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稍稍坐了会儿,又进了次间里。

吴老太君和徐氏正说着府里隔了十几年,总算添了男丁,见陆氏进来,就把话题转开了。

陆氏遗腹子滑胎时,是个成形的男孩儿,吴老太君和徐氏都不想勾起她的伤心事。

好在,今日不缺让人振奋的话题。

几人说说笑笑,周氏就回来了。

“老侯爷与老爷在地底下,一定也高兴坏了。”周氏温和道。

吴老太君让周氏坐下,笑道:“我正跟你两个弟妹在说给哥儿起名的事,我琢磨着,不如取个‘延’字。”

摊着手,吴老太君在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了这个字。

周氏眼睛霎时湿润。

延,取绵延之意,吴老太君是盼着府中香火兴旺,一代延一代。

扬子的《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中写过,“施于年者谓之延,施于众长谓之永”。

老侯爷未知天命,穆元策和穆元铭仅过而立之年,而穆元安更年轻。

吴老太君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盼着的,也就是子孙能健康长寿。

嫡长房嫡长孙,寄托了老人所有的希望。

周氏含着泪,颔首道:“延哥儿,这名字好听,能得老太君赐名,我们延哥儿定然是个有福气的。”

名字就此定下,芭蕉伺候了笔墨,周氏给岭东写了信。

徐氏把金锁片交到了周氏手中。

周氏明白她心意,握着徐氏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风毓院里,练氏回来后就歪在榻子上缓了大半个时辰,而后唤了朱嬷嬷,让她去尚欣院里看看。

朱嬷嬷走了一趟,听说下午蒋玉暖和娢姐儿大哭了一场,她不由惴惴起来。

尚欣院里伺候的人手几乎都是练氏安排的,朱嬷嬷不敢瞒着,硬着头皮道:“姐儿歇午觉,醒来就哭得伤心,二奶奶心疼坏了,一边哄一边哭,好不容易哄住了。”

练氏扬手把几子上的茶盏抚到了地上,碎开了。

她胸口起伏,气道:“老朱你莫要替她隐瞒,定是她把姐儿招哭了!我都没哭,她哭个什么劲儿!”

朱嬷嬷赶忙给练氏顺气,又唤人进来把碎茶盏清扫了。

练氏摆了摆手:“我没事,算了,不跟她计较。你去跟老爷和慧儿都说一声。”

朱嬷嬷犹豫。

“就说事,别的一句都别提了,他们想怎么打算盘都由着他们,也免得又来说我沉不住气。”练氏忿忿道。

朱嬷嬷应声。

东跨院里,穆连慧躺在榻子上看书,临珂坐在一旁,认真替穆连慧绣嫁妆。

婚事定下之后,穆连慧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每日里我行我素,什么盖头什么嫁衣,跟她没半点关系。

练氏气过恼过,穆连慧不肯动手,逼也逼不出来,也只好让临珂代劳。

朱嬷嬷说了杜云萝生子的事情。

穆连慧捏着书册,半晌没说话,良久道:“知道了。”

如此反应,也在意料之中,朱嬷嬷转身退了出来,又去前头寻穆元谋。

穆元谋的反应和穆连慧如出一辙。

朱嬷嬷暗暗摇头,这要是叫练氏亲眼看到,又要气闷了。

杜府之中,也是刚刚得了信。

比起定远侯府里的人心各异,杜府里头却是人人欢喜。

杜云萝添了儿子,往后能坐稳侯夫人的位子,这对娘家上下也是助力,苗氏和廖氏是真心实意地给甄氏道喜。

莲福苑里喜气洋洋的,定远侯府就送红鸡蛋来了。

夏安馨看着润哥儿玩鸡蛋,笑着与夏老太太道:“都说好事成双,五姑喜获麟儿,过些日子等金榜贴出来了,四叔与二妹夫一定榜上有名。”

这话夏老太太爱听,乐呵呵地给底下人都分了赏银。

甄氏笑着问来报喜的婆子:“哥儿取名了吗?”

