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鬟应了,小跑着到了清晖园,可她平素里都没什么机会在主子跟前说话,对三房的主子们更是一丁点儿也不熟悉,四处张望了一番,见个和蔼婆子从倒座房里出来,便迎了上去。

那婆子听闻是杜云荻回来了,面上一喜,让水月将那小丫鬟接了进去。

东稍间里,甄氏斜斜靠坐在榻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象牙柄绘仕女团扇,杜云萝和杜云茹坐在桌边,面前摆了两个冰碗,一面吃着一面与甄氏说话。

水月打了帘子进来,笑盈盈道:“太太,四爷回府了。”

甄氏晓得杜云荻是这几日间就能回来,日夜都数着日子,一听消息,欢喜道:“当真回来了?”

“回三太太话,四爷是回来了。”小丫鬟虽没有结巴,声音却是发着抖的。

甄氏全然不在意,让水月抓了把铜钱赏了。

杜云萝搁下手中冰碗,掏出帕子擦了嘴,道:“你是哪儿当差的?瞧着怪眼生的,二伯娘怎么叫你来跑腿呀。”

“奴婢岁儿,是在议事花厅外头伺候的,”岁月见杜云萝亲切,手中又捧着一把赏钱,胆儿稍稍大了些,“二太太议完事,前头就来禀四爷回府了,二太太急忙去了,泉茵姐姐说,三太太这里定然惦记着,让奴婢来报一声。”

“难怪眼生。”杜云萝颔首。

岁儿见里头无事了,便退了出去。

“我去前头瞧瞧。”甄氏一心都挂着儿子,坐不住了,唤了人手要去前院帮儿子收拾。

“母亲,四哥已经回来了,还能不往您这儿来?您先且等等,让四哥先去给祖父、祖母磕了头。”杜云萝抬声道。

甄氏正打着帘子要出去,听了这话,不由就顿住了脚步,偏转过头看向两个女儿。

杜云茹睨了杜云萝一眼,亦朝甄氏颔首:“母亲,妹妹说得在理,您可别耽搁了四哥去莲福苑里请安。祖父那儿…”

杜公甫那儿…

甄氏怔了怔,心下一紧。

慈母多败儿,这是杜公甫挂在嘴边的话。

她刚刚叫欢喜冲昏了头,差点都忘了公爹最忌讳的事体了。

若是急匆匆去了前院,她少不得拖着杜云荻说几句话,就算没有耽搁很长的时间,叫杜公甫晓得了,一炷香的工夫都能看得跟半个时辰一般厉害了。

甄氏退回来两步,坐回到榻子上:“还是你们两个记得清楚。行了,我就不去了,让赵嬷嬷走一趟吧。”

杜云茹笑道:“前头有二伯娘帮衬着,母亲不用担心。”

杜云萝亦顺着说了几句,心中却是想着,若这事体由一个稳重又得力的仆妇来回,会如何开口?

“三太太,四爷刚刚回府了,二太太晓得您惦记着,让奴婢来与您报个信,您且耐心等等,待四爷去给老太爷、老太太磕头之后,就来给您磕头了。”

脑海之中,浮现出的是沈长根家的的模样,若是她,定然是笑容满面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的。

而岁儿…

让甄氏心急出错,惹了杜公甫的不满,杜云萝内心深处,不觉得这是苗氏的主意。

苗氏不是一个这么无聊的人,这等手段不会用也不屑用。

那便是泉茵?

反正成与不成,与苗氏,与泉茵都没什么坏处,无本买卖,倒是可以一试。

杜云萝心思转了三转,耳边听着甄氏与杜云茹轻柔的说话声,抬起手按了按眉心。

也许,只是凑巧而已。

怕是她舒心日子过久了,反倒是浑身不习惯了,一丁点儿怪异的地方,都忍不住要多想多猜。

这一等,便等了一个多时辰。

赵嬷嬷先回来了,禀道:“四爷去了莲福苑里,奴婢带人把前头院子收拾了,太太放心。”

甄氏缓缓点了头。

又等了会儿,甄氏不住看着西洋钟,道:“怎么这般久?”

