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我知道了。”对上弟弟漆黑不见一丝倒影的深邃眼眸,新月瑟缩一下,轻轻回道。

“进了宫,我先去觐见皇上,姐姐径直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谢恩既可。见过皇上,我再去向皇后娘娘谢恩,你在坤宁宫等着我。记住,只说感激的话,旁的字不要多说一个。”实在是对这个便宜姐姐很不放心,克善不厌其烦的交待。

“好,我晓得。”新月忙不迭点头,在陡然成熟起来的少年面前,比刚进学的小学生还乖巧。

“也不要哭哭啼啼,从头至尾保持得体的微笑就好。”瞟见新月眼角,因自己的严厉而浮出的清亮泪意,克善沉声追加一句。

眼皮子浅淡,动不动就抹泪,态度又如此小家子气,新月这种女人最是令脾气爽直的皇后不喜。但,姐弟俩本就相依为命,长姐如母,不带她去又怕上面多想,一时间,克善情绪阴郁起来。

“我一定不哭,克善你放心。”看见弟弟面色越来越暗沉,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新月心里下意识的紧张,连忙开口保证。

“恩。希望你说到做到。明日进宫,不要着白色孝服了,随意穿一件简单大方的素色衣服就好,免得冲撞宫里的贵人。我累了,要休息,你走吧。”最后提点一句,少年直接开口赶人。

“姐姐这就走,克善你病才刚好,记得好好休息。”见少年眉宇间浮上一丝疲惫,新月柔柔开口,皱着眉走了。

看着新月离开的背影,克善无力的扶额,心里暗忖:被肆无忌惮娇宠着养大的无知少女,果然是世界上最让人头疼的生物。

翌日巳时,克善姐弟两已经坐着马车抵达神武门外。此时,两人正静静的站立在门口,等候宫里的太监上禀后出来传召他们。

“克善,你说贵人们会不会见我们?”等候了近一刻钟,新月有些心浮气躁,不自觉的揉捏衣角。

“安心等着就是了。”低声嘱咐,克善表情还如刚下车时一样,嘴角挂着一抹浅淡温雅的微笑,形态从容,不见半点焦躁不安。

“新月格格,克善世子,皇上和皇后娘娘同意召见,请跟杂家来。”姐弟俩话音刚落,一名上了年岁,穿着四品总管袍服的太监躬身来到他们面前带路。

“公公请。”克善嘴角微勾,轻轻抬手谦让一下,神情温润,动作优雅,让人见之如沐暖阳。

见到这样风度翩然的小世子,总管太监脸上的笑容立刻真实了几分,殷勤的在前面指路。

一行人走到一个岔路口,太监弯腰回话:“世子,往左边这条路直走就是养心殿,皇上正在殿中等候。至于格格,杂家就带她去坤宁宫了。您若觉得心里没底,杂家还可再唤一名太监来给您指路。”

“不用指路,多谢公公。这是一点薄礼,还请您一定收下,家姐就有劳公公多加担待了。”克善轻轻一笑,手里捏着一个荷包,动作自然的递给这名太监,待太监接过,又极自然的收回手,半点没有贿赂人的鬼祟之态。旁的人见了这样磊落温雅的人,怕是也不会将他与那行贿之事联系到一起。

这太监位居四品总管职,地位不低,又带着新月直去坤宁宫,定是皇后身边的人,多打点一番,让他等会儿临时帮衬着不着调的新月很有必要。这是克善此时的想法。

平时习惯了有人孝敬的总管太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将行贿之事做的如此优雅大方,反射性的接过荷包藏好后有点傻眼,好半天回过味儿来,感觉荷包过手时沉甸甸的重量,心里更加偎贴,态度殷勤的连连允诺下来。

看着表情不安,跟在太监身后一步三回头的新月,克善双手负在背后,眸色沉沉,在原地立定片刻才施施然举步,朝养心殿而去。

☆、面圣

背着手,稳步直走到养心殿前,看着阳光照射下更显巍峨辉煌的高大殿宇,克善心情很平静,既无被皇室庄严震慑的压迫之感,也无即将面见最高统治者的紧张兴奋之情。

也是,21世纪的林公子,什么盛大场面没经历过,面见国家领导人又不是第一次,还真的难以让他产生诚惶诚恐的自觉。

“端王世子,查特里·克善前来面圣,还请公公代为通传。”走到殿前20米处,克善停下脚步,向值守的太监微微颔首道。

只这点距离,除了通传的两名太监,守备的侍卫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面对这样森严的仪仗,在脑子里搜索一下克善留下的,那少的可怜的关于宫廷礼仪的记忆,没有任何印象,他只能停步,凭直觉行事。幸好,那太监听了他的话,应一声就匆匆跑进去了,没有面露异色,克善知道,自己的行为没错。

