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活一世,除了想和穆连潇携手赴老,她还想让她重视的人都平平安安。

穆连潇把杜云萝抱在了他的膝盖上,手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脊背,和平时安抚她时一样:“云萝,那只是做梦,你只是做了噩梦。”

“我担心她,我好担心她,”杜云萝紧紧抱住穆连潇的脖子,哭着道,“若大姐出了事,我该怎么办?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第384章 一人(月票530+)

哭声低哑,颤着抖着。

穆连潇紧紧抱着杜云萝,感受着她的悲伤和痛苦。

那年法音寺中,穆连潇第一次见到杜云萝时,她就哭了,可怜兮兮地坐在地上,杏眸里满满都是眼泪。

之后的几年间,他也见过杜云萝的眼泪。

她一直都是这般直接,笑起来灿然如夏花,哭起来又让人恨不能掏心掏肺把什么都给她。

可这是头一回,穆连潇在她的眼泪里感受到了孤独和绝望。

仿若是在骨子里生根发芽,藤蔓一般盘旋着依附着,把整个人整颗心都包裹住纠缠住,让他都无法呼吸了。

仅仅只是一个梦境,竟会让杜云萝怕到这个地步。

穆连潇心疼极了,细细密密地吻落在杜云萝的唇角,沉沉深深地望着她:“云萝,你不是一个人,有我陪着你,我就在这里,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低语如低喃,穆连潇一遍遍在杜云萝的耳边重复着。

杜云萝怔住了,她没有再哭出声来,只是眼泪簌簌落下,如外面那不知何时才会止住的雨水一般。

“不会孤零零的,云萝,你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他会在早上时滚来滚去,会对你挥手,你感觉得到他,不是吗…”

穆连潇的声音钻入耳孔,如此真切,如此情深。

杜云萝长睫颤颤,她抬起头去寻穆连潇的唇,用力地吻他允他。

只有如此,她才能感觉到穆连潇是真的在她的身边。

唇齿相交,她的嘴唇冰冷,而穆连潇的唇滚烫。

两个人都尝到了泪水的咸涩味道。

穆连潇扶着杜云萝的脖颈,渐渐加深了这个吻。

舌尖掠过贝齿,彼此纠缠,杜云萝的身子微微发抖,直到喘不过气来时,她都舍不得推开穆连潇。

穆连潇先放开了她的唇,柔声道:“你看,我在的,别怕,不要怕。”

白皙手指攥紧了穆连潇的袖口,力气大得骨节发白,杜云萝噙着眼泪,逼着自己扯出了一个笑容。

她垂下了眼帘,埋首于穆连潇的颈窝里,用极低极低,近乎呢喃的声音道:“我一个人,没有我们的孩子,没有你…

你可知,你曾让我诵佛半生,整整,五十年…”

穆连潇皱眉,他知道杜云萝在说话,可她的声音实在太清了,带着哭腔的语调含糊不清,即便他耳力好,也听不懂。

“云萝,”穆连潇一面哄她,一面道,“你刚才说什么?”

杜云萝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都印在了穆连潇的领口:“我说,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再不要让我一个人了。”

穆连潇搂紧了杜云萝,沉声应了。

杜云萝缓了很久,总算才缓过劲来。

穆连潇让锦蕊打了水来,亲手绞了帕子,替杜云萝擦脸。

桌上的粥有点儿凉了,锦蕊送去厨房里热了热,又端了进来。

穆连潇小口小口喂杜云萝用了粥,又请了冯医婆。

杜云萝自己也知道,情绪起伏对孩子无益,可她刚才根本控制不住,这会儿平静下来,不免就有些担心了。

冯医婆仔细替杜云萝诊脉,道:“娘子,孩子状况不错,你平日里照顾得很好,往后这几个月,也要像之前那般,切莫再大哭了。”

杜云萝吸着鼻子点头。

穆连潇送了冯医婆出去。

冯医婆前回就见过穆连潇了,她不知对方身份,只晓得是在山峪关里当兵的,一两个月也难得回宣城一趟。

“公子,”冯医婆压着声,道,“娘子有身孕时,脾气难免起伏古怪,你千万别跟她计较,她说什么,只管应下就好,别再招她哭了。”

见冯医婆误会他惹了杜云萝伤心,穆连潇面色微酡,却也没解释,只是道:“我知道了,不会再让她哭了。”

