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善仿佛没注意到两人担忧的目光,表情平静,慢条斯理的上前两步,优雅的屈膝行礼:“奴才见过皇上,皇上圣安。”

“儿臣(奴才)见过皇上,皇上圣安。”被郡王请安的平静嗓音唤醒,两人连忙跟着跪下,起身后深深埋头,不敢直视龙颜,生怕从中看见盛怒。哪怕五阿哥再不得宠,他毕竟是皇子,克善意图谋害皇子,其罪当诛。

“起来吧!”乾隆示意几人免礼,上前几步,独独亲自扶起郡王,眼里没有怒气,只有满满的担心和宠溺,柔声问道:“你们这是上哪儿了?害朕找了一下午都找不见人。”虽问的是‘你们’,可那温柔的眼眸只盯着郡王一人。

十二和那苏图暗暗观察帝王神色,片刻后放下心来,暗忖:表情这么温和,刚才那事肯定是没听见了!

“去济南城里转了转,看看情况。”克善见十二和那苏图只顾着观察乾隆表情,没有答话,瞥乾隆一眼,微笑着回道。

“哦?怎么没叫上朕一起?”抚抚克善脑后黑亮的发辫,乾隆语气中虽带着轻微嗔怒,可那眉眼舒展间,每根线条都透着柔和与纵容。

“您还伤着呢,该好生休息才是。”偏头略略躲过乾隆一有动作就停不下来的大掌,克善边答边隐晦的斜睨他一眼。

乾隆为他的体贴心里暖融融的,又被他可爱的小眼神一瞪,心里酥麻瘙痒的紧,朗声一笑,揽住他肩膀朝另外两人挥手道:“走吧,随朕进帐。等人都到齐了便说说你们此行的收获。”

十二表情自然的点头,随行在后,对他俩的亲昵见怪不怪,那苏图却暗暗咋舌,垂首后面露惊异。

还不待他惊异完,乾隆慢下步伐,挥手示意克善和十二先行进帐,然后走到那苏图身边低声说道:“五阿哥那里随他折腾,不用去管,你只需把军营大门看牢了,不要让他随意进出闹出事儿来便可。若剿匪中他擅自行动,出了什么差错,朕不会怪你,只要你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就行。至于端郡王挑唆一说……朕没听到,你也没听到,明白了么?”最后一句话,乾隆说的很轻,很慢,务必要那苏图领会自己的意思。

今日克善这事儿做的恁是大胆莽撞!就那么肯定那苏图会给他遮掩给他善后?怕是早就瞥见自己到来的身影,故意试探吧?真是个睚眦必报,心性多疑,又缺乏安全感的小兽!难道他以为永琪在自己心里能重要的过他?他可是自己独一无二的宝贝啊,两人根本没有可比性!不过,这鲁莽的小性子,当真是可爱的紧!让他想狠狠的将他那小身板揉进怀里疼爱!

乾隆说完这话,略略回味克善在他面前越来越任性的行为,表情愉悦万分,却不知那苏图此刻心里正掀起惊涛骇浪。

皇上,皇上这是听见了刚才的事儿,正在替端郡王的鲁莽行为封口?端郡王和五阿哥,到底谁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啊?!那苏图眼下极想将脑门儿往地上狠磕两下,清醒清醒。可到底是爬到高位的能臣,他思绪混沌不清,身子却已反射性点头,口里慎重的应诺。

待到帝王满意的颔首,先行进帐许久后,那苏图才缓缓回神,内心恍然的忖道:难怪端郡王当着我的面就敢这么大胆的挑唆五阿哥!我当时还错以为他虽脑子好使,可性情鲁莽,日后成不了大事呢。原来人家是有依仗的啊!人家自有皇上来善后,根本无需我出手么!这端郡王智周万物,手段狠辣,心性恣意狷狂,背后又有皇上撑腰,日后千万不能得罪了!哪怕得罪了十二阿哥,也比得罪了他好啊!

