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楠在昏过去前的那一刻听到梁钟鸣在吼自己的名字,不禁感到庆幸,因为他安然无恙。可是这放松的心绪尚未散开,脑后尖锐的刺痛就将她整个儿俘虏了。“该死!”她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只是这一句之后,她眼前便开始发黑,脑子里像有熊熊火焰,世界就此颠倒混乱,然而喧嚣过后,只剩了白茫茫的一片…

49.溃决(一)

醒来时,率先看到的依旧是那茫茫一片的白,伊楠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那不过是单调的天花板而已,不是梦里令她绝望的无垠苍白。

她试着转头。也许是因为骤然醒来,眼睛有点儿模糊,她定了下神,才看清挂在头顶的点滴瓶,塑料管通往她的左手,液体正一滴一滴地缓慢渗进她的体内。她挣扎着试图爬起来,才动了一下,周身立刻很痛,简直动弹不得,脑子里更是嗡嗡作响,像置身于一口刚被敲过的钟内,余音不断。

她紧皱眉头,轻吁一口气,旁边立刻有人回应她,“你醒了?”沙哑的嗓音里含着一丝惊喜。

她的视野中很快出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眼间溢满焦灼,却还强露笑意。这张脸比任何镇静剂都能令她安心,她对着他足足盯了十秒,才舔一舔干燥的嘴唇,道:“我渴,大叔,能给我倒点儿水喝吗?”

梁钟鸣怔怔地望着她,忽然笑了起来,而这一次,却不再是那种勉强的笑容。

主治医生和护士相继赶来,给她做了几项必要的检查,都松了口气,“醒过来就好,没什么大碍,但是肯定要好好休养一阵才行。”

梁钟鸣送医生到门外,又窃窃私语了一番才折身回来。

伊楠被折腾得彻底醒了,脑袋在枕头上转动着,也不似刚才那般晕眩,也许是之前睡得太多了。

她盯着梁钟鸣,问:“你们在偷偷说什么呢?不会是我得了绝症,想瞒着我吧?”

他低斥道:“你胡说什么?”

她发现他严厉起来也挺能唬住人的,心里却不害怕,反而感到温暖,因为他的在意。抿了抿嘴,她嬉笑道:“不好意思,我韩剧看多了。”

他有点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去给她倒水。

伊楠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像在梦境里似的。慢慢地,她回忆起来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便越发觉得像在做梦。

他端着玻璃杯过来,小心地扶她起来给她喂水。尽管动作轻柔,还是触碰到了她疼痛的地方,她不觉低哼了一声,他立刻很紧张地问:“还疼吗?”

伊楠半偎在他胸前,头顶正好抵在他的下颌上,可以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心里立刻被异样的情绪所涨满。她咧嘴笑了笑,很违心地摇头,“不疼了。”

这一笑,就觉得脑门上紧绷绷的,她探手摸了摸,原来绑了纱布。

梁钟鸣用手指轻轻在纱布上抚了抚,心疼地说:“脑袋磕在水泥沿上,蹭破了皮,身上也有几处蹭伤和骨折,不过医生说不严重。”

伊楠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究竟是什么人要对你…”一想到那车子冲上来时的狠劲儿,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梁钟鸣的眼神微微一寒,整张脸都沉了下来,低声道:“还不知道。”

“你得小心一点儿。”伊楠忍不住叮嘱道。这一次他纯属侥幸,多亏自己反应还算敏捷,可是,难保下一次…

听着她关切的话语,梁钟鸣轻搂着她的胳膊蓦地收紧,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有一种异样的疼痛。他没有回答她,只是把杯子凑到她嘴边,哑声道:“来,喝水。”

没几口就把水喝光了,伊楠转头望向窗外。天已是漆黑,远远的,有几栋亮着霓虹的高楼,在彩色亮光的闪烁中忽明忽暗。

“几点了?”

梁钟鸣看了一眼腕表,“快十一点了。”

伊楠很惊讶,“我居然昏迷了这么长时间?”

