伊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拖着疲惫的双脚,她还是慢吞吞地上了楼,走进最熟悉的现实中。

舍友们都安寝了,她连洗漱都懒怠做,直接推门回房。

床头柜上压着一纸留言,潦草的字迹,是同舍的晓晴写的,“伊楠,有位梁先生打过几次电话找你,要你回来后速给他回电话,他有急事找你。”

末了还有一行小小的批注:你要跳槽了?

伊楠捏着那张纸,刚刚平静下去的思绪又汹涌翻腾,她无心理会同学的猜疑,只是专注地考虑一个问题:要不要给梁钟鸣打电话?

她当然清楚他这么着急地找她,是为了要确认她没事,她冰凉的心底终究泛起了一丝微薄的暖意。

可是这暖意很快就被无边的羞窘和沮丧所吞噬!

那原本不为她所知,而其实早就萌芽在心间的欲望,那内心深处最隐蔽的秘密就这样被自己轻易抖落了出来,她怎么可能再与他坦然相对!而他以后,又会怎样看待自己?!

伊楠的身体再一次陷入冷热夹击的煎熬,象发烧,又象掉进了冰窟,她脸朝下倒在床上,一动不动,良久,双肩开始抖动,有压抑不住的啜泣从掌心泄露出来,在这漆黑的夜里,难堪而绝望…

其实没有多久,就已经接近凌晨,她终于再度平静下来,前思后想,还是给梁钟鸣发了条短信,无论如何,她不希望他担心自己。

“我没事。以后,请别再来找我。”

她没有等来梁钟鸣的只言片语。

也许,她的决定对他来说,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25. 心上的一根刺(一)

伊楠拎着刚从超市里选购的一网兜新鲜菜蔬往公寓方向赶。途径小区门口,一眼瞥见角落的报亭竟然还开着,以往她回家,基本上只能瞧到一个黑黢黢的四方轮廓。报亭的顶端亮着黄澄澄的灯光,在初冬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暖,伊楠脚步滞了一下,忍不住折身过去挑了几本休闲杂志,今晚,她不再需要深奥难解的参禅一样的阅读,她要彻底放松。

到了公寓楼下,伊楠在电子门前站定,正待输密码,肩上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却没敢回头,身子一动不动,连带按在密码盘上的手都顿住了。

孟绍宇的声音旋即在耳边响起,“嘿,我好像没有施定身术啊。”

伊楠一听是他,暗舒了口气,身子松懈下来,很快解了锁走进去,一边向跟上来的孟绍宇慢吞吞道:“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

他们到了电梯边,孟绍宇按了上行钮,等电梯下来。他饶有兴趣地问:“是什么?”

“有个人在草原上走,肩上突然被什么东西搭住,他扭头,竟然对上一双狼的眼睛,狼见他转过脸来,就一口咬向他的脖子,鲜血爆喷…之后,他就成了狼的美餐。”

孟绍宇啧啧地摇着头,“真残忍!”然而,他闪亮的眼睛眨了几眨,随即眯起一些,“你把我当成狼?”

伊楠斜睨着他,“你不是吗?”

电梯下来,门开,他们走了进去。

孟绍宇耸肩,“随你怎么说吧,反正在你眼里,我就不是好人。”他低头瞥到她手上的杂志,立刻抽过来,哗啦啦翻着,扫了几页,拿眼瞄瞄她,“想去旅行?记得一定得叫上我啊!”

伊楠伸手刚想问他要回来,拧了拧眉,索性把手里的马夹袋也一股脑儿塞给他,拍拍手道:“一起拿着吧,到家门口还我。”

孟绍宇盯着她,当然明白她的用意,呵呵笑起来,嘴上却道:“荣幸之至!”

他单手将袋子整个提起来, 隔着半透明的塑料袋审视了半天,涎着脸问伊楠,“这该是咱们今天的晚饭了吧?”

伊楠已经从电梯里出来走向自己的公寓,开了门,返身将袋子和书从孟绍宇手上接过,纠正他道:“不是‘咱们’的,是‘我’的。”

孟绍宇抵在她家门口,死皮赖脸地纠缠,“姚伊楠,别这么小气嘛!难得今天大家下班都这么早,凑一块儿吃,多热闹!”

