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赵家的试探着开了口。

赵管事重重点了点头:“没人知道五姑娘心里想什么,要是今日你得罪了她,她在老太太跟前这么轻飘飘说上几句,就够咱们喝一壶的了。”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赵管事哼道,“那你说,她为何一口回绝,连半点面子都不给,显然是看你不顺眼了。丫鬟嫁谁不是嫁,我们家那里不好了?”

“许是、许是…”赵家的支吾了几声,灵光闪过,“哎呦,不会是为了留给姑爷的吧。锦灵没根基,好坏都靠着姑娘,最好拿捏了,又是好模样。”

赵管事一听,也觉得有理,两人分析来分析去,越发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既然是杜云萝预留了将来给姑爷收房的,也难怪赵家的碰了一鼻子灰。

清晖园里,杜云萝自不晓得赵管事夫妇的猜测,她正兴冲冲与甄氏说着去法音寺的事体。

甄氏揉了揉她的额头,道:“知道你许久未出门,心里耐不住,但也不用如此吧。”

杜云荻想笑话她几句,可转念想到姐妹们日日被拘在府中,对外出的期盼自然与他们男子不同,心里有多了几分怜惜:“听说法音寺里的斋膳很不错,母亲与五妹妹到时候可以一饱口福。”

杜云萝睨了杜云荻一眼,不依道:“四哥哥又乱猜度我心思,我是去给大姐姐祈福的,哪里是图那斋膳去的,你可别乱说,叫人知道了,笑话死我。”

甄氏听他们兄妹斗嘴,笑得直摇头。

杜云萝依着甄氏,娇娇道:“还是母亲最晓得我,我是真的想出门去而已。”

出门去,在这一天去法音寺,如无意外,就可以遇见她心心念念了几十年的人,这叫她如何不激动如何不期待又如何不紧张?

这些心思,她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只能揣在心中,苦的甜的,全是自己品尝。

法音寺的放生池,从前是双双落水,这一回,断不会那般了。

只是,再见到那个人时,她要与他说些什么呢?

第64章 笑容(求月票)

艳阳高照,繁花似锦,身边的人熙熙攘攘,杜云萝站在水边,遥遥瞧见有人往她这儿走来。

那身形有些眼熟,她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来人模样,却叫日光刺了眼。

那人站在耀眼的阳光里,杜云萝分明没有看清,可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那人在笑着,俊朗眉宇舒展,比夏日繁花更绚烂。

提起裙摆,杜云萝努力迈着步子往前而去,那人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跌跌撞撞地就是无法靠近。

脚步发沉发虚,杜云萝缓缓停了下来,直直望着那人,努力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她已然明了,她是在梦中。

如之前几十年无数次午夜梦回时一般。

只能遥遥看着他,却无法触碰。

清晰地知道这是一场梦,是多么的悲哀。

可就算是梦中,她也想留给他笑容,她希望每一次她留给他的都是笑容,让他安心的笑容,而不是无理取闹。

这场梦,若是永远不醒来该有多好…

即使只能这般望着,也比痴痴望着牌位要好一千倍、一万倍。

不对!

杜云萝猛得闭上了眼睛。

没有牌位,没有死别,她已经回到了云萝花开的年华里,她已经…

杜云萝腾得坐了起来。

北窗外,由盈转亏的皎洁明月挂于半空。清冷月光透过窗棂撒入一片斑驳,清风吹拂芭蕉叶沙沙作响,偶尔还有阵阵虫鸣。

双手攥紧了薄被,杜云萝做了几个深呼吸,整个人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险险又在梦境中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从前每一次醒来,萦绕心头的是悔恨、不舍和遗憾,而现在。一切已然不同。她分明是期待着的。

世人说,近乡情怯,那她呢?