梁钟鸣勉强笑了笑,她没失忆,已经是万幸。他将她轻柔地放下,像哄小孩子一样,说:“早些睡吧!乖乖睡觉才会好得快。”

确实很难受,脑子里像有零件脱线了,每次转动时都嗡嗡作响,伊楠没再坚持,皱着眉躺下了。梁钟鸣仔细地给她盖好被子,见她闭上了眼睛,刚要抬脚离开,手却被她拽住了。

“你别走。”刚说出这一句话,她就感到沮丧,因为他说过,他迟早会离开自己。可是现在,她害怕一个人待着。

她的手很凉,也许因为在挂点滴的缘故。他的心又开始揪疼,反手握住她,将她柔软的手掌整个儿包拢住,柔声道:“你睡吧,我不走,陪着你。”

病房里仅开了一半的灯,他们被笼罩在昏暗的这一边,明暗之间的交界线模糊不清。借着那一面的光亮,伊楠目不转睛地望着梁钟鸣,心里渐渐有悲凉涌上来。也许因为她总是在不断提醒自己那终会到来的离别,所以即使此刻他们相偎相伴,她还是会觉得凄凉和酸楚。

她和他,终究只能在这样昏暗的世界里徘徊着,永远也走不到明处。

她累了,渐渐地,眼皮撑不住,还是睡着了。即使在梦中,她的眉眼还是紧紧地皱着,像有千重愁绪化不开。

梁钟鸣的眼睛盯着输液管,仿佛是看那些冰冷的液体如何一滴一滴地流淌进伊楠的身体里去。他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想给她多一点儿温暖。

这个女孩儿,从认识他开始就没有真正开心过,可她还是像飞蛾扑火一样义无反顾地扑向了自己,她说这是缘分,怨不得任何人。可是,他欠她太多,越来越多,他该怎么还?

正在这时,门口有人敲门。

梁钟鸣小心地把伊楠的手搁到被子里,然后走过去开门。

冯奕没进去,站在门口,低声问:“怎么样?”

梁钟鸣走出来,轻轻将门掩上,方道:“刚睡着。”他的动作和声音都是那样轻柔,仿佛伊楠是个刚出生的婴孩,不能受到一丝惊扰。

伊楠的病房靠近走廊尽头,门外就是一个超大的圆弧阳台,透过敞亮的落地玻璃,可以眺到整个城市的夜景。

两人靠着栏杆站定,冯奕将手上的资料依次递给他,“找了认识的人,刚从交警支队调出来的录像资料…卢警官说从连续的画面上可以判断,这绝对不是摩托车失控所致,而是一起蓄意…”他斟酌着,没有把那两个毛骨悚然的字眼吐出来。

梁钟鸣久久地盯着照片上那个骑在摩托车上的模糊背影,沉默不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冯奕又道:“当时车速太快,从现场资料没法辨别出车牌号…而且,用来当作案工具的多半是来历不明的车…”

他讲了一半,抬起头来,却见梁钟鸣审视的目光紧盯着自己,那里面有陌生的敌意。他怔了怔,旋即失笑,挑眉道:“你不会是怀疑我吧?”

梁钟鸣眼里的凌厉渐渐散去,随后移开目光,转向漆黑的夜空,天很黑,连星星都不曾出现。

当然不会是冯奕,他没有必要这么做。梁钟鸣只是恼恨自己的预言,仅仅一天就实现了。

他把资料递还给冯奕,神色缓和,却没有发表任何见解。

冯奕接过来,松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猜测道:“难道是许董她…”

梁钟鸣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不会。”

“那么,您太太…”

梁钟鸣一皱眉,断然道:“绝不可能。”他想起千钧一发之际伊楠决然推开自己的情景,行凶者是冲自己而来!

冯奕想了想,觉得也是。梁钟鸣生活作风素来检点,深得家人的信任,况且他跟伊楠的事还有自己这块盾牌罩着,外界的传闻也都是围绕着伊楠跟自己,这也是当初他谋划的高明之处。

“难道是万盛的那帮人在搞鬼?”商场上的事,无非是利益二字。纠来缠去,真的有人动了怒,这样做了,倒也不稀奇,并非没有先例。只是如此手段,不但狠了点儿,还相当拙劣。

见梁钟鸣始终不说话,冯奕调整思绪,恢复了笃定的神色,“卢警官说肯定会有线索,但是需要时间排查。”