“传查特里·克善世子觐见!”不一会儿,一阵高昂尖啸的声音从殿内传来,那名进去回禀的太监嘴里传唤着,快速从殿内出来,跑到他面前,半弯着腰,抬起右手指引,将他步步引到殿门前便立定不动了。

克善双手自然下垂,目不斜视的跨进殿门。

殿内空间旷达,装饰简单大气,却处处透着奢华,金色的阳光从敞开的殿门进来,直直照在正坐在殿中主位上的一抹明黄色身影上。初春上午的暖阳虽不刺目,但在明黄色朝服的反射下却有些晃眼。克善只略抬眸扫视一眼,就不适的底下了头。

“奴才查特里·克善见过皇上,皇上圣安。”只一瞥就马上垂下头的克善,依着记忆里的动作给面前的乾隆皇帝请安。他声线平稳,动作流畅,进殿后一举一动都行云流水般优雅自然,让人看着很是舒心。

“起磕。上前来给朕看看。”

少年细瘦的身影背衬着橙色阳光,看不清面庞,剪影单薄的让人惊心;少年清亮丝滑的嗓音在空旷的殿里回旋,如阳光中浮动的点点尘埃,虽知道与人无碍,却搔的人鼻痒心痒。乍然看见这样一个与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少年,乾隆眸光闪了闪,耳尖微不可见的颤动了一下。这少年的嗓音凭的悦耳!动作也极尽优雅!是他见过的那个端王世子吗?

“是。”少年低应,起身后踱步到帝王御前三米处停住,头微微抬起,垂眸四十五度,视线正好移到帝王的下巴。

少年的脸普一进入眼帘,便使乾隆的眼神颤了颤。原本还带着明显婴儿肥,皮肤黝黑的少年因长久的卧病在床,如今身形消瘦,脸只剩巴掌大小,下巴尖尖,狭长的眉目也显出了遗传自生母的明丽婉约,衬着病后苍白透明的皮肤,半大的孩子安静的站在面前,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疼惜。

“怎得消瘦成这样?努达海是怎么照料的?”帝王沉声开口,语气中隐有怒气,却不是针对少年。世人都道乾隆颜控,果不其然。面对眼前透明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的细瘦少年,他心里对姐弟两不识好歹的那点不满,此刻都烟消云散了。罢了,到底还是不懂事的孩子。

“回皇上,奴才大病初愈,将养一阵就不会如此消瘦了。努达海将军照顾奴才尽职尽责,还请皇上不要怪罪。这次多亏了皇上替奴才召来的太医和赐下的珍贵药物,才堪堪保住奴才一条性命。奴才深受皇恩,恩同再造,心内感激无以言表,日后定当竭力进学,早日成为……成为大清的巴图鲁,为皇上分忧解劳。”

说到最后一句,克善语音噎了一下,抬起清亮的双眸看看乾隆的反应,又立刻低头,脸上浮起几丝尴尬的红晕。要学着12岁的小孩口气说话已经够让贵公子为难的了,临了还卡词儿,差点顺口说出‘成为社会精英,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幸好他及时反应到这词儿太现代了,不妥,转了回来。果然是在21世纪时见了太多次最高党代表,口号喊习惯了啊!

“呵呵……好!有志气!不过,克善,你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养好身体,多长些肉出来才是正理儿。”乾隆拍拍少年的小肩膀,朗笑一声,心情很是舒畅。

少年那瘦瘦的小身板,配上他严肃的表情和最后‘彪悍’的豪言,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喜感,特别是当那双晶莹的眸子朝他看过后,脸上浮现的羞涩绯红,更显得这孩子感恩的心一片赤诚。乾隆心念一颤,对少年的赤子之心和知恩图报极是受用。

“奴才谢皇上关心。”克善暗自打量乾隆一眼后,马上垂首恭敬回话,心下惊诧万分。眼前的乾隆皇帝古铜色肌肤,虽坐着,仍看的出体格高大健壮,一双斜飞入鬓的浓眉,一张刀削斧凿的俊颜,跟他在现代时看过的乾隆画像竟无一丝相似之处。自己来的这地儿,真的是清朝吗?

