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偷觑皇帝面无表情的脸,相互对视后,战战兢兢的坐下半边身子,准备聆听皇帝的裁决。

“这次事件,若传扬开去,必是我皇室一大丑闻,朕亦面上无光,到时,不攻打你回部,我大清如何挽回脸面?”乾隆徐徐开口,先在图尔都和额色伊的心头狠狠扎上一刀,令他们身形摇摇欲坠。

乜身形不稳的两人一眼,乾隆嘴角微勾,继续开口,“但是,与回部开战,并非朕所愿,朕不想因一个女人而闹得民不聊生,摊上昏君的名头,所以,已事先封锁了消息,这宫里,还未有人知悉香妃失踪,补救还来得及。”

乾隆话落,图尔都与额色伊长松一口气,身子一软,连忙再次跪下行礼,千恩万谢。

瞥一眼表情激动,不停叩拜的两人,克善放下手中的茶杯,冷哼一声,引起两人的注意,待两人朝他看来,方才徐徐开口,“皇上不追究,是皇上仁慈,可你回部焉能受的心安理得?送一个不贞不洁的女人进我大清内宫,将内宫搅的乌烟瘴气,你回部说是无心,谁又能信?这次事件,你回部要负全责,如何补救,心中可有章程?若不能让我等满意,此事也是不能善了的!”

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一个大棒加一颗甜枣的连番上场,配合的相当默契,吓的图尔都与额色伊魂不附体。

图尔都与额色伊被亲王一番威胁吓的怔楞不已,回神后一口将罪责担下。

快速思索后,额色伊小心的开口,“此次事件,我回部愿意全权负责,即刻就派人去秘密寻含香回来,到时,皇上要打要杀,我回部没有二话可说。另外,回部每年朝贡大清的财物,吾等愿意再追加五成,以平息皇上的怒火,填补两族之间受损的友谊。最后,含香还有一胞妹,容貌生的也极是美丽,除了体无异香,不差含香分毫,若皇上不弃,吾等愿意将她送给皇上,作为补偿。”

开头说的还好,乾隆与克善略一颔首,表示满意,待听到最后一句,乾隆被气笑了,指着额色伊声色俱厉的呵斥:“你回部还想送女人进朕的后宫?你们敢送,朕可不敢收!留着你们自用吧!香妃找回,也不必报与朕知道,你们只管带回去自行处理。明日,朕就以香妃水土不服,病重在床的理由将你们招进宫,你们替她念一日《古兰经》祈福,日落,便带着她的尸骨回天山安葬吧。”

两人头也不敢抬,低俯着身子频频拭汗点头,嘴里应承不迭,心中暗怪自己多嘴。

该训斥的训斥了,该交待的交待了,该勒索的财物,也以书面的形式到了手,克善再次细细审视两人共同签署的朝贡单子,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了,这才微微朝乾隆颔首。

乾隆见他点头,大手一挥,将图尔都和额色伊遣走。

图尔都与额色伊规规矩矩的退出养心殿,出得宫门后腿肚子才微微打起颤来,暗道今次能活着从宫里出来,算他俩命大!想起阿里和卓当初力排众议,非要送含香进宫,差点招致回疆重燃战火,民不聊生,心内不禁大恨。若阿里和卓在两人面前,两人直恨不得将他往死里捶打一番,方能解了今日的惊吓和怒火!转而想到含香,更是怨气冲天,立刻分派了人手全力搜索她和蒙丹的踪迹,待两人寻回,定要带回天山,让族中长老按最严厉的刑罚处置了这两个罪人。

克善和乾隆不管图尔都与额色伊如何五内俱焚,此刻他俩正坐在榻上,同看图尔都留下的朝贡协议,商议这追加的朝贡有多少用在修建水利工程上,有多少用在改制军队,增强兵力上,殿内的气氛一改之前的冷厉森寒,极为温馨和谐。

温馨不到片刻,殿外一暗卫来报:“新月格格已经送回宫中,正等候皇上和亲王处置。”

