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我思前想后啊,连潇媳妇,你还是走一趟平阳侯府吧,我让单嬷嬷陪着你去,给连慧撑个腰。”

吴老太君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杜云萝一时也寻不到什么推托之词了。

况且,单嬷嬷陪着一块去,就这双眼睛看着,杜云萝想,练氏也不会稀里糊涂地与她犯难了。

“我听您的。”杜云萝应下了。

第579章 明白

杜云萝前脚回到韶熙园,后脚单嬷嬷便过来了。

“夫人刚走,小厨房里就使人送了些蜜煎,都是新鲜做得的,”单嬷嬷放下一小坛子,“老太君说您喜好这些,让奴婢给您送来。”

杜云萝抿唇直笑:“之前是醉枣,这次是蜜煎,老太君那儿的好吃的,我可没少吃了。”

单嬷嬷垂眸,道:“您喜欢便好。”

只一坛子蜜煎,是无需单嬷嬷亲自走一趟的,杜云萝心里清楚,让人守了明间房门。

单嬷嬷规规矩矩坐着,她的头发梳得整齐,只是年纪在那儿了,鬓角有不少白发。

“夫人,老太君有老太君的考量…”单嬷嬷叹息道。

“妈妈特特来与我说,是怕我觉得委屈?”杜云萝直截了当问道,见单嬷嬷欲言又止,她摇了摇头,“妈妈,我不是糊涂人,我怎么会觉得委屈?孰轻孰重,我分得很清楚。祖母没有做错,我又何来委屈?”

这不是违心之言。

吴老太君做事,素来公允妥当。

定远侯府不是市井小民、乡村农夫,很多事情的决断,也不是几个巴掌几下棍棒的事情。

牵连的是整个侯府、整个穆家宗族百年的荣耀和几百人的性命。

二房谋算着爵位,害了穆连康,又要害长房,别说是吴老太君还不知道二房在老侯爷的战死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便是知道了,她又能如何?

让穆元谋暴毙?

不,那不仅仅是一个穆元谋,练氏也躲不过,但是人死了,事情就完了?

是的,都完了,整个定远侯府都完了。

定远侯府今日荣光,穆连潇兄弟少年得志,是御前红人,在京中有多风光,就有多招人恨。

想踩着定远侯府往上爬的人多得是了!

定远侯府里莫名其妙死了一个老爷、太太,有心人梳理一番,寻些蛛丝马迹,穆连潇要如何面对圣上质问?

穆元谋害的是父亲兄弟,但也是领军作战的将军先锋,在沙场上动手,就是拿战事、拿成千上万的兵士们的性命来谋私利,一条谋危社稷的罪名,就是抄家灭族。

杜云萝重活一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她要和穆连潇长长久久走下去,要携手赴老,怎么能让丈夫上了断头台,让自己和孩子充入奴籍?

就算吴老太君要大义灭亲,要和穆元谋算账,杜云萝都不会许的。

要让二房失势,要让他们日夜难安、美梦破碎,可以有很多种法子,她为什么要选同归于尽的路子?

吴老太君饱受亲情煎熬之苦,还要在其中制衡,让这祖宗家业传到穆连潇手中,往后再传给延哥儿。

她已经心如刀割了,杜云萝又怎么会不懂老太君在做什么。

“妈妈,我从前是世子夫人,今日是侯夫人,往后会成为老太君,这是我要走的路,我不会生生把这路给堵上,去做傻事。”杜云萝沉声道。

单嬷嬷闻言,满是皱纹的唇角微微颤动。

有那么一瞬,她在杜云萝身上看到了吴老太君和周氏的影子,一个能把定远侯府的几代荣耀抗在肩上的女人的影子。

“夫人,做傻人容易,做明白人难啊。”单嬷嬷苦涩叹气。

吴老太君就是个明白人,所以这两年,她才这般辛苦。

杜云萝品着单嬷嬷的话,哑然失笑。

可不就是嘛!

傻人多容易,她前生不就是傻吗?