虽然心里为重生后的种种异象所震动,克善面色依旧淡定优雅,从容的应对乾隆随后的问话。君臣二人就克善养病期间的情况又交流了一会儿。

殿中一厚重低沉,一清亮悦耳的声音你来我往,衬得这初春的上午一派娴雅舒适,站立在侧的吴书来看着听着,都有些沉醉。

“启禀皇上,奴才病中,皇后娘娘和十二阿哥多有照拂,时有赏赐,如今奴才的姐姐还在坤宁宫中谢恩,奴才也恳求皇上准许奴才前去给娘娘叩首。”克善心里还记挂着在坤宁宫中的新月,看着时辰过了许久,瞅个空挡向乾隆禀告。

他是外臣,外臣入后宫,没有皇帝的准许是大罪。

“哦?那你去吧!”乾隆瞟向殿中的一口西洋挂钟,见时间竟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眼看快到用午膳的点儿了,便干脆的准了克善的恳求。

克善再次跪下行礼,躬身四十五度,步步后退到殿门,每一步都如度量过般,不多一寸,不少一寸,直退出殿门后才悠然直起腰,垂首,转身,朝坤宁宫去了。

看着施施然退下的半大少年,乾隆兴味的勾起嘴角。这孩子只两月不见,就如此进益了,宫中礼仪,如他这般行的既美且雅,悦人耳目的,他平生还未见过第二人。不过,乾隆若知道林公子前世因家教森严,自打会走路就开始学习各国礼仪,估计这会儿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吴书来,这十二阿哥和克善世子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密切了?”对着空旷已无少年身影的殿门沉默半响,乾隆突然开口,问的是克善说的十二阿哥赏赐之事。

“皇上,您忘了?两月前,您钦点了克善世子做十二阿哥的伴读。”吴书来稍上前一步,恭敬的回话。

“啊,瞧我这记性。”脸上莫测的神情尽去,乾隆莞尔一笑。

站立在天子身后的总管太监吴书来默默垂头暗忖:这克善世子真是了得,只今天一面就扭转了上次不堪的形象,得了万岁爷喜欢。君臣两个单慰问病情就叙话了一个时辰。万岁爷哪怕是疑心他与皇子过从甚密,竟没当面试探,也不派人追查,只单单问了问我就了事。若世子真是个有才又忠心的,日后在朝堂上真是大有可为啊。历来都是近臣,孤臣,忠臣最得帝王倚重,这小世子看着,估摸是占全了。

克善从养心殿走到坤宁宫的路上时表情很安闲,动作也不紧不慢,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眉头至始至终都紧皱着,从没松开过。让一个动不动就飙泪的无知少女单独面见一国之母,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是人都猜得到。克善此刻只能心里暗自祈祷情况不要糟糕到让他难以收尾。

和他预测的一样,他人离坤宁宫门还有十米远,那名收了他荷包的总管太监就站在门口,频频朝他使眼色,表情颇为焦虑。克善微不可见的向他颔首,加快了步伐,很快到得宫门前。

“禀皇后娘娘,殿外克善世子求见。”一名宫女走进坤宁宫正殿,向主位上的皇后行礼后通报。

“让他进来。”皇后连忙开口,语气隐隐透着不耐。看向坐在她左侧,自打开始述说努达海如何尽心照料克善就没停止过哭泣的新月格格,她的唇越抿越紧。

“奴才克善,给皇后娘娘请安。”少年进殿后,马上跪下行礼,眼角余光注意到正在抹泪的新月,藏在袖管中的手捏紧成拳。

“起来吧。”皇后挥手,示意克善起身,语气颇有些不虞。

在她印象里,这姐弟俩在人前没有第二种表情,就知道哭,极其烦人。她本是不想见的,但碍于皇上都准了,她也不好拒绝。况且,这克善还是皇上给十二钦点的伴读,又是功臣遗孤,面子上的事要做足了才行。不过,这伴读的名额,能弄掉,还是给他弄掉了,十二本就不得万岁爷喜欢了,摊上这么个伴读,更是累赘。