杜云茹劝道:“四弟半年没回来了,指不定祖父正考校他功课呢。母亲您又不是不知道,祖父如今最喜欢指点兄弟们功课了。”

杜公甫的骨子里不是官宦脾气,而是读书人。

几个孙儿里头,杜云荻寄托了他极大的希望,因而才会在发现杜云荻有天分后,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又怕他成了井底之蛙,送去了历山书院。

这一个月来,杜公甫教书育人的心思再次萌芽,正是热情高涨的时候,遇到个好学生,自然是要指点一番的。

真是也清楚这一点,又瞟了一眼西洋钟,道:“罢了,最迟晚饭前也就回来了。水月,让厨房里准备些云荻喜欢吃的,晚上多加两个菜。”

水月笑着去了。

刚出了正屋,就见一少年身影从外头进来,水月眼睛一亮,赶紧转身回了东稍间里:“太太,四爷来了!”

第50章 兄长

甄氏闻言,蹭得站了起来,理了理鬓发和衣摆,一面问,一面往外头走:“水月,你看看我这一身还妥当吗?气色好不好?“水月替甄氏打了帘子,笑着答道:“太太,您放心,瞧着可精神了。”

杜云萝把主仆二人的话听了个清楚,不由扑哧笑了:“这哪里是哥哥回来,不晓得的,还当是父亲回来了呢。”

甄氏已经出去了,自然没听见这话。

杜云茹偏转过头,想板着脸训杜云萝说话不着边际,可想到甄氏的样子,也绷不住脸了,在妹妹背上捶了两下:“又浑说!四弟孝顺着呢,他一人在外求学,若是家中长辈身体不适,他又不在跟前,他心底里可过不去了。哪里像你,小没良心的,也不晓得体恤母亲心情,还尽说昏话。”

杜云萝抬眸,刚要反驳说自己才不是没良心的,猛得想起从前,她的眸子倏然暗了下去。

她可不就是一个没良心,不懂体恤长辈的人吗?

以至于甄氏病故后,在灵堂之上,从来都是笑容待人的杜云荻扬手甩了她一个巴掌,狠狠的。

自那次之后,她就没有见过杜云荻。

一转眼,已然二十几年过去,一转眼,已然回到了闺阁之中。

“你呀!”杜云茹见自己几句话把杜云萝说得发懵了,到底是心疼幼妹,挽了她的手,半拉半拖地将她往外头带,“不是惦记着四弟给你捎了什么好东西吗?赶紧去瞧瞧。”

姐妹两人出了正屋,一眼瞧见杜云荻跪在地上,扑通扑通就是三个响头,水月和赵嬷嬷一道,都没将他扶起来。

甄氏红着眼睛受了礼,这才拥住了杜云荻,搂着道:“你这孩子!跟娘瞎讲究什么?便是真要磕头,等进了屋子垫了蒲团再磕也不迟,真是实心眼的,还嗑得这般重,让娘瞧瞧,这额头都破皮了。”

甄氏心疼坏了,又不敢下手去揉,只能吹气。

杜云荻已经十五岁了,可偏偏甄氏待他还似待小孩子一般,这般又是哄又是吹的,让他不禁涨红了脸。

余光瞥见杜云茹和杜云萝站在后头抿唇直笑,杜云荻赶忙冲她们挤眉弄眼求救。

“母亲,四哥才回来,这外头太阳大,我们快回屋里吧,屋里才凉快。”杜云萝娇娇道。

甄氏一怔,转眸间叫日头晃了眼,这才猛一阵点头:“囡囡说得对,云荻,快随娘亲进屋去。”

杜云荻站起身,顺手掸了掸衣摆,经过姐妹身边时,他突然伸手捏住杜云萝的脸颊。

杜云萝睁大眼睛瞪着他,脸颊被捏住了,说话声音都变得与平时不同了:“四哥你做什么!亏我还帮你呢!”