冯医婆走后,穆连潇转身回了房里。

锦蕊退了出去,把里头留给他们两夫妻。

杜云萝的眼睛还有些红,直直望着穆连潇,像只无助又可怜的兔子。

穆连潇在她身边坐下,替她理了理散落下的额发,道:“云萝,这么怕一个人?那我留你在宣城…”

杜云萝赶忙摇了摇头,嗫道:“比一个人留在京城里好。”

“没说要把你送回去,”穆连潇忍俊不禁,杜云萝的反应太过可爱,沉重的心情猝然散了大半,“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让你回去。”

杜云萝紧紧抿着唇,眨了眨眼睛。

“马上就十月了,山峪关那里,腊月前我就能回来,等过了上元再去,”穆连潇耐心数给杜云萝听,“你元月底二月初临盆,等孩子生下来了,就不是一个人了。所以,再忍耐几个月,恩?

不要担心大姨他们,我等下去大伯父那里问一问,有消息了就来跟你说。”

杜云萝重重颔首。

她是叫那个梦境给吓着了,内心深处的恐惧才会一股脑儿地翻涌出来。

现在平静后,倒是安稳了许多。

几十年风雨,从前的那辈子不是白活的,她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也知道自己的长短处。

她是胆小,是怯弱,但她并不悲观。

既然认定了目标,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杜云萝就会咬着牙走下去。

低头抚了抚肚子,孕妇情绪不稳,还真不是说说的呢。

厢房外头,杨氏快步而来。

之前她就来过一回,晓得穆连潇在里头和杜云萝说话,杨氏就先回去了。

这会儿得了些消息,又匆匆过来。

锦蕊报了一声,穆连潇来给杨氏开了门。

杨氏笑盈盈走到床边,指了指杜云萝的眼睛:“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说哭就哭了?”

杜云萝讪讪笑了,杨氏记忆中的她的小时候,杜云萝自己是半点儿想不起来了。

“我有好消息告诉你,”杨氏话一出口,就见杜云萝整个人都僵了僵,紧张地看着她,杨氏浅笑,“刚刚进城的一对老夫妻说,云茹他们应当还在良县。”

杜云萝杏眸圆睁,道:“当真?”

杨氏颔首:“那老夫妻是来宣城探亲的,刚入岭东地界的时候就跟云茹他们结伴而行,老夫妻没有打听云茹他们的身份,只晓得这一家子也是到宣城来的,小娃儿就叫意姐儿。

原本该是一道入宣城的,可到良县时,意姐儿水土不服,哭闹得厉害,他们就想在良县多住两日,那老夫妻就先行了。”

杜云萝听完,长长出了一口气。

第385章 抵达(月票540+)

外头雨声不止,屋里的气氛却一点点明朗起来。

杨氏笑容温和,关切道:“我晓得你们姐妹感情好,但你也该顾忌自己的身子。

双身子的人了,别再跟小孩儿似的,咧着嘴就哭,把世子都给吓了一跳。

还好冯医婆说你一切都好,你记得,便是为了我们,也要保重身子,若是云茹知道你为她哭成这样,她会难过的。”

杜云萝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笑了。

杨氏又关照了杜云萝几句,转身出去了。

穆连潇坐回到床前,刮了刮杜云萝的鼻尖:“这下子放心了吗?”

杜云萝眼眸一转,嗔道:“没见到大姐之前,还有些担心。”

两人说了会儿话,杜云萝有些犯困,便又睡下了。

这场雨下到了第二天早上。

雨停了之后,官道疏通的工作也顺利了许多。

杜云萝一直盼着杜云茹一家的到来,可直到穆连潇要回山峪关去了,官道也没有全部疏通。

又等了五日,城中恢复了往日景象,而杜云茹和邵元洲总算入了宣城。

府衙里来传信时,杜云萝刚刚歇了午觉起身,闻言片刻不想耽搁,催着锦蕊给她梳头更衣,坐着小轿到了府衙。

入了后院,绕到杨氏屋前时,杜云萝就听到了里头的说话声。

杜云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一如记忆之中。

杜云萝一下子雀跃起来,快步走了进去:“大姐。”

“你可慢些!”杜云茹叫她唬了一跳,赶紧过来扶她,“怎么还是咋咋呼呼的?”