等天一亮。便能出发去法音寺,她的心底,其实也是有些慌的呀。

再躺回去,翻来覆去的。直到天边吐了鱼肚白才入眠,待锦蕊进来唤她时。杜云萝的精神并不好。

锦蕊替杜云萝更衣梳洗,又细细匀了脸:“姑娘眼睛里有些红丝,是昨夜里没有歇好吧。好在姑娘天生丽质,脸色还是极好的。等下马车上稍稍靠一靠,等到了法音寺,就有精神了。”

杜云萝由着锦蕊摆弄。镜中人皮肤剔透,与其说是天生丽质。不如说是仗着年纪轻,她自个儿知道,青灯古佛时的自己,又哪里能寻到闺中时的模样。

收拾妥当了,杜云萝带着人去了莲福苑。

夏老太太正与苗氏说着话,见杜云萝进来,细细打量了一番。

今日杜云萝穿了一身浅藕色褙子,头上簪了一排小巧珍珠,手上一只白玉镯子,配了只卷云形状的白玉领扣,整个人清雅秀气,又不会穿金戴银显得世俗气息太重。

夏老太太微微颔首:“这身好看,去法音寺里正好。”

甄氏很快也到了,笑着向夏老太太请安。

“该准备的,怀平媳妇都准备妥当了,你们早去早回,路上当心些。”夏老太太说完,又唤过杜云萝,仔细叮嘱道,“你这丫头,时而沉稳,时而又跳脱,旁的祖母不与你说了,只一样,规规矩矩去,规规矩矩回来。前几日云瑛和云诺已经唱了一出了,你再跟她们一样,不说外头怎么说我们,老婆子这心啊,都吃不消了。”

杜云萝笑着应了。

苗氏亲自送到了二门上,拉着甄氏的手,道:“此去祈福,说句心里话,我是真想自个儿去,好好拜一拜求一求,中元那日的事体可真真是吓坏我了,我这个当娘的,心都跟刀割一样。三弟妹呀,多帮我捐些功德,让我们云瑛时来运转。”

说完,苗氏从袖中取出一只荷包,塞到了甄氏手上。

入手便知轻重,沉甸甸的,犹如苗氏心境。

捐银子是功德,甄氏不会抢苗氏的功德,接过后让水月收好,道:“二嫂放心,我会打理好的。”

苗氏连连点头:“你知道我着急的是什么,哎!老太太那儿,千挑万选了,好不容易有些打算了,云瑛却出了这样的事体,我听说,那家的姑娘当时也在场,这经过瞧得一清二楚的,我琢磨着呀,这事儿怕是不成了。”

甄氏拍了拍苗氏的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成与不成,都是造化。”

苗氏苦笑。

水月扶着甄氏上了马车。

杜云萝眨着眼睛看她:“母亲,伯娘与你说什么呀?我听着好像与三姐姐有关?”

“你这耳朵!”甄氏笑着啐了一口,见杜云萝娇娇地粘了上来,她一把拍在女儿背上,“没个正行!”

嘴上骂了两句,可还是把事体与杜云萝说了。

夏老太太帮着杜云瑛相看,门当户对的琢磨下来,最后合心意的是阮家三爷。

阮家老太爷从前与杜公甫是同僚,关系也还不错,只是阮老太爷的几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料,阮老太爷好面子,出了银子给儿子们捐了不大不小的官。

几个儿子读书普通,当官倒还有些本事,虽然没有高升,但乌纱帽还是稳当的。

孙子辈里,这阮三爷是最出挑的,阮老太爷日日挂在嘴边,就想靠这孙儿长颜面了。

阮家那里,前些日子露了些口风,夏老太太还是那个意思,抬头嫁女儿,没有张口就答应的道理,就先缓住了。

没想到,中元节里,出了那等事体。

“你二伯娘是怕这事体会不了了之。”甄氏道。

杜云萝不解,嘀咕道:“为什么?三姐姐救四姐姐有什么不对的?放在哪家都要说是姐妹和睦,多好的事体。若是阮家就因为这个要黄了这亲事,这样是非不分的亲家,不如不结。”

甄氏闻言,不由打量了女儿两眼。

其实她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那毕竟是苗氏的女儿,苗氏正是愁杜云瑛婚事的时候,她直截了当这般说,未免要叫人说杜云茹和杜云萝婚事已定,她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痛。

杜云萝又嘀咕了两句,转念想起来,问道:“为何阮家探口风的事体,我都不晓得呀。”

甄氏好气又好笑地点着杜云萝的额头,道:“你为何要晓得?你这心操得也太多了吧!长辈们没拿捏好的事情,哪个人敢与你禀报?”

