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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点点头,对雍怀小声道:“有道理。”

雍怀侧头和他咬耳朵:“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清风愣了愣:“记事起就在这里了。”

紫僵突然大笑起来。

飞僵道:“你笑得真凄凉。”

“因为是对着你笑。”

两人争锋相对,谁也不让谁。清风还是头一次听这么精彩的辩论,一时也忘了要不要出手这个问题,只想着多看一会儿。

飞僵道:“你嫉妒。”

紫僵停下笑声:“我怜悯你。”

“将死之身,且逞一时之口舌。”

“助纣为虐,身陷迷局不自知。”

“不自知的是你。主人赋予你永生,多少人梦寐以求!”

“他只是想奴役我,怎能与父母生养之恩相提并论?”

飞僵淡然道:“人类生命短暂才想传宗接代,父母之爱不过是人类习惯的思考方式。饥荒时,多少父母易子而食,贫穷时,多少子女被卖为奴仆,可见人类之爱根本不堪一击。主人是神,神对天地万物生灵之爱,方永恒不变。”

雍怀心里对主人身份的疑惑越来越深,暗道:该不会是挖到伏羲、女娲等上古大神的墓了吧?要是这样,倒能解释为什么墓里有这么厉害的守墓怪。

紫僵冷笑道:“他若爱天地,为什么要躲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他若爱万物生灵,为什么要夺取人类的生命、吸食人类的血液?说到底,他不过是被天地遗弃的妖怪罢”话声未落,他的身体毫无预警地砸向石柱。

石柱崩裂,落石哗啦啦地压在他的身上,却压不住他张狂的笑声。

飞僵面色阴沉。

清风从未见他的脸色这么难看过,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爪子紧紧地抓住雍怀。

雍怀低头看了一眼,反握住那只覆盖着细细碎碎的白色鳞片的爪子,好在是石身,抓得再紧也不怕被爪子刮痛。

“你杀了我也没用。这里已经被发现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闯进来。”紫僵慢慢地坐起来,讥嘲地看着他,“总有一天,他们会成功的。”

飞僵道:“你洩露的?他们手里的地图是你画的。”

雍怀竖起耳朵。他早就觉得二叔和孙赋生熟悉这里,却不知道源头竟然是地宫里的僵尸。

紫僵爽快地承认:“是我。”

飞僵盯着他,慢慢地点头:“是三百年前逃出去的那个工匠。”

“我花了很大工夫才把他弄出去。”

“若非主人想让你们住得舒服一些,根本就无需找那些工匠来。”

紫僵笑得几乎停不下来,断断续续地说:“觅食而已,何必找这么崇高的借口?我承认,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笑的笑话。”

“这只是原因之一。”

“这是唯一原因。上次你找工匠是什么时候?快三百年了吧?算算时间,你又该找下一批食物了。这座地宫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得快不认识了。”

“或许你从来就没有认识过。”

紫僵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太沉不住气了。应该多点耐心,再等等的,等到再熟悉一点。”

“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

“的确可惜。”

飞僵道:“大毛和小小毛是你的同伙?”

“大毛是,小小毛不是,他只是爱黏着大毛。”

“得到他们的死讯时,你在想什么?”

紫僵笑得:“我在想,真好,他们解脱了。”

“还有一个问题。”

“这里有两张嘴巴,一张长在你脸上,一张长在我脸上。你可以选择问或不问,我可以选择说或不说。”

飞僵面色倏然冷厉:“你从哪里弄来火神的火种?”

“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你终于问到一个我不想说的了。”

“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查得到。”

“既然你查得到,又何必我来说?”

飞僵挪步,脚尖踩住紫僵的裤脚,紫僵一扯,裤子裂开了,从脚踝到大腿,一长条的紫色肌肤。

紫僵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腿,惊愕道:“你对我还有这个意思?”

“不小心。”飞僵面无表情地懊恼自己的心慈脚软,刚刚就该跺断他的小腿骨,犹豫什么,“你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紫僵虔诚道:“我希望你幡然悔悟。”

“让你说遗言,没让你说天方夜谭。”

紫僵眨了眨眼睛:“天方夜谭你也知道?看不出你挺博学。”

飞僵看着他:“不必再这么拖延时间,白僵和二毛都不会出现。”

紫僵淡定地问道:“是吗?”

