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萝睡得很踏实,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沉沉入眠。

翌日上午,穆连潇陪着杜云萝去府衙。

杜云萝寻杨氏和颜氏说话,穆连潇去了杜怀让的书房。

彼此都心中有数,穆连潇和杜怀让说的定与昌平伯府有关,但杜云萝和杨氏都没有说破,只提杜云茹的事体。

“我让云韬媳妇都安排好了,就等着云茹来,”杨氏笑着道,“你们两姐妹都随了三弟妹,一等一的好模样,不晓得我们的意姐儿像谁,若是随了云茹,又是个美人胚子。”

杜云萝抿唇直笑:“大伯娘,大姐夫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差的,我大姐眼睛长在头顶上,要是大姐夫不好看,她才不喜欢哩。”

杨氏被她逗得前俯后仰,愈发期待起了杜云茹一家的到来。

屋里正说着话,外头突然起了大风,卷得落叶漫天飞。

丫鬟们赶忙关上了窗户。

眨眼间,天色暗了下来,杜云萝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作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端哥儿吓着了,咧着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颜氏赶紧把他抱起来,柔声哄着。

风刮了差不多有一炷香的工夫,待风变小了,天色却未亮,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雨势极大,杨氏看着都心慌,道:“来宣城这么多年来,这般大的秋雨,也只遇见过一两回。”

杜云萝听着雨声,心跳不由加快。

杨氏原是要留杜云萝和穆连潇用饭的,怕雨势久久不止,城里不好行走,便在积水之前,就让他们两人回去。

宣城里尘土多,被雨水一冲刷,地上泥泞不好走。

杨氏安排了软轿抬杜云萝回去。

即便如此,回到桂树胡同时,两人身上也都有些湿了。

穆连潇赶紧拿了帕子给杜云萝擦一擦。

杜云萝咕哝着道:“这么大的雨,京中都少见。”

穆连潇的心咯噔一声响。

这么大的雨,他是经历过的。

那年的德安大水,雨势就不比今日这雨小。

回忆起在德安见过的景象,穆连潇的眉宇一点点锁了起来。

宣城不似德安,不用担心决口,但附近官道山道两侧树木不盛,在狂风暴雨之中,很有可能会有泥石冲落。

邵元洲他们还在路上,也不晓得会不会受到影响。

雨势到第二天下午都没有停。

这下子连杜云萝的心都提了上来。

城中不少地方积水,也有叫大雨冲垮的屋子,府衙官兵们变得忙碌起来,早上出去采买时,都不似平日方便。

杜怀让在早上就请穆连潇过去,让他帮忙出出主意。

衙门里正忙碌着,一骑快马从城门口冲入,直奔了府衙大门。

那人来不及等通传,浑身湿透到了杜怀让和穆连潇跟前,这般急切模样,让杜怀让都暗暗道了声“不好”

怕官道会有泥石冲落,杜怀让吩咐底下衙役快马沿着官道查看,他急急问道:“可是出了什么状况?”

那衙役抹了一把脸,喘着粗气,道:“大人,世子,往良县去的官道冲了泥石下来,整个都堵上了,有过路的百姓正想法子在挖开,说是里头压进人了。”

杜怀让的脸色霎时青紫一片,杜云茹他们过来,走的就是良县,算算日子,应当已经过了良县了,这两日就能抵达宣城。

穆连潇的面色也沉了下来,道:“伯父,我带人去看看吧。”

杜怀让攥紧了拳头:“塌了多长的路?”