☆、出巡十

十二,克善,那苏图进了主帐后先行将一路上的见闻跟乾隆细细说了一遍,待事情说完,酉时已到,傅恒等随行大臣们相继进来,请过安后在乾隆的示意下各自落座,接过侍卫们奉上的茶水,准备讨论案情。

“人可都到齐了?”见再无人进帐,乾隆看向傅恒问道。

“回皇上,五阿哥还未到。”傅恒略略环视一圈帐中众人,欠身回话。

“哼,不用管他。”乾隆敛目,冷哼一声。

众臣互相交换眼色,识趣的将五阿哥排除在外。看来,这五阿哥此来是配像来的。

“傅恒,先说说你的看法。”乾隆对着傅恒扬起下巴,示意他先来。

傅恒起身拱手,回道:“奴才遵命。回皇上,奴才们一路上已经先行讨论过一遍,认为此次劫银案件做的太过滴水不漏,而虎山寨里的匪众大多是由逃难的难民组成,乃一群乌合之众,不可能拥有此等手段。因而,奴才们大胆猜测,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怕是,怕是……”

话到这里,他面露迟疑的向乾隆看去,生怕下面的话会引得好脸面的帝王勃然大怒。

“你直说便是。”乾隆睇他一眼,语气平静的挥手道。

“是,奴才们以为,这案子恐是官匪勾结所为。那另外十万两白银怕是落到官府中人手里了。”傅恒低头,快速将话说完。

“很好,你坐下吧。”乾隆颔首,脸上表情淡然依旧,丝毫不见震怒。

傅恒暗暗探查他神色后,放心的坐下。另外几名大臣见状,内心稍安,言谈也松缓大胆起来,相继起身阐述自己观点,但归结于一句话就是——这案子的主犯不是虎山寨寨主,而是另有其人,这人十有八九是官府中人,且拥有相当的权势能够将这等大案掩盖住。

官员们阐明观点时乾隆只是侧耳倾听,并不发表意见,也不出言相询,直到除开克善,十二,那苏图三人,其余人等都说完了,他这才点头,拿起手边的茶水啜饮一口,徐徐启唇:“既然你们猜测这其中有官府中人的身影,那这人是谁,你们可有想法了?大家都来说说自己猜测的人选,并阐明自己的理由。”

众人沉吟,表情犹疑不定。

这个问题着实难倒了他们,此案最重大的嫌犯都已经被排除了嫌疑,剩下的几个人选左看右看都很是可疑,偏又没有切实证据,其中抓获了几人,在审讯后也都招供了,顺着他们供词去找,还是一无所获,最后才被证实这几人是受不住严刑拷打,被屈打成招了。这事被通禀御前,惹的皇上金銮殿上便用折子砸了这办案的官员,叱他手段单一,延误案情,实属无能,当即连降了两级。有了前车之鉴,他们今儿却是不能胡乱猜测了,免得重蹈覆辙,官声尽毁。

乾隆见众人沉默,微微一笑朝克善看去。克善接收到他眼神后并无动作,只微微撇头朝十二睇一眼,下巴微不可见的扬起,暗暗朝十二示意。

他要出头,机会多的是,不急于一时,如今却正是十二收拢人心,建立威势的时候,他把话都说完了,十二还说什么?且十二不差这点才智,只是见识尚浅还需历练罢了,今次就让他好生历练一番。

十二接收到克善的示意,瞪圆了眼睛,指指自己,嘴型无声的问道:“你让我说?”

克善微不可见的颔首,斜睨他一眼,眼神暗含威胁:让你上就上,问那么多做什么?

十二垂头,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克善的苦心,心头一阵暖流涌上,眼里浮起湿意。他闭了闭眼,压下眼眶中蓄积的湿意,再抬起头时表情强势而自信,自然而然的散发着雍容尊贵的气质。

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乾隆看向信心满满的十二,心下冷哼,握住茶杯的手不自觉的猛然发力,露出其上狰狞的青筋。半晌后,压抑下心头的恼怒和醋意,终是敌不过自己忠犬属性的本能,他重重放下茶杯,朝十二扬起下颚,沉声开口:“十二,看样子你已有些想法了,说出来,让众位大臣给你参谋参谋,大家相互讨论一下,集思广益。”

十二对自家皇阿玛面对自己时的喜怒无常早已见怪不怪,对他稍嫌阴郁的脸色和阴沉的语气不以为意,起身拱手,将自己和克善的推测娓娓道来,又将他们三人在济南城里的见闻再次详述一遍。