杜云萝愣了愣。

甄氏这么说一点也没错,婚姻之事,本就是长辈做主,轮不到晚辈置喙。

当时石夫人来探口风,若不是杜云诺偷听了杜公甫和夏老太太说话,她们姐妹一样是蒙在鼓里的。

第65章 山上(求订求月票)

一切准备妥当,马车徐徐出了杜府,往城郊去。

杜云荻骑马,随车而行,杜云萝撩开车帘子冲他挤眉弄眼:“四哥哥,咱们是要出城的,这城郊农家姑娘可不像城里的端着架着,见了你这个白面书生,可要拿香囊扔你了。”

杜云荻瞪了她一眼:“浑说!小小年纪就会胡言乱语,你见过多少农家姑娘!”

此话一出,两人具是一愣。

杜云萝想着的是那不要脸算计了哥哥的施莲儿,虽无香囊,却是毒牙;杜云荻想起了让妹妹受了不少闲话的安冉县主,明明是京中叫得上名号的贵女,行事却比乡野农女更出格。

碰见那种人,当真是委屈,倒霉透顶了。

两人都为对方不平,心中暗暗道。

杜云萝怕杜云荻看出名堂来,下了帘子坐好,杜云荻见她不再盯着自己瞧,也松了一口气。

甄氏只听见他们说笑,没料到兄妹两人心思转了弯,各自想各自的去了,她笑着塞了一个引枕给杜云萝,叫她先歇会儿,又与外头的杜云荻道:“这会儿还算凉快,等日头大了,你就莫要骑马了,来车子里歇着。”

杜云荻素来听话,这等小事也不与甄氏争,应了。

马车平缓驶出城门。

杜云荻把马儿交给了四水,自己跳上了马车。

车帘打开,杜云萝往外头望去,遥遥见到那连绵的婆驼山。郁郁葱葱的深浅绿色之中,露出无数金色屋角,正是依山而建的各家寺庙庵堂。

杜云萝说不清,这婆驼山上到底有多少寺院,她只记得,法音寺在半山腰,占地极广。香火繁盛。大殿前的放生池,是她第一次遇见穆连潇的地方。

甄氏掏出帕子让杜云荻擦了擦脸,水月打开食盒。递到杜云荻跟前。

桃酥、百合糕、四喜素饼,各式糕点码得满满当当。

水月笑着道:“这些是厨房里天未亮就起来准备的,都是新鲜的,四爷尝尝。”

杜云荻取了一块百合糕。入口便不禁皱了眉头:“还是这个味道,甜!知道是五妹妹要出门。一个个都不要命地加糖。”

杜云萝抬起眼帘,笑了:“许是那做糕点的婆子没睡醒,面粉和糖拿错了呢,呜——”

话说了一半。就被杜云荻手中的桃酥给塞满了嘴。

杜云萝鼓着腮帮子嚼着,忿忿瞪着杜云荻。

“你还是多吃少说,”杜云荻见她整张脸圆鼓鼓的。不禁笑出了声,“你这话若是传回了府里。厨房里还不知道要折腾成什么样子呢。”

杜云萝只是与杜云荻斗嘴做趣,并非要为难谁,听了这话,倒是不提那些了。

吃过了块桃酥,杜云萝让水月添茶漱口,再不肯尝尝其他的。

甄氏颇有些意外,道:“可是马车坐得不舒服?”

杜云荻见妹妹气色还不错,笑道:“母亲,她不肯吃,定是要留着肚子去寺里吃斋膳呢。”

甄氏抚掌笑了:“你们两个,这嘴儿,没个停的。”

“才不是呢!”杜云萝不答应了,挽着甄氏的胳膊,道,“只有哥哥才是,不是说就是吃,没个停的。”

欢声笑语中,马车在半山处停下。再往前,山路崎岖,要换了轿子才能上山。

锦灵从后一辆车上下来,手脚麻利地摆好了脚踏。

杜云荻跳下车去,甄氏亲手替杜云萝戴好了帷帽,这才扶着水月的手下去。

轿子都已经安排好了,杜云萝下车上轿,兴许是昨夜没有歇好的关系,行了一盏茶的工夫,她就被颠得头晕发胀。

强忍着,挨到了轿子停下来,杜云萝赶紧让锦灵扶她下轿,徐徐呼吸了会儿,才算是缓了过来。

抬眼去看山门,白玉雕凿,正中法音寺三字传闻是百年前先祖皇帝钦赐,笔法苍劲,杜云萝以目光代笔,仔细揣摩了一番。

路边,赵嬷嬷与甄氏道:“太太,寺里都已经打点了,咱们是先去上香,还是去厢房先歇一歇。”

