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什么事呢?

她觉得震惊,也许,人的潜意识里果真会有很多东西是无法隐藏稳妥的,就象她未曾想过闭塞的阳台其实是自己闭塞心灵下意识的一种体现,而孟绍宇却察觉了。

难道真的是旁观者清?!

她从来都不是胆小鬼,的确,她放不开的不过是自己的心灵而已。

事实证明,一夜无恙,她睡得死沉,连梦都没有光顾。

伊楠翻身下床,走进阳台,逐一打开拉窗,清新的空气很快渗透进来,晨起的微凉让阳光一晒,已是无影无踪。

伊楠侧头望了望邻家的阳台,没有孟绍宇的身影,不知道是否还在酣梦中。

这是她第一次在晨光里打量他住所的一斑,干净的晒台,没有窗和任何障碍物,维持了交房时的原样,阳光和微风可以肆无忌惮地穿行,靠左手一隅,摆了一张小圆台和两张藤椅,这里的晒台设计地格外宽敞,即使置了家具也不显拥挤。

她不禁思忖,他会和谁坐在那里畅谈闲聊?

伊楠扫遍了阳台的全貌,目光有些管不住地又投向阳台后面的玻璃门,一层楼面上的四户人家,唯有中间紧靠的两户房型是完全相同的,凭着猜测,她能想象出进门应该就是客厅。她忽然想到,孟绍宇把自己这里穿梭地象他家的后花园一样,而她,还从来没有去对面参观过。她觉得不公平,怎么也得找时间瞧瞧去。

正喝着牛奶,酒店却来了电话,临时到了一个旅行团,人手不够,要她立刻过去。

伊楠匆匆喝完牛奶,就换了衣服出门。

等电梯的时候不期然遇到一身运动装的孟绍宇从楼梯里出来,见了她,目光定了定,仿佛有些陌生,但很快就恢复了自如,笑嘻嘻道:“气色不错,看来睡得挺好。”

伊楠对他友好地笑了笑,经过昨晚,见到他时多少增添了几分亲切感,凭心而论,他若是真诚起来,的确可以让人觉得很舒服。

她注意到他额上有一层薄汗,遂问:“大清早的,跑哪儿忙去了?”

“晨练啊!”他作势原地小跑了两步,反问:“你呢,穿得这么光鲜,准备去赴约?”

伊楠心情好,一边朝电梯里走,一边点着头开玩笑道:“正是,见男朋友去,拜拜哈。”

她在电梯里转了个身,面朝外站着,等了片刻,门迟迟不关上,她讶异地探头出去察看,不曾想孟绍宇的头也向这边伸来,两人差点脑门相撞,原来他的手指始终停留在电梯按钮上。

伊楠吓了一跳 ,皱眉道:“你又搞什么?”

孟绍宇紧抿着唇,显得很不高兴,“这话得我问你。”他下巴一扬,有些不客气,“你出来,咱们好好说清楚。”

伊楠先是诧异,继而好笑,站着不动,“您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不就昨晚一起吃了顿饭,聊了几句么,又没怎么着,他还真的顺杆往上爬了?!

他望着她的眼睛忽然深邃起来,令伊楠捉摸不透,她很快收起微笑,淡淡道:“麻烦你松手,我赶时——”话音未落,眼前有阴影赫然晃动,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就被他老鹰捉小鸡似的给拖了出去。

伊楠在他面前一贯自诩有淑女风度,此时被他这样象物品一样拎来拎去,一张脸顿时因为羞恼而涨得通红。他把她拎到自家门前,死死按在门上,热乎乎的身子一下子就紧贴上来,他身上的气息整个儿的轰然包拢过来,伊楠一时头晕脑胀,几乎无法呼吸,心里又开始生出悔意,面前的人,如此直接,根本就是一匹狼,而她却昏了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当成羊。

孟绍宇低垂着头凝视她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他的脸色诡异得很,没有一丝笑意,伊楠觉得陌生,又有几分害怕,定了定神,她伸手发狠地去推他,低叱道:“放开我!你发什么疯?”

