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连慧打量了杜云萝两眼,笑了:“还是云萝心细,要不然,朱芊可就遭殃了。”

朱芊抹了抹眼泪,一张脸狼狈不堪,嗫道:“奴婢谢过杜姑娘。”

杜云萝打发了朱芊下去,暗暗吸了一口气,笑着与穆连慧道:“其实乡君心里也明白的,只是我憋不住话,想问什么就问了。”

“直爽些有什么不好的。”穆连慧弯着眼儿,道,“公主吃了酒,下午大抵是不会去骑马了,你呢?我教你骑马好不好?”

杜云萝摇头:“我还要去看看黄婕。”

穆连慧没有多勉强,转身走了。

南妍县主嘱咐了青烟两句,青烟鼓起勇气,问道:“世子妃,往后朱芊就不能进里头伺候了吗?”

南妍颔首:“这样对她反而好些。”

在主子身边伺候,不仅要机灵,嘴巴也要讨喜,而朱芊是个不会说话的,与其往后在云华公主身边惹来祸事,不如在院子里扫地打水安稳。

今日之事,朱芊分明是被陷害的,可她就是急得说不明白事情经过,若是能讲明白,这么简单的事体,早就有定论了。

就像杜云萝说的,绿淳的鼻子太灵了些。

她们都闻过剩下来的那一小把马草,酒味极淡,那朱芊手上的酒味又能有多浓?

行事之后,朱芊知道要洗手去酒味,河水蜿蜒,朱芊大可以选一个无人的地方,而不会选在绿淳的身边。

朱芊毫不避讳地走到绿淳边上,可见她根本没有那个意识,她想洗掉的只是马厩的味道,而并非酒味。

况且,就朱芊这性子脾气,连句话都说不明白,怎么有胆子去算计南妍县主?

倒是绿淳,云华公主没听她的辩白,但绿淳的心思谁都明白。

她觉得南妍背叛了云华公主,以至于公主越来越难伺候,连累着她这个当宫女的提心吊胆,一来二去的,她就恨上了南妍。

绿淳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她不仅仅是谋害瑞世子妃,更重要的是她犯了云华公主的忌讳。

不喜欢了的东西,亲手毁掉,不成套了的瓷娃娃,亲手砸掉。

云华公主做这些都是亲力亲为,她就算针对南妍,也会亲自上阵,一个小宫女敢私自出手,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这是云华公主最最不能接受的事体。

杜云萝和南妍县主一块往黄婕那里去,倒不是真的要和黄婕说些什么,不过是避一避穆连慧的风头罢了,免得真叫穆连慧叫去骑马,雪衣的马掌还没钉上呢。

思及此处,杜云萝脚下一顿,道:“刚刚那个来认人的内侍叫什么名字?”

“马德海,”南妍县主道,“你问他做什么?”

“他说人有三急,可急起来能花多少工夫?他没看见绿淳动手还说得过去,有人动采薇的时候,他不可能一点都没发现。”杜云萝解释道。

第195章 隐瞒

叫杜云萝这么一说,南妍不由睁大了眼睛,可再顺着细细想一想,也就明白其中道理了。

这个马德海,离开的时间太久了些。

绿淳给采薇喂马草时没有遇见马德海,也没有遇见朝雪衣下手的人,要不然,以绿淳的性子,眼见着朱芊被摘出去了,为了自保,也会咬出另一个人来。

弄松雪衣的马掌可不是眨眼间就能做成的,少说也要一炷香的工夫。

马德海错过了绿淳,又错过了朝雪衣下手的人,他到底离开了多久?

就算是人有三急,也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南妍小声告诉杜云萝道:“为了采薇,之前使人去查过,马厩那里管事调走人手只留下马德海一人,到内侍去把采薇、雪衣牵出来,顶多不过一刻钟。”

“所以说,马德海没有说实话。”杜云萝哼了一声。

贵人们去狩猎了,马厩里没剩下几匹马儿,又不用打扫清理,也不用喂食照顾,马德海一个人清闲着呢,不至于要躲懒去。

至于马厩里的味道,对不习惯的人来说是难以忍受些,但马德海日日守着马厩,早就闻惯了,鼻子没那么娇贵。

马德海很有可能是看到了对雪衣下手的人的。

他选择不说,是明哲保身,还是被买通了?

杜云萝想起马德海进云华公主帐篷时的表现。

一地狼藉,两个宫女跪在那儿发抖,他却跟没看见一样,低头问安回话。

如此看来,这个人精是明哲保身了?