梁钟鸣终于扭头看向他,“这几天,安排两个可靠的人守住伊楠。不管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我要她平安,绝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冯奕愣了一下。梁钟鸣平静地迎视着冯奕探询的目光,也明白冯奕眼中的意思,此刻自己流露出任何一点儿对伊楠的关切都足以令冯奕想入非非。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眼里闪烁着冷光,“你好好查,有眉目了告诉我。”

冯奕的眼里逐渐堆积出光芒,但很快又收敛了。他没有多说,只是极简短地吐出一个字,“好。”

50.溃决(二)

黑色的铸铁镂花大门缓缓推开,车子无声地驶入,旋即打了个转弯,沿着一条小径往地下车库的方向行驶。

伊楠坐在车里,有点惊讶地望着眼前掠过的一栋栋尖顶的别墅,她的脸几乎要贴到窗玻璃上去了,背对着冯奕,讶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啊?干嘛带我来这里?”

冯奕笃悠悠地靠在车后背上,她的反应早在他预料之内,“梁先生说这段时间你不能乱跑,得好好养着,安置在这里是最妥当的。”

伊楠终究有些忐忑,“这是他住的地方?” 冯奕听得出她语气里的不安,顿了顿才道:“不是。”

伊楠扭过脸去狐疑的瞥他一眼,见他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只得也忍住不问。

她跟冯奕之间,那层微妙的隔膜始终存在,虽然她明白他的一切出发点都是向着梁钟鸣,可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消弭对他的警戒。

进了客厅,冯奕将伊楠的随身物品逐一搁在地板上,这才开口做了些许解释,“这房子是梁先生新租的,你只管住着,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又指了指站在一边的一个四十岁上下年纪的中年妇女,“这是陈阿姨,她会照顾好你。”

陈阿姨立刻满脸笑容地向伊楠点点头,她是个干净清爽的妇女,脸上一团和气,却带点职业色彩的。

对于这样的安排,虽然从梁钟鸣告诉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有所预料,但难免还是觉得别扭,她不习惯在这样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住着,他开始想念自己的小窝,虽然究且乱,可是远比这里舒适,更重要的是,她这样贸然住进来,究竟是以何种身份呢。想到这里,她飞快地瞟了一眼陈阿姨,后者出了微笑,脸上没有多余的内容。

她抿了抿唇,有点艰难地问:“我,可不可以还是回自己那里?”

冯奕双手插在裤兜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可以啊,你先给梁先生打个电话吧,我听他的吩咐办事。”

伊楠一听立刻就哑声了。

她在医院里呆了一周就浑身不舒服,几次三番想出院,医生却不肯放,说没有梁钟鸣的同意她不能离开。伊楠无奈,只得打电话给梁钟鸣,他三天前离开C市回了总部。

她百般抱怨,只差泫然涕下,梁钟鸣实在拗不过她,只得仔细咨询了医生,又与她约法三章,这才让她从枯燥的白色中解脱了出了,而住宿安排,是约定的一条。另外两条是不准随意乱跑;身体恢复之前不能急着去上班。伊楠身上的伤还没全好,想乱跑也不成,上班更成了奢侈,她在医院的时候就请了一个月的长假,至于那份她还算满意的工作到底保不保得住,就只有看天意了。-

伊楠明白,跟冯奕辩论徒劳无功,转念一想,回家也的确诸多不便,反正腿伤一好她立刻离开就是了。

别墅依山而建,私密性很好,住在里面,感觉像跟外界彻底隔绝了一样,虽未临水,但窗外的满目青葱却也够赏心悦目的了。

伊楠就这样住了下来,出了冯奕每 天过来瞧瞧她的状况外,她能接触到的人就剩陈阿姨了。

陈阿姨话不多,如非伊楠搭讪,她很少主动开口,显然受过专门的训练,脸上却始终带着盈盈的笑意。她照顾起人来更是周到细致,什么都不用伊楠操心,递茶送水十分殷勤,倒另伊楠颇不好意思。

陈阿姨还做得一手好菜,但服伺伊楠一个人显然有点浪费,饭菜太少不好做,伊楠生性不拘小节,嘱咐她简单点就行,然而每次上桌,摆在面前的总是标准的三菜一汤,伊楠坐在长方形的餐桌一角,竭力招呼陈阿姨一起来吃,而她只是微笑着不动。