待他话落,众臣依旧保持沉默,但沉默片刻后,众位大臣对视一眼,瞬息间,热烈的讨论声四起,并不时有人找三人询问些情况。

又讨论了近两刻钟,议论声渐小直至彻底消失,傅恒首先站出来对主座上的帝王说道:“回皇上,经过讨论,十二阿哥和端郡王的分析,吾等觉得甚为有理,建议此次调查,主要对象还是锁定方式周。”

乾隆点头表示同意,略略思索片刻后补充道:“调查方式周可以,但要注意方法,以暗查为主!上次抓捕他就引起了民乱,现下他声望更胜往日,如无确实证据,轻易动他不得,否则他会顺势掀起民乱,到时局势就难以掌控了。此人颇为狡猾,行事谨慎,滴水不漏,你们还需找个突破口为好。如端郡王所说,他手上必定还有一本管理赃款的账册,找到账册便能将他治罪,你们要将调查重点放到查找账册上。”

众人垂头应诺,寻思着从哪里下手暗查这方式周为好。

克善见讨论已接近尾声,拿起茶杯小小啜饮一口润喉,这才徐徐开口:“启禀皇上,奴才有一个建议。”

乾隆眼睛一亮,柔声问道:“哦?郡王有什么好建议?”克善还没开口,乾隆忠犬已经将人的建议安上了‘好’字形容。

克善直视他看来的期待眼神,微微一笑,语气笃定的开口道:“方式周行事谨慎周密,无处下手,可他手底下的心腹未必。如劫银这等大事,奴才以为有一个人必定一清二楚,且这账册八成在他手上,即便不在他手上,他也肯定知道账册所在,此人便是方府的大总管黄渤。派人日夜监视这黄渤,看看他有什么弱点,抓住他弱点相逼,运作得当的话定能套出供词来。”

“好!好主意!就按郡王的提议去办!傅恒,你立刻派人去监视那什么方府总管!行事小心点,切莫打草惊蛇。”乾隆抚掌叫好,二话不说便将任务分派下去。

帝王都说好,众臣也确实对这个建议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齐齐跟着应声附和。傅恒连忙出列,领下差事。

如此,有了郡王起头提醒,调查方式周的策略三两下便确定了下来,会议进行的很顺利,又过了一刻钟,众臣各自分工后会议终于结束。

“今天就讨论到这里,大家都散了吧,克善留下。”乾隆抬手挥退众人,独独留下小郡王。

早习惯了皇帝对郡王的受宠,众臣也不多想,鱼贯而出。

待到人都散尽,帐帘被放下,隔绝了外界视线,乾隆步下主座,一把抱起郡王的小身板,放到自己腿上牢牢禁锢着坐好,咬着他白皙柔嫩的耳尖狠声道:“朕为你考虑,让你出头,你倒是心疼十二的紧,处处都先想着他!”语气中透着浓烈的酸味,引得小郡王直酸的倒牙。

这人面对自己,总是特别容易斤斤计较,还孩子气的很,感觉很是新奇有趣!不似高高在上的帝王,倒真似唇齿相依的伴侣。如此想着,克善忘了挣扎,捂着被咬的滚烫的耳尖,转头斜睨他酸溜溜的脸色,戏谑道:“你在吃醋?”

“是,朕在吃醋,你对他比对朕好!”乾隆板着脸,语含控诉和不满。

“十二是你儿子,是我的挚友,我为他着想难道错了么?”克善挑眉,反问道。

对十二好,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乾隆内心的嫉妒不满立即被克善这句话治愈了,阴郁的脸色瞬间晴空万里,更加用力的抱住他,头伏在他耳边,愉悦的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的满足不言而喻。至于克善要对付同样是他儿子的永琪,这一点被他彻底遗忘了,反正他只听他爱听的话,其它一律无视。

说什么都信,这么好哄?和十二是一个级别嘛!果然是父子!克善瞥一眼帝王温柔舒展的笑颜,心里微微一哂,心墙又裂开一道缝隙,某种温热的物质从缝隙中流泻出来,软化了他辛苦筑起的心防,将他寒星般的眼眸染上点点柔和的暖意。