衙役摇了摇头:“都挡上了,我一眼也看不出来。”

杜怀让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止住了穆连潇,道:“我让官兵们先过去,你莫急。”

第382章 雨夜

穆连潇回到桂树胡同时,蓑衣下的袍子都已经湿透了。

杜云萝见他浑身湿漉漉的,赶忙使人送了热水进来。

净室里传来水声,杜云萝歪在榻子上,心想这雨势委实太大了。

府衙到家里距离极近,以小丫鬟们的脚程,也不过是一刻钟的工夫。

即便是雨中不好走,但穆连潇脚步大,仅仅这么些路就能让他从外到里都淋湿了,磅礴雨势远比她在屋里看到的要吓人得多。

厨房里已经熬了姜汤。

到底已经入秋了,万一受了寒,可就不好了。

穆连潇梳洗了一番,浑身上下才舒服了一些。

他一面擦拭头发一面往外走,接过了杜云萝手中的姜汤,一口气喝完。

“我听底下人说,城里状况不太好?”杜云萝问道。

穆连潇颔首应了一声:“冲倒了几间屋子,官兵们忙了一日。”

见杜云萝微微蹙眉,穆连潇道:“莫担心,我们这院子可冲不倒,桂树胡同地势也高,不会积水的。”

锦岚摆了桌,桌上菜品不少,但品类不及平日里齐备。

杜云萝孕中胃口好,厨房里备了不少肉类果蔬,今日虽采买不易,但也没有大影响。

只不过,不知这大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就不得不稍稍省着些,免得过两日接续不上。

夫妻两人一道用了饭。

待放下了筷子,杜云萝听着窗外的雨声,问道:“世子,这雨势与当年德安相比,哪个更厉害些?”

穆连潇清了清嗓子。

那年德安情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明白的,他也不想说给杜云萝听。

灾情之下,百姓受苦,德安城外被泥石掩埋的村庄,城内决堤的河流…

不像战场那么血腥,但也是一条条人命。

这不是内宅女眷们该接触的场面。

穆连潇不想吓到杜云萝,他说得很笼统:“那年的雨下了很久,岭东这里,不会下那么多天的,等过几日就天晴了。”

杜云萝的眉宇之中闪过一丝担忧:“我挂念大姐和大姐夫,按说他们该到了的。”

提起邵元洲和杜云茹,穆连潇紧紧抿了抿唇。

良县到宣城的官道已经塌了,穆连潇想去探查,却叫杜怀让拦了回来。

一则情况不明,没有邵元洲夫妇的消息,穆连潇又匆忙出城,杜怀让怕杜云萝会胡思乱想。

二来,穆连潇是山峪关的守将,趁着换防在宣城之中,万一在巡查官道时出了什么状况,谁都无法交代。

穆连潇听了杜怀让的,先回来等消息。

若有需要,再往官道上去寻。

“云萝,”穆连潇握着杜云萝的手,“从京中过来,路上行几日,哪里这么容易算明白?我们当时不就因为落雪被耽搁了几日吗?大姨他们大抵也耽搁了。”

杜云萝听着有理,也就不再多说了。

夜深人静,屋里吹灯落帐。

杜云萝沉沉入睡,穆连潇睡得极浅。

咚咚咚——

深夜之中,饶是雨声遮挡了不少声音,捶门声依旧清晰。

门房披了衣服起身,隔着门问了一声,待听说是府衙里来寻穆连潇的,他赶紧打开了门。

两人又往二进来,敲开了月洞门。

洪金宝家的让两人在外头等着,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挡风,走到正屋外头唤人。

穆连潇睡得浅,闻声就醒了,外间悉悉索索的,门吱呀一声,似是守夜的锦蕊去问了情况。

轻轻挪开了杜云萝搭在他腰上的手,穆连潇坐起身来,撩开了幔帐。

锦蕊正犹豫着要如何唤主子起来,听见了动静,她便进来了。

穆连潇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待走到外间,他问道:“可是府衙来人了?”

锦蕊点头。

穆连潇转眸看了眼内室,吩咐锦蕊道:“我去一趟,夫人睡着,别吵她。”

穆连潇出去了,锦蕊蹑手蹑脚带上了门,躺回到榻子上时,她了无睡意。

是不是出事了?

锦蕊的心七上八下的,默默念了几声佛号。

屋里,睡梦中的杜云萝挪了挪身子,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室内漆黑一片。

身边空空的,她按了按发胀的眉心,抬声唤锦蕊。

锦蕊一个激灵醒过来,赶忙披着衣服进去:“夫人,是要喝水吗?”