冯奕虽然冷言冷面,心思却也细腻,每次来都会给伊楠带些新上市的水果,精致的她心,有时也会应她的要求捎几张当红电影的碟片过来给她解闷。对伊楠的诚心诚意的道谢却显得有点漫不经心。有时而会在交谈里貌似不经意地问起梁钟鸣是否给她来过电话,每当此时,伊楠就会格外警觉他的神色,然而,他似乎并无暧昧之意,眉宇间反而流露出焦虑之态,伊楠不免想到最近的一系列变故,梁老先生的过世,摩托车突袭,还有梁钟鸣急匆匆返回深圳。直觉告诉她,一定有事发生。可她是不方便向梁奕打听的,一来没立场,二来,想要从滑如泥鳅的冯奕嘴里套取情报她还没这个自信。

仅有一次,那是在伊楠的腿卸掉石膏板以后,她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两圈,确定没什么大碍了,心情大为舒畅,终于可以结束冬眠的日子了!

一扭头,看到冯奕脸上也含着些许笑意注视着自己,不觉莞尔道:“我一会儿收拾一下,你送我回去好么?”

冯奕的笑容即刻冻住,咻然间溜得无影无踪,“不行!”

他的口气斩钉截铁,令伊楠恼恨,“为什么不行?我跟梁先生将好了,腿一恢复就可以回去。”

冯奕的面色稍软下来,沉吟着道:“你现在回去不安全,再住一阵,等撞你的嫌犯抓到再说吧。”

伊楠愣了一愣,“怎么,还没查出来么?”

“嗯。”

伊楠试探地又问:“那.......你知道会是什么人干的吗?“

冯奕瞥了她一眼,”不好说,做生意的人有一两个仇家也是常有的事。你不用担心,有消息会告诉你。“

伊楠点了点头,暗暗瘪嘴,这算冯奕信息量最大的回答了。

虽然没有立刻离开,但伊楠的心已经不在这里,整天闷在这偏安一隅,她觉得自己快憋出心病来了,她想念自己的蜗居,还有那些新结识的同事。

她给梁钟鸣打电话,告诉他想走,梁钟鸣却和冯奕一样的意思,让她再等等,等他回来再说,伊楠更加郁闷。

不过她没有郁闷多久,两天后,冯奕打来电话,说梁钟鸣回来了,他的口气里竟含一丝遮掩不住的兴奋和激扬,让伊楠感觉他好像在迎接一场期待已久的战斗似的。

挂了电话,伊楠突然也有些悸动----梁钟鸣终于要回来了!

她没打给梁钟鸣询问,但直觉告诉她,今天他一定会过来,于是她特意吩咐陈阿姨晚饭多做几个菜。

然而,等到八点半,也没有半个人影光顾这栋凄冷的别墅,伊楠兴味索然,她看了眼始终放在四方几案上的手机,今天一个电话都没进来过,她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委屈和怨满缠绕住了她。

陈阿姨从小房间出来,望着缩在沙发里的伊楠,谨慎地问:”姚小姐,晚餐.....“,

虽然伊楠没告诉她加菜的原因,她又岂能猜度不出,但唐突的话是绝不能说的,只能委婉提醒伊楠时间不早了。

伊楠决定不等了,让她把饭菜端上来,虽然一点胃口皆无,却吃了许多,想借食物来驱赶那些本就不该存在于体内的怨气。

她觉得憋闷,早早回房,洗了澡,趴在散发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气的枕头上,为白天的欢喜和自信感到悲哀。

“我这算什么呢?”她不停地反问自己,却始终想不明白,手里的遥控器泄愤似的来回按着,电视屏幕在柔和的壁灯下被迫不停地闪烁......

51 溃决(三)

此时的梁钟鸣,正与冯奕关在关在远大的总裁室里相对着吞云吐雾。冯奕的眼里光彩熠熠,比梁钟鸣要激动的多,“真没想到会是全部!梁总,我早就说过,伯父一定会帮你,果真被我猜中!”