“好了吧?可以放我下来了么?”见他心情好了,克善拍拍他紧紧箍住自己腰身的强健臂膀,回头柔声问道。

“不行!朕还有一事没和你算账呢!今日当着那苏图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是不是早就看见朕来了所以故意试探?就那么肯定朕会不和你计较?就那么肯定朕会给你善后?”乾隆听见他的要求,不但没有放手,反倒更加用力,语气故作严厉的逗弄道。

“是,我早看见你了,我就是故意的。五阿哥叱我是狗,扬言要对付我。我本就睚眦必报,自不会让他好过!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不会干站着任由人欺到头上。总归,你就两种反应,一是护着五阿哥将我贬斥一番;一是护着我,对这事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两种反应于我而言并无多大区别,亦不能阻碍我的行动,我只是要让你知道,我和五阿哥之间不会善罢甘休。你现在喝问于我,是在怪我咯?”

攀住乾隆臂膀,克善转头直面乾隆严肃的脸,狭长的双瞳微眯,深深看进对方眼底,一字一句,发音清晰而缓慢的问道。

事关这人的儿子,虽然私下里他有千百种办法悄然整治了五阿哥,却也不想背着这人行事,日后徒增误解,他会直接挑明自己的立场,这是他的骄傲。另外,他确实是有意试探,他心下不得不承认,他极想看看,乾隆说爱他,到底爱到何种程度。

乾隆回望过去,怔怔凝视克善漆黑不见底的眼眸,细细在他眼眸里搜寻,试图找出有关他内心想法的蛛丝马迹,最终,这双眸子里除了幽深,还是幽深,不见半点外泄的情绪。

拿捏不住这人情绪,不知该怎样说才能让他安心,讨他欢颜,乾隆无奈的叹口气,指尖轻抚他眼睑,遮住他漆黑眼眸,幽幽说道:“朕怎么会怪你?你的大胆,你的鲁莽,朕在一日,便替你兜着一日,你尽可以横冲直撞的往前闯。莫说永琪与你之间,朕必会选择护着你,哪怕是十二,在朕心中的分量也比不上你多矣。你是朕独一无二的宝贝!”

“嗤”克善挥手,拂开他遮住自己眼眸的大掌,轻哼一声,顺势斜睨他一眼,眼中波光潋滟,“动听的话,谁都会说,你却是个中高手!”

乾隆讪然一笑,语带讨好的回道:“朕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不信便罢了,毕竟日久见人心。今日的事儿,那苏图那里朕给你抹平了。永琪羞辱你,你不能容忍,想着报复,朕可以理解,也不会袒护他。可是,你要玩也悠着点儿,不要太过掉以轻心,省的误伤自己。你知道,他和小燕子一样,惹急了,行事反击毫无章法,不能以常理度之。”一想到以往皇后每每要惩治小燕子等人,到最后反倒自伤的事,乾隆就觉邪门儿。

“哼,即便我不故意挑唆,凭他那性格,也会生出事儿来的。以他那脑子,和他较真斗法,简直是对我的侮辱。你放心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再做多余的事,若他日后再闯出什么祸来,只能怪他自己。这样没脑子的皇子当初也能得你看重,我真不知道你心中作何想!好了,放我下去,该用晚膳了,我要回房洗漱。”用力挣开乾隆的怀抱,克善下得地来,整理好衣摆后看向他,语带揶揄的刺他一句,礼也没行便闲闲退走。

退出帐外,他边走边暗暗忖道:这五阿哥个性易怒,行事冲动没脑子,脾气和那还珠格格有得一比,都似个炮仗,一点就着。他今天点的这颗火星已经足够燎原,日后无需他再多做些什么,这人钻了牛角尖,自己也能把自己玩死,他等着看结果就是了,何需脏了自己的手?

甜言蜜语说尽了,立场和心迹也表明了,这小东西不但不感动,末了,临走时还讽刺他一句。乾隆看着克善潇洒转身的背影,无奈的扶额,想到以前对永琪等人的种种宠爱和纵容,心下又是一阵恼怒和窘迫,内里禁不住高声呼吁:宝贝,你能不能不要总看着朕不好的一面?也看看朕身上的闪光点啊!

