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厢情愿,囡囡别放在心上。”甄氏一面说,一面帮杜云萝理着长发。

水月见此,取了梳子过来,帮着甄氏替杜云萝梳头。

杜云茹打了帘子进来,一身湖绿色褙子衬得整个人青葱一般白皙水嫩:“母亲,我听说,四婶娘开口讨安华院了?”

甄氏没答,杜云萝接了话过去:“她绕了好几圈,左右就那个意思。”

杜云茹在绣墩上坐下,捏了捏杜云萝的脸颊:“放心,不给她。什么叫我嫁出去了,东跨院就够四弟住的了?真是会打算!”

杜云茹显然是叫廖氏那些言语给激到了,平日里说到自个儿婚事就羞得面红耳赤的人,此时是气得脸红了。

甄氏闻言,挑眉睨了长女一眼:“哪个在你跟前嚼舌根了?还知道的这般清楚?”

杜云茹吐了吐舌头,撒娇道:“母亲!”

杜云萝嘻嘻一笑,抱着甄氏的腰,求道:“要我说呢,安华院就该给四哥,东跨院空着就空着呗,反正从前也是不住人的。”

前几年,杜云茹是住在清晖园边上的水阁里的,婚事定下后,甄氏舍不得女儿,才让她挪到了东跨院里,日夜都能瞧见。

至于那水阁,地方算不上宽敞,姑娘一人住,是小巧玲珑,要是两夫妻住,就有些拥挤了,况且那儿离清晖园很近,因而廖氏也没把主意往水阁那里打。

甄氏抬手在两个女儿额头上敲了敲:“这些话,在我跟前说说就罢了,不许去外头说。安华院住不住人,给谁住,都要听老太太的意思,你们瞎拿什么主意!”

夏老太太虽不当家管事,但这些要紧事体,谁也越不过她。

安华院里如今住着杜云萝,饶是廖氏心里跟火烧一般,也只能先来寻甄氏商议,让甄氏先松了口,才好去莲福苑里说。

若是甄氏不答应,廖氏凑到夏老太太跟前,指不定要被怎么落脸呢。

可廖氏又不肯慢慢等着,等杜云萝出嫁,安华院空出来的时候,谁知道还能不能轮到四房,毕竟在廖氏心底,甄氏左手进右手出,很有可能求了夏老太太把安华院给了杜云荻。

以杜公甫对杜云荻的喜爱,夏老太太还会想到杜云澜?

因而廖氏这才急匆匆地想让甄氏给句话,偏偏甄氏不理会。

“今儿这事体,你们谁也别出去嚼舌。”甄氏嘱咐道。

杜云萝和杜云茹低头应了。

反正,就算她们姐妹不说,夏老太太那儿,早晚也会听到些风声的。

不说清晖园里,廖氏回了安丰院,一口子喝了三盏茶才压住了心中的火气。

等夜里杜怀恩回来,廖氏不由又提了几句,只说二房占了春华院,往后这安华院怎么也要给到四房。

杜怀恩不耐烦这些,叫廖氏絮絮说了一刻钟,转身去了莫姨娘住歇息,气得廖氏浑身发抖。

一连三五日,杜怀恩就跟躲着廖氏一般,不是住在前院,就是去了西跨院,愣是没在主屋里歇过一日。

廖氏整日板着脸,杜云诺更是胆战心惊,她高兴莫姨娘受宠,又怕廖氏迁怒她,日子过得小心翼翼的。

这份小心落在杜云瑛眼中,不由就弯了唇角。

杜云瑛清楚事情就是因为春华院而起,心中暗道廖氏不自量力,竟然敢打苗氏都不敢碰的安华院的主意,又隐隐觉得解气,毕竟及笄礼那日,她是瞧见苗若姗与杜云诺有过交谈的。

虽然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但杜云瑛和杜云诺做了十几年姐妹,又怎么会不清楚杜云诺的性子?