“我就说你怎么会好心肠了,”杜云荻笑得开怀,“原来是惦记着屋里有冰盆凉快,不肯陪我在外头晒太阳。”

说罢,听甄氏在里头催了一声,杜云荻才松了手,抬步进去了。

杜云萝揉了揉脸颊,低低道:“狗咬吕洞宾。”

她是想到从前事,心中愧疚不已,见杜云荻求救,这才赶紧帮了忙,哪里知道,好心没好报。

杜云茹笑完了眼:“谁让你总爱看四弟笑话。”

闻言,杜云萝眨巴眨巴眼睛,继而也笑了起来。

从前的她,岂不就是那样的,仗着杜云茹和杜云荻疼她,就躲在一旁扮鬼脸看笑话,偏偏她又没有什么坏心思,叫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杜云荻今日是头一回遇见重生后的杜云萝,自不知道这几个月来她的变化,只当她还与从前一样,才会打趣她。

可打趣她,又有什么不好的?

对杜云萝来说,只要不是像从前那样,杜云荻恨她恨到甩她耳刮子,便是好的了。

甄氏让杜云荻在桌边坐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叹道:“高了,也瘦了。”

杜云荻正处在身形拔高的时候,甄氏不过半年不见儿子,就觉得他变化颇多。

杜云茹揽着甄氏,道:“母亲,四弟不是瘦了,是结实了。”

见杜云茹冲他眨眼,杜云荻会意,伸出了胳膊:“大姐说得对,春天里,书院里新来了一个教骑射的师父,平日里也教我们强身健体,山长说,身子不好,便是满腹经纶也发挥不出来,叫我们跟着好好学。儿子听着有礼,就认真练了,您看,这不是有些成效了吗?母亲,您捏捏,当真是结实了。”

这番话落在甄氏耳朵里,心里暖暖的,她何尝不知道,杜云荻是怕她担忧在宽慰她,但见儿子说得不似作假,便也伸手轻轻捏了捏,果真不像从前软绵绵的,不由颔首:“是不错。”

说到了书院,甄氏少不得多问了几句学业和生活。

杜云荻一一答了,又道:“母亲,儿子听说,祖父这阵子经常往东宫去?”

历山书院的学生,虽是不看出身,只问学业,但亦有不少像杜云荻这样沉心念书的官宦子弟,因而消息敏锐些。

这几个月之间,他清楚地知道家中的变化。

幼妹与定远侯府世子定婚,杜公甫再入东宫,以至于在书院里,周遭人的气氛都多少有些改变。

杜云荻本想在信上问上一问为何突然之间就成了这样,可又觉得这等事情哪里是信上三言两语能够说明白的,便一直按捺着,等回来了再问。

甄氏对杜云荻道:“那日来迎老太爷的内侍说过,是皇太孙的功课叫圣上不太满意,太子这才请了老太爷入宫指点指点,但你也晓得老太爷的身子骨,走动多有不便,因而这半个月去得少了些,但隔三差五的还是会有轿子来迎。”

说完,甄氏的目光从杜云萝身上轻轻滑过。

她只说了一,并没有说二。

这些日子,她和杜怀礼私底下交流过,宫里忽然之间如此行事,大抵是因为杜云萝要嫁去定远侯府了。

虽说这个媳妇的出身高低是定远侯府自己挑的,但圣上顾念着定远侯府的牺牲,边疆之事又缺不得如此将才,这才对杜家多些抬举。

“我在祖父那儿倒是听说,皇太孙的底子并不差,就是年纪小,耐不住性子,等过两年就不一样了。”杜云荻说完,看向杜云萝,“我们的五妹妹说亲了?”

