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没有注意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诊完脉后朝乾隆欠身道:“听闻皇上受伤,奴才来的匆忙,没有带上药品,劳烦皇上差吴公公随奴才走一趟,去药房拿药。”

乾隆点头,朝吴书来扬扬下颚。

吴书来会意,打了个千应诺,领着太医正要出帐。

“本郡王随太医走一趟就成,公公还是留下照顾皇上吧。”眼见着又要被留下和乾隆单独相处,克善心里一紧,连忙开口提议。

吴书来停步,转眼去看乾隆,表情苦哈哈的:万岁爷喂,真不是奴才搅了您和郡王培养感情!您千万别迁怒奴才啊!

乾隆神色莫测的盯视表情淡然,状若无事的郡王一眼,垂头思量片刻便点了头,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痕,“如此也好。”

见乾隆应允了,克善起身作揖,偕同太医朝大帐的门帘退去,底下头时,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

“待拿了药回来,还要劳烦郡王为朕上药了。”眼见着两人退至门边,乾隆沙哑低沉的嗓音冷不丁再次响起,带着丝丝暧昧和邪恶,阻住两人退去的动作。

太医并没听出皇帝语气中暗藏的邪恶意味儿,眼含羡慕的看向蒙受圣宠的郡王。克善脚步却乱了一拍,不能当众抗旨,只能咬着牙躬身答道:“不敢,为皇上效劳是奴才分内事。”

“恩。”真乖!乾隆满意的颔首,待两人走的远了,脸上浅淡的笑痕逐渐加深,浓郁的爱意和坚定的志在必得在那俊颜上展露无遗。

克善同太医去了趟药房,拿了化瘀膏后慢慢往大帐走去,表情阴郁。乾隆越加咄咄逼人,又以身份威势相压,他招架不住,心中的傲气,怨气和不甘夹缠撕扯,令他头痛欲裂。

按揉抽痛的额角,克善行至帐前,正好碰见五阿哥表情懊丧,佝偻着身子退出门帘。

见到退出来的人,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像往日那样态度恭敬的给他行礼,只略略点了点头。他自己还头痛着呢,哪儿有功夫去管这脑残阿哥?

永琪此来是想找乾隆单独要一队人马,好去暗查各大匪窝,想着如此便能做到重点出击,早日找出劫银,不必如大海捞针了。哪成想,乾隆连考虑都无便断然拒绝了他,而且,依然对他的伤势视而不见,连太医也没想到要给他找。

内心失落挫败,正觉伤心不已的永琪乍然看见大红人端郡王,又瞥见他敷衍的礼数,深觉自己受到了怠慢和羞辱,如何能够不怒?他当即气红了眼,伸手拦住欲进帐的郡王,冷冷一哼说道:“你很得意吧?明明知道路上有伏击却偏要看着本阿哥在皇阿玛面前出丑!小小年纪,心思恶毒,果然是皇后和十二一系的!蛇鼠一窝!你莫得意!哪怕你隆宠再盛,说到底你还是一个奴才!是我皇室的一条狗!本阿哥要对付你容易的很!哼!这次办差,你给本阿哥小心着点儿!”

撇下一大段狠话,永琪斜睨克善一眼,将自己的蔑视和嘲讽传达的淋漓尽致后甩袖离去。

克善额角抽痛,心绪混乱,本就觉得极不舒服,反应便满了一拍,待永琪丢下狠话离去,原地怔忪半晌,他才眸色深沉的看向永琪离开的方向,双拳紧握,薄唇抿紧,首次抛却温文尔雅的外衣,将眼底的狠辣无情展露的分明。

奴才?一条狗?对付我?那么抱歉了,本郡王只好先下手为强,将你狠狠踩在脚底,叫你尝尝做狗的滋味!

垂头冷冷低笑出声,克善负手行到帐前,不待侍卫通报便径直撩开门帘,郁色沉沉的大步走进去。

门边的一名侍卫伸手要拦,被他的同伴用眼神示意阻止了:千万别拦,让人郡王进去。你没听见么?人郡王隆宠正盛,连五阿哥也望尘莫及,嫉恨难平之下要撇狠话来威胁。人既然敢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去,必是有所依仗的!