像晋环那样,傻得厉害,半年前晋环在灵堂那一闹,把平阳侯府占的那点儿理都给闹没了,自己没落到好,还让娘家受了不少讥讽笑话,不得不退让三步。

她傻了几十年,这一世,要做个明白人了。

单嬷嬷见杜云萝是真的通透,这才起身准备告退,还未出去,穆连潇回来了。

“妈妈怎么来了?”穆连潇笑着问道。

单嬷嬷指了指那一坛子蜜煎,说了来意。

穆连潇道了谢,让人送了单嬷嬷出去,这才扭头看着杜云萝。

杜云萝扑哧就笑了,她知道穆连潇精着呢,蜜煎这种说辞,他是不会信的。

“二婶娘过两天要去看乡君,让我陪着去,祖母应了,叫单嬷嬷与我一道,”杜云萝夹了一颗蜜煎,含在嘴里,甜滋滋的,“妈妈怕我对祖母有误解,就…”

穆连潇失笑,见杜云萝把一颗蜜煎凑到他嘴巴,他张口含住,而后眉头紧锁。

太甜了,甜得他嘴里不自在了。

“云萝,那你对祖母有误解吗?”穆连潇支着腮帮子问她。

杜云萝嗔了他一眼:“你当我傻的?”

“祖母让单妈妈同行,莫非是怕二婶娘行事偏了路子?”杜云萝转眸问他。

穆连潇看着那双杏眼里的狡黠打趣,不由哈哈大笑:“你当二叔父是傻的?”

杜云萝一怔,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穆连潇怕她笑岔了气,赶紧扶着她给她顺气。

两日后,杜云萝与练氏一道往平阳侯府去。

一路上,练氏一言不发,整张脸绷得紧紧的,只喃喃了一句:“慧儿的身体也不知道如何了…”

想起穆连慧,练氏心里就憋得慌。

守孝三年是不假,但同在京城,按说该每一旬半月的让底下丫鬟婆子回来报个平安,可穆连慧倒好,一点消息没有。

最初时,练氏使人去平阳侯府交代过,穆连慧不冷不热带回来了几句话,大抵就是她在那儿饿不死,叫练氏别操这份闲心。

练氏无奈极了,偏偏穆连慧手底下那几个都被她训得服服帖帖,根本不敢私底下来定远侯府报信,叫练氏无可奈何。

马车入了平阳侯府,晋家大奶奶就候在了二门上。

“祖母和母亲身子不适,不能前来迎接,还请侯夫人和亲家太太莫要见怪。”晋家大奶奶笑着道。

杜云萝和晋家老太太一样是侯夫人,只是年纪辈分相差,平阳侯夫人端架子,杜云萝也不介意。

她就是陪着练氏走一趟的,又不是来跟平阳侯夫人婆媳吃茶聊家常的,人家称病不露面,她反倒是省事。

练氏清了清嗓子,道:“我们乡君没有病吧?”

“瞧亲家太太说的,乡君一切安好。”晋家大奶奶笑得干巴巴的,目光落在杜云萝的大肚子上,心里直叫苦。

练氏要来看穆连慧,平阳侯府肯定是不拦着的,可带个孕妇来,这算什么意思?

万一有什么闪失,他们平阳侯府可就麻烦大了。

说起来也都怪晋环,前回惹是生非,亏得她今日不会回来,要不然,肯定要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不让晋环到人前来,免得那张嘴里又冒出些乱七八糟的话来,把大肚婆气着了,这还能善了吗?

第580章 素净

穆连慧一身素衣,歪在榻子上。

她寡居在这小院里,屋里鲜艳的摆设早叫她撤了,留下的就是几块顽石、几样玉器,一眼望去,干净极了。

她也喜欢这样的干净。

有时候,穆连慧闭着眼睛会想起前世。

她去看望孀居的杜云萝时,她说,云萝,我觉得你还是以前好看,你戴珊瑚头面,穿云萝色的衣衫时,最好看。

那是穆连慧的真心话。

当时杜云萝也说了一句真心话。

大姑姐,我也觉得你是以前好看,温润如玉,清雅宜人。

时至今日,穆连慧也是这样认为的,当年闺中的自己是最好看的,即便眼下也换下了金银,穿着素净,可她也不是那个温润如玉、清雅宜人的她了。

毕竟过去了几十年了,谁都会变的。

穆连慧勾了勾唇角,笑容讥讽。

只不过,再是变化,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到底是为什么呢…”穆连慧低喃。

她有些吃不准了。

前几日,晋环回娘家走亲,与她的母亲平阳侯世子夫人说了气话。

晋环说,她在婆家的生活并不算顺心,妯娌相处一直都是磕磕绊绊的,而她和霍如意之间,更是水火不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前两年,霍如意和她斗嘴甚至动手,从去年春天起,就变成了一颗软钉子了,无论晋环如何找事,霍如意都懒得理了。