思及此处,杜云萝下意识地又摇了摇头。

马德海看着马厩,雪衣出了状况,他难辞其咎。

可要是人人都以为是杜云萝不擅骑术呢?就算事后发现马掌松了,谁又能说这马掌是在围场马厩里被弄松的?

杜云萝和南妍公主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对方想法。

这事儿没有半点证据,马德海一个内侍,装没看见也能理解,宫里这种吃人的地方,一腔热血正义十足可换不来长命百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生存之道。

谁也怪不了马德海什么。

说到底,杜云萝可不是云华公主,不管有证据没证据,就能把人拉出去处置了的。

两人一道去了黄婕那里。

黄婕还歪在榻子上,眼中水雾不散,道:“都怪我,搅得瑞世子妃与杜姑娘都没了骑马的兴致,难得来围场一趟,叫我搅局了。”

杜云萝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笑道:“我的骑术比你还不如呢,来时就打定主意了,能不上马就不上马。”

“你与我是不同的…”黄婕哀哀叹息。

杜云萝被她一句话堵了。

杜家是书香人家,杜云萝不会骑马是正常的,谁要笑话她,那就像是文人笑话武人不会吟诗作赋一般,纯属无理取闹,但黄婕是将门出身,不会骑马的将军女儿,被人笑死都不奇怪。

杜云萝不再劝了,再说下去,倒显得她是站直了说话不腰疼了。

南妍县主也劝不得。

她是将门之后不假,但她父母早亡,没住过几天将军府,反倒是住着深宫内院了,她是公主的伴读、李栾的嫡妻,哪个敢笑话她?

惠郡主那样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姑娘,从前仗着封号品级压了南妍一头,现在见了南妍,一样要低头请安。

黄婕一句话叹完,心里还是不舒服,可见到南妍县主和杜云萝对她如此关心,一日来探了她两回,也不敢再自怨自艾,怕把人赶跑了,硬打起精神来想说些趣事。

可一张口,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黄婕对杜云萝和南妍县主都不了解,不晓得人家喜欢听什么,要说自家趣事,她日日叫母亲拘着,除了念书写字,哪还有什么乐子?

情绪又一点点低落下去。

杜云萝倒也不在意,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外头天色渐暗,号角声起,这才散了。

天黑透之前,一行人回了行宫。

锦灵在天井里等着,见杜云萝回来,笑盈盈迎了上去,转眸见一旁的黄婕精神萎靡,暗暗吓了一跳。

等回了房,锦灵才试探着问杜云萝道:“黄姑娘怎么了?”

“惊马吓着了。”杜云萝道。

锦灵脸上一白:“还好只是吓着了,没受伤比什么都强。姑娘也千万小心些。”

杜云萝含糊应了,想起今日事体,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想探一探马德海的底。

马德海是宫里的内侍,别说是杜云萝了,南妍县主想独自摸他的老底都不方便,这事儿只能暂且先搁下。

接下去的两日,一切都顺畅。

云华公主拉着穆连慧策马,南妍县主和杜云萝是松了一口气,就在营地附近转悠消磨时间。

日头西斜,拉长了地上的影子,春日余晖晒得人暖洋洋的。

远处传来号角声,杜云萝抬眸看了眼天色,道:“今日怎么这般早?”

南妍县主抬头眺望,只瞧见圣上策马回来,后头跟着一众兵士,却没有见到李恪几兄弟。

两人稍稍往大帐方向走去。

圣上下了马,一面把护甲箭囊交给侍卫,一面往里头走,饶是杜云萝隔了些距离,都看到他眉头微凝。

“怎么了?”南妍唤过一个内侍,随口问了一句。

内侍垂头,道:“圣上知道穆世子来了,就回来了。”

杜云萝正望着远处草场出神,闻言一惊,转头追问了一句:“谁来了?”

内侍恭谨又说了一遍:“穆世子来了。”

杜云萝听到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穆连潇不是去德安了吗?德安那个状况,按说起码要十天半个月的工夫,他怎么就到围场了?

算一算日子,他恐怕是没有回京,从德安径直赶来的吧。

圣上急急过来,定是为了德安的消息。

杜云萝望着大帐,她看不到他,但她知道,他就在里头。

穆连潇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想到这一点,杜云萝就安心不少。

南妍县主怎会不知道杜云萝心境,便陪着她站在原地等着。

这一站就是半个多时辰,天色暗了下来,营地里已经点起了火把。

马蹄声从前方传来,一名兵士策马直冲而来,在大帐前堪堪稳住了马,顾不上通传,快步冲进了帐内。

第196章 踪影

那是圣上的大帐,出入都有规矩,像这般匆忙顾不上通传,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体了?