两人从长长的朝贡单据上抬头,朝暗卫看去,克善面无表情,迟迟没有反应,乾隆担心的瞥他一眼,一手将他圈进怀里抱紧,一手朝暗卫挥去,开口发话,“先在殿外候着,朕和亲王有话要说。”

暗卫应诺,动作轻巧的退出内殿。

待人掩上房门,乾隆这才侧头看向怀中的少年,搂着他的手紧了紧,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诱哄劝慰,“你放心,朕已经将所有知情者都处理了,她的声誉不会有损,日后,朕再替她指一个好人家,这事就算这么过了,不会再有人提及。现下夜深,你俩都需要好生歇息,有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话落,许是觉得言语上的安慰还不够,一手在他脊背上轻柔的抚了抚,又连连亲吻他脸颊,额头,动作小心翼翼,珍而重之。

被人当易碎的珍宝般对待,克善胸膛热热的,脑门也热热的,脸上浮起两抹嫣红,心中的抑郁顿时消减了大半,侧头与乾隆对视,主动在他唇上轻轻一碰,分开后轻拍他置于自己腰间的大手,低笑着开口,“这次真是累着你了。不过,怎么处理,我心中已有了章程。就新月那打死不回头的样儿,将她指给别人,那就是祸害别人,替我端王府造孽结仇,还是算了吧。不若送她去皇室家庙修身养性为好,几时想通了,就几时出来,一辈子都想不通,便一辈子不用出来了。”

话落,他清亮的眸子已罩上了一层寒霜,脸上表情坚决,显然,这个处置方案是他反复思索,方方面面俱都考虑清楚后才定下的。

乾隆下颚置于克善肩膀上,脑中想象着新月出嫁后与含香一样,手握剪刀对新郎说‘你别逼我,我心中有人了’的画面,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到时,新郎会作何反应?会怎么想端王府?乾隆直起身子,扶额,不敢再多加设想。

克善瞥见他头疼的表情,反手去抚他脸颊,声音轻柔的劝慰,“我都不愁,你愁什么?这事我自会处理,你不用替我操这个闲心,夜深了,你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朝。”

说完,他退出乾隆的怀抱,略略整理衣衫便要离开。

乾隆一把又将人拉回去,不放心的追问,“眼见着快要出孝指婚,多少人盯着你俩的婚事,这个节骨眼送她去清修,那也要有个合适的根由,不然,徒惹人猜忌。”

克善点头,沉吟一会儿后缓声道:“日前我伤寒病重,九死一生之际,新月曾在佛前许愿,说是若我能醒过来,她就自愿束发,侍奉佛祖一生。如今,我醒了,她也出孝了,该是还愿的时候了。”

乾隆恍然的点头,而后煞有介事的感叹:“新月上对父母至孝,下对幼弟至爱,当真是我大清孝悌礼义的楷模!值得嘉奖!”

克善瞥装模作样的某人一眼,嘴角上挑,举步往殿门走去,边走边附和道:“是啊,到时,皇上别忘了降旨表彰家姐一番。”行到殿外,见暗卫还在等候,朝他扬起下颚,开口嘱咐,“把人带到本王居所去。”

暗卫得令,带人先行退下。

夜深,乾隆不好远送,只能走到殿门,远远看着少年隐没于黑暗中的单薄背影,眉头皱的死紧,心中说不出的疼惜。小小年纪,没有父母照拂便罢了,还摊上这么个姐姐,一路行来,该是多么艰难?不过,这人日后不需要亲人,不需要妻子,他自会好好照顾他,让他一辈子平安顺意。

☆、掩盖

克善从养心殿出来,疾步行到阿哥所前,远远看见自己房间亮起的一盏烛光,显是新月已经先他一步被带回,如今正在房内等着他。

烛光摇曳,有人等候,带给克善的不是温暖,而是深深的失望和恼怒。

继续举步朝前走,不待守门的侍从动作,他先一步推开房门,大步直入,又反手将门甩上,朝地上跪着的新月和莽古泰看去,薄唇紧紧抿了抿,又缓缓放松。

“莽古泰,携带主子私逃,怂恿主子私奔,该受什么刑罚,你心里可有数?”看也不看新月一眼,克善动作优雅的坐到榻边,接过云娃递来的茶水,缓缓啜饮一口后,朝莽古泰闲闲发问。