果然,待郡王入帐,帐内半晌没传出帝王恼怒的响动,那名侍卫彻底放心了。

☆、出巡七

乾隆自真假格格一系列烂事后便极不待见永琪,对他的要求和建议听也不听便断然拒绝,快速将他打发出帐。待他退走后,隐隐听见帐外传来的,他呵斥某人的声音,当即便皱了眉,心情阴郁。

侧耳一听,隐约的‘恶毒’、‘奴才’、‘狗’、‘对付’几个词模模糊糊传来,他轻蔑一笑,并不在意,也不耐出帐去管,只当永琪正拿帐外偶然碰见的将士们出气。待见到克善撩开门帘,浑身散发着森冷寒气,大步行进帐中,永琪撒气的对象是谁不言而明。乾隆脸上的冷笑立刻僵住了,火气来的又烈又猛,恨不得时光倒回,他好立刻冲出去将永琪活活剐了,末了再撕了他的嘴。

一个无权无势又无宠的小小贝子,即便身为阿哥,比之三品大员尚且不如,他竟敢当众辱骂一个郡王?姑且不论克善在他心里的地位,单论他这种行为便是无知愚蠢到了极点!他堂堂大清皇帝,怎么会生出这种儿子?这真是他的种吗?若愉妃没死,乾隆很想将她揪过来疾言厉色的审问一通!

克善不管乾隆表情如何纠结狰狞,瞥他一眼后冷然一笑,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给他跪下行了一个全礼,嗓音冷沉的道:“奴才来迟,请皇上降罪。”

看见克善周全的礼数,乾隆身子僵硬了一下,立刻上前大力将他拽起,表情既心疼,又恼怒的说道:“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说好了,私底下不用给朕行礼吗?!是不是刚才永琪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告诉朕,朕必不饶他!”是他儿子又怎样?他儿子多的是,克善却只有一个!

克善拂开乾隆擒住自己胳膊的手,深深低头,语气平平的拱手道:“克善只是个奴才,奴才面圣岂可不行礼?这是犯上死罪!五阿哥是主子,主子教训,奴才受着便是,不敢有丝毫怨愤。”

乾隆极力弯腰想去看克善表情,都被他轻巧的避开,听见他口口声声,一字一句的说着‘奴才’,他从没觉得这两个字这么刺耳过!刺的他从耳膜到心尖都生生的抽痛。

“好了!别奴才奴才的了!在朕心里,你从来不是什么奴才!”乾隆抱住埋头看不见表情的小小少年,将他搂进怀里,轻松安置于自己大腿上,双手紧紧圈住他细瘦的腰肢。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去!”突然被抱住,还是抱坐到另一个男人的大腿上,克善心里一惊,连忙抬头,面红耳赤的叫道,语气既惊又怒。

“这下又是‘我’了?你的傲气朕知道,你抗拒朕,是怕朕拿身份权势威逼你,压迫你,让你屈服于朕,接受朕的感情,对不对?”擒住少年下颚,将他的头掰向自己,直面自己被爱意充斥,幽深不见底的眼眸,乾隆低声问道。

“对!我既已当了你的奴才,你难道还要我当你的娈宠?如此,我可以不当这个奴才,‘草民’这个自称可比‘奴才’好听的多!”头被对方大掌固定,转动不能,克善索性放弃了挣扎,微眯双瞳,直直看进乾隆爱意幽深的眼底,淡淡启口,话中的威胁冷傲之意直听的乾隆心脏一阵阵发紧。

“呵~你满大清去看看,有你这么大胆的奴才么?恩?连九五至尊也敢威胁?朕真是把你宠坏了!”乾隆被克善的威胁气乐了,低低反问完,突然垂头吻住他粉色薄唇。这薄唇形状优美,嗓音也清亮动听,可吐出的话却能气死人!

心里懊恼,挫败,乾隆狠狠加深这个吻,趁着少年愣神之际,强势的启开他微合的牙齿,抢占他温热湿润,柔软馨香的小舌,甘甜如蜜的滋味从两人交缠的舌尖传进心里,引得他心脏狂跳不已。乾隆瞳孔剧烈收缩一下,克制不住内心想要更多的欲·望,一手置于少年脑后,用力按压,急迫的加深这失控的一吻。

唇舌被侵占,被研磨,被允吸,男人喷出的滚烫气息吹拂在面上,熏的他脑袋发闷,思维停滞。短暂的错愕抗拒过后,从未被如此深吻过,也从未感受过如此激情的克善很快便败得一塌糊涂,只能靠着紧紧拽住对方的衣襟,才不至于让自己虚软的身体从他膝头滑落。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感受到怀中少年困难的呼吸和自己下·身的坚硬肿胀,乾隆恋恋不舍的离开少年薄唇,瞥见他唇上湿润晶亮,艳艳如火的殷红,又忍不住俯□去连连啄吻,细细密密的吻,从唇角蔓延到鼻梁,再眼睑,而后额头,俱都被他虔诚的用唇一一膜拜,久久,才意犹未尽的放开。