第51章 养儿(二更)

杜云萝缓缓点了点头。

“定远侯府的世子,也是我们高攀了。”甄氏解释道。

杜云荻俊秀的眉间闪过一丝担忧,顾及杜云萝在,斟酌了一番用词,才问道:“为何是许给了侯府?我们与他们素未来往…”

关切之意明明白白,暖得人心头一烫。

杜云茹看得真切,莞尔一笑:“四弟,你是怕侯府仗着权势强娶我们五妹妹?姐姐告诉你,这机灵鬼心里高兴着呢,也不知道是哪里起的念头,对世子啊,一万个满意了。要是祖父、祖母不答应,我看她啊,迟早有一日相思成疾。”

“胡闹!”甄氏赶紧挥手打断了杜云茹的话,嗔了她一眼,“这话要是传出去,囡囡还不叫人笑话死了。”

杜云茹抿着唇不说了,瞥了杜云萝一眼,见她既不恼又不羞,反倒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呆愣之中带着几分可爱,不由又扑哧笑了。

甄氏伸手把杜云萝搂进怀里,安慰道:“囡囡乖,不听你姐姐的混账话。”

杜云萝靠着甄氏,想说其实杜云茹说得一个字都没有错,她就是高兴,就是一万个满意,就是相思成疾了,可偏偏,不能说出来,只能垂下眸子,低低应了一声。

杜云荻在视线在杜云茹和杜云萝之间转了转,紧紧抿了一下唇。

院子里响起了问安的声音,是杜怀礼回来了,甄氏这才放开了杜云萝,起身迎出去。

杜怀礼在门上就晓得杜云荻抵家了,进屋子一看,见少年精神奕奕,不由放下了心,颔首道:“回来便好,这段日子虽不在书院,但也不能疏忽了功课,有什么要问的,可以寻我,也可以去寻你祖父。”

杜云荻躬身行礼,连连应下。

甄氏嗔怪着看向杜怀礼,杜云荻没有回来时,这个做父亲的也是牵挂着冷暖的,这会儿一见面,开口便是抓功课,儿子好不容易放几日假,也不能松懈,当真是…

只是这些话,当着儿女们的面,甄氏是不会去驳杜怀礼的。

杜云荻是男儿,不能似姑娘家娇养,杜怀礼管教得没有错。

而作为母亲,甄氏能做的,就是让儿子吃饱穿暖,把好身边伺候的人的关。

丫鬟们摆了桌,除了甄氏吩咐的多准备的饭菜,莲福苑那儿又送了些杜云荻爱吃的东西来,桌面上满满当当的,饶是杜云荻的确饿了,也实在吃不完那么多,最后余下的都赏了下去。

杜怀礼在女儿们面前,一直都是和蔼亲切的,可杜云荻一回来,就不自禁带了几分严肃。

杜云萝早知父亲脾气,背过身去抿嘴笑了。

二门上要落钥,杜云荻不能多留,甄氏便让三个孩子都散了。

杜云萝由丫鬟婆子们送回了安华院,杜云荻在清晖园外头转了一圈,转身又进来,去寻了杜云茹。

杜云茹诧异不已:“不是已经去前头了?”

“大姐,这亲事当真是五妹妹满意的?我见她有些闷呢,说起定远侯府也不似姑娘家那般羞涩…”杜云荻关心杜云萝,两家定亲的事体在他心中搁了两个月了,这会儿是不弄明白就睡不踏实了。

杜云茹闻言一怔,见杜云荻目光真挚,不禁勾了唇角:“我们五妹妹当真是个宝,人人都挂着念着。我刚刚在母亲那儿说得都是真的,没有诓你。定远侯府最初请了石夫人来说项,祖父、祖母都犹豫不决的时候,五妹妹就亲口跟我说过,她要嫁过去,她那点儿心思啊,我是看得明白的。至于羞涩,你还不晓得五妹妹呀,那脸皮厚得都能制阿胶了。”

杜云荻忍俊不禁,笑过了之后又松了口气,杜云茹能说出笑话来打趣,可见不是胡说的。

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杜云荻道:“那便好,她欢喜就好。”

杜云茹颔首:“你莫替她担心,我瞧她这几个月,比前几年晓事多了,虽然有时候愣愣的,可她心里比谁都明白。”

听杜云茹这么说,杜云荻亦宽心,见时辰不早了,便匆匆离去。

翌日一早,待去莲福苑里请了安,甄氏回到清晖园后,便让人去唤了杜云荻身边的小厮书童。

这两人当初都是甄氏亲手挑的,图一个知根知底。

小厮唤作四水,老子娘都是甄氏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如今留在陪嫁庄子上做事,书童唤作常安,他老子从前是老太爷书房里当值的,认得些字,常安小时候跟着他老子学了些,许是这个缘故,常安比同龄的家生子沉稳又坐得住。