“克善这是刚从养心殿过来?”待少年抬头,露出他消瘦后白皙明丽,又透着股婉约淡雅的青涩面容,皇后愣了愣,话锋一转,状似无意的问。

“是的,奴才谢过皇上隆恩后,皇上准许奴才过来给娘娘磕头请安。”克善又做了个揖,微微一笑,淡然的回答。

“你们姐弟两有心了。坐吧。”皇后被少年这一抹风光霁月的清雅笑容给震撼了一下,暗自打量了他一身气度,神色放缓,因新月而引起的许多不满一下消减很多,语气不自觉的轻柔起来。

如此翩然姿态,见过皇上,皇上定是喜欢的。对乾隆看人的那点爱好,皇后心里很清楚。

“谢娘娘赐坐。”克善也不多做推拒,挨着新月端正的坐下,眼神接触到新月看过来的视线后,眸子里厉光一闪,很快消失不见。新月几不可见的抖了抖肩膀。

“因奴才这次大病,真真是九死一生,其中几经凶险,姐姐为照顾奴才心力交瘁,如今每每想起还会深有感触,故而失态,请娘娘恕罪。”克善坐下后立马告罪,话里难免将新月美化美化。

“算了,新月这也是真情流露。你们姐弟俩在将军府中相依为命,也不容易。”皇后看看俊雅的少年,又看看自少年进来后就屏声息气,停止哭泣的新月,语气又软了半分。

“皇额娘,听说克善来了?我来看看。”几人平声静气的说了几句话,殿外响起一个欢快的少年嗓音。一听这声音,皇后的表情完全柔和了下来。

“慢着点儿!怪不得你皇阿玛总批评你不稳重。”皇后半直起身子,挥着手里的帕子故作嗔怒的提醒,可语气里浓浓的溺爱怎么也掩饰不了。

“知道了,皇额娘。”本来表情欢快的少年听见皇后的话,眼里闪过一抹黯淡,看向已经恢复健康的克善时,又变作愉悦。

“克善,你病好了?真好!你没来,上书房都没人陪我读书。”少年匆匆给皇后行礼后,迫不及待的与克善说话。

“奴才已经大好,谢十二阿哥关心。”克善起身给十二阿哥行礼,立马被热情的十二阿哥拉了起来。

“快起来,你病才刚好,地上凉气重,小心又感染了!”

“是,奴才知道了。”克善被眼前珠圆玉润的可爱少年大力拉起,定定看了会儿他清澈见底的眸子,见那眼底的关心真真切切,他心内莞尔一笑。这个十二阿哥竟是如此纯真热情,这样的人生活在这吃人的宫殿里,难怪日后过的那样惨淡。作为他的伴读,真是前路艰难。

心里为自己的前途思量了一番,克善再侧首看看已经坐在自己身边,频频对着自己憨笑的十二阿哥,心里喟叹:这样纯洁憨直的小孩不知皇后是怎么教养出来的,既然我现在是他的伴读,那平日稍稍提点照看一下也是应该。

有了憨直可爱的十二阿哥加入,又有克善镇住泪包新月,坤宁宫内主仆交流的气氛逐渐趋暖。待到临近午膳,姐弟俩行礼告辞,克善又收到了来自养心殿的丰厚赏赐时,皇后娘娘的态度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了。

☆、乱象

坤宁宫

送走克善姐弟俩,皇后又问了问永璂在上书房读书的情况,留了他用过午膳就差宫女送他回阿哥所。

“嬷嬷,你看这端王世子是怎么回事?怎么病了一场,前后判若两人?”皇后看着十二离去的背影,面容忧虑中夹杂着困惑。

容嬷嬷躬身上前,沉吟:“这事儿确实玄乎。克善世子今儿进坤宁宫,奴才都不敢认了。不过奴才小时听老人说过,说是有些人突然得了老天厚爱,老天爷就会让他大病一场,这大病就是在给他洗炼俗根,俗根洗净了,病也就好了,这人也突然清明了,日后都有大作为,大造化。这就是俗话说的‘开心窍’。奴才那时还不信,如今见了克善世子,约莫想起来,倒真应验了那些话。”

“哦?竟还有这种说法?”皇后转头看向回话的容嬷嬷,眼里闪过惊讶:“不过克善的情况倒真是与这市井传说合上了。”