☆、出巡十一

自上次会议定下行动策略后,跟来协助办案的探子们加大了对方式周和其心腹的监视,但无奈太后的圣驾已经渐渐逼近山东,方式周虽然以为乾隆是和太后一道在路上,并不知道他早已先行抵达了山东,可行事却早早便谨慎起来,平日除了去府衙办公,连门都很少出,对下人的看管更加严格,让探子们一时束手无策。

方式周那里久久不见动静,但从他过于谨慎的行事中,探子们还是发现了端倪。若心中无鬼,岂会害怕半夜出门?因而对端郡王的推理更加坚信,即便他一点响动都无,也丝毫没有放松对他及其心腹的监控。

那边,探子们耐着性子在方府门前蹲点,这边,十二偕同那苏图对周边的土匪路霸进行了全面清剿。永琪那天虽然被气得狠了,却还日日跟着他们进山剿匪,行动看来很正常,让成日警惕他会闹出什么幺蛾子的两人着实松了口气。

“克善,你那天的刺激没有奏效啊,五哥最近平静的很,丝毫没有生事的动向。看来,这几天的战事把他性子磨平了。”这天,剿灭完又一个土匪寨,十二带着一身疲惫,坐在端郡王帐中,边喝茶边叹道,语气不知是放心多些还是遗憾多些。

克善百无聊赖的靠倒在椅背上,摩挲着手里做工精致的茶杯,漆黑的眼眸半开半合,懒懒回道:“嗤~~性子磨平?你确定你说的是五阿哥吗?你且等着看,他如今的正常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两世以来他一直笃定。比如前世,即便他母亲再有能力,可她优柔寡断的性格注定了她最后被家族逼迫而死的结局;又比如他,即便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可骨子里的傲然和偏执注定了他因劳损而过早的陨落。用句粗俗的话诠释,那就是——狗改不了吃·屎。要永琪那爆炭性子沉稳下来,正经的用用脑子,怕是不那么容易,他这会儿表面平静,内里不知正酝酿着什么惊天大计划呢。

想到这里,克善面露期待,指尖抚唇,轻轻嗤笑两声,这几日无所事事积累下来的郁闷感被冲淡了不少。

瞥见克善兴味的笑容,十二挑眉,凑近他,一脸好奇的问道:“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五哥会闹出幺蛾子?你有读心术不成?”是了,有读心术才可以解释克善的料事如神。

克善好笑的瞥他一眼,摇头,“读心术?你当我是神仙?不过是看穿了你五哥的性格罢了。他跟那还珠格格性格一样,行事冲动,蔑视礼教,受不得约束,越是不能做的事偏要去做,又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我那日那样嘲讽他,刺激他,依他的心性,怎么受得了?不挖空心思想着翻身,日后报复回来才怪。你且等着吧,待他满心的怨愤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会爆开的,作为他同僚的你,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莫要被带累才好。”

“恩,我自然是对他敬而远之的,至于他要做些什么我管不着,亦不会去管。你知道的,我这个做弟弟的怎么能去训诫哥哥?太不兄友弟恭了!这样不好,不好。以前五哥就经常教育我要尊敬兄长。”连连摆手,说了两个不好,十二的表情颇为严肃,将他对永琪这位兄长的敬重表现的淋漓尽致。

小屁孩,这是准备隔岸观火了么?大大长进了啊!克善斜睨他至真至诚的憨厚表情一眼,想着这表情下掩盖的一颗芝麻心,朗声大笑起来,颇有种吾儿初长成的欣悦感。

十二被克善笑的不好意思,挠挠耳尖,表情更显憨傻,引得克善又是一阵大笑。好不容易笑完,拍拍面红耳赤的芝麻包,克善起身出帐,“不说你五哥了,败兴!这几日我没事可做,正憋的慌,明天随你们出兵剿匪,走,去军库替我选一套合身的甲胄。”

听见克善擅自的安排,十二心里一惊,又拦他不住,急慌慌追出去问道:“你慢点!你出去剿匪,我皇阿玛同意了么?”若皇阿玛不同意,知道他带克善出去涉险,还不得撕了他?皇阿玛对克善看重到什么程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克善摆手,头也不回,“你放心,你皇阿玛那里我待会儿自去找他说明。你带了我去军库就是。”