煽风点火那是最最擅长的。

杜云瑛不会同情苗若姗,也不会为此去恨杜云诺,谁叫苗若姗就是个蠢的,又没站直,活该被算计。

当时不怪,眼下杜云诺倒霉,杜云瑛还是欢喜的。

“老太太,石夫人来了。”苗氏喜气洋洋地进来,这几天她是最高兴的那一个,只是这幸灾乐祸不能表露在面上,她忍得辛苦,这会儿有喜事登门,她也就不忍着,露了一个大笑脸。

石夫人登门,自然是为了杜云萝的婚事。

夏老太太亦展了笑颜,道:“赶紧去迎一迎。”

石夫人今日穿了赭色百褶裙,上头一件杭绸五蝠暗纹的褙子,乌发梳得整整齐齐,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又喜气洋洋。

她是来送定远侯府合出来的八字的:“老太太请看,真是上上配,往后啊,世子和云萝丫头定能和和美美的。”

夏老太太的眼神比不得年轻时候,往常长房的家书,她都是要让人念与她听的,可这合婚的结果,她却是眯着眼睛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瞧了。

其实,谁心里都明白,圣上赐婚,不管如何,这八字合出来都定要是上上配,正说反说总归要说出好话来,可夏老太太看在眼里还是高兴,她最喜欢的孙女,定然是要嫁得好的。

“上上配就好!”夏老太太欢喜道,“这把年纪了,图的就是子孙们福气好。”

石夫人笑着奉承了几句,道:“侯府那儿,让我与老太太商量商量。下个月初七是个好日子,不如就把小定放了。至于婚期,虽是恨不能早些娶过门去,但也晓得云萝丫头是您的心肝尖儿,不敢强求,就等云萝丫头及笄后再定,您看呢?”

第40章 勾勒(二更)

“下月初七?”夏老太太抚掌笑了,“不瞒你说,那日啊,家里请了人去夏府请期,要把云琅媳妇过门的日子定下来。两厢撞到一块了,可见是个好日子。既如此,凑一日就凑一日吧,双喜临门,福气呢!婚期就按侯府的意思,等云萝及笄之后吧,我可舍不得她早早嫁了。”

石夫人闻言,少不得再说些讨喜话。

待消息传回了安华院时,杜云萝正站在书桌前练字。

她提笔静静愣了许久,笔尖墨水晕染了纸面都丝毫不觉。

从前,因着她起初大闹莲福苑,婚事不了了之。

直到法音寺落水,定远侯府才求来了圣旨,等放小定时,已经是深秋了。

定远侯府请的是周氏娘家的一位太太,杜云萝早先拒婚,吴老太君与周氏对她不喜,这位全福夫人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连笑容都是僵硬的,半点不掩饰情绪。

言语之中,那一位对杜云萝并不满意,插簪后训导规矩时,一板一眼语气生硬。

要不是两家是结亲而非结仇,只怕那话语要更加难听了。

等她人一走,杜云萝就哭着把簪子拔下来扔在了床上,连甄氏开解她的话都抛在了脑后。

放小定后,婚期也是迟迟未定,杜云萝不想嫁,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直到及笄后定远侯府都没有提上一字半句的,甄氏才着急了,可再着急,也没有女方厚着脸皮去询问的。

甄氏并没有着急太久。

杜云萝及笄才两个月,永安二十年的元月都未过,边疆再起风波。

出征的旨意眼瞅着就要下来,吴老太君进宫见了太后,只盼着能给穆家长房留些血脉。

穆连潇的二兄穆连诚先一步去了边疆,定远侯府在阳春三月里奉旨娶了杜云萝过门,可宫中留给他们夫妻的时间不足三个月。

杜云萝闹过哭过怪过怨过,可又能如何?