容嬷嬷笑着点头:“可不是嘛。俗话说得好,空穴不来风。既有这样的说词,估摸以前也出过类似的事儿。”

“那就好。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这克善开了心窍,让他做十二的伴读,倒是十二的福气了。”皇后稍稍放下心来,语气松快不少。

“一定,一定!今日奴才见这克善世子,真真是好气度,好容貌。刚才奴才打听了,他在养心殿里万岁爷面前也是进退得宜,万岁爷喜欢的很,拉了他说了一个时辰话才放出来。他得了万岁爷青眼,于咱们十二阿哥真是大大有益!”容嬷嬷见自家主子心情好些了,立马宽慰几句。

“倒也是。皇上向来看重风仪才貌,克善讨得他喜欢并不难,只是,他那姐姐……”想起新月哭哭啼啼的作态,皇后止住了话头,眉又皱了起来。

“人无百样好,总有那么几样不如人意的地方。新月格格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到底是女流之辈,影响不大。有克善世子看着,娘娘您再给她相看个得力的夫家嫁出去,就万事大吉了。日后他姐弟俩还不感恩戴德,对十二阿哥尽心竭力?”

“说的也是。”皇后恍然一笑,继而又哀愁:“唉,都怪本宫这个做母亲的没用,讨不了万岁爷的欢心,连累了十二。”

“娘娘,您别说了,会好的。”容嬷嬷看着皇后憔悴的容颜,赶紧上来揉揉她肩膀,话音哽咽起来。

克善木着一张小脸,身后跟着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的新月,在一名小太监的带领下走出宫门,到得神武门口。

“呀,世子,格格,你们终于出来了!”云娃和莽古泰带着一名驭夫,驾着一辆马车,在神武门口从巳时等到未时,正百无聊赖之际,见姐弟俩出来了,忙兴匆匆迎上前。

“宫门口禁止喧哗。云娃声量放小点儿!上车。”不满的撇一眼咋咋呼呼的云娃,克善手一挥,示意身后的新月先上车。

“是!云娃错了,世子恕罪!”克善一个眼神过来,云娃立马噤声,肩膀抖了抖,低下头忙去扶新月上车。

莽古泰见状也收起了激动的表情,弯腰去抱世子。

“我自己来。”克善皱眉推拒。他堂堂林氏总裁,上个马车还要人抱?虽然身量小了,可人小,心不小,自尊还在。

“世子能行吗?还是让奴才抱吧。”莽古泰看着世子表情严肃的小脸,嘴角翘了翘,心里暗笑。

“行了。你去前面招呼马车吧。”克善瞟他一眼,待新月进车厢后,右手一撑,双脚跃起,轻巧的上了马车。

“是。”莽古泰见到他轻灵的动作,眼里滑过讶异,在克善冰冷的注视下,只一瞬就恢复过来,听话的跑到前面和车夫坐到一起。

众人各自坐定,马车缓缓向将军府驶去。

车厢里,克善盘腿一人坐在一边,垂眸,面无表情。新月挨着云娃坐在他对面,时不时抬眼看看他的表情,又马上转开,表情怯怯。

“格格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睛红红的?是不是宫里受了委屈?”云娃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诡异,又见自家格格楚楚可怜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

“不是不是,云娃,我很好。”新月如同受了惊般,连忙摆手否认。只是,如果她眼眶不要立刻溢出泪珠,也许更有说服力点。

“格格!您怎么这样?您就是太善良了!受了委屈总也不说,一个人闷在心里!”云娃的声音拔高,传出车厢,前面的莽古泰也坐不住了,掀了车帘往里看。

“帘子放下!新月,云娃,给我闭嘴!这是大街上,有事回去说。”克善沉声呵斥,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剧烈跳动。然后眼神如电的看向大胆私自撩开车帘的莽古泰。

莽古泰在克善看来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被盯住的手刺痛一下,他心惊的放下帘子,转身坐好,再不敢动了。身旁的车夫轻蔑的扫视他一眼。

车厢内空气凝滞,沉沉的压迫感不断从板着脸的克善身上发散出来,新月止住了泪,和云娃紧紧挨在一起,环抱住曲起的双腿,脸色煞白,像两只待宰的鹌鹑。

“驭夫,给我说说这路两边大宅府的来历。”世界清静了,克善也不理两人,将车窗微微撩开一条缝,注视着繁华的街道和街道两边时不时出现的一座座华贵府邸,向正在赶车的驭夫提出要求。