“还早?都七点了。”伊楠紧绷着脸,“幸亏你不是我老板。”

门被他拿身体顶着,没法关,伊楠无奈,顿了一下,忽然觉得多个人吃饭也许不是坏事,于是改变了主意,仰脸问:“你没什么病吧?”

孟绍宇马上利索地答:“没病!没病!上个月刚做过体检…要不要我把体检报告拿来给您过过目?”

“免了。你先回去,做完饭我叫你。”

“好勒!”孟绍宇乐呵呵地交出战场,“够爽快!”

伊楠在家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只要愿意,她的一日三餐,甚至住宿都可以在酒店解决。只是连续两次被“幻象”所困扰,令她对自己的精神状态产生怀疑,她需要改变,需要彻底放松,于是越来越不想泡在酒店,哪怕回到家,也不过是一个人面对无聊的四壁。

以前在家里,奶奶烧得一手好菜,她一心想把伊楠培养成贤妻良母,所以很早就教会她怎么煮饭,烧菜,煲汤。不过那真的是太久以前的事了,伊楠凭着稀疏的记忆,买了材料回来,本打算一个人消受,既然有人愿意当白老鼠,更好。

刚把米架上锅,把菜洗好,门铃就迫不及待地响起来了,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她擦干净湿淋淋地手跑去开门,唇边情不自禁就扬起一抹笑意,正如孟绍宇所说,一个人的确太寂寞了。

开了门,但见一脸清新的孟绍宇笑眯眯地跨进来,他似乎冲了个澡,连衣服都是新换的。

“做怎么样了?”他开口就问。

“才开始,且得等呢!”伊楠在他身后把门关上,又跑进厨房忙活。

他随脚跟进去,炉子上正蒸着饭,他不觉嚷道:“咦?你怎么用高压锅煮饭的?我跟你说,我在商场见过一种电饭煲,体积不大,全自动的,很管用。样子么…”他拿手比划着,也不管伊楠看没看见,继续道:“有点象吸尘器。”

伊楠把洗净的菜都捞到筐里,笑道:“那是不错,又能煮饭,又能吸尘。”

“我不跟你开玩笑,真的。”他手一扬,打了个响指,“改天我去买个回来,反正就俩人,买个最小号的,能煮两人份的饭就可以了。”他越说越当真。

伊楠不客气地推开他,把右边灶台上的盐罐子拿了过去,“少来,我没准备长期请你吃饭。”

“你别一副不待见我的样子,大不了以后我按月付饭钱给你。”

“我可不想给你当老妈子。”

孟绍宇睁大了眼睛,“你想冤死我?!就你这样的,给人当老妈子?怎么也得是如夫人啊!哈哈。”

他笑得开心,殊不料伊楠的脸色一阵发白,手上举着的盐勺没抓稳,细盐洒了一地,她很快蹲下身去,用手掌在蓝灰的地砖上用力地将盐粒归拢,一声不吭。

孟绍宇也蹲下身子帮她,见她神色有些异常,思忖自己玩笑开大了。

伊楠低着头边忙活,边慢慢道:“你还是在外面呆着吧。”

孟绍宇听她嗓音有些变调,心里顿时惴惴不安,居然什么也没敢反驳就乖乖地退了出去。

好心情需要努力培养才能有所收获,然而一个小小的打击就能将其销毁殆尽。

伊楠对着地上散乱的盐粒发了会儿怔,一时兴味索然,可等吃饭的人还在外面,她没道理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就把人赶走。

叹了口气,她起身继续,如果厨师的心情会融入饭菜之中被食客品尝出来,她只能觉得抱歉。

26. 心上的一根刺(二)

简单的两菜一汤,却费了近一个小时。

伊楠将饭菜端上桌时,见孟绍宇正坐在窗边的桌子上,就着白纸素描,神情专注。

“可以吃了。”伊楠朝他叫了一声。

孟绍宇嘴上答应着,手里却停不下来似的走笔如飞。伊楠走到他身旁,低头去看纸上的内容。原来他画的是自己,已经初具规模,正在补充光线的明暗度。

画中的“她”轮廓清晰分明,一双眼睛尤其传神,显然不是信手涂鸦。也许是平常看他懒散惯了,冷不丁窥到他的长处,难免有些意外之喜。

终于完工,孟绍宇扬手递到她面前,笑嘻嘻道:“怎么样,像不像?”