“既然打点了,那就先去上香,”甄氏扶住了赵嬷嬷的手,“香客多,莫要彼此耽搁。”

法音寺是婆驼山数一数二的大寺,住持师父在圣上面前也有三分薄面,若非宫中贵人亲临,即便是公侯伯府的主子们来,也没有闭门谢绝其他香客的道理,寻常官家更是如此,也只有在入殿请愿时行个方便,尽量求个清净。

因而甄氏不想耽搁,一路上来,轿外人声不断,可见香客络绎不绝,他们要是拖沓,便会耽搁了其他人。

路边有接待女客的围幔,杜云萝跟着甄氏进去净面、净手,整理头发衣衫,随后与杜云荻一道,往大殿方向去。

身边围满了丫鬟婆子,甄氏不许杜云萝胡乱张望,幸好有帷帽遮着,她才能转着眼珠子四处打量。

无奈此处依旧如印象之中的人多,杜云萝的身高在姑娘们之中只算中等,更别说寺中还有不少男香客,她很难看到远处。

大雄宝殿外头,候着两位知客僧。

甄氏行了佛礼,迈入大殿,在佛祖金身前跪下。

杜云荻与杜云萝赶忙跟上,一左一右跪了。

甄氏絮絮低声祈求着,杜云萝听见些模糊词汇,无外乎家宅平安,杜云茹婚后平顺,又求杜云荻学业长进,求她能够心想事成。

样样都求了,就是没有求甄氏自己。

杜云萝听得心疼不已,母亲便是如此,事事把他们放在心头,却总是忘了自个儿。

闭目垂首,诵经对杜云萝而言太过熟悉,从前是求静心,如今,却是盼着所求所愿都能圆满,更是添了几分诚心。

拜过了佛祖,绕去后头拜了观音大士。

甄氏依着夏老太太的意思,添了香油灯草,捐了功德。

功德簿上,小和尚仔仔细细写下了杜府名号,又一一记下,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事毕,甄氏也不在大殿里耽搁,由知客僧引着往厢房去。

绕过回廊,杜云萝隐约瞧见一熟悉身影,她心中一动,猛得回过头去,可那头香客众多,哪里还能寻到她想见的人的模样。

甄氏瞧在眼中,入了厢房后柔声问她:“囡囡怎么心不在焉的?”

杜云萝一怔,偏过头道:“母亲,放生池在哪儿,我想先将那鲤鱼乌龟放生了,日头高了,桶里不同池中,莫要误了它们性命。”

第66章 初见(月票10+)

放生,是结善缘,是累功德,可若是好心办坏事,不仅不美,反而误了生灵性命,生出罪孽来。

甄氏听了这话,很是认同,道:“放生池就在大殿前头,你来时没有瞧见?”

杜云萝把帷帽放在桌上,眨了眨眼睛,俏皮道:“母亲不许我胡乱张望的。”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甄氏掩唇笑了,拉着杜云萝坐下,“你先吃些茶润润嗓子,我叫赵嬷嬷安排好,再引你一道去。云荻,你也跟着去,今日人多,有兄长陪着,也免得囡囡叫人冲撞了。”

杜云荻应了。

赵嬷嬷出了厢房,唤了两个粗使婆子去抬水桶。

锦灵端了茶水,摆上点心攒盘。

杜云萝这才有工夫来打量厢房。

法音寺占地广,又多有勋贵官宦家的客人来礼佛,因而在中轴线的西侧,搭建了不少厢房,供客人们歇脚休息。

厢房大小合适,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用具虽比不得府中精细,但独有一股禅味。

墙上挂着千手观音画像,前头摆了供桌,青铜香炉点了檀香,叫人呼吸之间宁了心神。

屋子后头种了青竹,窜得足有四五人般高,挡了不少日头,室内便清凉了不少。

如此窗明几净环境,甄氏也颇为喜欢,想起还未去过的历山书院。不由来了兴致,细细问杜云荻住的房间大小,如何摆放桌椅家具,杜云荻一一答了。

赵嬷嬷推门进来,垂首道:“太太,都准备好了,五姑娘是这会儿过去。还是再歇歇脚?”