“呼吸,慢慢的。”见克善一被自己松开便大口大口的急喘气,乾隆连忙拍抚他脊背,柔声低低抚慰。连呼吸也不会,这是宝贝的第一个吻呢!这样想着,心里的满足,笔墨难以形容。

“你,你竟然强吻我!?”克善边喘着粗气边拽住乾隆衣襟,厉声喝问,心里的怒火轰的一声猛烈燃烧起来,直烧的他横眉怒目,哪儿还有平日半分温文尔雅的样子。其实,除了怒火,他还有满心的郁结,为自己竟然沉迷于这一吻的郁结。

乾隆领口被克善拽住,顺势往他的面容凑了凑,指尖滑过他艳色薄唇和绯红脸颊,低笑着说:“还不是被你气着了?不然,朕也不会这样失控。你看看你,先是威胁朕,现在是拽朕衣襟,还吼朕,自你进帐后,你自己算算你对朕发过几次脾气了?恩?你还说朕拿你当奴才,有这样的奴才,朕早把他砍了。咱俩这情形,朕倒觉得朕是你奴才更加贴切些,朕的思绪,朕的喜怒哀乐,全被你操控着,弥足深陷,身不由己!若你不喜,以后便不要自称‘奴才’了,朕每每听来,心里也极是膈应。至于娈宠……”

乾隆停口,仿似觉得万分好笑,兀自低低笑了一阵,而后爱怜的刮刮克善挺翘的鼻头说道:“朕怎会舍得埋没你的才华,剥夺你的荣耀,让你寂寂无为?朕要的是并肩而行的伴侣,不是取宠献媚,屈居人下的娈宠。若朕有那个心思,早把你拘在深宫,手脚锁上,摁到床上把你办了!”虽然他现在很想那么干。

克善被乾隆露骨的最后一句话说的面红耳赤,触电般放开拽住他衣襟的手,好似生怕他反悔,付诸行动似地。一放手,猛然觉得这动作太过示弱,又转回头来,色厉内荏的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不会逼我,亦不会迫我做你的娈宠?”

被克善可爱的动作逗笑了,乾隆揽住他腰肢,点头,语气认真的答道:“当然是真的。朕爱上你那么久,可有逼迫过你?压制过你?若不是你想着逃跑,又威胁朕要做什么‘草民’,离开朕,朕如今也不会开口同你说这些,原本朕还打算着多等你两年的。朕总想着让你自己想通才好,要爱,也该是两厢情愿。你的人和你的心,朕都要得到!完完全全的得到!”

说完,乾隆指尖在克善左胸膛上轻点,眼里露出垂涎渴望的神情。这颗心,他无时无刻不在疯狂肖想着。

瞥见他眼中的垂涎和渴望,克善脸热了热,心脏也仿似受到他指尖的牵引,随着他轻点的动作而跳动。他控制住脸上不要露出羞赧的神色,板着脸拂开乾隆指尖,低低回道:“我不是要跑,只是觉得心乱了,想出宫清静清静,好生想明白。你该知道,我其实并不反感这份感情,亦不反感你,只是觉得这事儿太突然了,有些措手不及。”

既然两人要摊开了说,克善也并不会扭扭捏捏的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大大方方的袒露了自己的心情,瞥见乾隆闻言后乍然绽放的璀璨笑容,即刻补上一句,“但是,要叫我马上接受,却也是不可能的。咱们就顺其自然吧?怎么样?”

迎着少年黑白分明的清亮双眸,乾隆微笑点头,心情舒爽,“都听你的。朕也无需你立刻就接受朕,只要你日后保证不逃避朕的感情,不回避与朕单独相处,也不想着离开京城,朕可以一直等下去。”是的,他可以一直一直等下去,只要眼前这少年不离开他身边。

“可以,我保证。若你真能得了我的心去,这一生陪你疯狂一次又有何妨?”

克善闻言毫不犹豫的点头,随着点头的动作,强烈的如释重负感袭上心头,引得他浑身上下轻松无比,不禁狂傲肆意的一笑。

那笑容美如春华,艳如朝阳,瞬间晃花了乾隆的眼,迷了他的心,滚烫热辣的感觉直从心头传遍全身,使得他小腹下早已坚硬肿胀的那物跟着跳动了两下。

身体一放松,克善这才感觉到股下压着的一个庞然大物。那物呈条形,硬邦邦,火辣辣,还会随着他臀部挪动的动作而轻颤,颤动间无意抵进他双腿的缝隙,瞬间又粗了几分。

克善身体一僵,不敢置信的转头去看表情尴尬的乾隆。

“放我下去!”他立刻攀住乾隆胳膊,想滑下他膝头。一个吻就能硬成这样,果然是个种马!