他的头颅忽然俯下来,向伊楠的颈中凑近,她大惊失色,想要呼喊抗议,嗓子却中了邪似的一下子失声,发不出半点声响。她举在半空的双手梦醒似的重新乱挥,却被他伸手随意一撩,扣住了手腕,直接嵌在墙上,她还没弄清他的意图,他的唇已经沉沉地覆了上来。

伊楠拼命挣扎,无奈周身都被他挤压住,动弹不了,唯有喉咙里,尚能发出含糊不清的抗议声,却根本无济于事。

他的吻娴熟而热烈,似乎蓄谋已久,吮住她的双唇肆意索取,伊楠的脑海里叠映出许久前见到的那一幕,忽然从慌乱中生出一阵愠意,她略缩了一缩,不再反抗,可是倏然间,孟绍宇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低哼,伊楠的唇上猛然间一阵轻松,他迅速撤离了。

伊楠气喘吁吁地镇定自己,一面拿眼睛警惕地去打量他,他的脸上布满错愕,她目光移动,停留在他唇上,有鲜红的血在缓缓渗出。

孟绍宇抬起左手,在唇边轻轻一抹,然后低头看了看指间触目的红色,目光有些呆怔,半晌,才轻笑了一声,“姚伊楠,你果然狠!”

他向后退了几步,彻底松开了她。

伊楠没有感到一丝胜利的喜悦,有点理不清思绪,隔了片刻,她喘息甫定,才冷冷道:“觉得很好玩?你是不是以为…人人都热衷于你喜欢的这种游戏?”

他站在原地,沉默不语,不远不近地望着她,眼里竟有一分落寞,伊楠突然感到心烦意乱,调转目光,扭身决绝地往电梯口走。

空气寂静地有些迫人,她背对着孟绍宇,觉得不可思议,事情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电梯终于再度上来,她等着门开,听到他在身后蓦然开口,语气轻佻,“你对我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嘛,刚才我听到你的心跳声都快赶上擂鼓了。”

伊楠的身子僵了一下,她蹙起眉,一声不吭地步入电梯,回身时,门尚未闭合,她看见他抱起了膀子,就站在她对面,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只是那一脸的笑容极不自然。她的目光停顿在他受伤的唇上,原本有着漂亮弧线的唇角此时因为“色彩”泛滥,显出几分狼狈,她的心毫无征兆地抽搐了一下,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做得过分。

门完全关闭起来,这一次,她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伊楠站在电梯里,象木头似的僵滞着,依然能感觉到身体的紧绷,她徒劳地瞪视着头顶斜上方的橙色数字缓慢地跳动,心底深处的一团酸意正在执着地拱上来,她的眼圈逐渐变红…

“叮”的一声响,门缓缓拉开。

有人搬家,提着大包小包,笑眯眯地等她出来。

伊楠吸了吸鼻子,将泪意逼回去,朝对面的人勉强笑了笑,就这么擦身而过。

32. 福祸相依(一)

换了衣服出来,在走廊遇到也赶来加班的晶晶,她连连瞥了伊楠好几眼,“你怎么搞的,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没睡好么?”

伊楠暗自苦笑,一个小时前还有人夸她气色不错的,她干咳了一声,“是呃,夜里做了个噩梦,被一匹狼狂追。”

晶晶捂着嘴笑,“但愿不是你隔壁的那匹狼。”

伊楠的心微微扭曲了一下,咧着嘴横她一眼。

她最近总是没来由地羡慕晶晶,她已经很快从那段感情阴影中走了出来,反倒是自诩洒脱的自己,还常常会被过去所困扰。

也许晶晶的心依然是完整的,虽然她时常摆出一副沧桑的姿态来,只有伊楠知道,一个真正被情伤过的女孩,脸上绝不会现出如此无知无畏的勇气。

如同现在的她,从一场感情的战役中走出来,虽然保得性命,一颗心却已是千疮百孔,那些伤痕,即使愈合了,疤痕却不会那么容易消弭,即使终有一天,疤痕也没了,总会留下淡淡的影子,提醒自己,这里,她曾经痛过。

有些痛,在当时其实并非那么撕心裂肺,就象她走之前,还跟梁钟鸣面对面吃过一顿饭,当然,他并不知道那是他们最后的晚餐——伊楠没敢把自己接下来的行踪透露给他,既然要走,就走得决绝一些,不再拖泥带水。