杜云萝抱着杜云茹不肯松手。

杜云茹面色通红,又不敢推她,叫她嘻嘻闹闹了一通,姐妹两人这才落了座。

杜云萝看到了被杨氏抱在怀里的意姐儿。

半年多未见,意姐儿长大了不少,一双大眼睛晶亮亮的,张着嘴直乐呵,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牙齿。

杜云萝叫她逗乐了,伸手抱了过来,狠狠亲了一口。

“听说路上水土不服了?”杜云萝问道。

杜云茹点头:“别看她现在精神,前些日子,整日里又哭又闹的,也亏得她哭闹,我们才没叫雨水堵在半途。”

颜氏带了刚睡醒的端哥儿过来。

端哥儿盯着意姐儿直看。

颜氏柔声与他道:“端哥儿,这是妹妹。”

端哥儿咯咯笑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意姐儿跟前,摊开了小手,露出手心里的一颗饴糖:“好吃的。”

大人们说话,小孩子嘻嘻哈哈热闹,谁也没闹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就见两个孩子流着哈喇子自顾自乐。

杜云茹掩唇直笑,目光落在杜云萝的肚子上:“还有四个月?”

杜云茹和邵元洲打算在宣城住上五六日,再去赴任。

邵元洲读书在行,当父母官就是头一回了,他又是外来人,对临谷、对岭东完全不了解,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向杜怀让打听打听。

杜云茹则空闲许多,翌日一早,就带着意姐儿来了桂树胡同。

院子虽小,但收拾得整齐精细,杜云茹前后看了看,便放下心来,道:“家里最担心的就是你在岭东住不惯吃不惯。”

“哪里这么娇贵了?”杜云萝撇嘴。

“你什么时候不娇贵了?从小就娇滴滴的。”杜云茹点了点妹妹的眉心,“就是仗着我们宠你,在家里有祖父祖母,在这儿有世子和大伯娘。”

说穆连潇宠她,这话杜云萝爱听,忙不迭点头。

杜云茹拿她的厚脸皮一点办法都没有,干脆与她说了旁的事体。

“侯府里知道你怀上了吧?二房既然算计着你,就算他们的手伸不到岭东来,你自己也要注意着些。”杜云茹郑重道,“你那乡君大姑姐,我离京的时候,她已经定了婚期了,来年开春嫁去平阳侯府。”

穆连慧要嫁人了,嫁给一个她们都知道会早早殒命的人,杜云萝看不透,可就像杜云茹说的,不管如何,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而练氏和穆元谋,杜云萝不信那两人会对岭东无动于衷。

真的让穆连潇在此地建功立业,让她生下儿子来,穆元谋多年的谋划都要付之东流。

可他们要如何插手到岭东来?

在北疆时,还有穆连诚和穆连喻可以对穆连潇下手,在山峪关,要倚靠谁?

“你注意归注意,别搞得自个儿苦大仇深的,孕中还是开朗些好。”杜云茹指了指她的肚子。

杜云茹挑了些高兴事说与杜云萝听。

甄老太爷的身体好了许多,开春时就能站起来了,只是躺得时间久了,脚上使不上劲,还没有办法走动。

甄家上下的意思,是让老太爷量力而行,毕竟年纪不小了,又是从偏枯之症当中救回来了,就算是不能走路,能坐着和儿孙们说说话,就已经很好了。

偏偏甄老太爷不肯认输,他还想遛鸟唱曲儿,坚持着练习走路。

“我启程前正好收到桐城来的信,外祖父已经能从内室里走到明间了。”杜云茹笑着道。

杜云萝眼中满满都是喜悦。

杜云茹又提了景国公府。

廖氏去国公府看望廖姨娘时,吃了老公爷夫人一顿排头。

叶毓之不见踪影,国公府苦寻不着,直到收到了家书,叶毓之说自己在黄大将军麾下。

老公爷气得不行,只是人都在岭东了,哪里还能抓回去。

叶毓之是为朝廷效力戍守边关,景国公府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把他带回京城,都能被言官参上一本,在圣上跟前交代不过去。

气极恼极,却又没有办法,国公府就把这笔账算在了廖氏和穆连潇身上。

廖氏懒得理老公爷夫人,不过就是吃些嘴巴亏,不痛不痒的,只要叶毓之能混出个名堂来,还怕往后没有回敬老公爷夫人的时候?

“真真是没事找事,”杜云茹摇了摇头,“三妹妹听她婆母提过,说是慈宁宫里也烦景国公府。”

杜云萝眨了眨眼睛,笑了。

皇太后怎么可能不烦景国公府,她简直是烦透了了。

第386章 嘴甜

皇太后的脾气,杜云萝多少还是知道的。

当初老公爷为了捧杀,给安冉求了封号,等于是利用了皇太后。

皇太后看明白了,岂会不生气?