“别,宝贝别动!再等等!”连忙捞住少年纤腰,将他的身子固定在膝上,乾隆急喘两声,声音满含痛苦的说道。

克善听见他嗓音中掩盖不住的强烈欲·望,也懒得计较他肉麻的称呼,连忙停住动作,任他紧紧抱着,丝毫不敢乱动。许久后,感受到股下坚硬物事已经平复,他连忙滑下乾隆膝头,从怀里掏出化瘀膏,扔到他手里,“这是化瘀膏,你还是自己上药吧。”说完转身便走,动作那叫一个利落干脆。连一个吻都经不住,再给他上药还得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乾隆看看手里的药膏,再看看克善走的潇洒的背影,只能无奈苦笑。

☆、出巡八

克善走出乾隆主帐,在将士的带领下找到自己的帐房,略微洗漱一番,脱下奔波中早已布满尘埃的长袍,换上新衣,看样子似乎打算出行。

待他打理干净,着装完毕,帐外响起侍卫们通报“十二阿哥到”的声音。

“请十二阿哥进来。”克善朝帐门看去,微微一笑说到。

“克善,你这也是准备出去走走?”十二的帐房离得克善不远,瞥见他回帐的身影,略略等了片刻便急不可耐的跑过来相寻。

“恩。”克善点头,扫视十二焕然一新,极为朴素低调的装扮,朝他微扬下颚问道:“看你这打扮,也是准备出去走走?去哪儿?”

十二灿然一笑,上前拍拍克善肩膀,低声说到:“准备去济南城里四处转转,看看灾民们过冬的情况。看你这样子也是要出去的,咱们一路如何?”有克善在,他心里就是踏实些。

“恩,我正有此意。你这些个玉佩荷包什么的也摘下吧,再叫上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随行。如今山东世道正乱,你这些个东西别人眼热的很,小心为上。”克善嘴角微牵,指着十二腰上挂着的一应物件,表情似笑非笑。

十二小脸一红,颇为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大大咧咧一笑,真诚赞道:“哎呀,还是克善考虑周全!幸好我跑来找你跟我一道,不然,等会儿非被人给打劫了不可。”

克善抚抚他脑门,嘴里边说边朝帐门走去:“行了,别夸了,你也是头回跟着巡视灾区,缺乏经验,下回便不会这样了。咱们走吧,抓紧时间转转,赶在酉时之前回来。”

“好嘞!你等等我。”十二见克善已经走出一段,连忙亦步亦趋的快速跟上。话说,克善不也是头回跟着巡视灾区么?怎么啥都知道呢?果然还是他脑子太好使的缘故!

两人唤上侍卫,步出营房区,朝大门款款行去。

“那苏图见过十二阿哥,端郡王,两位请留步,敢问两位这是要去哪里?”两人走到离大门不远处,那苏图远远瞅着,连忙迎上来见礼,一脸谨慎的问道。

“我们想去济南城里转转,看看城里情况。”十二颔首,朝那苏图还礼,语气温和的回道。

那苏图心里暗道果然。两人一个是皇子,看情形将来有可能继承大统,一个是皇上目前最宠爱的臣子,小小年纪便位列郡王,他可得把人看好了,不能有丝毫损伤,这一趟,务必要跟着才能放心。

打定主意,那苏图拱手,态度恭敬的开口:“十二阿哥,端郡王不知,如今城中乱的很,极其危险,若您们当真要去,请务必让那苏图跟着,再多叫上几个侍卫。”只两个侍卫跟随,在他看来,那是远远不够的。

那苏图是为着两人安全着想,一片好意,十二和克善也没好意思拒绝,略略考虑片刻就点头同意了。于是出行队伍中又增加了一个直隶总督和两名侍卫,四人行变成了七人行,人数虽增多了,却也并不是很打眼。

侍卫们骑马,克善等人乘坐马车,半个时辰后便进了济南城门,在街市上漫无目的的转悠。

十二撩开车帘朝城中街市上看去,只见街上杂乱不堪,人流稀少,匆匆行过三两人,俱都是面黄肌瘦,满脸忧色。街市两旁的店铺有些门扉紧闭,有些门扉半敞,不是没有开张就是生意萧条,唯有杂货铺和米面铺外人群拥挤,吵吵嚷嚷,为这一片寥落之态带来两分热闹。

三人跳下马车,远远站在街角,观望抢购米粮的人群,面色沉沉。

这时,不知谁在人群中叫了一声:“方大人又在府前施粥了!大家快去吧!”