一路上街道繁华,治安整肃,看来,将军府坐落在达官贵人聚居之地。在这样的地方居住,一定要先弄清楚环境,行事也需谨慎,否则,一个行差踏错就有可能引火上身。

“奴才遵命。”车夫麻利的应一声,对这个威严的小世子态度恭敬的不行。在车夫声情并茂的讲解下,几人很快抵达将军府。

马车停住,克善拨开莽古泰伸过来搀扶的手,径自跳下车辕,转身看见府门前的阵仗,脸青了一下。

“新月,克善,你们终于回来了。”将军府的主子们带着一众仆役齐齐站在府门前亮相,频频引颈探看,还没等姐弟俩站稳,人群中当先跑出三人,激动的迎过来。

努达海和他一双儿女,珞琳、骥远就是当先跑出来的三人。珞琳、骥远一马跑到姐弟俩面前,一人擒住一个,死命的摇了摇,表情兴高采烈。努达海虽然激动,但自持身份,奔到近前,勉强放下欲抱住新月的手,眼神灼灼的看向她。

“珞琳,骥远,可否放开我们姐弟俩,进府再叙?将军,请。”好不容易挣开骥远铁钳般的手,克善看向仍灼灼盯着新月的努达海,眸光闪了闪。摆这样大的阵势迎接,却不行礼,上来就抱作一团,这到底是在清朝还是在现代?

“将军不走?”伸出手,克善再次开口邀请,只是,话里的温度冷的瘆人。

“啊,世子请!格格请!”冷气袭来,努达海惊醒,连忙上前引路,表情有些僵硬。

克善也不客气,当先走在前面,路过面容忧虑的雁姬时,微微点头。雁姬连忙收起表情,得体的一笑。克善眸光又变了变,加快步伐。

“娘,您觉不觉得克善变了?和我们都不亲近了,我在他面前都不敢讲话!”看着领头,背着手行色匆匆的小身影,珞琳和骥远对视一下,挽住雁姬的手,撅嘴抱怨。

雁姬从努达海失态的举止中回过神来,无奈的点点女儿的额头说道:“克善是世子,未来的端郡王,本就身份高贵。在这府里,他是主,我们是奴,保持威严是应该的,过于亲密反倒不好。你们俩以后在他面前注意了。”说完又转过身来,朝跟在身后的仆妇命令道:“你们也是,都听见了吗?”

众仆妇齐声称是。骥远和珞琳见状也不情不愿的点头,扶着雁姬走进府去。

克善不好接触,新月却是个好想与的!还好还好!这是兄妹两的共同心声。

“努达海将军,进宫一趟罢了,不用叫这么多人迎接。不知道的,还当我们从龙潭虎穴回来。还有,不拘小节是好,但到底尊卑有别,男女有别。像今日府门口这种做派往后不可再有,不然让御史参你一本‘男女不防,尊卑不分’就不好了。据我所知,曹御史,王御史分别居于贵府东西侧面,两墙之隔,府上各人还需谨慎行事。当然,若您治家有方,关起府门,你等爱怎样行事都可,我和新月不会介意。本世子身体未愈,有些乏了,告辞。”克善穿过将军府正厅,不管身后亦步亦趋的努达海和老太君,嘴里冷冷的告诫一番,径直往自己院落去了。

新月跟在弟弟身后,本来低着头走路,听见他这语气冷肃的一段话,怔楞的止住步子,表情惊愕:“克善,你这说的什么话?岂可……”

“新月禁言!立刻跟我进来,我有话问你。”克善头也不回,果断截住新月后续的话。

“格格,快走吧,世子好像生气了。”云娃最近着实怕了克善,见此情形,立马过来,暗地拉拉新月衣摆。

新月看看面色错愕的努达海和老太君,羞愧的低头,怆然欲泣的跟进克善院子。

“这克善世子是什么态度?吃我将军府,住我将军府,还要摆出一副主子的派头。努达海,合着你给为娘带了两尊菩萨回来供着?”老太君被克善一番话噎的喘气不能,憋了半天的气全向儿子喷去。