伊楠举在手里左右端详了几下,嘴上却文不对题,“这纯粹是你的兴趣爱好还是你的副业啊?”

孟绍宇起身,拍了拍手,面露得色道:“兼而有之吧,有个朋友开画廊,跟我约过几幅,据说反响还不错。”

“是嘛!”伊楠瞥了瞥他,很直接地问:“你一幅画能卖多少钱?”

“俗人!艺术是不论斤卖的。”他跨步去卫生间里洗手。

伊楠笑,“我也没说你的画只能被废品站收购啊!”

他在卫生间里探出半个头,直着嗓子道:“别担心,你这幅不收钱,我还可以免费帮你裱起来!”

两人坐下来吃饭,伊楠不觉打趣他,“你一定给很多美眉画过像吧?然后一个个地顺利俘虏到手?”

她不知怎么又想起那晚在墙角落里见到的那一幕,再审视面前的孟绍宇,面色纯净,气质优雅卓然,怎么也不像个随便的人,可见人是不能光凭外表来判断内里的。

孟绍宇听她调侃自己,脸上开始显出无奈,顿了一顿,才道:“我不是生而为花花公子的,只是没遇对合适的人而已,所以得一个个的找来试啊。”

伊楠抿着嘴乐,然后故作关切地问:“你也不小了吧,二十八还是三十了?也该试出来了。对了,前两天看见有个女孩送你回来,你现任女友?”

孟绍宇赤裸裸地盯着她,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没有女朋友!”

伊楠一看这架势,唯恐他乘势耍无赖,赶紧给他盛了碗汤,热情招呼,“来,吃,多吃点儿!”

孟绍宇却不肯就此放过机会,一边接过她递来的汤,一边不满道:“你说我哪里不好了,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好歹也是个白领,你怎么就这么瞧不上我?”

伊楠垮了垮肩,知道不讲明白他不肯罢休,于是干脆道:“你别费劲了,我只喜欢专一的男人。”

孟绍宇的脸从汤碗上抬起,眼睛眨了几眨,道:“那你恐怕要失望了,现在哪还找得出这样的男人来。”

伊楠怔怔地,仿佛也有些心灰意冷,隔了片刻,才惨淡地问:“是不是男人都想当段正淳?”

“段正淳是谁?”

伊楠闭眼,叹气,嘟哝道:“咱们有代沟,算我没说。”

孟绍宇大笑起来,“我蒙你呢,金大侠谁不知道啊!不过的确,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段誉如果不是因为那几个女孩都是他妹子,估计也就都娶了,金大侠说到底还是传统。”他用筷子夹了点蔬菜放自己碗上,却没有立刻吃,想了一想又道:“不过段正淳也没什么不好,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至少他对着每个女人的时候,都是一心一意的。”

伊楠见他居然对段正淳颇有推崇之意,暗自冷笑,“这么说,你是他转世不成?”

孟绍宇愣了一愣,遂又笑嘻嘻道:“我比他差点儿,人家怎么说也是个王爷。”

伊楠哼了一声,“还算有自知之明。”

“你喜欢谁?”他反问伊楠。

“我?”伊楠愣了一下随即答道:“乔峰!”

他一听,立刻啧啧地咂嘴,摇着头道:“你是典型的小女生情结,所以会喜欢悲情英雄。这年头,也许象段正淳那样的情人能找着一大堆,可是乔峰?呵呵,反正我是没见过。”

伊楠有些不服气,“这世上,总会有的,总会有这样一个人,只是…”她猛地住了口,眼神无端空洞起来。

她蓦然间觉得烦躁,不想再谈,而孟绍宇也似乎从她的话语和神色之间读出了什么,很自觉地刹车转而聊开了别的话题,而她却开始漫不经心起来。

一顿饭的时间,孟绍宇对她手艺的溢美之词已是不计其数,伊楠的脸上却了无得意之色,不敢轻易接他的话茬,待到吃得差不多了,听他又开始给自己戴高帽,这才谨慎开口道:“你不会是…想借着夸我以后经常过来蹭饭吧?”

孟绍宇连连摇头,拿手指点着她道:“你这人,疑心太重!”

伊楠被他一语道破,也有些不好意思,一时沉默起来,她记得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

吃喝停当,孟绍宇抢着收拾饭碗,倒令伊楠惊讶,“你还会洗碗?”