人群因这句话‘轰’的一声炸开了锅,立马停下动作,齐齐往东边街角奔去,你拥我挤,慌乱中甚至跌倒踏伤数人。被踏伤的人待人潮过去,也不顾伤势,蹒跚着爬起,踉踉跄跄紧跟上去。

“走,跟上去看看。”克善微微一笑,抬手示意,无形中便拿下了队伍的主导权,竟没有引起一人异议,仿佛他天生就是个领导者似地。

一行人随着那些踉跄而行的伤者慢慢踱步,往东街的巡抚府走去,走到近前,看着蜂拥抢粥的人潮便远远停步,仔细观望。

只见方府宽阔的门庭前放置了几个巨大的米缸,米缸中熬好的粥水氤氲着白色雾气,粥香四溢间引动的人潮更加躁动疯狂,拼命往前攀挤,令隔绝人潮的侍卫们都有些招架不住,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纷纷拨出腰间的刀抵在身前。

“快,把大门关上!你们把门看好了,别扰了夫人和小主子!”一名肥胖的中年人从门内疾步走出,连声吩咐守门侍卫把府门关上,把牢,步下台阶后行到人潮前,阻挡的侍卫们身后,大声喊道:“别挤了!一个一个来,人人都有份儿!再挤,今儿的粥哪怕全倒了也不会分给你们!”

他的威胁很快奏效,人潮渐次平静下来,在侍卫们的推搡下排成几排,分别站在那几个巨大米缸之前,红着眼盯着缸里热气腾腾的粥水。

那名中年人见此情景很是满意,扶着下颚的山羊胡笑了笑,朝布粥的杂役们抬手,示意他们可以分粥了。看着人流急迫的上前抢粥,行过他身边时千恩万谢,感恩戴德,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两坨肥肉因笑意而拱起,将本就细小的眼睛遮的只剩两条缝儿。

“这方式周真是个难得的好官,如此为百姓着想。听说从夏日旱灾爆发时起他就时不时开仓放粮,接济百姓。直至灾银被劫,无钱救灾购粮,他即便变卖了家产,全府节衣缩食,也要供应灾民,这一供应,一直坚持到了如今。若非他,这济南城里死的人怕是还要多些。”

那苏图凑近十二阿哥和端郡王身旁,小声介绍。

克善似笑非笑的听着,并不说话,十二却偏头看向那苏图,满脸疑惑的问道:“听说在劫银案爆发之初,这方式周曾作为重大嫌犯被羁押,诸多疑点都集中在他身上,线索也在他身上断掉,他做的再好,却也不能抹杀他有嫌疑的事实,你们就不怕这是他的伪装么?”

那苏图笑笑,温声解释:“回十二阿哥,当初确实抓捕过这方式周,可将他所有家宅包括他购置的庄子都翻了个遍,愣是没找到丝毫可疑。清查他做巡抚这几年的账目,不但没有问题,反倒清廉的很。民众得知消息,一片哗然,差点为此引起民变,咱们这才将他释放了。您想想,十万两银子那么庞大的体积,咱们掘地三尺愣是没找出半点影子,可见他真是清白的。”

十二听完,恍然的点头,可眼里的犹疑仍然没有减轻。

克善这时却突然开口,指着前方负责布施的那名中年人朝那苏图问道:“当初这案件便是由那苏图大人负责,那么大人必定很清楚方府的人员构成了?敢问这中年男子是谁?好似在方府权利很大的样子。”

那苏图顺着郡王的指尖看去,待看清楚后连忙答道:“这人便是方式周府上的大总管黄渤,专门负责替方式周接济灾民,如今在济南城内民望很高,人称‘黄菩萨’。说来,这方式周也有个雅号,人称‘方青天’。”

山东是那苏图治下,方式周是他的直隶下属,下属中出了这么号人物,他也颇觉欣慰。

克善瞥见他欣慰的神情,轻轻一笑,沉吟道:“黄菩萨?方青天?本郡王看未必。这方式周即已经尽数变卖家产,全府节衣缩食,这黄渤和一众侍卫们虽衣着简陋,可面色却红润健康,体格健壮,全无忍饥挨饿之相。刚才本郡王匆匆瞥一眼府门内的杂役,俱都如此面色,与这门外的苦难深重格格不入。且你观这黄渤看向灾民们的眼神,暗含轻蔑和鄙夷,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之态,这赈灾,怕也是沽名钓誉,乱人耳目之举。且,他刚刚出言威胁灾民,若不遵守秩序便倒掉这粥水,脸上表情极为严肃,显是真有这种想法,全无半点痛惜。他们方府如今哪儿来这么多银钱可供浪费?一府总管,应是方式周最为信任和亲近之人,他最为亲近和信任之人都是如此作态,他本人怕也好不到哪儿去。嫌疑洗脱?这事儿还有待商榷。”