莽古泰身子晃了晃,抖抖索索的抬头,颤声答道:“回王爷,罪当致死。”可是,王爷您从小就心慈,待下人极为宽厚,定不会忍心的。

想到这里,莽古泰眼中浮起几丝希冀。

瞥见他眼中的希冀,克善嘴角不可遏制的上扬,眼中眸光乍然一变,森冷异常,“既然你也说罪当致死,那便死吧。来人,把他拖下去,先行关押起来,明日随便找个由头杖毙了。”

莽古泰和新月心中大骇,齐齐抬头,不敢置信的朝座上的克善看去。

克善睇二人一眼,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自己正谈论天气般的轻松。新月三番四次的闹出事来,他训也训了,威胁也威胁了,都不奏效,他还能有什么办法?这次是私奔,下次呢?为了努达海,她还能闹出更大的事来,说不定像现代那些脑残情侣一样,相约殉情也极有可能!(王爷,您真相了!)到时,他该如何处理才能将事情抹平了?如何给雁姬一个交待才能无愧于心?仅是想想,他便觉头疼,再不拿出真章来,新月是永远不会知道害怕的。

撇开头,脸上的冷漠又加重几分,他朝门边的一名侍卫招手,命令道:“带他下去吧。”

侍卫上前,擒住莽古泰,便要带下去关押。

莽古泰从不敢置信中回神,凄厉的哀求起来,刚哀求不到两声,被克善一个抬手示意,立马被堵住了嘴,往门边拖去。

见王爷这次是铁了心要处置自己,莽古泰发声不能,红着眼眶朝云娃看去。

云娃身子一震,下意识避开他的眼光,朝座上的王爷看去,嘴巴开开合合,张口欲言,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莽古泰这次带着格格私逃,当真伤透了她的心,若不是王爷求情,皇上仁慈,她如今已是个死人了,王爷这会儿也不能安然的坐在这里喝茶,定是被抄家夺爵了。

他和格格可以为了自己的私情弃他们于不顾,置他们于水深火热,万劫不复之中,她为何要去求情?还嫌自己被害的不够惨吗?

这么一想,云娃稍微软化的心瞬间又坚硬起来,垂头,再也不去看被拖走的莽古泰。

克善垂眸喝茶,眼角瞥见云娃表情的一系列变化,心道这个丫头倒是个有主意的,当初没看错人。

莽古泰被带走,房中只剩下瘫软在地,半晌回不过神的新月。

克善半靠在榻上,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捏着喝空的茶杯旋转把玩,悠悠然的等着新月回神。

等候不到片刻,新月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哭,膝行上前,一把抱着他垂在榻边的腿摇晃哀求起来,一迭声的说都是她的错,要打要罚她都认了,让克善放过莽古泰。

克善拧眉,踢开脚边的新月,语带森寒的开口,“你还嫌这事闹的不够大,想人尽皆知吗?噤声!”

新月被一脚踹开,趴在地上喘气,半天爬不起来,又被克善森冷的煞气一压制,不敢再哭嚎,只能默默垂泪。

见她终于安静了,克善冷然一笑,屈起指关节,有节奏的轻敲桌面,徐徐开口,“其实,今日死的人,何止一个莽古泰?公主所,宝月楼,漱芳斋,所有伺候的下人俱都被打杀了个干净,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这些人,都是为谁而死?你要保,保的过来吗?”

新月半坐起来,瞪大眼睛看向克善,仿佛他是一个怪物,声音颤抖的诘问,“天啊,这么多人,你都打杀了?你简直是魔鬼!我们私逃,不管他们的事!你要发作,冲我来就是了,何必牺牲无辜的人?”

