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小姐,可不可以请你喝杯奶茶?”

“詹小姐,我只耽搁你少许时间。”

“詹小姐,你可知道,你母亲现在境况艰难?”

美若终于首肯。“奶茶?不是咖啡就好。”

在冰室坐下后何昭德问:“和兴新扎起的靳正雷你知道?”

美若作痴呆状,等他下文。

“瘸脚七横尸街头,凶手未知,随后靳正雷霸占了瘸脚七的地盘,风头一时无两。近来风闻几个老辈很不满他不懂礼数,破坏江湖规矩,而你母亲,又和他走得太近。如果她知道和兴太多内幕,这会让她处境很危险。”

当真是廉署,人人附带小型雷达。她早上才知道的消息,在别人那里已经不是新闻。“何先生,你确定你是廉署职员,而不是O记调查组?不对,如果不说,我会以为你的职业是电影编剧,编得一手好故事。。”

何昭德不理她的讽刺,“你母亲的选择,正确与否姑且不论,我只希望日后有需要帮忙的时候,请你们务必联络我。”他第四次递上名片。

无所不在的交易。

美若嘲笑:“你这样勤奋,今年有没有机会升职?一处执行科,科长?”

何昭德也笑,“我正在努力。”

美若带着那张名片回仙家馆,随便找了间空房塞到床头枕下,想象勤奋上进的何昭德,突然接到陌生女子电话拉客时的表情,她心头畅快。

她问仙婶:“仙婶,我有两个同学,一男一女,最近他们开始拍拖。”

“然后?”

“那个男同学……曾经吻过我,意外、只是意外。你看,这件事我要不要和女方说?”

“你若是嫉妒,那就说,顺便将那一吻渲染得天崩地裂。”

“我不嫉妒,我没感觉。只是觉得隐瞒不好,更何况,那个男人,并不是良人。”

男人,不是男同学。“这样……”尾音意味深长,仙婶继续问,“他们两个和你关系亲密,感情深厚?”

美若认真想了想,默默摇头。

“那管好你自己,勿做杞人之忧。”

也是,隔岸袖手,一贯是她的强项。

但这一日,注定美若不得清静。

何平安在楼下等她,神情急躁。

“怎么这么久?”

美若直接无视,由他身旁而过。

她被何平安拉住。何平安道:“大圈哥今晚和人谈判,没有时间为你庆贺生日。这个给你。”

他从小弟手中接来礼盒,见美若不收,无奈解释:“只是糖果,快接着。大圈哥赴这场鸿门宴,还不知今晚是什么局面,若是回不来……刁,我这张嘴!这些天少出门,说不准又乱起来。不和你说太多,我立刻要赶过去。”

那人倒识货,比利时手工鲜巧克力。

大约是走进糖果店,大爷一般扯开嗓门对销售小姐呼喝:“将最好的拿出来!”

美若忍俊不禁,顺手将礼盒丢进楼下垃圾筒。

回不来,未尝不是好事。

樱桃街街面平静,那人彻底消失。可惜天不遂人愿,农历新年将至,美若上完寒假最后一堂课,出了校门就被两人挟持着,上了街边一部簇新的宝马。

大冷天时,他居然光着膀子。

美若瞠目。

靳正雷转身,将整个背肌袒露在她眼前。

“才从澳门回来,找了个好师傅,花钱买罪受,刁他老母,用针戳了我一天。”

这样大面积的,覆盖了整个后背与前胸的图案,即使华老虎身边跟了几十年,号称最勇的独手叔,据说也是忍痛分两天才能完成。

“帅不帅?”他问。

美若吞口水,再一次确定他血液里的疯狂因子超乎凡人。“……帅。”

“过几日还要去补色,现在不能沾水,实在是痒得难受,干脆连衣服也不穿。”他转回身来,露出右肩窝新鲜而狰狞的伤疤。

见美若目光凝聚在他肩窝,他满意地笑:“担心我?”

她郁闷的是为什么刀口不往下一点。

“等疤口的肉长老了,纹身的颜色渗进去了,就不显眼了。弄纹身也是为了盖住这条疤,你将来看见也不会怕。”

“你背得住龙?而且,从无人敢纹五爪。”

“我命硬。现在不就死过翻生?”靳正雷往后仰靠,神情轻松,“一帮老鬼,废话连篇,找来诸多借口不就是为了分赃?拿资历名头压我,也要看压不压得住。”

何平安也乐:“阿若,你没看到当时大圈哥一刀捅自己身上时,那帮老鬼都是什么表情。”

美若脸色发白。

靳正雷探手过来,抚她小脸安慰,“别为我担心,我下手知道轻重。只是向他们表表忠心,顺便吓吓那帮老不死,哪个先尿裤子将来挑哪个先下手。”

这年月对别人狠的人满街都是,对自己狠的着实罕见。

美若不为他担心,反为自己。

她生平第一次感到冷入骨的害怕。

“吃饭去。老地方,镛记好不好?”又拎起她书包翻开检查,“最近收到几封情书?”