克善话落,四下里静寂无声,众人不约而同,眼神灼灼的朝那黄渤看去,细细观察他一言一行,他做派中透出的不耐和虚伪越看越真,引得众人当即敛容沉思起来。

方式周的处境好似并没有传闻中那么窘迫。他既已经变卖了家产赈灾,这账册他们也是查过的,变卖家产一说是真,那么他从哪儿来银钱维持一府人过的这么滋润?从夏日一直接济到严冬,五万两白银尽数花用在赈灾上,根本不够维持他合府开销,这一点的确可疑。再者,上司挑选心腹,标准是极其严格的,首要一点便是这人的脾性要对了他路数,就黄渤这样披着仁善外皮的真小人也能得了方式周重用,那他本人岂不是也是如此?

那苏图想到这里,看向克善的眼神已从恭敬变成了微妙的崇敬,朝他拱手说道:“端郡王观察入微,剖毫析芒,见微知著,在下受教了。如此看来,这方式周不但可疑,还很有一套迷惑人心的功夫,得好生对他再调查一番。只是,上次吾等已经搜过他府上一次,没有找到丝毫证据,反倒差点引起民变,如今他声望日盛,调查他还需更加谨慎才好。那十万两白银当初没有找到,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当真离奇的紧!想来,几月过去,如今再寻,已是希望渺茫了。”

克善朝他略略颔首,语气淡然道:“方式周此人的确还需暗查一番。但并不是说时间越久,劫银便越难找到。恰恰相反,那批劫银凭空消失,必定是被人藏匿起来不敢动用了,如今风声已过,犯案之人必定放松了戒备,只要他们松懈了,必会露出破绽,露出破绽,咱们就有迹可查了。且,那批银两的去向,本郡王已经略略有了猜测,顺着这些蛛丝马迹查下去,抓住这幕后之人是早晚的事情。”

那苏图听见克善的几番分析,心里已是震撼难言,再听闻他已经猜到劫银下落,震撼即刻转为惊骇,禁不住失声问道:“哦?郡王已经猜到劫银下落?可否告知在下?”这批银子他找了足足半年,期间因毫无进展,多次受到皇上申饬,而这小郡王来此不到半日便能大胆的说出这番话来,且言语笃定,怎能叫他不惊骇万分。

克善见他表情急切,朝他安抚一笑,缓缓说道:“这批灾银数量巨大,被劫持后单藏匿就是个大问题。若是本郡王做下这案子,定不会将这么数量巨大的银钱放在身边,必会化整为零:或是购买房产店铺;或是拆分成零碎改头换面渐次存入钱庄;或是辗转借与他人谋些营生。如此,这批银钱在市面上打个转,再回到本郡王手上时,已经从赃物变成了堂堂正正的资产。此法谓之洗钱,就是将黑钱无形中洗白了,这中间,来往账目摊分的很是零碎,掺杂入合法账册中隐匿,如此,便俱都过了明路,你们搜查时找不到可疑线索也不稀奇。但是,为了便于管理这批拆分的巨款,犯案者手上必定还有另一套账册,找到了这本账册,这罪名便落实了。”

克善说完,轻轻一笑,再朝远处趾高气昂的黄总管睇视一眼,负手信步离开。

而他身后跟来的一众人则表情惊骇,怔楞当场,心中不约而同暗忖:这小郡王还是人么?人那么周密的部署他仅一眼就看穿了,让不让人活了?您日后千万别想不开犯案,咱们这些庸人不够您玩儿的!

☆、出巡九

克善心中有了猜测,便有意识的在城中各大钱庄,商市聚集地暗暗探查了一圈,又寻着城中还在坚持营生的杂货铺和米面铺走访了一圈,同掌柜们闲话了许久,最终赶在申时登上了回程的马车。

车内两人暗暗观察郡王神色,见他眼眸清亮,表情轻松,似有所获,心里的好奇挠心挠肺的痒痒。

“克善,你走访了一圈,探得什么线索了么?”十二终于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凑到他身边,一脸的讨好与渴望,笑的相当明媚。

克善瞥他小狗狗讨肉骨头般谄媚的笑容一眼,心下一哂,徐徐开口:“恩,有了些收获。”语句一顿,见到十二骤然暴亮的眼眸,又闲闲接口:“待回营后再细说吧。”这是明晃晃的逗弄啊!