大帐外的火盆烧得极旺,隔了些路,杜云萝还能听见木柴爆裂的声音。

卡擦——

仿若是心弦断了一般。

她扭头看向南妍县主,县主的面色有些凝重,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了起来。

杜云萝开口想问,猛然间自个儿也醒悟过来。

天已经黑透了,往日这时候,去狩猎的都回来了,可现在,除了提前赶回来的圣上,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没有号角,没有马蹄,别说是随行的武官、公子,连李恪、李栾和李豫都没有回来。

杜云萝抿唇,想安慰南妍县主几句,却见一人从大帐中快跑出来,他夺过了马绳,翻身上马冲了出去。

正是穆连潇。

即便只是一个背影,杜云萝都不会认错的。

“世子…”杜云萝喃了一声。

南妍县主一愣,看着那人策马而去,问道:“那是定远侯世子?”

杜云萝缓缓点了点头,她想,围场里一定是出了些状况了,要不然,穆连潇不会如此着急。

南妍县主深吸了一口气,使了个人去打听,隔了会儿,便带回了消息。

暮色降临时,他们又发现了一只豹子。

李恪领头追了上去,太子冲在最前头,后头的人自是马不停蹄地跟上去,那只豹子矫捷,追了一刻钟,别说是追上豹子,后头的人把李恪都追丢了。

不仅是李恪,跟在李恪身边的李栾和李豫都不见踪影了。

侍卫们慌了神了,数了数人头,还有五六人是跟上了贵人们的。

可夜色里的围场又哪里是靠几个人就够了的?

况且,他们已经追到了深处,林子里植被茂密,再往里头去,不说行马不易,连路都要找不着了。

侍卫们赶紧通知了其他人一并寻找,又派人回来给圣上报信。

丢的是太子与两位王世子,无论伤了哪一个,底下人就是掉脑袋都不够。

大帐内,圣上脸色发青,穆连潇没有耽搁,直接去寻人了。

杜云萝的眼皮子直跳。

那三人不见了?

有一瞬,杜云萝的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就怕李栾动手造一个意外出来。

她握住了南妍县主的手,道:“县主,从前是怎样的?”

南妍县主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从前…”

从前的这时候,她并没有来围场。

那时,李栾和穆连慧的婚事定下了,婚期是秋天,不似南妍这般匆忙。

南妍为此大病了一场,就像是身体里的所有的力量和希望都被抽干了一般,春寒料峭时她染了风寒,一直到四月过半都没有好。

云华公主为此不知道发了多少脾气,直叱御医水平不够,一场风寒能让南妍躺了两个多月。

公主跟着圣上出发去围场时,南妍留在了宫里。

原本热闹的公主寝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南妍不耐烦再闻那药味,让宫女推开了窗户,看着外头春花清风。

她知道的,自己的身子早该好了,她并非风寒严重,而是郁郁成结。

她不想去围场,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李栾。

想躲着,躲一刻是一刻吧。

南妍的病在五月皇太后寿诞之前总算是过去了。

去慈宁宫请安时,她遇到了几月不见的李栾。

李栾站在庑廊下,李豫一边比划一边说着什么,李栾叫他逗笑了,桃花眼底浮着微光,涟漪阵阵。

南妍看呆了,直到桃花眼的主人注意到她,抬眸望过来给了她一个笑容,温润如春日微风。

那一刻,南妍突然意识到,她不想躲着他了,即便他要成婚了,她也想这样看着他,只是看着就好,看着就够了。

当日情绪冲上脑海,南妍县主眼角一红,心紧紧一揪,朝杜云萝摇了摇头。

明明是两个重活一世的人,却是谁也不知道围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无力又无奈。

营地里忙碌起来。

圣上发了话,女眷们先回行宫去,莫要继续耽搁了。

杜云萝牵挂穆连潇,可又不得不走,营地里的女眷都有父兄丈夫在围场里寻人,要都以此为借口不走,那还像什么话。

只有南妍县主可以留下,因为李栾是不见了的那一个。

南妍县主安慰杜云萝道:“你只管回去,晚些有了消息,我一定使人给你送口信,不管什么时候,就算是三更天四更天,也去敲你的门。”

杜云萝不是不懂事的,又得了南妍县主这么几句话,也就不耽搁了,上了马车回行宫去。

黄婕与她一辆车,神色还算轻松。

见杜云萝打量她,黄婕道:“杜姑娘是想知道我为何不担心哥哥?我习惯了父亲出征,每次一走就是半年一年的。”

杜云萝嗓子猛得一酸。

习惯?

