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美若白天打理院中花草,晚上看两页书早早睡觉。

靳正雷劝她回学校,她拒绝:“我是天天去半岛喝下午茶,中环逛珠宝行的人,未来还有大笔遗产可以继承,读书有什么用?”

他被噎得许久不说话,最后问:“那带你去片场玩?”

“把我和你的女明星摆在一起,评估谁能拿深插浅草最具潜力奖?”

“阿若,你越讲越过分了。”

“你可以选择不听的。”

他恨恨地甩头走人,夜里静悄悄回来,爬上她的床歪缠不止。

“平安,最近阿若有没有问你拿生活费?”

“没有。宁波街的用度全部由我这个帐出去。”

靳正雷沉下脸。

“大圈哥,阿嫂攒钱你也不开心,不攒钱你也不开心,你想——”

他挥手,打断何平安,“她最近太安静。我倒希望她问我要个百八十万,割肉给她我也舒服。”

安静算什么,没疯掉已属难得。平安腹诽完毕,欠身问:“要不要带阿嫂去哪里散散心?”

“有什么地方好去?”

“大冷天时,去泰国游水喝椰汁?”

“出埠不考虑,一个看不住就不见了。她生日在即,由你安排。”

美若生日,靳正雷难得打上领带,在车里等她换衫出门。

“那种野人餐又酸又甜又咸又黏牙,习惯了味道还将就。我们去文华扒房。”

她不置可否。

何平安居然雇了酒店的琴师,在餐桌旁拉小提琴。一曲杀鸡乐终了,周围桌上的人轻笑,又鼓掌称赞,靳正雷收拾起将折磨他耳朵的琴师斩成十八块的心思,附和地拍手。

“阿若,喜不喜欢?”

“好似杀鸡。”

他收声,唤来侍应上菜。

有人推来餐车,餐车上架一整只帕尔马火腿,为他们现场表演。厨师用尖长的厨刀将火腿切成透明的薄片,在靳正雷的目光下心慌手震地完成一道主厨沙拉。然后,扶着自己的白色高帽,推着餐车,落荒而逃。

“刀工勉强。”靳正雷评价。

“你可以斯文些的。”美若瞥他一眼。

“我足够斯文,没有抄家伙自己上。”

美若无语。

“野人餐就是这样烦,第二道菜才上桌,第一道已经消化,吃了和没吃一样。”他抱怨。

“有人在向你抛媚眼。”

“我对番婆没兴趣。”

“是谭笑。”

谭笑穿深紫大花丝绒长裙,露半胸,挽低髻,斜斜在发间簪一串浅紫蕙兰。

美若觉得她真正美丽。

只是靳正雷与她看法相否,略看一看便回头。

“她有英俊男士作伴。”

“阿若,你的英俊就是那种穿白西装,打格子波呔,头发涂几斤花生油的小公鸡?”

她沉默,拨弄一朵西兰花,“谭笑不是你的女人嘛?我以为你会吃醋。”

“我的女人只有一个。”

美若再不说话,直到靳正雷递上锦盒。

靳正雷已经用心挑选,戒指还是有些松,比蚕豆略大的方形钻面几乎遮住她两只纤细手指。

他握住她的指尖欣赏,那眼神令美若感觉下一秒他会在大庭广众下,将她手指含进口里,细细品咂。

她抽回手,说道:“靳老板出手豪阔,晚上我会好好服侍的。”

靳正雷脸色不愉,过一会方道:“平安包了船,我们去游船河。”

“不怕冷在甲板上也可以,繁星做被,海风为床,如果口味略重,我们可以请船员在旁围观,为你加油。”

“……阿若,我只是希望你快乐。”

她咬住唇,接着低声道:“谢谢,我很快乐。”

第三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旦家:旧时水上讨生活的人家,吃住都在船上,极少上岸。

猜错了吧,振兴诊所不是为了阿若或者丁露薇准备的,是为了引出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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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若愣怔怔地看婴儿车里的妹妹,小美正哭得双颊泛红。

七姑放心不下,带了小美来看她。

“小小姐,你抱下小美小姐哄哄,我这里还忙。”七姑从厨房探出头来。

知道七姑有心让她和妹妹建立感情,美若应一声,但不伸手。

小家伙终于止啼,眼角还有余泪,转动眼珠,发现身边有人,她好奇地瞅来。

美若对妹妹扯扯嘴角,勉强算作安抚。“七姑,我有事出门。”

去过菩提街,又转回樱桃街。

仙家馆现在看场的几个人不认识她,拦住她调笑:“妹妹仔,你知道这种地方做什么的?”

“妹妹仔,你几岁?”

“成年没有?没成年仙家馆可不敢收,哥哥我可以照顾你。”

美若笑,“不知道这地方做什么,我可以问何平安。”

听见老大的名号,几个人讪讪收手。

上到五楼,仙婶懒洋洋地正打瞌睡。望见她,精神一振,将美若从头打量到脚,然后,嘴角颇含兴味地扬起。

“贵客啊贵客。”

“仙婶,不用调侃我。我们现在是同行。”

仙婶瞟她一眼,点上烟。“许久不见,还认得我们仙家馆?”