梁老先生的遗嘱公布了,谁也不会料到,他竟然将名下股份都转给了长子梁钟鸣!只有梁钟鸣心里明白,父亲是对整个家庭彻底绝望了,他最后所能做的,也就是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来向许欣宜表达失望和怒意。然而,他也许并未考虑到,如此一来,是把梁钟鸣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在董事会里的地位因为手上控股的赫然增加而显得举足轻重,只需再联合两三个中小股东就有能力与许欣宜抗衡,长期稳定的一言堂格局就此被打破,而这正是冯奕等待了许久的契机。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冯奕只觉得一颗心跃跃欲试。

梁钟鸣脸上却无多少得色,掸了掸烟灰,沉静地反问:“你认为呢?”

冯奕坦然道:“咱们可以去找陈季和跟陆铭,只要他肯跟咱们联合,就能把你推上董事长的位置。”他发出冷冷的笑意,“许董老了,该休息了。”

梁钟鸣眯起眼睛,思量着问:“如果,我现在不动,你觉得她会怎么走棋?”

冯奕断然道:“即使许董退下去,也不会主动让位于你,唯一的可能是推出许志远,她学慈禧太后那样,来个垂帘听政!”

梁钟鸣笑了笑,“你就这么不看好我?”顿了一下,他慢悠悠道:“我倒是——想赌一局。”

冯奕一惊,“梁总,虽然现在时局有利,但稍有迟疑就可能翻天覆地,你不能再举棋不定了啊!”他皱起眉,不得不道:“如果许董属意于你,也不必拖到现在了。”

梁钟鸣猛吸一口烟,迟迟不语,他想起从律师行听完遗嘱回来,景玲对自己的千叮万嘱,“钟鸣,你要稳住,千万不可以轻举妄动,老太太既然公布了你父亲的遗嘱,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这时候一动不如一静,你要相信她,也要相信我!”

现在,两派截然不同的意见摆在他面前,他该听从哪个?

也许是感应到梁钟鸣心底的犹疑,冯奕担忧的唤了他一声,“梁总,您完全有实力靠自己登上高位,又何必等她恩赐呢!生意场上无父子,这次您再不能有妇人之仁啊!”

“妇人之仁?”梁钟鸣听到冯奕这个冲口而出的形容,忍不住想笑,原来在他最得力的助手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个优柔寡断没有胆识的懦夫,他透过蓝灰色的烟雾看向冯奕那张因为野心勃勃儿显得过于急迫的脸,嘴角扯起一丝浅淡的嘲弄,稍纵即逝,“暂时什么也别做,等等再说。”

“梁总!”冯奕失声叫道。

梁钟鸣朝他摆手,神色转向不耐,“别再说了,她毕竟养育我多年,我尊重她的意愿。”

冯奕曾经那样感怀于梁钟鸣的宽厚豁达,此时却成了恨铁不成钢,定定的坐在他面前,痛心疾首。

梁钟鸣明白他心头的失落,却不欲再劝,有些事他没必要向冯奕解释,他从小跟着养母,深谙她的脾气和出牌方式,如果没有成竹在胸的把握,她是不会肯公布遗嘱的。而眼下的情形,自己等于被动的给推到了舞台的中央,追光之下,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格外惹人注目,稍有不慎,就会引来她的猜忌,在这迷雾一样的氛围中,他唯有选择以静默应对一切可能来临的狂风骤雨。他甚至听从了景玲的建议,在律师处办完各项手续就立刻离开深圳总部,躲开任何可能的是非,也做足安心俯首的姿态,好让流言蜚语无从生起。

当然,他承认冯奕所言的方式最为干脆直接,然而,一旦踏出那一步,也就意味着他将背负不孝的骂名,从此与许欣宜走上势不两立的道路,那绝对是一条泥泞不堪的辛苦路,如果有别的路可以走,他绝对不会轻易陷在这条途径。

冯奕没有沮丧太久,他是个称职的职业经理人,其实对梁钟鸣的反应也早有预料,不过,他是不肯轻易言败的人,坚信天无绝人之路,以他睿智的头脑总能想出办法来。因此,他放弃在此刻与梁钟鸣做无谓的争执。机会总会有的,尤其是在这动荡不安的时期。