甄氏转过头看向杜云萝。见她目光之中雀跃,便没有多加拦着:“这会儿就过去吧,早些去。早些回来,庙里用饭都有时辰,莫要耽搁了。”

杜云萝连声应了,抓过帷帽戴上。先一步往外头走。

杜家这回放生的水族共装了四个大桶,又注满了清水。很是沉重,粗使婆子们两人一组,抬起那水桶,跟在主子们后头。

除了锦灵。赵嬷嬷又另点了些人手跟着。

穿出厢房院落,绕回中轴线上,从侧边绕过大殿。眼前便是放生池。

杜云萝走得不疾不徐,一双眼睛却没有空闲。不住四处打量,想要寻见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只是越往大殿去,人流越大,饶是她细细寻觅,都没有半点儿发现。

放生池边,更是不得空挡。

香客们见后头婆子们抬着水桶,让出一条路来。

四个水桶在池边摆开,掀开盖子时,有一条鲤鱼扑腾出水,溅起一片水花,杜云萝就站在边上,带着鱼腥气的水湿了她半个衣袖。

赵嬷嬷一瞧,立刻沉下了脸,低声喝道:“这般不小心,赃了姑娘的衣衫!”

那婆子垂着头,不敢应声。

锦灵掏出帕子来,细细替杜云萝擦拭。

杜云萝刚想说一声“不打紧的”,余光瞥见不远处几个少年身影,其中一人背对着她,蓝灰色长袍衬得身形修长挺拔。

即便只是背影,杜云萝都能一眼认出来。

那是穆连潇。

她今日一直在寻找的穆连潇。

耳边,听不见锦灵絮絮在念叨些什么,她的目光就一直黏在穆连潇身上,根本挪不开去。

恍惚之间,她想到了从前。

从前也是如此,扑腾的鲤鱼弄湿了她的袖口,赵嬷嬷咬着牙呵斥底下人,她叫鱼腥味熏得难受,把锦灵的帕子扔在一旁,不肯再让人伺候,急匆匆就要回厢房去梳洗更衣。

四周本就人多,她一个娇弱姑娘走在前头,听到后头锦灵追上来,她脚步不停,扭头要锦灵不许再跟着。

话还没说完,就与人撞了个满怀,双双摔落放生池。

她根本不会水,本能地抓住了身边人,等湿哒哒被带回岸上时,赵嬷嬷和锦灵几乎背过气去。

那时,杜云萝才知道,这个与她一块落水的人就是她曾经哭着喊着不肯嫁的穆连潇。

半辈子过后,她才明白,落水不是失足,而是练氏安排的人推了他们一把。

今生,婚约已定,练氏的人手应当不会守在附近,等着推他们落水成事。

本能一般,杜云萝架开了锦灵的手,往前头走去。

一步、两步,梦境里的感觉却翻滚着萦绕在心头,她怕这又是一场梦,一场她用尽力气追赶奔跑都无法接近穆连潇的梦。

就算是梦,就算只是一场梦,也请像梦中一般,给她一个比夏日繁花更绚烂的笑容。

杜云萝在心中默默念着,盼着穆连潇转过身来,能叫她真真切切地看一眼。

许是上苍听到了她的祈求,边上的香客突然炸开了锅一般,引得那几个少年郎望了过来。

杜云萝睁大了眼睛,痴痴望着那人容颜,与记忆中一样的眉宇唇角鼻梁,她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亦挪不开目光。

“姑娘!”侧边突然传来锦灵的惊叫声。

杜云萝怔怔回神,还未弄明白是什么一回事,只觉得胳膊被重重撞了一下,她脚下一个踉跄,身子斜斜往放生池方向倒去。

又要落一次水?

这次是一个人?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杜云萝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没有入水的窒息感,她听到许多呼喊的声音,听到了水声,突然意识到,有人落水了,那个人并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