看着新月理直气壮的样子,克善垂头,眸中的冷光不断闪烁,指节敲击桌面的速度不断加快,最后突然停手,将案几上的茶杯向她掷去,冷声喝斥,“我是魔鬼?你还真敢说!这些人,不是我打杀的,而是皇上!他们受谁牵累而死,你自己心里清楚!拐带宠妃出宫,你们好大的胆子!就不为这些被你们抛下的人考虑吗?恩?你离去时,可有想过我会被皇上降罪?可有想过我端王府的未来?可有想过云娃的生死?你敢不敢认真的回答我这些问题?事实上,若不是皇上开恩,云娃如今已是个死人,而本王,亦要被抄家夺爵!”

俯身,逼近新月,克善每说一句,心中便凉上一分,一旁的云娃表情也渐渐扭曲,显出几丝恨意。

新月被掷来的茶杯砸到,一时有些怔楞,待听清他的问话,当即面无人色,半点答不上话来,只能一味的以手捂住额头的伤口,掩藏自己脸上的羞愧,顺势躲避他看来的如刀视线。

无需新月的回应,克善直起身子,冷笑一声,自问自答,“你当然没有想过,在你的心里,只有一个努达海,哪里有我,有端王府的存在?如此也好,你对本王不仁,本王也无需再顾念你。你出孝后便自请去金川广法寺清修去吧,永远不要回来。”金川,这个地方够远了吧?要私会,天高地远的,亦无路可回。

新月被克善说的大气也不敢喘,直至听到最后一句,惊骇的猛然抬头,断断续续的低声开口:“不,你不能……努达海和我……”

“相信本王,正是为了你的努达海,你更该乖乖的去皇庙里清修,为他积德。努达海如今在巫山攻打十三家军,五阿哥应该告诉你了吧?最新战报显示,他指挥不力,致使我军溃败,正被十三家军围剿,若本王心下不爽,记恨于他,让兵部拖延对他的救援,你想想他是什么结局?身首异处,还是万箭穿心?你忍心的话,便拒了本王的提议,本王无所谓。”

果断的阻止新月那些哭天抢地的深情述说,撇下一番令新月毛骨悚然的狠话,克善微笑着耸肩,朝云娃看去,“带你们格格下去休息,让她好生想想,反正本王不急,巫山的战事也还可以再拖上一拖。”

新月悚然一惊,连忙急急爬过去,伏在他脚边,连声哀求,“不要啊!克善,你发发慈悲,放过努达海吧,我听你的,都听你的,我明日就去皇后娘娘面前呈情,让她允我去金川广法寺修行。你千万不要伤害努达海!”

果然,只要搬出努达海,新月没有不受钳制的道理。内里嗤笑不已,克善冷漠的乜她一眼,微微颔首后道:“明日不必,待出孝后再去吧。”又朝云娃扬起下颚,示意她可以带新月离开了。

云娃屈膝行礼,扶起浑身瘫软的新月,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将她带去歇息,看着新月脸上的愤然和不甘,她心中忍不住腹诽:闹出这场滔天祸事,王爷都替你抗住了,也没暗地拿努达海将军开刀,只让格格你带发修行,你便知足吧!

看着新月被带走,想到今后两人天各一方,可能永无相见之日,克善心头涌起的不是失落,而是莫名的轻松。代发修行好啊,日后再造孽,自有佛祖来收拾她,不用本王操心了。

经过混乱不堪的一夜,次日,宫中风平浪静,半点流言也不见传出。只是,平静不到片刻,宝月楼中传来坏消息,香妃娘娘因思乡心切,水土不服,病倒了。

香妃病情来势凶猛,皇帝探看过后,连忙招她的兄长和叔父进宫,替她诵念《古兰经》祈福,寄望于她会突然好转。但许是红颜多薄命,诵了一天的经,连招了几个太医,也未能挽回香妃奄奄一息的生命,日落时分,她终于撑不下去,在兄长和叔父的陪伴下香消玉殒。