他很快又振作精神,用另一个话题来缓解二人之间渐趋紧张的氛围。

“卢警官那边有了一点眉目。”

梁钟鸣看了看他。

“车子是在西郊的一条小河里找到的,崭新的铃木,本市买的,也找经销商调查过了,登记的资料太简单,只记录下了一个姓氏,姓王,显然也是假的,他本人对买主没太大印象。。。。。。”

梁钟鸣将冯奕新收集的资料逐一翻看了一遍,随后往桌上一撂,长长吁出一口气,像要释放掉胸中所有的晦气,紧接着,他转过脸来,望着冯奕的目光平静无澜,打断他道:“不用查了。”

“…为什么?”冯奕再次讶然。

梁钟鸣却不愿再解释,疲倦地挥挥手,“照我说的去做吧。”

冯奕久久地望着他,眼里的惊异逐渐褪去,换成了审视的目光。在他的印象里,梁钟鸣向来谨慎过头,做事情也瞻前顾后,而现在,有危险在暗处伺机靠近,他却撤消了所有的防护。

难道,他心中早已了然?!

“是谁?你知道了,是吗?”冯奕紧盯着他问。

梁钟鸣朝他无声的笑笑,“冯奕,有句老话还记得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冯奕的心里堆积起重重疑惑,他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这个老板,而近来,他的这种自信在不断锐减。

他自信有敏锐的洞察力,梁钟鸣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而他却一无所知…

“冯奕,志远那边安排妥了吗?”梁钟鸣没有让他沉思多久,转过脸来与他对视。

冯奕如梦初醒般地从自己的思绪里拔出来,“哦,已经送他回去了,放心吧,许董不知道。”

一提起许志远,冯奕就禁不住头痛,这次自己像联邦特工一样将他偷召回国,既要看住他不乱跑,又要防着别让许欣宜知晓,真是费尽了脑子。不了中途还是让这个狡猾的小子耍了一道,他趁人不备溜去了西藏,把照管他

的两个保镖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回来说是给父亲祈福祷告去了,说只有那里才能净化人的灵魂,唉,他这脑子…”他瞥了眼梁钟鸣,及时刹住了话题,在他的印象里,梁钟鸣还是挺维护这个弟弟的。

梁钟鸣按灭了手里的烟蒂,顺手捏了捏鼻梁,神态疲乏。

冯奕立刻识趣道:“梁总,时间不早了,不如我送您回去早点休息。”他说着抬手看腕表,已经十点了。

梁钟鸣没有睁眼,低声道:“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自己回酒店。”

冯奕在门口又禁不住回头望了梁钟鸣一眼,他的脸上仿佛写满了矛盾,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门在身后悄然阖上,冯奕自己的眼眸却显得愈加闪亮和坚定。

房间里萦绕着浓重的烟味,吸入肺中有中浑浊肮脏的感觉。梁钟鸣枯坐在椅子里,脑袋有点昏沉沉的,装了太多东西,已经囿于运行。他随手抓起冯奕留在桌上的那叠案卷,又仔细地翻阅了一遍,然后冷漠地放下,再次陷入沉思。

良久,他缓缓地拉开抽屉,动作谨慎得仿佛里面藏了一枚炸弹。

然而他探手从抽屉中取出的不是什么危险物品,而是一张六寸大小的相片,表面泛着光,显然是刚印出来的。灯光下,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上面是一个戴着头盔的英俊少年,威风凛凛地跨坐在一辆摩托车上。

52溃决(四)

夜色深沉。

梁钟鸣没有回酒店,他去了山麓的别墅。从车库里缓步出来,他没有走檐下的那条小廊,而是沿着由草坪铺成的小径绕了个大圈,然后回首望向夜色中的别墅,寂静无光,仿佛无人居住似的,若非周围交错点缀着的几盏灯散发出来的光影,这庞然的建筑在黑暗中实在难掩森然诡异。

房子是几年前就买下的,当时过来建厂,有个搞房地产的朋友以半卖半赠的形式给了他——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朋友,他帮过那人一把,对方一直想找机会回报而已。

他极少来住,在C市总是来去匆匆,而这里又是如此大而空旷,一个人的时候,那种寂寞会油然而生,所以宁愿住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