他们淡淡地聊着,一如从前那些曾有的快乐时光,仿佛中间的生离死别只是这晚宴上随意杜纂出来的一个仅供消遣的娱乐故事,一段荒唐不堪的梦。

然而,在分离的岁月里,那种刻骨铭心的痛逐渐回归,好似麻药失效后依然疼痛的伤口,她只能庆幸,幸好他不在身边,杜绝了她反悔的可能。

她从不知道,医治“失去”这种病需要花费如此多的精力和时间,也许之前她太投入,以至于抽身太难。

在与梁钟鸣的一膝长谈之后,伊楠撤回了辞职信,刘涛大大松了口气,他棋走险着,事先把伊楠想走的消息透露给了冯奕,果然奏效,至于内幕究竟如何,不在他的关心范畴之内,目的达到就好。

两周后,恒久如愿通过远大的审核,成为远大正式的产品供应商。

不久,在刘涛的推荐下,伊楠进入市场部,破格提升为部门主管,专门接洽与远大有关的各项事务。

这种安排的用意显而易见,同事们背地里难免有所议论,然而,当着伊楠的面却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她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某些时候,关系比能力更重要,如今的伊楠,不仅在恒久人尽皆知,名气更是传到了远大,谁不知道冯奕对她青眼有加,而冯奕又是梁钟鸣的钦差大臣,于是念屋及乌,对待伊楠想不客气都不行。

当然,伊楠绝不是恃宠而骄的人,该做什么,怎么做,她都恭谦有礼地听从客户的吩咐,遇到不明白或为难处也从不自作主张或是盲目应和,而是回去请教工程部的元老整改的可行性,加上她对谁都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无形中就成了两家公司间最佳的润滑油,许多老工程师都觉得棘手难处理的麻烦经过她几番沟通调解,也都能迎刃而解。连总经理李岩都不止一次在刘涛面前夸过伊楠,顺带表扬一下刘涛的伯乐潜质。

伊楠虽然粗线条,但绝对是个聪明孩子,挫折对她来说,虽然痛苦,却也不失为学习的良机。

她从梁钟鸣那里就学到了很重要的一点,只源于他简单的一句话,“如果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想着要走,你觉得普天下够你走几回?”

伊楠很明白,别说普天下,连大半个中国她都没有勇气闯荡下来,不仅因为能力有限,且她还有着很深的牵挂。

她怎能忘记回报将自己养大的爷爷奶奶,怎能置他们的晚年于不顾,为了一己私欲任性而为?!

既如此,她别无选择,跌倒了,再爬起来,拍拍屁股,舔舔伤口继续向前走吧。

这个道理她是在一夜间明白过来的。年复一年的时间积累也许并不能使人顺理成章地成熟,但是,一个让自己彻悟的契机却能成全心灵的转变,伊楠便是如此。

对于梁钟鸣,撇开心头难言的情绪,她依然是感激他的,俗语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也只有他,能劝得住自己。而他的理智自持也不得不令伊楠刮目相看——也许换个人,有漂亮女孩主动送上门去,欢喜都来不及,或者先乘势捞一把再说的也大有人在,而象他这样不但不落井下石,还耐心为自己解开心结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她一直将他视作良师益友,过去是,现在则更是。

至于那份已经萌芽的感情,既然无法立刻磨灭,也只能悄悄压在心底,等待时间来化解。

伊楠成了远大的常客。但她并不能时常见到梁钟鸣,他是大忙人,要管的事实在太多,而远大也不止C市这一个工厂。

虽如此,电话偶尔还是会有的,跟从前一样对伊楠嘘寒问暖,尽“长辈”之谊,只是两人再怎么谈笑风生,都无法回到以前那种心无芥蒂的状态,彼此都有所保留和提防,这当然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有时甚至会猜测梁钟鸣不再频繁来C市是否刻意为了避开自己?

不过她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想法,甚至觉得自己很可笑,她对于他怎么可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去远大次数多了,也常能听到一些小道消息——似乎每家公司都不乏这些为员工们津津乐道的关于高层的八卦题材。

据说真正执掌远大的并非梁钟鸣,而是他的母亲许欣宜。

这是一个极具传奇色彩的女子,长相美貌非凡,年轻时追求者不计其数,即使现在,以逾60岁的年纪出入公众场合,仍能招来艳羡的赞叹,可见一斑。

当然,她的传奇并不只是因为美貌,更多的是源于她的聪明才干。

许欣宜的父亲原是南洋著名的华裔富商,育有三个女儿,许欣宜排行第三。虽然年纪最小,人却是极聪明的,打小就深得父亲喜爱,常年跟随其父左右,深谙经商之道。如果不出意外,许家未来的掌门人非她莫属,然而,世事难料,她却因为自己的婚姻问题跟父亲决裂了。