到底是一步步走到了青灯古佛的结局。

而这一次…

抛开安冉县主的事体不说,这一次说亲倒也顺利,石夫人话里话外的,都是吴老太君与周氏颇为满意,不管放小定时,是哪位夫人来与她插簪,一定会是笑容满面的吧。

婚期,定远侯府那儿说要等她及笄,大抵还是会与前世一样,叫边疆局势逼迫,在永安二十年的春日里出阁。

只是这一次,杜云萝的心中绝不会有那些排斥的情绪。

仅有三个月又如何?

对于苦守了半辈子,后悔了半辈子的她来说,就算只有三个时辰,那也是偷来的,甘之如饴。

况且,今生她绝不想重蹈覆辙,她能偷三个月,就能偷三年、三十年。

她会让穆连潇长长久久地陪在她身边。

杜云萝舒了一口气,这般一想,恨不能转眼就过了这两年,早些及笄才好。

六月初七吗,真算起来,也没有几日了。

杜云萝不禁雀跃起来,见纸面被墨点圆润,心中一动,就着那一点,添上了两笔,成了一个水字旁,而右边的那个“萧”字,她想写,又怕叫丫鬟们收拾时瞧见,只能在心中默默勾勒。

她在心中写他的名字,也在心中勾画他的样子。

就算五十年未见,她还是能清晰地记起他的模样,那份飒爽英姿。

真的、真的很想他。

杜云萝眉眼弯弯,胸口满满都是思念。

杜云茹来时,并没有让丫鬟通传,刚步入中屋,她透过珠帘往西梢间看去,就见杜云萝眉宇柔情,唇角含笑,杜云茹一怔,轻手轻脚挑了帘子进去,目光往书桌上一瞥:“想什么呢?”

杜云萝这才回过神来,手中笔放下,绕过书桌要去挽杜云茹的手:“姐姐来了怎么也不做声?”

“若是做声了,我怎么能看到你在写什么?”杜云茹掩唇直笑,指着那水字旁,“果真是一颗心都扑在上头了。”

饶是杜云萝脸皮厚,叫杜云茹这般打趣,还是有些耳根子烧得慌,嗔道:“说什么呢!”

“与我装什么?这不是在想世子,难道是来写三哥的‘澜’字?”杜云茹附耳道,“怎么不写完?怕叫人瞧见呀?写完撕了烧了,我保准不说出去。”

杜云萝抬眸,见杜云茹眼底全是笑意,张嘴道:“莫非姐姐如此做过?写了邵家二哥的名字,回头又撕了烧了?“邵家二哥,指的就是杜云茹的未婚夫邵远州。

邵家书香传家,子弟亦走仕途路,虽不是什么高官勋贵,但家风正、规矩好,邵远州也在历山书院求学,杜公甫看过他的文章,颇为喜欢,又问了杜云荻一些邵远州平日里为人处世上的状况,这才由书院的韩山长保媒,定了这门亲事。

杜云萝晓得,杜云茹不远不近有瞧过邵远州,那位面如冠玉、文质彬彬的少年郎叫杜云茹心生好感,即便是到了成亲十多年后,杜云萝的印象里,大姐与大姐夫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杜云茹听了这打趣的话,俏脸飞霞:“你你你!好你个杜云萝!往后可不许你再往我库房里伸手讨东西,什么顽石什么花卉,一样都不给你了!”

杜云萝捧腹笑得直不起来腰。

姐妹两人闹了一通,直到清晖园里来唤她们用饭,这才嘻嘻笑笑一道去了。

为了放小定,甄氏让人连夜赶工,做了一套礼服,锦灵熬了两夜,把绣活赶出来。

石夫人使人递了口信,定远侯府那儿过来插簪的是吴老太君娘家的内侄女,夫家姓田,全福。

夏老太太听罢,转头就问许嬷嬷:“夫家姓田,娘家姓吴,是不是都察院田大人府上?”