婆子道:“老太君取了,叫延哥儿。”

意思一目了然,甄氏连连点头。

宣城之中,三月下旬,总算是稍稍有了些暖意了。

杜云萝抱着儿子在院子里走了走,哥儿瞪着眼睛,偶尔转一转脑袋,嘴里冒出来的“啊”、“噢”逗得锦蕊锦岚都跟着她一块叫。

洪金宝家的乐得前俯后仰:“等过两天世子回来了,看到哥儿这么精神有趣,定然爱不释手。”

穆连潇在约定的时间赶回了桂树胡同。

杜云萝起身迎他,穆连潇四处一张望,问道:“云萝,哥儿呢?”

“哥儿在他自个儿屋里歇午觉呢,”杜云萝笑着让锦蕊去打水,“赶紧梳洗去,衣服上都是泥,才不让你抱哥儿呢。”

穆连潇摸着鼻子笑了。

除了抱哥儿,他还想抱一抱杜云萝,只是他身上实在有些脏,就只能先忍下了。

等穆连潇梳洗干净,擦着长发出来,杜云萝上前替接了手。

“不急,”穆连潇扣住了杜云萝的手腕,一把将她箍在了怀里,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道,“先让我抱一会儿。”

第403章 双份(月票210+)

离家的这小两个月,穆连潇想儿子,也想妻子。

头一回当父亲,穆连潇空闲时就在想,小东西是不是还皱巴巴的,他长大些了没有,胃口好不好。

云栖家的小子,哭起来响得整条胡同都听得见,他家的宝贝儿子呢?

头三天声音挺清亮的,现在长劲儿了,哭声应当更响亮了吧。

还想他的云萝。

都说女人坐月子要紧,往后身子好坏,就看月子坐得如何。

刚生下哥儿的时候,杜云萝就抱怨过月子餐吃起来腻味,这整整一个月,不晓得她吃得如何睡得如何。

那般小巧玲珑的人,生产时出了那么多血,要养回来可不容易。

穆连潇揪着心,直到九溪到了山峪关。

九溪还带来了杜云萝手书的册子,里头记录了哥儿每一天的变化。

穆连潇看得津津有味,眼前全是那一大一小两张笑脸,他又是满足又是可惜。

他想亲眼看着儿子长大,可他亦有肩上的责任。

这会儿回到家中,哥儿还在歇午觉,他的心思就全落到了妻子身上。

杜云萝推不开他,叫穆连潇在她唇齿间狠狠掠夺,呼吸之间,全是他的气息,杜云萝几乎攀附在了穆连潇身上,才能将将站稳。

穆连潇舍不得松开她。

杜云萝身上有股浓浓的奶香味,颈窝里更是明显。

穆连潇埋首在她脖颈间,手掌沿着她还的腰肢缓缓往上,攀上了高峰。

生了哥儿之后,杜云萝原本就波涛汹涌的身材越发傲人。

穆连潇解开了她领口的盘扣,手就往里头探去。

杜云萝彻底站不住了,软着身子往下滑,穆连潇干脆抱着人坐到了椅子上,让杜云萝面朝着他。

领口大开,露出水色肚兜,穆连潇眸色发沉,贴上去轻咬细吻。

湿润的长发擦过肌肤,带着些许凉意,杜云萝缩着身子想躲,却又无处可逃。

身上跟着火了似的,胸口涨得厉害,怕哥儿醒来要寻她,杜云萝低声求饶,又叫穆连潇哄着印了两颗红印,这才脱身出来。

杜云萝站起身来整理领口。

穆连潇意犹未尽地看着她,指尖上留了从她胸上沾到的液体,他凑到唇边允了。

杜云萝瞪大了眼睛,脑海中嘭得一声炸开了,她扬手把穆连潇擦头发的帕子丢给他,从箱笼里取了套干净衣裳,转身进了净室。

她身上的衣裳,全叫他那湿漉漉的头发打湿了。

这人,怎么能这样!

脸皮越来越厚了!

若是她的脸皮能熬阿胶,那穆连潇的脸皮更是不在话下,熬了阿胶不算,还是双份的。

杜云萝收拾妥当了出来,见穆连潇含笑看她,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穆连潇一面擦拭长发,一面低声与她道:“下回再甩我帕子,求饶都不放过你了。”

杜云萝咬牙,经过穆连潇身边时,在他脚面上不轻不重踩了一脚。

她知他胡说八道。

孝期未过,如此已经是张扬了,他还能怎么不放过她?