十二被克善逗的瞬间萎靡,连那苏图表情都僵了僵。

被两人骤变的表情娱乐到了,克善指尖轻击身旁的案几,朝两人挑起斜飞入鬓的眉梢,微微一笑,启唇道:“案情回去后再和大家一块儿分析,不过,此前可以提供给你们一个消息。这次的劫银案,必没有其它匪窝的参与,因而剿匪时你们可以按区域成片清剿,不用事前暗查,重点出击了,那样既费时又费力。”

那苏图闻言挑眉,语气热切的问道:“郡王这个消息是怎么得来的?是否可靠?”这端郡王一路上都同他们在一起,这消息来的忒蹊跷了。

克善点点桌面,语气透着强烈的自信:“从刚才的走访中推测的。试问,那些民众为何占山成匪?是为了生存,。同理,虎山寨的土匪参与进劫银案也是为了生存。这其中若有其他匪窝参与,即便他们能忍住半年不动用那笔银钱,但到了物资匮乏,天寒地冻的严冬,他们迫于生存压力,必定会拿出赃款来大肆购进米粮和衣物等必需品,以求安稳度过冬日。而他们所需物资要养活一寨人,数量甚巨,少量分批购买这种方式不但颇为繁琐,暴露他们行迹的危险也会加大,因而他们一定会选取某些规模较大的商铺一次性购买齐备,再渐次分批运回。这种大量抢购的动作在平日看来很是突兀,可眼下有了天灾的掩护,看起来再正常不过。本郡王刚才走访各大商铺,并没有发现此类行迹,可见,这批银子必定不在土匪们手里。”

十二和那苏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震撼和佩服。

“克善,随便问问你就能知道这么多,你真是太厉害了!如此,我和那苏图大人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剿匪而不怕打草惊蛇了!”我什么时候能达到你这程度啊?十二满脸的崇拜。

“郡王见识不凡,分析的很是到位,在下获益良多,感佩不尽!”枉费他日日派人去山中搜寻监视,连个铜板也没找着。人家随处转转就能获知如此多的信息,即便是号称朝中能吏的那苏图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就人这水准,超过他多矣!怪道皇上对他如此看重!

被克善合理周密的分析镇住,十二和那苏图一路反省沉思,默默不言,直至到得营中,下了马车,表情还残留着被震撼后的呆怔。

“那苏图大人请留步。”三人款步慢行,徐徐朝营房走去,准备梳洗一番后去主帐面见乾隆,讨论案情,不想,被急急奔来的永琪阻住脚步。

克善和十二见永琪行色匆匆,对着那苏图时,面上表情似有所求,交换一个眼神后便停住脚步,站在一边旁听,也不同永琪见礼。没办法,永琪越来越不得人心,两人如今连面上的尊重也懒得维持了。

克善和十二可以摆谱,那苏图却不行,对方毕竟是皇子。他连忙屈膝行礼,起身后朝永琪拱手问道:“不知五阿哥寻那苏图何事?”

永琪向来是个目中无人的,对一旁的十二和克善视而不见,高昂着头颅朝那苏图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你去给本阿哥找两百名兵士过来,随本阿哥去周围探查一番,看看哪个匪窝嫌疑最大,咱们好做到重点剿灭,有的放矢。”

仿似觉得这个主意很妙,自己领兵探查又是亲力亲为,对一个皇子阿哥来说,已足够让人拥戴和另眼相看,永琪高昂的头又抬了抬,露出两个黑漆漆的鼻孔。

面对趾高气昂,颐指气使的五阿哥,那苏图眉头皱了皱,心里极是不喜,却还是耐着性子回话:“启禀五阿哥,这两百名兵士虽说人数甚微,但如今有皇上坐镇营中,调兵遣将此类事宜,奴才着实不敢擅自做主,待奴才问过皇上再回复您可好?奴才刚才随十二阿哥和端郡王已经在城中探查过了……”

“算了!你既做不了主,还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没得耽误本阿哥时间!”永琪甩袖怒呵一声,转头便想离开。

他先前已经吃了乾隆一顿排头,想立功,想让他刮目相看的欲·望更盛,这才想到从那苏图这里下手。见那苏图也做不了主,他心里烦闷至极,自然没耐心听下去。

那苏图见他话没听完就要离开,连忙伸手挽留,“五阿哥不知,奴才等已经查明……”

不待那苏图把话说完,克善上前一步,按下他挽留的手,阻断他未尽的话,转头朝永琪邪邪一笑,眉梢轻挑,语气轻蔑的讽刺他道:“五阿哥贵为皇子,竟然也会有有求于吾等奴才的时候?您若真有本事,便自己找人随您去山中探查便好,奴才们无能,帮不了您。”话中的嘲讽讥笑展露无遗,引得十二和那苏图脸色大变的向他看去。

郡王这番话究竟是何意?他分明知道劫银不在山中,却还用言语刺激五阿哥,挑唆他擅自行动,去山中探查。万一遇上山匪,五阿哥危矣!这简直是明目张胆,赤·裸·裸的借刀杀人!