许嬷嬷拧着眉仔细想了想:“奴婢记得,田大人的夫人是姓吴不假。老太太,那一位可是二品的诰命夫人哩,吴老太君请她来,可见是喜欢我们五姑娘的。”

夏老太太喜上眉梢,连连点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杜云萝听甄氏提起时,不由愣怔。

吴老太君的娘家是江南的百年望族,嫁入京中的也有几位,夫家各个不凡。

她从前不受吴老太君喜欢,也不爱与吴家人打交道,对那几位只有一个清浅的印象。

可这位吴夫人,杜云萝还是记得的。

吴夫人圆脸微胖,瞧模样便是好福气的,时不时也来定远侯府走动,见杜云萝性子别扭,起先也好心开解过几句。

什么宽心、大度、谦逊、克制,由全福且生活安逸平顺的吴夫人说出来,落在杜云萝耳朵里,多少有些站直了说话不腰疼。

杜云萝不喜理她,几次之后,吴夫人也不再劝了。

时至今日,回过头去想想,吴夫人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杜云萝自己进了牛角尖,反过头去怪罪人家罢了。

第41章 小定

六月初七,是个雨天。

杜云萝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醒来,由锦灵与锦蕊伺候着更衣用饭。

莲福苑里昨夜就传来话来,说是今日忙碌,让她不用过去请安。

杜云萝干脆收了心思,坐在西梢间那张梨花木雕刻了五蝠捧寿的书桌上,提笔练字。

说是练字,可偏偏静不下心来,稀里糊涂写了两张纸,都揉了扔进了篓子里,转身坐到北窗下的榻子上,也不翻书,推开了窗棂,静静瞧着外头。

锦蕊跟着锦灵进来,抬声要说话,就见前头的锦灵转过身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窗边。

锦蕊望去,窗外种了芭蕉,在这雨水之中显得格外清雅秀丽,而窗内榻上,穿着一身金线绣了凤穿牡丹的绯红蜀锦褙子的杜云萝,与窗外那翠绿的芭蕉对比鲜明,浓烈的色彩之下,越发衬得那张鹅蛋脸细腻白皙,俏丽可人。

杜云萝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落在了芭蕉叶上,雨水珠子滑落,她的视线也跟着落下去。

锦蕊咬了咬下唇,把锦灵往外间里带了几步,这才压着声道:“都说‘雨打芭蕉声声泣’,姑娘这幅模样,可是不高兴了?”

锦灵眸子倏然一紧,沉声道:“怎么会呢!姑娘什么心思,我们日日在身边伺候的难道还不晓得?前几日姑娘与大姑娘打趣的话可还记得?你后来不正好也瞧见了那张写了水字旁的纸吗?可不要胡思乱想。万一传扬出去,可怎么办?”

锦蕊睁大了眼睛:“你莫急呀,我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姑娘盼着这一日,我又不是不知道的。”

说罢,锦蕊不理锦灵,清了清嗓子,转身又进了西梢间。

杜云萝听见了咳嗽声,这才把视线从窗外景致上转了回来,看着笑盈盈进来的锦蕊,道:“与我端盏茶。”

“哎!”锦蕊应了一声,端了茶盏过来递给杜云萝,笑着道,“姑娘,奴婢刚刚从莲福苑里回来,苗九太太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子话,这会儿已经往夏府去了。”

苗九太太是苗氏从族里请的全福太太。

想来是这一位今日要到莲福苑里,夏老太太才免了杜云萝的请安,省的彼此问安耽搁时间。

“囡囡。”

正说着话,杜云茹扶着甄氏来了。

甄氏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杜云萝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母亲先去莲福苑,估摸着时辰,吴夫人也该登门了。规矩上的事体,昨日都与你说明白了。放小定也不需要你说什么话,只管坐着等着插簪便好。”

甄氏絮絮说了几句,全是关切之情。

杜云萝笑嘻嘻挽着她的手,也不打断,认认真真又听了一遍。

锦灵送了甄氏出去,唤了个小丫鬟来:“去二门上看着,吴夫人入府了就来报。”