若景国公府能粉饰太平也就算了,偏偏不依不饶,皇太后丢了脸面,干脆在安冉县主出阁前添妆,也算是表明了自身态度。

原本,这事体在安冉县主出嫁之后就算过去了,谁知老公爷夫人差点害得安冉小产。

恩荣伯的姑母是先帝的四妃,颇为受宠,与皇太后、皇太妃也算亲厚,当年殉了先帝,凭着这层关系,恩荣伯夫人也能在慈宁宫里说两句话。

恩荣伯夫人去掉几滴眼泪,事关子嗣,安冉与恩荣伯府也没什么过错,全是景国公老夫人惹出来的事体。

当日在国公府亲眼目睹的人不少,多多少少传扬开了,慈宁宫里愈发烦景国公府了。

这次叶毓之“失踪”,圣上肯定知道了原委,若非宫里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黄大将军做事也为难。

皇太后自诩公平公允,她与皇太妃姐妹和睦,待先帝的其他子女亦宽厚仁义,诚王李源父子在慈宁宫、在御前的地位不输瑞王父子。

皇太后尚且如此,老公爷夫妇对庶出的叶毓之和安冉的打压与慈宁宫背道而驰,皇太后不烦他们才奇怪。

说到了慈宁宫,杜云茹又提起了一桩事,皇太后想让李豫娶她的娘家的外孙女。

杜云萝抿唇,她记得,前世也是如此的。

这才是聪明的做法。

李豫的出身摆在那儿,京中与之相配的贵女说多也不多,皇太后往自己娘家挑人,不算过分。

一来以示宠爱和器重,二来,不松不紧地把诚王府捏着手中,只要诚王父子忠君,彼此都满意。

挑出来的那位姑娘性格开朗,模样出挑,很受李豫喜欢。

印象里,来年夏日里,李豫就会完婚了。

絮絮说了些京中事体,姐妹两人也就散了。

杜云茹夫妇在宣城停留了几日,依着计划去了临谷。

临行之前,杜云茹又仔仔细细叮嘱杜云萝:“身子是最要紧的,一定要保重,后几个月难熬,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我和你姐夫今年过年不回京城,等府衙封印了,我再来宣城看你。

记着,乖一点。”

杜云萝咯咯直笑:“姐姐不愧是当了母亲的人,这般婆婆妈妈的。”

杜云茹啐了一口:“你再过几个月,也要变成婆婆妈妈了。小没良心的。”

送走了杜云茹夫妇,杜云萝的生活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唯一的盼头就是快些到腊月,那样,穆连潇就能回来了。

山裕关的深秋萧瑟,站住城墙之上,黄沙一望无际。

十月过半,突然就降了一场大雪。

穆连潇换防回来,疏影与他说话时张口就是一团白雾。

“爷,这里比北疆还冷。”疏影一面说,一面伸手接过了穆连潇的铠甲。

疏影又要接长枪,穆连潇握在手中,道:“我来吧。”

搬了把杌子,穆连潇在院子里坐下,手中一块帕子,认真擦拭枪身。

这把长枪陪伴过穆元策,长年使用,没有让它变得陈旧,反而更加锐利。

饮过血的枪头银光奕奕。

穆连潇擦得很仔细,待擦拭干净,他站起身来随意舞了舞。

他想起了杜云萝。

在来岭东的路上,因着大雪被困在驿馆里,穆连潇舞枪给她看,杜云萝欢喜的样子,穆连潇一直都记得。

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杜云萝的身影。

她就娉娉婷婷地站在庑廊下,杏眸里全是他,喜欢、爱慕、迷恋,那些情绪直白地展露在他的面前,让他的心也跟着她雀跃不已。

穆连潇徐徐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都无法抑制住他滚烫的心思。

他真的很想她。

穆连潇解下了腰间的荷包。

宝蓝色的缎子绣了金钱蟒,一针一线都是杜云萝的手艺,他翻来覆去瞧了瞧,才从里头取出了一颗圆润的珠子。

这颗珍珠是杜云萝的,当年穆连潇在法音寺捡到之后就一直留在身边。

他的指腹细细摩挲着温润的珍珠,不知不觉间,缓缓勾起唇角,笑了。

自从当日拾起,就再也舍不得放开,就想将她护在身边,疼她宠她。

也不知道他的珍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了…

宣城之中的杜云萝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

洪金宝家的问道:“夫人可是着凉了?这几日突然转冷了,可要当心身子。”

杜云萝笑着摇头:“没有着凉。”

一旁的锦蕊扑哧笑了:“那就是世子在想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