“其实,你不用这样。”

他停住手,抬眼望她。

“你不用给我生活费,不用送我生日礼物,也不用请我吃饭。我救你不是因为心善要救你,是情势所逼,不需要你回报。”

“所以,还是那句话,你不想见到我是不是?”

她默认。

车中静寂,他缓缓开口:“那帮老东西不满我吃相凶狠,知不知道为什么?”

她哪里知道。

“港地十多年来,只有一个华老虎,软硬不吃,黑白通杀。幸亏有廉署,那帮快入土的老鬼们才挣到一点点新鲜空气。如果再来一人,比华老虎更狠,又同样了解他们的弱点——”

“你不要利用我阿妈,她对和兴不了解,她只知哪家食肆的出品新鲜美味,哪家公司专柜近日有巴黎新款上架。还有,你不适合她,她需要一个真正心疼她的男人。”

“你已经听说?”他扬眉。

美若强迫自己不在他目光下退缩。“你们男人的事,把她牵连进来,对她不公平。”

“她已经牵连进来了,阿若。很可惜,不是因为别人,”靳正雷露出那熟悉的笑容,“是因为你。”

在他伸出手的同时,美若向后躲,可是她快,他比她更快。

“你说不想再见到我,阿若,不是你想不见就能不见,你还没弄懂我们两个由谁话事。以后天天见,日日见,我很好奇,到时候你是该叫我姐夫,还是……契爷?”

美若挣脱不开那双铁臂,后背也已经抵住车门,退无可退。前座两人像完全被隔离,脸上全部无动于衷的冷漠表情。

“你松手!”

他反而更进一步,扣住美若下巴,拇指在她唇上摩挲,“阿若,试试叫我一声来听听。”

“靳老板,你逼我跳车?”

他的目光与拇指的温柔相反。对视间,美若惊恐地发现他眼中有狂热的火花闪过。

然后,靳正雷推开车门,握住她的腰,将她半身递了出去。

第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有个段子后文要用,既然好多读者说无法理解自插教主雷神大爷的行为,明明可以等阿若长大,为什么又要去招惹阿若她妈,那我把这段子先拎出来溜溜。有个研究犯罪心理的学者,曾经做过一次测验,他告诉被测验对象每一个人一个相同的故事。故事内容如下:有一个女孩子,父亲去世,她在家族葬礼上遇见一位男子,并为他倾心。不久之后,她杀死了亲姐姐。很多人不理解这个女孩子犯罪的动机,很简单,关键点在家族葬礼上,她只是为了再见爱的人一面。有一类人是这样,无视规则,目的明确,手段直接。比如雷神。我想写真正的罪犯,无敬畏心的人。如果觉得难以接受,那就直接弃吧。看文和找男人类似,不喜欢A款,那就尽早转移目标,B款C款26款,总有一款适合你。——————————————————————————————和头酒:和解的酒宴斗零:旧版港币的一分坐馆:三合会龙头副手,一种荣誉衔。老懵懂:老糊涂下一次更新:星期三晚

有车急速从旁掠过,卷起更烈的风。美若闭上眼尖叫,以为下一秒,会被撞飞脑袋,车轮碾过她悬空的半身。

被抱回来时,她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坐在靳正雷腿上止不住地抖,只好紧紧攀住他颈项。

“阿若,你拿跳车吓我,我也只好吓你一吓。”他居然和她讲起道理。“真是只吓一吓,我的手一直托着你的腰,不会让你有事。”

她大哭出声。

“不哭不哭。”即使对他深为了解的何平安,刚才也流露出震惊的表情,靳正雷有一丝后悔。“不要随便和我赌气,你和我不同,你的命矜贵。”

他一语道破真相。

是,她的伶牙俐齿,在真正的恶人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因为无人爱,她格外珍爱自己。

她惜命,她有软肋。

美若无助地淌泪。

“不哭。”靳正雷将她抱得更紧,粗手粗脚地抹她的脸,“你看,这样多好,你乖些,我也不会再吓你。”

她愤恨地躲避他的手掌。

“贱格!变态!只会欺凌弱小。”美若的咒骂因为抽噎而失去力道。

“我无心欺负你……”

她想起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刻,无限后怕,哭声愈加惨烈。

“好好,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这样。你不要再哭。”

她隐约感到他亲手递给她一把武器。

美若睁开迷蒙泪眼,手撑住他光裸的胸膛,定定地看他。“我怎能信你?”