香妃一去,皇帝大痛,特别恩准她临死时的愿望,让她的族人将她的遗体带回天山安葬。

图尔都和额色伊红着眼眶,当晚便带了她的棺椁出宫,千里迢迢运回了天山。

至于现实中私逃的含香命运如何?许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战战兢兢度日,许是被她的族人带回并宽恕了,又许是被她的族人记恨,乱石砸死,谁又能知道呢?反正,宝月楼中的含香已经死了,这个消息对后宫的女人们来说,不能让她们悲痛,只能让她们欢欣鼓舞。这后宫就是女人的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比之外间凡世,还要污秽肮脏。

继含香离世之后,不过两日,又传出还珠格格与明珠格格染上时疫,双双病倒的消息。

宫中的众嫔妃们闻听消息大骇,联想到日前香妃的过世;联想到她与两名格格平日最为亲近,经常聚到一起谈天说地,香妃一死,两名格格就染病躺倒,这也太过凑巧了!这时疫,莫不是从香妃那儿传染的吧?水土不服能让人死的那样快么?定是时疫无疑!

不联想还好,一联想,众人心中更加恐慌,纷纷前去坤宁宫呈情,祈求皇后娘娘赶紧想想办法,要么把还珠格格和明珠格格居住的漱芳斋封锁起来,只准进不准出;要么把两名格格送出宫闱,随意丢到哪个庄子上去。反正,决不能被她们带累。

皇后也被这接二连三的破事弄的焦头烂额,但不待她向皇帝请示裁决,皇帝已先行颁下旨意,将两名格格即刻送出宫闱,放到京郊的庄子上去静养,一日不痊愈,一日不准回宫。漱芳斋一干伺候的侍从们也被赶了出去,更爽利的是,宝月楼里伺候的宫人们也连带的被打发干净,杜绝了污染源,彻底安了宫里人的心。

半月后,两名格格重病不治的消息传回,宫里的人不但没有半分悲痛惋惜,心内还大松了口气,暗叹幸好没被两人传染,转眼便将她们忘到了脑后。

如此,三个格格伙同一名后妃私奔出宫的惊天丑闻,就这样被悄无声息的掩盖了,仅激起了几丝微小的波澜,过上一阵便风平浪静,再无人忆起。

☆、大选

继还珠格格和明珠格格病逝不过几月,宫外再次传来消息,五阿哥也因忧思过度,离世了。

五阿哥对还珠格格一往情深,养心殿中当着一干朝臣的面就能对皇上以死相逼,力保还珠格格,种种画面还历历在目,令宫中众人印象深刻。他会为了还珠格格的病逝而忧思过度,这并不奇怪,再加之他自重伤后日渐孱弱的身体和萎靡不振的精神,能缠绵病榻这许久才逝去,已经很令人惊奇了,没有人对这个消息多加怀疑,只心头感叹几句了事。

很快,另一件称得上新奇的事便夺去了宫内众人的注意力——天子近臣,权倾朝野,富可敌国的端重亲王的姐姐,新月格格,在出孝之际,当着皇帝和皇后的面,跪请带发出家,终身不嫁。

消息传来,宫内宫外无不为之震动。家世与端重亲王相当,又有适龄未婚男子的八旗勋贵们无不扼腕长叹,暗道少了一个攀附上亲王,攀附上未来储君纯郡王的机会。

一个妙龄女子,人生还未开始便自愿出家,长伴青灯古佛,其举动颇为出人意表。但是新月之所以有这个请求,是因着其弟端重亲王病重,九死一生之际,她以自己的终身作保,换回亲王一命。事关她唯一的亲人,端王府未来的支柱,许下这么重的誓言,并不奇怪,其愿望实现了,也不能不还,否则,天知道佛祖会不会降罪到亲王身上?