穆连潇把长发束起,显得神清气爽。

杜云萝唤了锦蕊,道:“去看看哥儿醒了没有?”

锦蕊应声去了,过了一会儿,彭娘子就抱着哥儿进来了。

杜云萝笑着把哥儿接了过来,在罗汉床上坐下,问道:“哥儿刚醒吗?”

彭娘子恭谨道:“醒了有一刻钟了,喂了奶了。”

听到喂奶两字,杜云萝的脸颊又烧了起来,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哥儿就留我这儿。”

等彭娘子退出去了,锦蕊也赶紧寻了个由头避了。

穆连潇在他们母子身边坐下,一手搂着妻子的腰身,一手去逗儿子:“云萝,脸红什么?”

杜云萝一怔,要不是怕摔着哥儿,她恨不能踹穆连潇一脚。

她的这些小脾气小性子全落在了穆连潇眼中,可爱娇俏,叫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怕杜云萝当真恼了,穆连潇把儿子抱了过去,手指伸在小小的手掌旁,道:“他会抓手指,是吗?”

穆连潇还在问,下一瞬,哥儿的手突然就握住了他的手指头,晶亮眼睛眨巴眨巴,很快又松开了。

软绵绵的触觉新鲜极了,穆连潇激动又欣喜,伸着手指头逗儿子,玩得不亦乐乎。

哥儿得劲了,嘴里咦啊呀啊,时不时冒个音出来,乐得穆连潇重重亲了他两口。

杜云萝笑着说:“你让他趴下。”

穆连潇依言做了。

哥儿自己微微抬起了头,脖子一转,大眼睛瞪着穆连潇。

穆连潇哈哈大笑。

父子两人闹得起劲,杜云萝坐在一旁看着,不知不觉间视线就模糊了起来。

这是她一直盼望着的,她前世今生一直念想着的。

她有了属于她和穆连潇的孩子,这个孩子拥有他们全部的宠爱。

她可以一心一意待儿子好,不会再有任何的风言风语,这便是她的亲儿。

而她的丈夫,能陪着她长长久久,携手赴老,一起体会孩子的成长,从父母再成为祖父母。

眼泪沾湿了睫毛,眼睑颤颤,簌簌落下。

穆连潇注意到了她的情绪,搂着她,道:“怎么哭了?”

杜云萝抬起手,胡乱擦着眼泪,只是泪水止也止不住,她干脆不擦了,抱着穆连潇的脖子低低抽泣。

“你呀,”穆连潇轻柔抚着杜云萝的背,“这么爱哭,比哥儿还能哭。”

眼泪未止,杜云萝却扑哧笑出了声,娇娇道:“胡说!你不知道他现在嚎起来多厉害。”

穆连潇在杜云萝的耳畔,低声道:“我知道你哭起来有多勾人。”

喑哑的声音说着意有所指的话,杜云萝顿时就不想再哭了,轻轻捶了他一下,松开了他,把哥儿抱了起来。

哥儿咧着嘴笑。

杜云萝心中的那些情绪在儿子的笑容里全散开了。

“你看,哥儿都不哭。”穆连潇揉了揉哥儿的头发。

杜云萝噘嘴,让锦蕊打水进来净面,刚挖了块香膏匀开擦在脸上,身后的哥儿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她赶忙回过头去,穆连潇无措地看向她:“他尿了。”

杜云萝怔了怔,待回过神,她笑了起来。

这小东西,在他爹回来的第一天,就给了一个厉害的下马威。

“喏,这不就哭了吗?”杜云萝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第404章 谨慎

哥儿哭声响亮。

杜云萝把儿子抱了起来,睨了眼穆连潇狼狈不堪的下摆,笑意更深。

穆连潇苦笑,他听当了父亲的兵士们提过,说家里那臭小子动不动就尿了一身。

嘴上骂归骂,可他们说起来时目光炯炯,分明带着几分满足和得意。

现在,穆连潇多少能体会这种滋味了。

穆连潇去净室里清洗更衣。

彭娘子打了水进来,与杜云萝一道替哥儿换了尿布和裤子。

待穆连潇出来时,哥儿刚刚收拾干净,浑身舒坦的他踢了踢脚丫子,瞪大着乌黑的眼睛咧着嘴笑。

肉呼呼的脸蛋白皙嫩滑,嘴巴随了杜云萝,眼睛、鼻子都与穆连潇相像。

哥儿没有牙齿,嘴里空空的,笑起来有些傻气。

可就是这份傻气,让穆连潇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就是他的儿子,是尿他一身的混天魔王,也是笑得傻兮兮的小团子。