两人一道来了,给甄氏请了安,垂头等着问话。

甄氏也不问旁的,只问书院里的起居安排,杜云荻平日里除了同窗,可还有与外人交往,两人一一答了。

甄氏见一一寻常,正要让水月抓了赏钱来,就见四水和常安彼此怯怯交换了个眼神。

敏锐如甄氏,一下子瞧出了端倪,沉下脸道:“还有什么没说的?赶紧说说明白。”

四水苦着一张脸,拿胳膊撞了撞常安。

常安背上一阵发麻,只觉得甄氏锐利的目光要把他刺穿了,只得硬着头皮说了起来。

书院里有个学生叫施仕人,他的父亲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眼瞅着儿女都大了,还成不了举人,心思也就歇了,专心教儿子读书。

施仕人刻苦,文章比他父亲强了许多,韩山长看了喜欢,就收作了学生。

虽然家境与杜家大相径庭,可施仕人为人诚恳又努力,人缘极好,与杜云荻这一帮子官宦子弟走得也近。

甄氏听到这里还有些云里雾里的。

既然施仕人是个好学生,那她就不会迂腐到不许杜云荻与出身不同的施仕人往来,英雄不问出处,人品好才是最要紧的。

“太太,这位施公子有个妹妹,六月里时来书院里给她兄长送束脩银子,正好遇见了四爷,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这之后十天半个月就往书院里来一趟,每回都在四爷跟前转一转。”常安说到这里,见甄氏的脸色阴沉,他赶忙摆了摆手,“太太,奴才看得出来,就是那施姑娘一头热,四爷不搭理她的,碍于施公子的面子,又不好对施姑娘说重话。”

甄氏深吸了一口气:“那姑娘是怎么在云荻跟前转悠的?你们说说明白。”

第52章 厌恶

见甄氏不悦,四水和常安越发局促不安,只是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绝不可能蒙混过去。

常安咽了咽口水,道:“太太,那施公子与我们爷在书院里住得很近,中间就隔了一间房,那施姑娘每回来时,只要在施公子房间前逗留,总能和爷打上照面。

起初,奴才们只当是巧合,毕竟就几步路,遇上了也是寻常的,可次数多了,奴才们也有些犯嘀咕。

再看那施姑娘的视线,就绕着四爷转了,奴才们才觉得这事儿怕是说不准的了。

后来有一两回,施姑娘刻意寻事来找四爷说话,那姿态模样,亏得是没叫其他人瞧见,若不然…”

甄氏的眸子厉光一闪:“云荻是怎么想的?”

四水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太太,四爷压根就没把那施姑娘放在心上。”

“当真?”甄氏追问了一句。

四水看向常安,常安重重点头:“太太,真的。奴才们日夜跟在爷身边,爷的心思还是摸得着的,他只当施姑娘是施公子的妹妹,根本没往那些事体上想过。”

四水亦连声附和:“太太,四爷真没有那么想过。只是、只是奴才们来时就想着,虽然施姑娘还没有什么僭越的举动,可这事儿奴才们也应该早早说与太太听,好叫太太心中有个底。”

听到这儿,甄氏稍稍松了一口气。

若真如四水和常安所言,那她安排这两人去杜云荻身边,总算还有些用处,晓得防范于未然,知道在这些事体上,谁才是拿主意定奖罚的那个人。

赏了四水和常安两个红封,甄氏吩咐道:“仔细给我瞧着,云荻若无防人之心,你们两个就不能马虎了,若让你们爷叫人算计了去,看我不撕了你们!往后无论有什么事情,都要报上来。”

四水和常安谢了赏,又领了命,这才退下去。

甄氏坐在榻子上,拿起团扇扇了扇,也不知道是这天气太热了,还是心中烦躁,整个人都觉得不舒坦起来。

水月大着胆子上前,另取了把蒲扇替甄氏扇着,道:“太太,可要点一点四爷?”