起初,杜云萝只是有些浮躁,静不下心来,待听到吴夫人入府后,就紧张起来,这份惴惴的心思一直持续到了吴夫人往安华院里来,直到听到院子里丫鬟婆子们问安的声音,杜云萝才猛得一个激灵,彻底心静了。

仿若之前的不安都是假的一般,此刻平静得让杜云萝自个儿都有些难以置信。

守门的丫鬟挑了帘子,苗氏和甄氏一道请了吴夫人进来。

杜云萝看着吴夫人,一时感慨万分。

吴夫人比她印象里的年轻许多,精神奕奕,笑容温柔,叫人一眼看去就心生好感。

吴夫人也瞧着杜云萝,抿唇道:“好一个俏姑娘,我们世子爷这一回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话音一摞,吴夫人便笑出了声。

她声音本就清脆,这一夸一笑,不显做作,反倒是格外自然,落在甄氏耳朵里,别说有多动听了。

定远侯府送上了戒指、镯子、耳环各一对,项圈一个,具是纯金的。

“这做功,一看就不寻常哩。”苗氏眼尖,扫了一眼,就看出来这东西不凡。

吴夫人笑着道:“是内务府里打造的,皇后娘娘赐下来的。”

苗氏闻言,不由就多看了那些首饰几眼,心中滚烫,可惜这东西不是给到二房的,她也只有眼馋的份了。

杜云萝听了这话,一时也有些错愕。

前世时,宫中只赐婚,并无赏赐,这一回,却是…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她的脸面,她得的风光越多,往后定远侯府二房的日子就会越难过。

吴夫人又让人捧上了大八件的点心,装在红漆描金的捧盒里。

还未打开,只看那捧盒模样,苗氏便晓得,这大抵也是宫中赐下来的。

也是,连首饰都赏了,难道还少这么些点心?

苗氏睨了杜云萝一眼,想起外头的那些话,心念一动。

杜云萝嫁去定远侯府,不说往后她的日子如何,对于杜家来说,都是一次再进一步的机会。

就看穆连潇的母亲周氏,娘家现今也是风光无限的。

那么杜家…

宫里这般给杜云萝脸面,往后…

思及此处,苗氏如吃了一颗定心丸,笑容更是真挚了几分。

吴夫人替杜云萝插了簪,又依着规矩训诫了一番。

放小定的流程并不复杂,待礼成之后,吴夫人便往莲福苑去。

杜云萝盘腿坐着,抬手摸了摸那根簪子。

想起从前她在全福夫人走后哭着把簪子扔在床上的情景,杜云萝突然有些迷茫,只觉得此刻有一丝不真实,可看着身边丫鬟们脸上的笑容,似乎又有那么一些真切。

矛盾情绪徘徊,杜云萝缓缓往后躺下去,手背覆面,徐徐吐出一口气来。

仅仅只是小定而已,若是真的见了穆连潇,她又会是什么心情?

只怕是会迷茫会犹豫,以为一切都是镜中水月一般吧?

杜云茹进来时,杜云萝还直挺挺地躺在那儿。

没有让丫鬟叫杜云萝起来,杜云茹脱了鞋子,侧身在妹妹身边躺下。

杜云萝睁开眼看向她,略一思忖,道:“大姐,你放小定的时候,想了些什么?”

讶异从杜云茹眼中一闪而过,而后她浅浅笑了,叹道:“我啊,我想了很多呢。想着我是邵家的人了,想着我要离开父亲母亲了,想着我再不能与你玩闹了…我想了整整一天呢。可夜里睡了一觉,再睁开眼睛,我就不想那些了。我还在这个家里,我还能见到父母,我还能跟你玩。我还没有上轿呢,想那些呀,真是太早了些。”

杜云萝眨了眨眼睛,良久,弯着眼儿笑了。

第42章 模样

杜云茹挪了挪身子,半侧着看着杜云萝。

她是过来人,很是明白杜云萝此刻心境,杜云茹伸手覆上杜云萝的脸颊,笑道:“你也是,睡一觉就好了。离及笄,还有一年多呢,这会子瞎操心。”