穆连潇在哥儿身边坐下,又忍不住去逗他。

等用过了晚饭,哥儿就犯困了。

杜云萝让彭娘子抱他回房里歇息,与穆连潇两人随意在园子里走动消食。

“京中按说已经收到信了,”穆连潇牵着杜云萝的手,笑道,“祖母和母亲一定很高兴。”

她能想象到吴老太君和周氏的笑容,她们盼着这个哥儿盼了好久。

同样的,杜云萝也能猜到练氏的心境,定然是一肚子的闷气吧。

气就气吧,气倒了才好。

前世她们让她受的气还少吗?

杜云萝转眸,道:“不晓得祖母会给哥儿取个什么名字。”

穆连潇停下脚步,偏过头在杜云萝额头印了一吻:“放心,定是个好名字。”

翌日,穆连潇和杜云萝带着哥儿去了府衙。

端哥儿瞧见弟弟,乐得手舞足蹈的。

哥儿还是个只会瞪眼睛,转转脖子的小娃儿,端哥儿却跟他玩得格外热闹,两个小东西自顾自乐呵,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乐什么。

不知道也不打紧,仅仅看着那两张笑脸,就叫人从心底里喜悦不已了。

“端哥儿是个好哥哥。”杜云萝一面说,一面看着颜氏的肚子。

颜氏眉宇之中全是喜气。

在府衙里用了晚饭,一家人才回桂树胡同。

刚进了胡同口,就听到了轻快的调子。

与平日里戏班子唱戏不同,也不是江南的丝竹之音,入耳曲调轻快,节奏分明,哥儿也听见了,眼睛不停转。

穆连潇隔着轿子与杜云萝道:“你们先回去。”

回到家中,她等了足够大半个时辰。

虽然这调子极难得听见,但特征明显,听过一次就不容易记错。

那是胡乐,是关外人喜欢的调子。

前世边关战事了结后,京城也盛行过一段时间的胡乐。

杜云萝彼时已然寡居,自与那些热闹无缘,只是养子跟着二房的几个小子一块去听过几回,回来后细细说与她听。

那年,她亲自抚养长大的穆令冉不过九岁,还没有那些风言风语,他还是与养母关系融洽的贴心孩子。

光靠语言无法传达那胡乐的与众不同,穆令冉攒了银子让人买回来了把胡琴,蹩手蹩脚地给杜云萝演示。

外行人奏乐器,逗得杜云萝笑出了声。

穆令冉管这叫彩衣娱亲。

当时心暖,在几年后渐渐变得心寒。

回忆起前事,杜云萝闷声叹了一口气,她捧着热茶小口小口饮了,心情才稍稍舒畅一些。

那些往事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她,有亲儿在怀,就足够了。

只是,胡同口的江南客商的家中为何会有胡乐?

此时的胡乐不比十几年后盛行,而且朝廷和鞑子在边关打得厉害,即便是爱好胡乐的人家,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把这个搬出来。

宣城之中有人夜奏胡乐,要是传到了上头,杜怀让都要上折子请罪。

穆连潇让他们先回来,也是因着这一条吧。

杜云萝胡乱想着,直到穆连潇进来,她才起身迎了上去。

“那是胡乐。”穆连潇低声跟她道。

杜云萝颔首:“我知道。”

穆连潇闻言,又道:“我打听了一下。

那刘老爷做了多年的关外生意,对胡乐很是喜欢,今日家中的客人同样喜欢,这才演奏起来。

不仅是胡乐,还做了好些胡饼,硬要送给我几张,我只好带回来放在厨房里了。”

杜云萝忍俊不禁:“那你是如何跟他们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