略略考虑片刻,想到皇阿玛对克善的有求必应,十二稍稍放心,无奈的疾奔几步,抢到他前面引路,“那好吧,你跟我来,记住,等会儿你自己去找皇阿玛交待,我可不陪你了。”反正他去了也只有被嫌弃,被迁怒的份儿,他早就悟了。

“无需你陪,快些走吧。”克善皱眉催促,语带几分好笑。这孩子越来越婆婆妈妈了。

两人言笑晏晏的往放置军械的库房行去,不想半路遇见从普通将士们的营房中匆匆走出的永琪。

乍然遇见两人,永琪瞬间收起满脸的得色,停住脚步,负手站立,习惯性的仰起头俯视两人,等着两人上前给他见礼。

看见永琪的做派,克善和十二齐齐蹙眉,面容平淡的略略朝他颔首算作见礼,而后款步越过他身侧,继续往前走,俨然不把他当一回事。

“你们站住,看见本阿哥竟然不知道行礼?特别是你这个狗奴才!”永琪上前两步,伸手拦住两人去路,面色阴郁的诘问。

十二听见永琪骂克善是狗,心中大怒,指着他张开,正要回嘴,却被克善先行压下他的手指,阻断了他的话。两个阿哥在营房区争吵,被人看见,于十二声望有损。

“克善见过五阿哥,敢问五阿哥可有封王袭爵?目前是什么品级?”克善见十二平静下来,转头看向趾高气昂的五阿哥挑眉问道,眼角眉梢的轻蔑丝毫不加掩饰。

永琪被他问的一滞,这才想起,眼前两人一个是郡王,一个日前才受封了贝勒,品级和爵位都比他高,会面时颔首,已是尽到了礼数,若真要较真,十二是嫡子,又受封了贝勒,该是他先行与他行礼才是,但心高气傲的永琪是绝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他冷哼一声,幽幽说道:“你们莫要得意的太早,日后,指不定你们见了本阿哥都要跪下!”这话说的大了,竟隐隐有暗指自己日后会称帝之意。

克善被他的言行无忌逗笑了,“是么?要本郡王与你下跪?本郡王上只跪九五至尊,下只跪高堂父母。敢问五阿哥以什么身份要求本郡王给你下跪?五阿哥说话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被有心人听见可就事儿大了。”

说完,他环视周围来来往往,远远朝他们观望的营中将士,指尖摩挲下颚,笑的轻轻柔柔,却让人感觉莫名森寒。

被克善的笑声带起一股凉意,缓缓从脊背爬上脑门,永琪朝四周看去,再回想自己逾越的话,脸色当即苍白如纸,心头大骇,磕磕绊绊的还回去,“你……都是你们言语相激才害得本阿哥失仪!这是陷害!告到皇阿玛那里,本阿哥也不会怕的!哼!”

色厉内荏的撇下狠话,永琪颤巍巍的冷哼一声,动作僵硬的转身便走,临走时朝营房的方向看了看,眼里透出几分担忧和决绝。

“你五哥刚才从营房出来时的表情你看见了么?志得意满,怕是拉拢了些兵士,准备‘大动作’了。”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头脑中过了一遍,克善看向十二,语气悠闲的说着惊悚的话题。

“大动作?能被没脑子的五哥蛊惑的将士不是不安分的主儿就是些酒囊饭袋,随他们折腾去吧,翻不出什么大浪。”今日心中偶像被侮辱,彻底被激怒的十二也不想再掩饰自己对永琪的厌恶,表情阴霾的讽刺道。

“恩,说的也是。看他离去时决绝的神色,怕是被你我二人气得狠了,忍耐了这许多日的怨气很快就要爆发的,最早今晚,最迟明日,他必定会动作。你派人看着他,关键时刻给他开开方便之门,毕竟他筹谋了这么些天,着实不容易!”克善揽住十二的小肩膀,坏坏的低笑。

正如克善先前所说,他的确不用再对永琪做些多余的动作,只随意几句话,轻松便能将他打落深渊。

被克善的坏笑感染,十二骨子里的邪恶被挑起,表情极认真的点头应诺,而后灿烂的笑了。果然,还是要像克善这样,活的肆意,活的放纵,才能更加快乐。而这肆意和放纵,莫不是建立在权势的基础上,权势,是一个好东西!十二暗暗忖道。