这种事情是没法习惯的。

从前,穆连潇哪一次出征她不是提心吊胆的?连睡觉都不安稳。

定远侯府里,吴老太君也好,周氏也好,谁都不是不在乎,不是习惯,而是逼着自己不去想而已。

见杜云萝眉宇间露了一份忧色,黄婕试探着道:“我听说,穆世子到围场了?这种日子,往后多着呢,我们这种人家都是这样的,不像你们书香出身,从不用挂念这些,也是委屈了你。”

杜云萝听得出黄婕是好意,轻笑:“也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回了行宫,杜云萝梳洗之后,整个人稍稍放松下来。

她也不是耐不住性子的,穆连潇去德安半月,她都没有急切过,今日不过是“事到临头”才越发紧张。

夜渐渐深了,报信的人还是没有来。

锦灵拿着剪子拨了拨灯芯,道:“姑娘,快三更了,您还不睡吗?”

放下手中书册,杜云萝起身走到书桌前:“我写会儿字,你若困了就先睡吧。”

杜云萝写了小一个时辰的经文,心情平静许多,抬头看向锦灵,她坐在杌子上,手撑着脑袋不住打盹,杜云萝笑着唤她:“去睡吧。”

锦灵熬不住了,见杜云萝没有半点睡意,也就没催,含糊道:“那奴婢去榻子上歪会儿,姑娘要歇息时唤奴婢起来。”

锦灵微晃着去了对面梢间里,杜云萝给砚台添了水,细细研磨,刚提笔要写字,就听见北窗外头有些动静。

咚咚。

有人在窗棂上轻轻敲了两下。

第197章 夜访(月票390+)

夜深人静时,这声音显得突兀又清晰。

杜云萝不解,大半夜的,有谁会来敲窗户?

虽然南妍县主说过,三更天四更天也会给杜云萝报信,但报信的人肯定是敲门的,哪里会敲窗呀。

不过,此处毕竟是皇家行宫,应当是没有歹人有胆量来半夜行凶。

杜云萝手持油灯,走到北窗边,没有开窗,问道:“谁在外头。”

灯光一照,一个人影便映在窗上,杜云萝听见窗外的人轻轻笑了,他唤道:“云萝。”

熟悉的声音传来,杜云萝的手一抖,险些打翻了油灯。

她把灯座放到一旁,一把推开了窗户,她想问问他,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他一个世子爷跑来敲她的窗户是个什么意思!

白日里避着人说话也就算了,现在可是夜里,叫人发现了,就算他们是未婚夫妻,也要叫人说上一通的。

杜云萝脸皮再厚,也要顾忌着些闲言碎语。

传到甄氏那儿去,不拿鸡毛掸子抽她才怪,传到定远侯府里,她岂不是又要还没过门就让吴老太君和周氏不喜了?

心里百转千回,可一开窗,对着穆连潇熟悉的笑容,杜云萝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她是真的想他,挂念着他啊…

两个隔窗而立,油灯在杜云萝的身后侧,照亮了杜云萝半张脸庞。

灯光映得杜云萝的脸颊如玉一般温润,秋水翦瞳,长长睫毛轻颤,在眼下划了道弧形阴影,她已经梳洗完了,长发散下,简单拿了根头绳束着,露出圆圆的耳垂。

这样的杜云萝,当真是比白天时还好看。

穆连潇挪不开眼,盯着杜云萝瞧,目光灼灼。

杜云萝整张脸烧了起来,却没有避开他的目光,抿唇道:“你来寻我说什么的?”

穆连潇单手架在窗口,身子微微前倾,道:“你担心了?”

“我…”杜云萝启唇,想到他策马冲出去的模样,想到她和南妍、黄婕的对话,轻轻哼了一声,“是啊,担心了。”

娇娇柔柔的声音说着担心,穆连潇清楚杜云萝性子直白,却没想到她真的丝毫不掩饰关切,他心头一动,泛起几分愧疚和怜惜,他想伸手揉一揉杜云萝的额头,可刚刚抬起垂在身侧的手又很快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