“绿僵正带着他们在最上层抓人。就算他们听到笛声赶回来,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路。毕竟,这是两个地宫。”

两个地宫?

雍怀看向清风,清风也是头一回听说,一脸茫然。

“一个是主人亲手凿的,一个是工匠后来建造的。”飞僵好心地解释道,“当两个地宫交汇,就会变成一个全新的地宫。两个地宫的墓道纵横交叉,错综复杂,就算白僵和二毛在这里待了数百年,也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出路。”

清风似懂非懂。地宫的内幕像要浮出水面,又像沉入了更深更黑的水底。

雍怀晃了晃他的手,低声说道:“我们去第一层。”飞僵说绿僵、白僵他们在抓人,这里除自己以外,唯一活着的人应该就是二叔。既然他要找的人在上面,自然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被他这么一晃,清风回过神来,突然站起来道:“我要救他!”他本对生离死别没什么概念,可亲眼看到阿思、阿想在面前断气,他才知道眼睁睁地看着亲近的人死亡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不,简直太让人难过了。他不想让难过重复。在地宫的僵尸里,紫僵和他的关系最好,他教他幻影术,他借他白玉伞。

“我和他是朋友。”清风说。

雍怀有些讶异又有些愧疚和失落。是了,清风毕竟是守墓怪,他有他的朋友,有他的职责。为了自己,他已经牺牲太多。再说,比起飞僵,他对紫僵的印象更好,因为紫僵更像人类。“好,我帮你。”清风帮了他这么多次,这是他回报的时候。

山坡下面的两个僵尸仿佛都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

紫僵低头沉思半晌,仿佛想通了什么,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一直疑惑你让工匠们建造的机关为什么只能手动,无法自动启用,原来不是不能,而是需要两个地宫交汇。不用问了,让地宫交汇的机关自然只有你和主人知道。”

飞僵倒没有否认:“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安心地走了?”

紫僵道:“算算时间,太阳也该出来了。没想到我还能够再看一次日出,我是否该感激你补偿我这数百年来不见天日的苦痛?”

“我只是想看着你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紫僵洒脱道:“死了就死了,还留个尸体做什么?灰飞烟灭好,灰飞烟灭干净。”

“不要!”清风从山坡上冲下来。

紫僵侧头,冲他微微一笑,用嘴形说着:保重。

“飞僵!”清风喷出一个火球,去势又疾又凶,让他嘴唇都被烫了一下,不由痛叫一声,又看到飞僵抓起紫僵,心里更急,嘴巴忙不停地叫道:“住人!”

主人?

飞僵一顿,迟疑地回头。

清风意识到自己喊错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住手,放人!”

“放手。”

“我不。”清风抱得更紧。

雍怀跟在清风身后,趁两人纠缠,冷不丁地冲上去抢紫僵。紫僵双手飞快地做了起结印。

飞僵眼神一冷:“找死。”

雍怀手指刚碰上紫僵身上的水袖,就被抽了开去。

清风手臂一滑,怀中已空,躺在地上的紫僵被一道白光拎起,一闪而逝。

“紫僵!”

清风呆呆地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雍怀疼惜地起身抱住他。

清风垂下双臂,沮丧地耷拉着脑袋:“都死了。”

雍怀心中更痛。

黑暗中的两个人就像两只受伤的小野兽,互相舔舐伤口,无助地面对着未知的明天。

“我们走吧。”清风率先恢复过来。

雍怀迟疑了会儿才站起来。

清风又吐了个小火粒,跳到雍怀的脚边。“我们去第一层找白僵和你二叔。”他又说了一句,却看到雍怀半天没动静,转头看他,却被他的手挡开了。

“怎么了?”

雍怀转过身,半蹲下:“我背你。”

清风疑惑道:“为什么?”

“你背过我,我却没有背过你,不公平。”

清风满心欢喜,却有些不放心:“我很重。”

“我很壮。上来吧。”

清风双手搭着他的肩膀,伏在他的背上,跳了上去。

雍怀将他背起来,慢慢地往前走。

“快点,我们要找到白僵,把你变回人的样子。”

“好。”

“那快点啊。”清风搂着他的脖子催促。

雍怀迈步子的速度稍稍加快,但对清风来说,仍是不疾不徐的样子。

他抬头看前路,火光照耀之处终究有限,光团外,黑暗如雾,无可预料,仿佛无穷无尽。

清风脸枕着雍怀的头发,痴痴地问:“人成亲的时候要做什么?”