“世子练功去了?”杜云萝的声音哑哑的,“雨势这么大,我都不晓得天亮了没有。”

锦蕊垂手,恭谨道:“天未亮,才四更天。两刻钟前,府衙里使人来寻世子,世子出去了。”

四更天了,穆连潇这时候出去,定是府衙里有要紧事情。

只是,穆连潇并非官府官员,杜怀让是个做事有分寸的,白日里请他过去帮忙并不奇怪,但这大半夜里的,还把穆连潇从被窝里叫出去,可见是出了大事体了。

杜云萝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大雨会造成什么?

河道决堤?附近的村子受灾?泥石冲落?

杜云萝知道的也不过就是这些,她眉头紧蹙,道:“世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既然是去了府衙,吃喝都不要担心他。

你再去睡会儿吧,等天亮后,让人去街上打听打听,看看有什么消息。”

锦蕊扶了杜云萝躺下,替她理了被角,放下幔帐,这才退出去了。

杜云萝阖着眼睛,可她睡不着。

宣城水流不兴,就算下三天三夜的大雨,也不会有决堤的烦恼,顶多是河水漫上了岸边而已。

泥石冲落,是毁了村子,还是毁了官道?

思及此处,杜云萝就紧张了起来。

也不知道邵元洲和杜云茹如何了…

如此惴惴到了天亮,锦蕊催了人手出去打听情况。

没多久工夫,就有消息传回来,说是往良县去的官道塌了,泥石埋了旅人。

锦蕊和洪金宝家的面面相窥,这个消息,她们怎么敢去杜云萝跟前说。

杜云萝催着问了,洪金宝家的只能硬着头皮答了。

闻言,杜云萝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惨白。

洪金宝家的赶忙宽慰她:“夫人,就是传言而已,未必能作准的。”

“空穴不来风。”杜云萝捏紧了手中帕子,“若不是官道塌了,大伯父怎么会半夜里把世子叫了去。”

“大老爷为官多年,做事妥当,官道若塌了,定是已经使人去疏通了。”洪金宝家的道。

杜云萝咬着下唇,站起身来:“我去寻大伯娘。”

第383章 胆小

洪金宝家的和锦蕊劝不住她,又怕她留在家中反而胡思乱想,便安排好了轿子,把杜云萝送到了府衙里。

杨氏牵着杜云萝的手进去:“你这孩子,这么大的雨,怎么就过来了?

一双手冻得冰冰的,我让人给你煮些姜茶。”

杜云萝落了座,道:“大伯父半夜来寻世子,早上我又听人说,是良县那里的官道塌了,我担心大姐…”

杨氏皱了眉头,她夜里得到信的时候,也担心得不得了,辗转反侧到了天亮。

看了眼杜云萝的肚子,杨氏安慰她道:“这些男人们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弄不懂。

早上我让人给前头送了早饭,送饭的回来跟我讲,里头有条不紊的,我就琢磨着,应当不是什么大事体。”

杜云萝苦笑,叹道:“大伯娘,不怕您笑话,我是一个人呆着心烦意乱的,总是怕大姐出了状况,这才来寻您…”

两人正说着话,穆连潇便过来了。

杨氏拍了拍杜云萝的手:“厢房收拾了,你先过去歇一会,我安排安排就过去看你。”

杜云萝知道,这是杨氏给他们夫妻两个腾说话的地方,便颔首跟着穆连潇去了厢房。

进了客房,两人在桌边坐下。

穆连潇扣着杜云萝的手,柔声问她:“怎么突然过来了?”

杜云萝抬起眼帘看他,目光沉沉:“良县那儿的官道塌了,是吗?有大姐的消息吗?”