“是要与他说说,”甄氏刚说完,又否决了,“还是不提了。云荻既然不在意,根本不觉得那人有什么,我没头没脑去提一句,反倒是要让他注意到那人了。一来二去的,指不定弄巧成拙。”

杜云萝刚进来,正巧听了半截,笑盈盈凑到甄氏身边,道:“母亲要与四哥说什么?”

见了杜云萝,甄氏的面上才有了些笑容:“不是什么要紧事,倒是你,热坏了吧?先静静坐会儿,等凉下来些,再让水月端甜汤给你。”

“真的没有要紧事吗?”杜云萝有些不信,她来时正巧瞧见两个小厮走远,以她对甄氏的了解,那两人定然是杜云荻身边伺候的四水和常安,进来时,甄氏和水月的神色都有些凝重,想来四水他们说了些叫甄氏闹心的话。

杜云萝想替甄氏分忧。

女儿眸中的关切和担忧叫甄氏心头一暖,也顾不上热,将杜云萝搂在了怀里:“囡囡也长大了呀。”

长大了,也晓事了,还说了亲,过两年就要嫁人了。

思及此处,甄氏心底泛起不舍,良久才垂眸叹了一口气。

“囡囡往后是要掌事的,母亲事事抗在前头,只怕不是待你好了。”甄氏语气幽幽。

前几回,夏老太太私底下就与甄氏说过,杜云茹和杜云萝都不小了,很多内宅的事情都该接触起来,要让她们自个儿拿主意。

道理甄氏都是明白的,可遇事时,总忍不住护在前头,这大抵就是当娘的本能吧。

替杜云萝将散下来的鬓发别到耳后,甄氏道:“四水和常安来禀云荻在书院里的事情,与我提到了一位同窗的妹妹。”

杜云萝倏然睁大了眼睛。

“那个人,是不是…”

姓施。

最后两个字,杜云萝生生咽了下去,要是吐露出来,她不知道要怎么和甄氏解释。

可抬眸见甄氏疑惑地看着自己,杜云萝眼珠子一转,道:“是不是喜欢四哥呀?”

甄氏一怔,待反应过来杜云萝说了什么,她在女儿的掌心拍了一下:“这些话在我跟前说说就罢了,外头可不能挂在嘴边,没羞没躁的,叫人笑话。”

杜云萝自是应下了,追问道:“母亲,快与我说说。”

甄氏便把常安说的话简单讲了讲。

一听果真是施家人,杜云萝忍不住撇了撇嘴。

她倒是忘记了,那个后来成为了施姨娘的女人,其实早在这会儿就与杜云荻认识了。

杜家三房上下,前世今生,几十年间,杜云萝最厌恶的人非施姨娘施莲儿莫属。

应该说,杜家三房,加上杜公甫和夏老太太,就没有哪个人是喜欢施莲儿的,就算是抬她进门的杜云荻,都不喜她。

杜云萝依稀记得,那是永安二十四年的事体。

杜云荻在永安二十二年考中了进士,杜公甫做主,为他迎娶了工部侍郎唐大人的孙女为妻。

当时杜云萝和娘家还未完全闹翻,逢年过节时总会与唐氏遇见,印象里这个嫂嫂是难得的和蔼人,饶是她冷淡,唐氏也一直笑脸相迎。

圣上在永安二十四年开了恩科,施仕人榜上有名,赐同进士出身,这对于施家那个屡战屡败的老秀才,那就是一个天一个地,简直就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施仕人少年得志,自是兴高采烈地邀请了从前的同窗好友去家中庆祝,杜云荻亦去了,喝得稀里糊涂的,结果醒来时,施莲儿衣衫不整的在他身边。

杜云荻傻了,他喝得太多了,根本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可看施莲儿那样,他一口否认,似乎也说不过去。

施仕人也傻了,他昨儿个是主角,本身酒量就不济,叫同窗们左一杯右一盏的,连怎么回房的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杜云荻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