许欣宜的两个姐姐所嫁之人非富即贵,而她却对一个既无背景又无家世的穷小子情有独钟。

如果这个穷小子有才华倒也罢了,偏偏身无长物,除了一副温开水样的脾气,几乎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这令许父既不解又恼怒,怎么劝解都无法改变女儿的心意,从此就将对许欣宜的热望冷淡了下来。

没两年,许父过世,家产也作了相应分割,许氏的大部分资财都落到长女手中,许欣宜继承到的遗产跟两个姐姐比少得可怜,可见父亲对她有多失望。她什么埋怨也没有,咬牙认了。

此后,许欣宜凭着手里仅有的这点资产和异常锐利的投资目光成为首批闯入中国大陆的淘金者,经过二十多年的不懈努力,终于创下枝繁叶茂的远大集团,风头之劲,甚至盖过两个姐姐,在业内被广为称道。

不过,能见到许董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一来,C市的工厂只是远大资产的一小部分,这里的最高指挥官仍是一手创建了该厂的梁钟鸣;二则最近几年,她不再象年轻时那样拼命了,许多事正逐步转给儿子去料理,自己则深居简出,常年呆在四季如春的南方,乐得享清福。

伊楠印象里的许欣宜除了传说中的这些光辉特质外,却还有着另外一面,那就是许志远曾经跟她提过的——母亲性格暴戾,脾气不好。不过这似乎也没有什么矛盾的地方,但凡有杰出成就的女强人,哪个不是雷厉风行的人物。

令伊楠奇怪的是,她所听到的这些传闻中,很少涉及到许志远,当然,彼时他尚未踏足远大的运营,比起退居幕后的母亲,他更加神秘莫测。

对于这些拼拼凑凑出来的小道消息,伊楠总是微笑着听过便算,从不评头品足,毕竟,无论是许董事长,还是那位曾经与她有过短暂结谊的二公子,都离她甚为遥远。此时的伊楠,正处于向上走的时期,领导重视她,工作也干得如鱼得水,与之相伴的,自然是薪水的节节攀升。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恒久五年的提拔历史中,伊楠的升迁速度绝对是空前的。

这也令她常常有了“福祸相依”的感叹。不久前,她还因为贸然的表白,几乎连饭碗都要丢弃,又怎么会想到瞬息之间,峰回路转,前途无限美好。

这一切,除了梁钟鸣,伊楠知道,她还需要感谢一个人,就是冯奕。

是他,协助自己度过了一场“心理危机”。

33. 福祸相依(二)

每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三,是伊楠定点回访远大的日子,而冯奕只要在公司,总会亲自接待她,一点都不避讳旁人的议论。

当然,供应商不比客户,待遇太高也容易招来非议,所以中午用餐,冯奕也仅是在公司的餐厅招待伊楠,而不是去外面的酒店。

即便如此,坐在贵宾席里的两人仍能惹来数双眼睛的好奇观摩,看着冯奕总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伊楠有些按耐不住,半开玩笑道:“冯助理,你不觉得咱们该避避嫌?”

短短半年,他们已经成为远大八卦排行榜上最惹人注目的一对,且褒贬不一。

冯奕抬头瞟了她一眼,淡然一笑,“避嫌?有这必要吗?你越躲躲藏藏,人家越觉得你有鬼,索性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还自在些。再说,”他顿了一下,唇边的笑意泛滥开来,“我看你也挺沉得住气,任凭风浪起而能岿然不动,冷静得我都看不下去。”

伊楠扑哧笑出声来,“我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完全跟你学的。”

冯奕眸中有光一闪而过,笑容依旧不减,“是么?不知道对你来说,我究竟是‘朱’还是‘墨’呢?”

伊楠含笑低下头去,兀自道:“这可难说得很,得具体看什么事儿,不是有句话叫‘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么?”