十二和那苏图心内大骇,俱都不敢置信的朝神情淡漠,眼中却暗含狠戾的郡王看去。

十二到底了解郡王一点,知道他行事自有章程,强忍住了发问的欲望。

那苏图却没那么过硬的心理素质了,连忙奔过去拦在永琪身前,开口急道:“郡王此言差矣!奴才们不是不想帮忙,五阿哥切莫冲动,此事待奴才们斟酌一番再论!”语速极快,生怕五阿哥当即就冲到深山里去冒险。

永琪本就被克善刺激的不轻,怒气一下狂涌到胸口,堵的他心脏剧烈抽痛,来不及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待到他缓过这阵剧痛,再听见那苏图推脱的话,怒气更盛,一脚踹向行到自己面前来拦阻的那苏图,狠狠斥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踩低捧高!见本阿哥圣宠不似以往便瞧不起本阿哥了?好!你们等着瞧!定要叫你们日后后悔方才对本阿哥的怠慢和侮辱!”

一通怒斥威胁过后,永琪眼含怨毒的盯视克善一眼,甩袖,步伐又重又急的离去,转眼便没了踪影。

克善敛容抿唇,看着他气急败坏的离去,片刻后,忽而粲然一笑。

十二看看突然露出灿笑的克善,再看看被踢的爬不起身的那苏图,表情目瞪口呆。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啊?

那苏图被踹的很重,一个无权无势的贝子也敢欺到他头上,轻贱他一方封疆大吏,心里没有怨愤那是不可能的,待他面色黑沉的爬起身,乍然看见郡王露出的灿烂笑容,内心的阴郁更加深沉,颇为愤懑的朝克善问道:“郡王这是何意?您明明确定了那批劫银不在土匪手里,却为何还刺激五阿哥,挑唆五阿哥只身去山中探查?若他真个莽撞行事,遇见危险,很可能会殒命!这个责任您负的过来么?”

克善对着愤怒的那苏图浅浅一笑,轻飘飘答道:“脑袋顶在他脖子上,腿长在他身上,他要如何想,如何做,我们做奴才的怎么拦得住?莫说本郡王挑唆他,即便本郡王不挑唆,他早晚也会想到这个主意。那苏图大人若着实忧心,怕担了责任,自去派人盯紧他便是。”言语中竟是毫无遮掩的承认了自己有意教唆的事实,引得那苏图一口气梗在喉头,吐不出,吞不下,脸色当即涨的通红。

五阿哥与十二阿哥,端郡王有隙,这个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端郡王会狂傲到这等地步,当着他的面就行教唆陷害之事!是料到他会帮着他善后吗?难道就不怕他把这事禀告皇上知道?不过,这五阿哥也是活该!太过目中无人,苦劝不听,偏要一意孤行!且找人先把五阿哥看牢再说吧!

想罢,那苏图咽下喉头的一口气,面容恢复平静。

他平静下来了,十二却忍不住了,盯着永琪消失的方向,满脸担忧的说:“克善,你这次是不是做的过了?虽然五哥很不得人心,但是你这样刺激他,万一他当真一个人跑进山里,很可能会遇见危险,若运气不好遇见匪徒,丧命也有可能!”

我要的就是他遇见危险!若仅是受伤,算他命大;若死了,只能怪他时运不济!克善心里冷冷暗忖,面上却轻轻一笑,淡然答道:“太过了?我只是那么一说,决定是他下的,若出了事,得他自己负责,关旁人何事?再者,你们若是担心,派人盯着他便是。”

十二被克善不负责任的回答弄的面上一窒,彻底没了言语。以前克善对五哥仅是看不顺眼,没这么大仇怨啊?五哥何时得罪了他,弄成今日这种局面了?唉!也怪五哥自己不好!惹谁不行,偏去惹克善?自认倒霉吧~

内心为永琪默哀五秒钟,十二马上将这事抛到脑后,恢复了淡定。三人对视一番,转身欲向营房走去,见到身后站立的帝王,立马僵住了身形:皇上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十二和那苏图连行礼都忘了,第一时间朝克善看去,眼露惊骇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