“废话!”他拿白眼伺候她,“我从高中开始就住校,什么粗活没干过!”

伊楠乐得逍遥,看他乐颠颠地忙碌,这也算她辛劳一场的回报吧。

她倒了两杯饮料,自己捧着一杯边喝边看刚才买回来的杂志。

等了足够长的时间,仍未见孟绍宇从厨房里出来,她想象不出他干家务会是什么样子,于是擒着杯子踱了过去。

碗早已洗好,垒成一堆放在操作台上,孟绍宇挽了袖子,正用干毛巾逐个地擦拭,他干得煞有介事,伊楠难得看到他这样一副认真的神色,心里的某处蓦地一动。

不得不承认,跟孟绍宇在一起时感觉很不错。不用费心去猜度对方的心理,也不必在意他是否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心情沉郁,这种全身心放松的感觉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然而,这快乐是否与爱情有关,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联系?她不是十分清楚,她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讨厌他,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很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时光。跟他在一起时,没有那种伤筋动骨的痛苦和疲倦,而这,正是她极度渴望的。

所以,对着孟绍宇时,她在潜意识里偶尔也会遗憾,如果他没有这个毛病,也许她真的愿意与他尝试。

然而,有些原则性的东西是不会变的。比如她不想爱上一个花心大萝卜,那绝对是自找麻烦。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纯粹的朋友。

啜了口手上的饮料,伊楠在他身后开口道:“对了,请教你个问题。”

孟绍宇回头瞅她一眼,脸上重又堆积起戏谑,“不敢当,请说。”

伊楠慢慢地搓着手里的杯子,有些支吾,“你上回说…你以前也读过四十二章经,我只是想问问你,有什么办法…可以…真的忘记过去?”

她说得断断续续,其实心里已经在后悔,不该这样贸贸然地去跟他探讨如此敏感而深奥的问题,也许是他刚才那个温馨的背影给了自己错觉。

孟绍宇将手里最后一个托盘擦净,搁好,然后转身,双手反撑住台面,定定地望着她,目光却异样深沉。

伊楠的心里没来由地一紧,几乎不敢与他对视,唯恐被他窥破内心,她迅疾地别开了目光。

孟绍宇却什么也没有说,他忽然大踏步地走出去,象风一样卷进阳台,伊楠错愕地瞪着他的背影,脚下情不自禁地跟过去。

厚重的窗帘被孟绍宇有力的双臂扯开,他的力气过猛,有些地方微微撕裂,伊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怔忡之间,竟忘了去阻拦他。

很快,他已经在将玻璃窗也一扇扇地打开来,久未曾动过的窗子发出咯吱的令人难忍的声音,清冷的风赫然扑进来,伊楠浑身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过来,忍不住叫道:“你想干什么呀?!”

孟绍宇把所有的窗都开好了,才回过身来,他注视她的眼睛如此闪亮,在黑暗中,伊楠能看到他眸中有光在闪烁。

“是不是觉得很冷?”

伊楠没好气地走过去关窗,反诘道:“你说呢?有病是不是?”

“关着窗自然会很温暖,”他在身后悠然问,“可是别忘了,任何空间都有通风透气的必要。”他顿了一顿,又平静道:“心也是一样。”

伊楠怔住,扶着窗的手僵在那里,半晌,她才扭过脸来看他,眼神逐渐柔和。

他眼里的调侃和油腔滑调也荡然无存,他没有走近她,隔着清冷的风,她听见他低沉的嗓音缓缓又道:“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用游戏的心态去看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过去是忘不了的?”

伊楠在他清亮的眸子的注视下,赫然转头望向遥远的星空,她想起小时候自己特别喜欢和爷爷一起睡在夜空下辨认星座。

同一星空下,她还能找回童年时的那份清明平和的心境么?