杜云萝低低应了一声,往姐姐身边靠了靠。

她还有一年多,但杜云茹,离出阁只有不到三个月了。

心思盘旋在心中,到底没有吐露出来,毕竟,杜云茹定也不希望让这些情绪左右。

甄氏回到安华院时,锦灵压着声儿道:“太太,两位姑娘一道睡着了。”

“睡着了?”甄氏一怔,蹑手蹑脚绕到窗外,往里头瞧了一眼,见姐妹两人彼此依偎着小憩,心头一动,不由就笑了,“真是的!两个都是说了婆家的人了,怎么还如此。”

三分嗔怪,七分宠爱,甄氏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清晖园去了。

另一厢,吴夫人出了杜府就往定远侯府去。

吴老太君坐在暖阁那张雕了福禄寿的梨花木罗汉床上,身边围着丫鬟婆子,含笑与几个媳妇说着话。

见吴夫人回来,练氏起身相迎,彼此寒暄几句,自是把话题绕回了杜云萝身上。

“真是好模样,我在京中也经常出入相熟的官家后院,见过不少名门贵女,可真论起模样来,杜五姑娘可是数一数二的。”吴夫人笑着道,“鹅蛋脸儿,一双眼睛会说话,娇俏极了。”

练氏抿唇直笑:“能叫夫人这般夸奖,可见是真的好模样了。”

吴夫人本想再夸上几句,转眸见周氏神色淡淡,而吴老太君的眉梢微微一动,她心中咯噔一下,醒过神来。

做婆母做长辈的,对媳妇的要求,可不单单是美貌,反而,过分貌美在她们心中,未必是好事。

吴夫人对杜家感觉不错,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失言而让杜云萝在吴老太君与周氏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赶忙道:“不单单是模样好,性子也稳妥规矩。老太君,就是我们家乡那儿总说的‘端得住’。”

“哦?”吴老太君放下手中茶盏,颇有几分好奇,“我们之前还听说,她性子活泼不沉闷。”

“哎,到底才豆蔻呢,又是家中明珠,在爹娘跟前撒娇逗趣,活泼一些也是寻常。老太君看看我家那四丫头,前回摔了一跤,在您跟前装的跟没事人一样,回去就抱着我又哭又闹的,我撩起她裤腿一看,就破了点儿皮,不知道的呀,还当是崴了脚呢。”吴夫人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吴老太君颔首:“也对,我跟前啊,就是一堆皮糙肉厚的小子,气得人恨不得日日打一顿,倒是忘记了姑娘家不同,那就是个宝贝疙瘩呢,关起门来,能作死作活一个下午呢。喏,元敏小时候不就是那样的?”

穆元敏是吴老太君唯一的女儿,想起她小时的事体,吴老太君的笑容不禁温柔了许多。

吴老太君又问了些杜家的事体,晓得吴夫人这一次去,事事顺利,也就放心许多,偏过头与练氏道:“我虽没有见过这孩子,但你们都说好,那应当是不错的。”

杜云萝这个侄媳妇,是练氏亲自挑的,真实心思自不能与吴老太君说,但如今顺利定下,练氏也不由放松下来,道:“您放宽心。”

一直没有出声的周氏柔声开口:“事到如今,我这心也算放下了一半了。活泼些,总比死板又木讷的强。”

这是句大实话。

吴老太君深深看了长媳一眼,她知道周氏的意思,这些年连番打击之后,定远侯府死气沉沉,若有个爱笑爱说话的新媳妇,也能多些喜气。

练氏心思敏锐,眼骨子在吴老太君和周氏身上转了转,合掌道:“说真的,府中太久没办过喜事了。老太君,不如年内就替连诚娶玉暖过府吧。”

吴老太君的笑容僵了僵,深深看着练氏,脑海里浮现出那梨花带雨的纤弱身影,良久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做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