“娘,克善世子说的没错,是儿子托大了。今天门口的事若真的被御史看去,参儿子一本,皇上怪罪下来,儿子难免吃一顿挂落,刚得的军功也白挣了。”克善是新月的弟弟,爱屋及乌,在努达海眼里,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也是为自己好。

“唉~~本来以为是两个好想与的,拿捏住了他们,给他他拉府谋些好处。怎知道这个克善一场大病,性格变成这样。今后有他在,这将军府还有你我说话的地儿?我不管,你快些想个办法将这两尊大佛送走!”老太君想起克善就心里发憷。

“娘!照顾新月姐弟是皇上下的旨意,是咱们的责任和荣幸,您怎么能尽想着好处?!您以后再别说这样的话,总之,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送新月走。”努达海什么都能忍受,除了失去新月。虽然两人之间的感情还未挑明,他已经隐隐将新月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听见老娘的抱怨,立马就火了,大大咧咧怒吼一通,也不等老太太反应,怒气冲冲的走了。

“娘,您想多了。克善世子那话中意思是让我们都守守规矩,不要让外人看了去。他也是为了将军府好,并无喧宾夺主的意思。等世子14岁,到了开府的年龄,自然会出去另立门户。咱们只需好好照顾他两年,待他日后重振了端王府,也能念着咱们他他拉府的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后面跟来的雁姬见老太君被努达海吼的伤了心,连忙上前,又是搀扶,又是宽慰。只是那掌心被捏红的四个半月印痕却充分说明了她此刻不安的心情。

“恩。但愿事事如媳妇所言。”老太君拍拍雁姬的手,重重叹口气,身子更显佝偻了。

☆、处境

克善一回将军府,无意中就先震慑了一番全府上下。虽然大部分人改变了态度。但是姐弟俩两月前卑微的行止依然历历在目,让人印象深刻,面上恭敬,心里不以为然的大有人在。直到跟着两人前后脚进门的一箱箱御赐之物被内务府官员派人送到,努达海也因将姐弟俩伺候的好而得了皇上嘉奖,众人才真正意识到,这将军府最尊贵的人到底是谁。

现在,仆役路过克善院落时,连脚步都放轻了。

将军府,东侧院。克善板着脸,领着新月、云娃、莽古泰回到自己房间。

“新月,说说,在坤宁宫里为什么哭?出门时我是怎么交待你的?”克善坐到榻上,示意云娃将门关紧后,转头看向新月开口询问,语气不虞。

“我,我实在忍不住。皇后娘娘说努达海没照顾好咱们,要接咱们回宫住,我一时情急就哭起来了。他们怎么能这样误解努达海,努达海为了照顾你,连命都可以不要……”话未完,新月掏出手绢又开始抹泪。

克善捏紧拳头,强忍住捶桌的冲动:“这就是原因?新月,你真是说话办事不带脑子!皇家的恩典岂能容你一个小小的格格一驳再驳?若没了皇家庇佑,没了高贵的身份,你什么也不是,随便谁,一根指头都能碾死你!”克善气的狠了,说话忒毒。

在一个奴才府上住着,和住进宫里被皇家庇护,他闭着眼睛选也会选择后者。虽然宫里步步陷阱,但是他完全有信心应付的了。离乾隆近了,早日得了他青眼,上年纪开府时,由宫中支一笔巨款出来重建端郡王府,事事有内务府操办,身上再镀一层天子近臣的金,前途也能更顺遂,总好过他现在在他他拉府上样样都要自己筹谋,其他权贵看在眼里,还要被低看一等。

不过,克善抚额,瞥一眼新月,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有这样的姐姐,如果真的进了宫,也不知是福是祸。罢了,这大概就是天意,老天总不想我太过顺遂,两世都这样,早该习惯了。

想通以后,他面色又平静下来。

新月、云娃、莽古泰被克善的毒舌喷的面如菜色,三人不自觉的抱做一团,避的老远。此刻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脸色舒缓了,又慢慢靠了过来。

“世子,格格这不是被逼急了吗?宫里那么可怕,咱们进去了,还不得被吃的尸骨无存?”云娃讨好的笑笑。门边的莽古泰连连点头。新月期期艾艾的朝他看来。

“这件事就算了。”克善看他们默契的样子,疲惫的挥手。尸骨无存?这群人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