“我保证。”看她小嘴一扁,又将落泪,他慌忙抬手,“我发誓!背誓就让我和瘸脚七一样下场。”

“那你答应,以后别来骚扰我。”

他沉默,手在她细腰上游移。“我只能答应你,等你快快长大。”

失望的美若忿忿低语:“我不会任你为所欲为。”

他好笑,“是是是,詹小姐很厉害,我很害怕。”

她乖乖随他去吃饭,又被安全送回樱桃街。车停在楼下,美若抬头看自家屋檐:“如果被我阿妈看见,她会扑来打你,将你撕成碎片。”

“她不会舍得刚到手的五十万,至多是扯你的头发,然后默许。”

她再次低估他的无耻。

年初七时,靳正雷大摆宴席,犒劳一干兄弟。詹美凤早早置下新裙,做好发型,装扮停当。

出门前,她在镜前频频转身,调整肩头皮草,问美若:“这样如何?”

美若点头。

待高跟鞋的笃笃声消失在走廊,美若轻轻揭开一线窗帘。

楼下几部车等候着,靳正雷迎上詹美凤,感觉有人窥视,他抬头望来。

随后,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举手向美若敬礼。姿势标准,仿佛经过警队培训。

“贱格!”

“那个人、那个人……”七姑震骇莫名。她久仰大圈哥大名,今日方始一睹大小姐新情人的真容。

“你没看错。七姑,”美若放下窗帘,“是他。”

“可是……”七姑眼神凌乱。

“没有可是。”美若沉下脸,“七姑,忘记你曾救过他,为他治伤煲汤药,特别是在阿妈面前。”

七姑唯唯,可夜晚美若听见她在床上辗转反侧。

凌晨时分,整条街回荡着詹美凤嘶声裂肺的惨叫,她被何平安送回来。

新置的皮草披肩染满鲜血,好在人无大碍,只是被吓得失了魂魄。

何平安放下詹美凤就带着小弟们急匆匆赶去医院,没有一句解释。

七姑找到安宫牛黄丸、丹参丸,尽数给詹美凤灌下肚。过了好一阵,她才恢复了少许理智。

“好可怕,简直就是地狱。整间酒楼满是尸体,枪声震得我耳鸣,有人死在我面前,血手仍要抓我的衣裙。”詹美凤紧紧握住美若手心,“地狱,地狱。”

“阿妈。”被长指甲掐进肉,美若很痛。

“大小姐,你稍加忍耐。”詹美凤丢失一只高跟鞋,脚板底刺进若干玻璃碎渣,七姑一个个为她挑去,“不要乱动,还有不少。”

“我以后再也不要见他,”詹美凤何曾受过这样的惊吓,“再也不要和他一起。”

美若沉默。

倒是七姑清醒,“那要早早问大少讨回五十万。”

“詹笑棠!”詹美凤咬牙切齿,泪润粉腮。

第二日街面死一般平静,连走街串巷卖零食的大眼叔也不见踪迹。仙家馆照常营业,只是生意惨淡,看场的伙计也少了一个,剩下数人眼神惊慌游离。

旺角新扎起的大圈哥据说经过昨夜恶战,生死未卜。

“好似看大戏。”仙婶吐烟圈作游戏,打发寂寞辰光。“住在樱桃街就有这般好处,平常人哪有这许多劲爆新闻填充苍白生命?”

美若被请进医院。

传闻中被子弹流弹炸弹击中,命不久矣的靳正雷,居然正和小弟们在特护病房里赌钱。

美若尚未整理好震惊心情,有医生进来大声呵斥:“不准吸烟!”

人如鸟兽散,扑克牌跌落一地,靳正雷躺回病床给医生检查。

美若听见鬓发斑白的医生说:“明日便能出院。”

闻言靳正雷朝表情呆愕的她咧开嘴,挤个眼,挥手唤来平安,道:“送她回去。”

“阿若刚刚来到。”

“看见放心就行。”靳正雷不知是一厢情愿地猜测美若心思还是叙述自我心情。

何平安抹汗,决定选择后者。

他在车上告诫美若:“大圈哥不应该太信任你,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阿若,你不要四处乱讲,后果很严重。”

“我智商不够,不懂你们的鬼。”美若作答。

坊间一时传闻无数,有人说大圈哥已经伤重不治,有人言之凿凿,说去医院探亲友,亲眼目睹大圈哥躺在重症室,脸肿若猪头,插了满身胶管,使用呼吸机延命。

大半个月过去,靳正雷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身旁只有寥寥小弟,灰溜溜地走进自己夜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