事实上,伊楠还是很佩服冯奕的,不仅有能力——C市的这家工厂从建厂初期他就参与其中,可谓有他一半的心血;而且,他为人还极为低调隐忍,据称有一度梁钟鸣想提拔他当副总,却被他婉言谢绝,宁愿做个名头可大可小的助理,为梁钟鸣守护好他最有根基的一方。因此,梁钟鸣可以很放心地将工厂大部分运作事务都交到他手上。

但是,伊楠总觉得自己看不透他,在他文质彬彬的笑容后面,似乎隐藏着些什么。就象他对自己,在人前表现地殷勤暧昧,一旦两人独处,他却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客气依旧,而亲昵不再。

冯奕听她如是说,遂扬声笑起来,他如此聪明,又何尝不知道她话里有话,他当然知道她对自己是感激的,同时也是疑惑的。

伊楠很希望他能解开自己心中的谜团,即使不明说,有一两句点化也是好的,但很遗憾,每到此种地步,他通常都会换一个话题,而不再继续。

果然,他很快压低了声音,闲闲地提了另外一个茬儿,“今天下午梁先生会过来,晚上…一起聚一聚?”

伊楠心头突地一跳,飞快扫了他一眼,冯奕对她的异样视若无睹,慢条斯理吃着盘子里的食物。

“不…用了吧。”伊楠本能地想回绝,她已经有些日子没见梁钟鸣了,思念是有的,可如今,见了面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徒增尴尬。她更明白,如果自己真的要放下,避开是最好的方式。

伊楠以往的冲动和不假思索的脾气也是在那次对梁钟鸣的唐突之后骤然收敛的,她忽然发现,有些事情当时冲口而出十分畅快淋漓,而事实上不是所有人能承受住后果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甚至可以说得到完满解决,可每次她只要一想起当初自己的“愚蠢”表白,羞愧就会不请自来。

冯奕不以为然道:“就吃个饭,不耽误你时间。况且,”他眸中似含着深意睃了她一眼,“这也是梁先生的意思。”

伊楠默不作声地扒拉着米饭,心里矛盾而纠结,去吧,总有些尴尬,但如果不去,似乎又说不过去,毕竟是梁钟鸣主动提出的,自己拒绝,是不是显得太幼稚小气,好像心里有鬼一样…

过了片刻,她听到冯奕轻声道:“下了班我过去接你。”

伊楠这才抬起头来,清了清嗓子,故作坦然道:“不必,我自己去就可以,你告诉我地址就行。”

最终,“去”的念头战胜了“不去”的念头,因为不想当缩头乌龟,与此同时,一丝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欣喜正在偷偷蹿入心田。

伊楠是踩着点准时到达餐馆的,在前台处报上名号,迎宾小姐遂领着她前往包厢。这里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高档的餐厅,但因为离市区远,胜在清净,周边环境也尚可。

到了包房门口,迎宾小姐退了下去,伊楠在门外作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缓解掉一些紧张的情绪,这才走上前,抬手准备叩门。

手指还没有触到门板,房间里赫然传出一声怒喝,“你放肆!”

伊楠吓了一大跳,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呆若木鸡。

这声音,她不可能听错,的确是梁钟鸣的,而此时的房间里,除了冯奕,她想不出还会有谁?

伊楠认识梁钟鸣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他这样暴怒的口气,而他针对的竟然还是自己的心腹冯奕,很显然,她来得不是时候。

伊楠正在门口犹豫辗转,踌躇不前,门却哗啦一声拉了开来,脸色铁青的梁钟鸣出现在门口,很快就见到了站在门外不知所措的伊楠,脸上的阴郁顿时被惊愕所替代。

伊楠仓促之间,只得先挤出一丝笑容来,“梁先生…”

梁钟鸣连招呼都没打,只勉强对她点了个头,然后生硬地转过脸去,望向疾步走出来的冯奕,用眼神质问他。

冯奕对他的“谴责”视若无睹,也没有一丝被斥责过后的灰头土脸,朝着伊楠沉着微笑道:“你来啦。”

这样的情形,伊楠很容易忖度出来,今天把自己招来的人根本不是梁钟鸣,而是冯奕!

心情一落千丈,她再磨砺得有涵养,此时脸上也不太挂得住,无暇去揣测冯奕的用意,她一句话都没多说,忍住一腔悲愤和沮丧,转身飞快跑开。

冯奕只愣了两秒,就立刻追了上去,“伊楠,姚伊楠!”