穆连潇斟酌着,道:“的确是塌了,天一亮就有一批官兵赶着去疏通了,具体如何,还在等消息。”

“云萝,”穆连潇轻轻将她搂在怀中,一面吻着她的鬓角脸颊,一面安抚道,“你睡会儿,我答应你,一有消息就来告诉你。”

心跳得跟擂鼓一般,可事到如今,除了等消息,也没有旁的法子。

杜云萝缓缓颔首。

穆连潇照顾杜云萝歇下,坐在床边陪了她一会儿。

等杜云萝浅浅入眠后,穆连潇才轻手轻脚离开。

杜云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恍惚之间,似是听到了外头一阵杂乱脚步声,她猛得睁开了眼睛。

屋里没有其他人,穆连潇不在,锦蕊也不在。

杜云萝披了外衣出了客房,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庑廊下的穆连潇。

他一脸阴沉,眉宇紧皱,见杜云萝望了过来,穆连潇马上挪开了目光。

杜云萝不禁脚下一个踉跄。

穆连潇急急过来扶住了她,杜云萝反手死死抓住穆连潇的手臂:“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

话一出口,她听到的是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穆连潇的下颚绷得紧紧的,他一言不发,只是把杜云萝扶回了厢房里。

院子里,脚步声匆忙,有人在急切地奔进奔出。

杜云萝抬眸,直直望着穆连潇,嘴唇嗫嗫。

穆连潇一把将杜云萝箍在了怀中,哑声道:“云萝,大姨他们…他们…”

杜云萝的眸子倏然一紧:“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没有回答。

杜云萝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她只能大口大口的呼吸,来减缓窒息感,可没有什么用处。

眼泪涌出,视线模糊一片,她哇得一声大哭了起来。

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

杜云萝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她的重生,改变了太多的轨迹,也改变了杜云茹的生活。

前世,邵元洲是在两年后才金榜题名,他的外放之地也不是岭东。

杜云茹跟着丈夫去了任上,夫妻恩爱,又添了两个哥儿。

她的大姐和姐夫,一生都是那般美满。

可现在,因为她的重生,一切都变了,那么好的大姐,那么好的大姐夫…

杜云萝浑身发颤,心痛到极致,她猛然间睁大了眼睛。

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模糊一片,杜云萝重重喘息着,朦胧地看着这静谧的厢房。

刚才的,是梦?

杜云萝撑坐起来,她顾不上擦拭眼泪,由着它顺着脸庞滑落。

屋里没有其他人。

杜云萝张口要唤人,突然想起梦中情景,她的声音堵在了嗓子眼里。

她不敢叫人,也不敢出去。

梦中的场面充斥了她的脑海,她怕一出去就见到站在庑廊下的穆连潇。

杜云萝不出去,门却叫人推开了。

穆连潇端着一碗热粥进来,一眼看到呆呆坐在床上,满脸泪痕的杜云萝,他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把热粥放在桌上,穆连潇在床边坐下,一手揽过杜云萝的肩,一手替她擦眼泪:“怎么哭了?”

杜云萝怔怔看着穆连潇,擦过她脸颊的手温热有力,她本能地抬起手覆了上去,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魇着了?”穆连潇低下头,抵在了杜云萝的额头上。

“我…”杜云萝颤着声开口,“我梦见大姐没了,大姐没了…”

话一出口,梦境中的慌乱也好,恐惧也罢,都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似汹涌的潮水一般,瞬间席卷了杜云萝。

直到此刻,她终是明白,她其实是个胆小的人。

重活一世,她有太多太多想改变的、想做的事情,她努力着,一直在努力着。

只是,变化越多,她心中的彷徨和迷茫也越多,平日里没有显露出来,到了要紧时刻,就让她害怕了。

杜云萝重活一世,前世她活了那么久,她见证了无数人的结局,不管好坏。

可随着今生的变化,未来之事,又变得未知起来。

事到如今,在有些事情上,她已经不能依靠重生来判断结果了。

未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眼看着结局从好变坏。

前世那么幸福的杜云茹,若因为杜云萝的改变,而变得不幸,这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

她的心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