是以,皇帝和皇后也只是略略安慰她几句便同意了,并不多加劝阻。但是,有感于她对父母的纯孝和对幼弟的慈爱,帝后经过协商,双双降旨对她大加表彰,并认下她为养女,恩封为固伦和孝公主,半月后派出一队亲卫,将她风风光光的送到金川广法寺修行。

新月为幼弟出家还愿的事,被人津津乐道的传扬开来,宫内宫外无不感叹端重亲王命好,有这么一个为他着想,甘愿为他牺牲奉献的姐姐,惹的亲王内里嗤笑不断,颇有种被讽刺的感觉。

但不管亲王心中如何内伤,新月的事算是圆满解决了,端王府的声誉不但没有受损,在民间,还颇得了一番赞誉。至于从巫山大败而回,被革除一切职务,听闻新月出家后又整日酗酒吵闹,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努达海,便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了。他能做到不暗中除去努达海,依旧让他逍遥的过活,已经算是对雁姬仁至义尽。

送走了身边最大的麻烦,克善着实过了段安生的日子。但安生不久,又恰逢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选,他脑门儿不由隐隐抽痛。

十二每每见着他,便要拉着他询问他理想中的妻子人选是什么样儿的。有时去坤宁宫请安,皇后也是欲言又止,惹的亲王抑郁难解,心头烦闷,唯独在看见不动如山的乾隆时,心情才能稍微平静片刻。

若是在现代,他何至于如此苦恼?两人飞到国外,在允许同性结婚的国家注册就万事大吉,爽利的很,也碍不着别人什么事儿。可这偏偏是在古代,自己是亲王,对方是帝王,两人感情爆发,危及的不是两个家庭,而是整个朝堂,他不得不把种种因素都考虑进去,最后得出结论,这婚——他非结不可。

与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结为夫妻,撇开他和乾隆之间的感情不谈,他也不会去碰一个未成年少女,这与犯罪有什么不同?!为今之计,只能先应付过大婚,日后,在与小姑娘相处中慢慢寻求解决之道。若她乖觉,养她一辈子又有何妨?只是,若要他再给予她宠爱和子嗣,却是不能了。一方面心中爱着别人;另一方面把一个女人当做生育子嗣的工具,在她身上耕耘,单是想象,他便觉得恶心,无论是身体或是心灵,都接受不能。

这边厢,克善正为日渐逼近的指婚劳神,那边厢,乾隆早挑好了人选,正兴致勃勃的等着她进宫,好就近再相看一番。

被乾隆盯上的觉罗氏无知无觉,在经过几轮塞选过后,最终被留了牌,等待宫中贵人们栓婚。

未知的等待是最难熬,最可怕的。因为,你不知道命运将会把你带到哪里,更没有反抗的余地。

自十岁那年,阿林把冰嬉落水的觉罗氏从深深的湖底救起,并因此落下腿疾,两家就约定,待两人长大后便结为儿女亲家。

觉罗氏的心里,自此就认定了阿林,再看不上别人。

本来,两人一个是奉恩镇国公府的嫡长子,一个是领侍卫内大臣,军机章京上行走觉罗雅尔哈善的嫡次女,身份最是般配不过。选秀时,走走关系,托宫中贵人指婚,这亲事便水到渠成了。哪料到突然间天降横祸,镇国公府被夺爵流放,而她的阿玛却不断高升,如今,两人的身份已是天差地别,再无在一起的可能,她阿玛又盯上了十一阿哥嫡福晋的位置,欲把她嫁过去。

觉罗氏心中的不甘可以想见,但身为女子,不能反抗,只能默默承受他人的摆布,无奈的沿着自己既定的命运走下去。

既已认了命,心中的希冀、躁动和不甘,自然会一点点消散,久而久之,剩下的,就只有满满的死寂。是以,等待了一段时日,在得到嘉妃召见的消息后,觉罗氏只是淡淡的勾起嘴角,略略整理衣摆,便跟随传召的太监朝储秀宫一步步走去,心中波澜不惊。

储秀宫里,见到面容沉静,举止端庄的觉罗氏,嘉妃心下非常满意。

觉罗氏的阿玛雅尔哈善如今已被晋为一等忠达公,授抚远大将军,英武殿大学士,兼领侍卫内大臣等职,手握一方兵力又控制着京畿防务,比之皇上替纯郡王挑选的嫡福晋佟佳氏的身世,也只是略逊一筹而已。家世显赫,人又是个大方妥帖的,叫嘉妃怎么能不暗自得意。