34. 福祸相依(三)

梁钟鸣怔怔地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那一头,不知不觉中,藏在裤袋里的双手紧握成拳…

今天是极为不顺的一天。

早上赶飞机前,他跟太太严景玲一起去探望母亲许欣宜,也是为了一个新的投资项目而去。

许欣宜这几年成了甩手董事长,很多场面上的事都不再轻易出头,而实际上,但凡涉及到大宗用钱的地方,没有她的同意是没法干下去的。

尽管去之前心理多少都有了些准备,但面对她轻描淡写的否定,梁钟鸣还是十分心寒,事实上,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赢得母亲的全部信任和疼爱。

然而,更令他难过的是,他在她面前连辩解的权利都没有,因为她不需要理由,只给出结果。

严景玲给许欣宜带去了几件从国外淘回来的新奇玩意儿,两人聊得甚为开心。景玲是许欣宜闺中密友的女儿,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来,她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唯独跟向来温言软语的景玲没有翻过脸。

聊得正欢的许欣宜突然扭头对枯坐一旁的梁钟鸣斜睨着道:“钟鸣,我怎么听说冯奕最近跟个女孩子搞得挺热闹?”

梁钟鸣心头一震,本能地道:“哦,有这事?”

许欣宜冷道:“亏他还是你最器重的人,连这点事都不清楚,你小心那间工厂哪天被姓冯的连锅端了。”

梁钟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这怎么可能呢,冯奕他…”

许欣宜打断他道:“你不用急着为他开脱,他的事我本也管不着,我只是听说他相中的女孩凑巧就是从前引诱志远的那个,所以要你奉劝他消停点,别给我捅什么篓子,志远总有回来的一天,他的状况你不是不知道,我不希望再惹什么麻烦。”

这番话虽然是笑着说的,却称得上声色俱厉,梁钟鸣心头积郁,忍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妈,我不知道是谁给您传的这么不切实际的消息,他跟那女孩根本没有…”

景玲屏息凝神地在旁听了会儿,此时见丈夫还待申辩,忙插口道:“钟鸣,你少说两句吧,人家的事,你又怎么吃得准,反正留心点就是了。”又朝他连连使眼色,“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去机场了,别误了航班。”

梁钟鸣叹了口气,压下心头的委屈和不恁,跟着太太告辞走人。

坐在车里,景玲忍不住又埋怨他,“你母亲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跟她硬顶?”

梁钟鸣闷声道:“那也不能无中生有。”

景玲瞟了他一眼,面庞上现出些许笑意,“那倒未必。冯奕为人一向低调谨慎,连你升他当副总都舍得推掉,他可不是一般人。这回却闹得满城风雨,在人前都不避嫌,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也难怪有人到许董面前去搬嘴。”

梁钟鸣心头蓦地感到烦躁,双唇用力一抿,陷入沉默。

上了机场高架,他的心绪才有所缓和,转而又对景玲道:“收购天亿的项目我还是希望做下去,机会难得,既然她不愿意,我想…找你哥谈谈。”

景玲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盯住了他,“钟鸣,你疯了不成?这样一来,许董一定不会饶你的。”她见丈夫神色坚决,只得软言相劝,“我知道你想做点事情出来让她对你刮目相看,但做生意不是赌气,万一你赔了呢?要知道,老太太能走到今天一半靠的是运气,还有一半靠的是强硬的手腕,你别指望她到时能帮你。在她面前永远只有一次机会,你别忘了你父亲的教训!”

梁钟鸣的心头顿时被一片阴云笼罩住,这也正是他下不了决心的地方,想到父亲当年的惨状,他不觉打了个寒噤。

景玲审度他的面色,知道他心中亦是摇摆不定,趁热继续劝导,声音却低下去许多,“你也不想想,她还能争几年…总得找个得力的接班人吧,志远那孩子又不争气…退一万步说,她真不顾理智把志远拉上去,凭你们俩这么多年的手足情,还有我家的鼎立支持,你有什么可愁的…到那时再独立也不迟啊!不管怎么说,现在都还不是时候。”

太太的规劝令梁钟鸣无话可说。他筹备了这么长时间,本想背水一战,不料末了只是在湖面上打了个水漂,连浪花都不曾溅出来几滴。

冯奕在伊楠冲下楼前及时拽住了她的胳膊,硬是把她拖上了偏僻的走廊拐角。

伊楠用力甩开他,向着他怒目而视,“你为什么要骗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