两人各怀心思,但都对事态的发展感到很满意,神情愉悦的走到军库,挑挑拣拣的弄了很多军械回帐,兴致勃勃的研究了好一阵儿,直到吴书来在门外求见,通禀‘皇上御帐相请端郡王’才悻悻停手。

“小郡王,皇上在帐内等着您,您请进。”领着郡王走到御帐前,吴书来停住脚步,替他掀开门帘躬身说道。

“恩,有劳公公了。”克善朝他微微一笑,负手缓步进帐。

看着门帘被放下,隔绝了帐内的情景,吴书来走到两名守门侍卫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站定,心里却挠心挠肺的痒痒:万岁爷和郡王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自那日抵达大营,气氛就不一样了呢?但凡万岁爷要与郡王单独相处,必得打发了奴才出来,莫不是奴才不在万岁爷身边的时候错过了什么好戏?哎呦喂!忒可惜了!更惨的是,竟沦落到了与这些五大三粗的侍卫们一起看门的地步!

☆、出巡十二

克善进帐后,还没等看清乾隆人在哪里就被一双大手牢牢抱住,揽进一个充满男性气息的温暖怀抱。

滚烫的体温熏蒸出浓烈的龙涎香气,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侵略感和荷尔蒙的气息,弄的克善头眩晕了一下,脸颊浮上殷红。

“放开,两个男人抱来抱去的,很有意思么?”瞪视面前抱着自己不放,强势霸道的男人,克善扯扯他衣襟,压低嗓音斥道。

“怎么?你和十二处了一下午,朕抱抱也不行?”找了一下午没找见人,回来复命的侍卫说是陪着十二阿哥出去了,乾隆当即就是一肚子火。这小东西虽说没有逃避与他独处,可也不会主动来寻他,他心里既失落又有些恼怒,但一肚子恼怒见了他的面又完全发作不出,只能生生再咽下去,心情郁闷难言。

“他剿匪辛苦了,请他喝杯茶而已。你不来寻我,我自然会来寻你的。”乾隆的臂膀实在太健壮,力气生猛,凭克善的小身板,是别妄想能挣开的,试了几次,他也就淡定了,语气轻柔的开始给乾隆顺毛。

他发现,乾隆很好哄,甚至比十二好哄,随便说些好听的话也能让他开心半天。难道就在乎自己到这等地步了么?他有时候不由得这样感慨,感慨完,又为隐隐浮上心头的满足和愉悦而纠结。他有预感,他这辈子是注定了要与面前这人纠缠。

少年轻柔舒缓,如珠似玉的温润嗓音拂过耳旁,引得乾隆心尖微颤,满心的失落和恼怒瞬间消散无踪,只剩欢愉。

“是么,你还能想着来找朕?怕是有事求朕吧?”虽然心里愉快的很,乾隆还是微眯着双瞳,语带调侃的还回去,顺便俯身凑近少年白皙精致的面颊,动作快速的啄吻一下。

还真被你说对了,真是有事求你!克善被乾隆的戏言戳破心思,表情有些讪讪的。看见这人一脸的愉悦和满足,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于是再开口时,语句中少有的出现了迟疑,“恩……的确是有事来找你。”

乾隆上一秒还愉悦的表情当即凝固,松开对他的搂抱,退后几步,瞪着面前局促的少年看了半晌,然后抹了把脸,一脸无奈苦涩的问:“你无事的时候就从来没想过找朕?你看见十二剿匪辛苦了也知道请他去喝茶,就没想过朕成日处理这么多政务也会辛苦?”

克善被他问的拧眉,微微偏过头去,眼睑半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到少年回避他视线的动作,乾隆摇头,涩涩低笑一阵,片刻后摆手,“罢了,你毕竟和十二相处的久些,朕不能怪你。朕说过会等你,自然有的是耐心,早晚也能把你这颗心捂热了。说吧,找朕何事?”

克善听出他话中越加浓郁的苦涩,心里闷闷的,犹豫半晌后却还是开口:“最近方式周那边没有动静,我无事可做,想明天跟着十二阿哥进山剿匪,可否?”

“你去剿匪?”乾隆反问,上挑的凤眼瞪圆。

“恩。”克善瞥他一眼,肯定的点头。

“不准!”乾隆的表情直接从苦涩转为严厉,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十二就那么好?你成天就想着跟他一起,连剿匪也要跟去,你知道那有多危险么?恩?朕不准!”