但是,不待她得意完,传至储秀宫的一道圣谕打碎了她的美梦,令她当场色变。

觉罗氏瞥一眼脸色难看的嘉妃,小心翼翼的行礼,接下‘皇上乾清宫召见’的旨意,起身后,面上不显,心中却再次忐忑起来。

待她随着前来传旨的太监离开储秀宫,前去觐见皇帝,嘉妃一把扫落手边案几上的茶杯,指着身旁一名心腹太监狠声命令道:“你,跟去看看,探得情况后即刻回来禀明本宫。”

被点到的太监连忙跪下应诺,半点不敢耽误的疾奔至乾清宫打探情况。

皇帝屏退宫人,独留下吴书来侍奉,在乾清宫偏殿召见了觉罗氏,两人长谈了约一个时辰,待觉罗氏出得宫门,脸上已经全没了进宫时的凝重,整个人仿似突然间脱胎换骨般轻松。

由于两人是密谈,身边没有宫人在侧,门边又有侍卫重重把守,吴书来更是不可能被收买,是以,任宫中众人手段用尽,依旧没有办法探得任何消息,只能眼巴巴的等着皇帝发下谕旨揭示其中关窍。要知道,自今年选秀开始到临近结束,觉罗氏是第一个得帝王召见的秀女,其分量,不可谓不重。

有略微知情者,已经开始笑话嘉妃,儿媳没招到,倒是给自己招了个劲敌。观皇上宣觉罗氏觐见时的架势,慎重至极,若她真个被记名,后宫又有一场争宠的大戏可看了!

嘉妃对流言不置可否,只在储秀宫中静候结果。

待‘觉罗氏甚得皇帝青眼’的消息从宫中传出,辗转传至觉罗雅尔哈善耳里,正在兵部办差的雅尔哈善急急放下手头事务,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去,迫不及待的想找女儿问明原委。

他前脚刚跨进家门,还未来得及找女儿询问,一道圣旨后脚便跟了进来,震的他错愕不已,错愕过后,顿时又转为惊喜,内里直道:长生天保佑,我觉罗雅尔哈善有福了!

原想着女儿做纯郡王福晋,家世上还差了那么一点,做侧福晋,以他如今的身份,又是一种辱没,攀附谄媚之意太过明显,平白被人低看一等。不若送她进十一阿哥府,做十一阿哥的嫡福晋,也可算是天造地设,各得其所。

十一阿哥虽然是嘉妃所出,平日却与纯郡王感情甚笃,是众皇子阿哥中与纯郡王关系最为亲厚者。女儿嫁予他,身世般配不说,还可使觉罗府间接攀附上未来储君,又全没有站队夺嫡的危险。十一阿哥醉情于书法,无心政事,这一点,朝中尽人皆知。只要他安安稳稳,本本分分,未来一个亲王爵那是板上钉钉的。做了他的岳丈,既得了便宜又少了麻烦,何乐而不为?

至于朝中炙手可热的端重亲王,雅尔哈善是想也不敢想的。

京中稍有权势的勋贵们谁人不知:大选还未开始,皇帝就已经先行告诫皇后,切莫胡乱替端重亲王栓婚,亲王的嫡福晋,他要亲自相看。得了这番慎重嘱咐,皇后当然不敢擅自做主,一连回绝了多家有意攀亲的王爵,也引得满京城的勋贵们好奇的挠心挠肺,无不伸长脖子等着看,到底谁家女儿有那个福气,被指给端重亲王做嫡福晋。

如今,这个热乎乎,人人争抢还争抢不过来的大馅儿饼就这么狠狠砸到雅尔哈善的头上,砸的他有些头昏眼花,半天回不过神来。

端重亲王?大清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异姓王,身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理藩院尚书、内阁大学士、军机章京上行走等要职,14岁就出将入相,文武双全,更不论他是帝王亲自挑选提拔的当朝宠臣,下一代新君纯郡王最为倚重的辅臣,其前途,用‘不可限量’四个字已不足以形容,若真论起来,比之正经的黄子龙孙,也是分毫不差的!