美若在她身旁坐下。“哪里会不记得。”

简直是没齿难忘。

仙婶弹烟灰,“珠女嫁了个老货,好歹生计有人照料。茵茵说赚够了给弟弟娶老婆的钱,偷偷回了乡下。小红今日休班,可能去了接私活。阿若,闲话都聊完了。”

美若静静坐了会,道:“我方才去了菩提街,振兴诊所关了门。”

仙婶听见此话,将手抚上美若小腹。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月还没有来。”

仙婶按熄了香烟,起身道:“菩提街加租,振兴诊所换了地方,就在两条街外。刚巧生意不好,我带你去。”

方医生说没事,美若听见几乎虚脱。

“心理因素也会影响经期的稳定,年纪小小,不要操太多心。”

美若点头,又问:“方医生,有没有什么避孕的方法?长期的。”

方医生望向仙婶,仙婶解释,“不是仙家馆的妹仔。”

“上节育环和长效避孕药。上环有宫外孕的风险,上好之后一个月内禁止房事。长效一样有副作用,会经期紊乱,甚至大出血。将来停药也会肥胖。”

“那给我开点药。”

出来后仙婶面目阴沉,“用不用这样糟蹋你?连仙家馆的嫖客也知道用套。”

美若不出声。

看她低眉垂首,仙婶不忍,“不要难过,仙婶带你吃好吃的。”

两人上了附近一间茶楼,茶博士刚斟好茶,送上一盅两件茶点,就有人凑过来,“阿仙,店里又来了新货?”

“蛋十一,不要怪我没劝过你,大圈嫂你也敢说嘴?”

那人黄牙尖瘦下巴,闻言瞟了美若一眼,不甘道:“是我没长眼。”说罢退了回去。

“水上蛋家老十一,兄弟几个都是船老大,蛇头,专干贩私、卖猪仔的勾当。”仙婶不屑。

旧时生活艰难,有人自卖自身,或者被骗被拐,用海轮运去三藩市或南洋做苦力。美若诧异:“现在还有猪仔?”

“怎会没有,什么样的世道都有人活不下去。只不过现在换了名字,叫偷渡。甚至还有人做中介,从中抽成。”

“如果不卖人,只付钱,要多少钱才有人肯接生意?”

仙婶停了筷子,“这种事莫问我,仙婶逍遥日子没过完,不想惹祸上身。”

美若起筷。“仙婶,不用担心。我早已歇了心思,生不如死,好歹没死。就这样过着。”

“你啊,仙家馆学到那许多手段,不会哄哄他?说现下年纪尚小,身体未长好,让他记得体谅你,心疼你。总之,那种药不能长期吃,好人也吃残。”

“他对我如何,我不在意的,大不了也就那样。我在意的是其他人,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一直想不通。她怕他,于是要拿我来折磨解恨?”

“你家姊?”

美若苦笑,也不多解释。

仙婶叹息。“英格兰的玛丽砍了九天女王简格雷的头,她的妹妹伊丽莎白又砍了苏格兰的玛丽的头。看看这四位,最远的关系也是表姊妹。呵呵,女人,幼时比美貌,大时比老公,老来比儿女。女人与女人间,从来就是无硝烟的战争。”

“可我不想的。”

“你不想耽搁不了别人想。”

美若沉默。许久后问:“仙婶,你读过很多书?”

“读得书多不稀罕,仙婶我照样能做出色的老鸨。”

美若噗嗤一笑,“读得书多是不稀罕,我也照样做J女。”

仙婶拍拍她的手,“总有上岸机会。你一贯醒目,不然仙婶也不愿与你多费口舌聊天。先熬着吧。”

靳正雷晚上问她:“今日去了樱桃街?”

“是,去见了仙婶。同行总要互相切磋,交流经验。”

“阿若。”他警告的语气。

“我还去了菩提街,振兴诊所,没人向你汇报吗?”

“阿若。”他欺身上来,“我已问过,你没有怀孕。”

“既然你都知道,那还问我?”

他诡笑。“试试我阿若现在乖不乖。”

她咬住唇。

“药不要吃了,我放外面,过两年养好身体再说。”

“可以用套,我是不会用针戳洞的。”

“我不愿和你隔一道橡胶膜。”

“那随便吧。”她开始解他衫钮,“现在要不要做?”

靳正雷握住她的手,俯脸看她多时。

卧室静默。

“你今日很不开心。”他深深呼吸。“明日我陪你去中环逛街可好?”

“我终日不出门,不需要添新装。”

“……那我将事情安排好,新年我们去泰国晒太阳喝椰汁?”

“随便了,反正我证件在你手中。”她起身换睡衣,“不做那我先睡了。”

半夜被惊醒,美若听见他起床下楼,以为紧接着会有离去的车声。哪知凌晨时,靳正雷回来,带着满身烟草味,抱紧她深吻。

美若打醒精神,伸出手揽住他颈项,任他为所欲为。

新年里,七姑抱着小美,逃难一般回到宁波街,手中只有一个小布袋,装着尿片与奶樽。

美若唤菲佣收拾客房,七姑边铺床被边唠叨:“大小姐是不是该看医生了?她看人时的眼神越来越可怖。今日着实被她吓坏,她盯着小美小姐,不是我喝住,恐怕会伸手掐下去。”

小美似是心有所感,啼哭起来。

七姑抱起摇晃,越哄小美越是啼哭不止。七姑急道:“小小姐,你看住她,大约是饿了,我去冲奶粉。”

说罢把小美置于美若手中。

美若呆了两秒,试探地把小美移上一点,托住脑袋,轻轻叫:“小美。”

小美止哭,嘟嘴望她。

“我……我是姐姐。”

小美瘪嘴,又欲放声。

“我是小美的姐姐。来,不哭。这是什么?一只手指,两只手指,三只……”

小美眼泪滑下,呜哇起来。

七姑进门就笑,接过小美,小坏蛋见有吃的,立即收了哭啼。

“小美小姐怕生呢,等熟悉了,和姐姐一起玩。”七姑轻声哄宝宝,“是不是啊,小美小姐。”

美若静静坐在旁边,看妹妹吃饱了入眠。

“小小姐,要不要同靳老板说一声,寻个好医生。我真是很担心大小姐。”

“这和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