“十二是你儿子,派他去剿匪你就不怕他遇见危险了?”克善被乾隆的言论气乐了,转念一想,这人强势惯了,说服他还得用怀柔政策,立马收了脸上的冷笑,放缓表情,“若不是营中太清闲,我也不会想着跟去。十二都没有问题,你还怀疑我的能力?”

乾隆伸手,紧紧拽住少年柔软的手,语气坚决,“十二是未来帝王,他需要这样的磨练。而你,你聪明绝顶,能力卓绝,这些个磨练就省了吧。你不是嫌无事可做?正好,探子刚刚来报,查到了方府大总管的弱点,朕安排一下,你今晚就随朕进城去暗查如何?”拍马屁,戴高帽,转移视线,为了阻止心头肉去涉险,乾隆无所不用其极。

“查到线索了?谍报呢?给我看看。”工作狂的端郡王果然第一时间便被乾隆转移了视线。

乾隆微不可见的吁了口气,连忙从桌上一堆奏折里翻出那份谍报递过去。

克善接过,捡了张椅子坐下,认真翻看,乾隆立刻坐到他身边,默默候着,顺便端茶倒水,就差喂到嘴边,妻奴风范尽显。

“呵~~没想到这黄渤还有这种嗜好?有嗜好是好事!便于我们利用。”克善看完谍报,摩挲着下巴轻蔑一笑,语气缓慢的喃喃道,临了,睇视候在一旁满脸期待的乾隆一眼,继续开口,“好吧,今晚我和你进城暗查。什么时候出发?我好准备准备。”

乾隆连忙开腔答话,“戌时,宝贝记得穿戴明艳一点,方便行事。”语速飞快,好像生怕他反悔似地。

“知道了。那我回去准备了。”瞥他一眼,克善起身告辞,走到帐门前停住脚步,踌躇了半晌后回头说道:“日后,我会试着多与你相处,也会试着去关心你的感受。你……你不用总拿永璂来比较,在我心中,你和他是不同的,没有可比性。”

快速说完,克善深深看一眼完全懵住了的帝王,冁然一笑,利落的掀帘而出。一句话而已,就傻成这样,还是皇帝呢,有趣!边走边想着乾隆的傻样,他单手握拳,掩住嘴角兴味的笑容,轻咳了一声,心内暖暖。

在克善看来,只不过一句坦言罢了,在乾隆看来,这句话简直等同于表白,怎么能叫他不震惊?不动容?巨大的喜悦从胸腔流泻,袭遍全身,冲的他脑门发热,浑身发烫,就快飘到天上去了。

吴书来进帐时就看见平日深沉霸气的帝王正两眼放空,咧着嘴呵呵直笑,表情要多憨傻有多憨傻。

他连忙以袖遮脸,暗忖:哎哟喂,万岁爷这表情,配上他九五至尊的身份,忒磕碜人了!全天下也只有端郡王有这能耐让咱万岁爷时疯时傻了!栽了!彻底栽了!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戌时前三刻,克善放下手头的事,整装完毕,在侍卫的随行下向乾隆御帐行去。到得帐前,看见乾隆一身墨绿色暗花绸皮行服,领口、袖口露出内里镶嵌的银色貂毛,丰神俊朗,尊贵非凡,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两眼。

而看见克善的乾隆眼睛也是一亮。

为了守孝,克善平日都是身着素色衣裳,今日为了行事方便,竟着了一身大红色花缎行袍,衬得他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平日的清新淡雅转瞬便添了七分艳色,如只在黑暗中才绽放的妖花,散发着令人致命的吸引力。

“咳,郡王来了?”看至痴迷的乾隆在克善隐晦的瞪视下终于回魂,瞥一眼身后随行的侍卫们,尴尬的轻咳一声,问了句废话。

“奴才见过皇上,皇上圣安。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在人前,克善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了个礼。

“此次是微服暗访,等会儿就不要称朕皇上,也不要自称奴才,以‘你我’相称既可。”乾隆走到他面前,俯□叮嘱。和克善私下里亲昵惯了,乍然间拉开距离,他有些不舒服。

“谨遵圣命。”克善垂首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