一个不理世事的阿哥,一个新崛起的亲王,且将来注定了会权倾朝野,尊荣至少延续两朝而不衰,自己女儿该许给谁,雅尔哈善闭着眼睛也不会挑错。一想到自己成了炙手可热的端重亲王的岳丈,他就乐不可支,睡着了也三番四次的从梦中笑醒过来。

更让他顺心的是,本来还心存怨愤,时时想着反抗的女儿自指婚后也彻底安静下来,只每日待在闺房中做绣活,消磨出嫁前的时光,乖顺的不得了。

旨意一昭示下去,宫中众人俱都松了口气。原来皇上是替端重亲王相看嫡福晋的人选,难怪那么慎重!

嘉妃与众人的反应相似,但在松了口气之后,又有些咬牙切齿。

她好不容易替十一相看好的人选,无论是出身还是人才,都与十一那么般配,有了这么一个得力的岳家照拂,十一日后何须发愁?可皇上一道圣旨便打碎了她所有的心机,令她功亏一篑。

十二已经是郡王,听闻大婚过后,皇上便要晋封他为储君,这是宫中尽人皆知的秘密。他已经拥有了皇子阿哥们能拥有的全部,皇上似乎还嫌不够,连十二日后的辅臣,不断重用升迁的同时,指婚,也要指一个这样显赫的!皇上当真偏心的很!

嘉妃心内怨愤,但见十一那副无所谓的样儿,她也有些意兴阑珊起来。自己儿子都不知道上进,她独个儿在背后谋划还有什么意思?罢了,怪自己没那个命!

在后宫,最应该学会的本事不是争宠,而是忍!嘉妃撇开这些糟心事,咬牙一忍,又另外挑了个人选,报与皇后知道,在这过程中,她面上轻松自得,仿佛从未有看上过觉罗氏这回事。

大选过后,十一阿哥,纯郡王,端重亲王俱都被指了婚,钦天监估算良辰吉日,上报与皇帝,皇帝大手一挥,婚期便就这么定了。

其中,十一阿哥和端重亲王到了日子便要出宫大婚,纯郡王不出所料,先是一道圣旨被擢升为纯亲王,又紧接着一道圣旨,被册立为储君,赐住毓庆宫,并在毓庆宫中完婚。

一连三喜,皇后心头大悦,连连催促礼部,定要把十二和端重亲王的大婚办的风风光光,妥妥帖帖的。

礼部自是诚惶诚恐的应诺,全力督办。

☆、大婚

这日,阿哥所端重亲王居住的小院里人来人往,喜气洋洋。

宫人们来来回回的搬运着物件,准备在大婚吉时到来之前将亲王的东西都搬去宫外的端重亲王府摆放好。还有四个时辰吉时就到了,因而,宫人们步履匆忙,显得有些慌乱。

克善身着吉服,负手站在窗前,盯着院内忙乱的景象出神,以往清亮的眸子此刻幽深一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原本在半月前就该搬出宫去,直接在宫外的端重亲王府举行大婚,但应乾隆的百般挽留,一直拖到大婚当日才匆匆由宫内搬出。

想到那人为多留他几日,温柔小意,手段用尽的模样,克善垂首,微微一笑。

“想什么呢?笑的这么好看?”一道阴沉的声音从窗外的小院传来。

克善抬眼去看,见乾隆已无声无息的站在院中,正一脸深沉的盯着他,眸色晦暗,薄唇紧抿,脸上本就刚硬的线条更透出几分冰寒,一看便知,他心情极度抑郁。而他周身,小小的院落里,早已跪了一片战战兢兢的宫人。

克善睇他一眼,随手将窗户掩上,动作优雅的走出房门,跪下给他行礼。

“起来吧。进去说话。”一把将人捞起,乾隆声音僵硬,边开口,边揽住亲王肩膀,将他往房里带。

吴书来连忙跟上,顺手关上房门,杜绝院外打探的视线。

“你还没回答朕,因何事笑的那么好看?”一走进房门,乾隆便把人揽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坐到榻上,锲而不舍的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