“拜天地。”

“成亲为什么要拜天地?成亲是两个人的事,要拜也该拜我们自己。”

“最后夫妻交拜。”

“那你刚才又不说。”

雍怀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有比交拜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山盟海誓。”

“哦哦哦,那我们誓啊!怎么誓?”

“诸如,海枯石烂,天长地久之类。”这时候雍怀知道石化的好处了,脸皮厚,不怕红。

清风突然拥紧他:“我们海枯石烂,天长地久。就这样?”

雍怀一眨眼,感觉到面颊裂开的缝隙掉了一小块碎石下去。

路,终究走到了头。

前方光亮撕裂黑暗。

清风眼前一亮,就看到飞僵站在白光里,无声地看着他们。

雍怀谨慎地停下脚步,手里紧紧地抓着清风的小腿。清风想跳下来挡在雍怀身前,他却始终不放手。清风只好趴在雍怀的背上,对飞僵怒喝道:“你还想怎么样?”

口气里的薄怒和厌烦让飞僵嘴唇微抿,直接无视他,盯着雍怀道:“你吸了吸血花的汁液?”

清风激动道:“你你知道怎么解?”

飞僵看雍怀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具尸体:“无解。”

“不可能!”清风还是很激动,之前是开心的激动,现在是愤怒的激动,“一定有办法的。飞僵,紫僵都说你博学,你一定知道吧?”

这个马屁被拍得一点都不舒服,飞僵觉得很膈应,冷冷地说:“不知道。”

“你知道。”

“不知。”

“知。”

飞僵主动换说辞,“他不适合你。”

“那就想办法证明啊。”清风握拳,“他死得太早的话,就不能证明你的话对不对了。”

“他是人类,活着就会离开这里,一样无法证明。”

“他会留下来。”

“不会。”

“会。”

“而且,”清风道,“我宁愿他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不愿意他死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飞僵道:“很简单,让他死远一点。”

“不死好不好?”

“这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我去找白僵!吸血花是白僵的亲信,她一定有办法。”

飞僵挑眉道:“谁告诉你吸血花是白僵的亲信?”

清风一脸“你别想骗我”的样子:“绿僵说的。”

“你相信他?”

清风被问住了。

“吸血花是主人的。”

清风眼睛一亮:“主人一定知道救雍怀的办法!”

“想见主人,先过我这关。”飞僵站在那里,白光照着白衣,给他披上一层银色光环,将高大的身躯拔得越发高大,犹如不可逾越的雪山。

“别去。”雍怀抓着清风的小腿更加用力。

清风被捏得痛,轻呼一声。

雍怀如梦乍醒,慌忙松手。

清风趁机跳下来,抓住雍怀的手,挺胸昂头,不屈地瞪着飞僵。

飞僵盯着他们交缠的手,眼睛微眯,抬起手,袖如闪电,想掠过清风将雍怀揪出来。但他一动,清风就跟着动,死死地挡在雍怀面前。水袖擦过清风的面颊,留下一道血痕,血珠飞溅出去,正好落在雍怀的眼角下。

雍怀眼角一痛,伸手去擦,却摸到一片干涩。

飞僵拧起眉头,眼里含着一层恼怒:“你也想背叛主人?”

“我只想救他。”

“可惜你什么都救不了。”飞僵冷漠地转身,怒意从口齿间漫溢出来,竟有些失控,“他死定了!”

清风看飞僵走远,转头看雍怀,微弱的光线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发觉他不同寻常地安静。他喷了个火球,火光骤亮,雍怀却没什么反应,呆滞的目光好半天才对上清风焦急的面容。

雍怀轻声道:“我没事。”

清风盯着他额头裂开的细纹:“为什么不告诉我?”

雍怀低头,靠着他的肩膀,身体慢慢地滑下来。

清风慌忙揽住他的腰,入手就一凉。薄薄的布料让雍怀的身体在清风手下无所遁形。他摸到雍怀腰际的位置,一条裂痕顺着腹肌横到另一边,再深一点,腰就会裂成两半。

清风倒吸一口凉气,一面搂着他坐下,一面惊道:“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