27. 爱意,在较量中飘摇(一)

再见梁钟鸣,是在半个月以后。

伊楠所在的恒久机械有限公司恰巧生产与远大产品相配套的零部件,恒久一直希望能与远大合作,只因规模小,始终未得远大的青睐,但这个局面在恒久新的总经理李岩上台后开始扭转。

伊楠不太关心这些与她关系不甚密切的“大事件”,她的处世原则一向简单,有工作好好做,有朝一日干不下去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但对于“远大”,她承认自己是敏感的,即使仅仅看到那两个字,都足以令她的心跳比平日里加剧一倍,一种混合着亲切与难堪的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远大的宾客即将来访考察之时笼罩住了她的周身。

即便如此,伊楠仍能镇定地掩盖掉不安继续行事,因为深知,梁钟鸣不太可能出席此类场合。

为了迎接这位潜在的巨大客户,恒久上下做足了功课,忙得不亦乐乎,全公司各部门一周内置备下的文件资料足以把恒久的历史酣畅淋漓地演绎个遍。

远大查得甚是仔细,伊楠的同事们往会议室进进出出输送资料的同时,也倍感欣慰,这一周的劳碌总算没有白费。

伊楠是工程部总监刘涛的助理,一个电话打来,她就明白该自己登场了,赶紧抱起一摞早已准备妥当的文件往三楼的大会议室跑。

她的任务其实很简单,也就跑这么一下,把文件送进去就完事了。

当她在那间宽敞明亮的大会议室里赫然看到座上宾梁钟鸣时,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们正聊到关键处,几乎没有人抬头看她,除了刘涛。他朝她挥手示意,她立刻向他走过去,脚步有点发颤,目不斜视地搁下资料正待转身逃开,却听刘涛道:“小姚,去给梁先生换杯热茶过来。”

刘涛一向心细如发,平日里深得伊楠敬佩,然而此时,他的细心对伊楠来说不亚于当头一棒!

一杯茶泡得毫无章法,她颤巍巍地端了进去,目光慌乱地往四下一扫,一咬牙,硬着头皮向梁钟鸣走过去。

她依然不敢看他,却能听到他正低声与人交谈,她竭力压住失控的心跳,小心地将茶放下去,交谈声促止,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滑向她的面庞,心里和脸上同时滚过热烫,尔后,她听到他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谢谢!”

谢谢!

温雅平和的声音没有一丝改变,就仿佛她只是素昧平生的一个公司小职员,仿佛他们之间曾有过的那段“情谊”是她凭空臆想出来的虚幻。

他何曾知道,自己云淡风轻的一句道谢在她心头掀起的是怎样绝望和难堪的波澜!

她的手再也控制不住地抖了一抖,托盘里盛满滚烫茶水的瓷杯顿时失去重心,朝向一边迅疾滑了过去…

梁钟鸣来不及惊诧,就本能而仓促地站起来,眉心紧拧,身上已是沾湿一片,更麻烦的是左手,被热茶烫得微微发红。

伊楠连道歉都已然忘却,周遭传来的愕然低呼和众人纷纷起身的骚动令她恍如梦中,只会呆若木鸡地杵在一旁,直到刘涛带着责备的声音传来,“小姚,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行政部找些药来!”

她蓦地清醒,意识到自己又闯祸了,未及收拾悔意,便拔腿往行政部方向疯跑。他们公司小,没有医务室,行政部的药箱也简易得可怜。伊楠好不容易找了瓶尚未过期的烫伤药膏,又拿了些纱布,急急忙忙赶回会议室,梁钟鸣却不在里面。

她象没头苍蝇一样在二楼和三楼之间来回奔忙,于极度混乱中,终于有人告诉她,“梁先生在总经理办公室。”

伊楠的脚步在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外顿住,她迟疑着,到底要不要敲门进去?

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定给恒久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工作是再怎么都难保了。

然而,她此刻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唯一困扰她的,是梁钟鸣究竟会怎么想她,她不是故意的,可是,他也会这么认为吗?

她的双掌在这紧张到窒息的思量中不知不觉握紧,突然把心一横,跨上前一步,在门上轻叩了两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她屏息凝神,听到里面有答复声,这才推门进去,与此同时,又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头脑尽量保持清醒。

走进去,眼睛先飞快地环顾了一下,里面寥寥数人——总经理李岩,自己的上司刘涛以及梁钟鸣,还有那个随时跟在他身边的冯奕。

梁钟鸣坐在沙发正中,面含微笑,仿佛没事人一样,他们聊得如沐春风,显然,刚才那场小意外并没有如伊楠担心的那样,对公司产生破坏性影响,她的心稍稍定了一定。

她的脸色想必是难看的,除了梁钟鸣,人人都以为她是被适才的意外吓傻了。当着客人的面,总经理语气还算和蔼,但责备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