妯娌相争,你来我往,以前都是各打五十大板,现在好了,霍如意退让了,就成了晋环的胡搅蛮缠,一个人挨训了。

晋环又是气又是急。

平阳侯世子夫人劝她,叫她也别跟霍如意过不去,否则只有吃亏的下场。

晋环那个脾气,根本听不进去,和世子夫人大吵了一通。

穆连慧原本就留意着晋环的动静,那两母女吵得又热闹,消息就传了过来。

说不意外是假的。

晋环和霍如意都不是重活一世的人,没有前世经历,她们这个年纪时的脾气,应该和前世是一模一样的。

那为何原本要掐得死去活来,掐到她们的丈夫兄弟失和,甚至在寺院里大打出手,害得劝架的晋尚失足摔死的两妯娌,这会儿就变了呢?

不是,晋环没有变,变得是霍如意。

穆连慧百思不得其解,干脆翻了个身,打算小睡一会儿。

才刚刚闭上眼睛,临珂进来道:“乡君,太太和侯夫人来看您了。”

穆连慧连眼皮子都没有睁:“怪了,我那婆母和婆祖母会大驾光临?”

临珂忙道:“不是的,是咱们定远侯府的太太和侯夫人。”

穆连慧的身子一僵,撇嘴道:“她们来做什么?”

“你说我来做什么?”练氏在外头正好听见一句,想到这些日子替女儿操心,换来这么一句冷话,心里不落位,沉声道。

穆连慧缓缓坐了起来,顺手理了理披散的长发,看着来人。

杜云萝亦静静看着穆连慧。

穆连慧似是比半年前瘦了一些。

“还是云萝争气,”穆连慧的视线落在杜云萝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可真叫人羡慕。”

杜云萝抿唇,道:“如今府里也没什么要操心的事情,心情舒畅了,也就…”

练氏闻言脸色一白,杜云萝这分明是意有所指。

穆连慧眸子一紧,复又笑了:“我就是喜欢云萝的聪明。”

晋家大奶奶候在一旁,心思一动,道:“乡君和亲家太太许久不见了,母女之间定是有些亲近话,我也就不在这儿凑着了。”

杜云萝拦住了晋家大奶奶,道:“我前回过来,都没顾得上看看府中园子,不如大奶奶陪我走走?”

比起和练氏待着,杜云萝情愿和晋家大奶奶一道。

晋家大奶奶就差把谨慎、小心写在脸上了,恨不得拿轿子来抬她,就怕她有一点儿闪失。

果不其然,晋家大奶奶闻言,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她是不愿意与一个孕妇一道的,出了什么差错,哪儿说理去?

她巴不得把练氏和杜云萝就送到穆连慧跟前,等下再稳稳当当送出去,这事儿就算办妥了,能少沾就少沾。

只是杜云萝已经开了口,晋家大奶奶也只能答应了。

单嬷嬷扶着杜云萝去了平阳侯的园子里。

晋家大奶奶干脆找了个花厅,让杜云萝坐下来,打开前后窗子,又能看景,又不用走路折腾。

穆连慧见杜云萝走了,斜斜看了练氏一眼,往后倒下去,歪在榻子上。

练氏看她这幅样子就心焦:“你瞧瞧你,披头垢面,算个什么样子?”

穆连慧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却是冰冷的:“我撒泼打人、痛哭骂人、甚至是光着身子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样子,您都见过,披头垢面出现在您跟前,又算得了什么?”

练氏被她一堵,胸口不由一通,叹道:“你是在怪我?你前回跟连诚动手,我说你的不是,你到现在还记恨我?”

“说不上记恨。”穆连慧道。

“那又是什么?”练氏话一出口,肩膀低垂下去,伸手握住了穆连慧的手,“你想回娘家,这事儿并不是我不答应你,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便是要守一辈子,我也希望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能知冷知热。

可是慧儿啊,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说回娘家就回娘家的?

起码要老太君松口,要让宫里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元婧若不是碰见给父兄奔丧,她也回不来京城。

平阳侯府就在京城里,又和我们定远侯府不相上下,我们…”

“您想说的道理我都明白,”穆连慧打断了练氏的话,半垂着眸子,道,“我知道我的事情您插不上手,我如今只求着,你们别来管我了,让我自个儿清净着吧。”

练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咬着牙,道:“怪我吧怪我吧,你也怪我,他也怪我,你们谁都怪我吧!”

“他?”穆连慧挑眉,嗤笑道,“您说父亲呀?”

“在他眼里,我就是短视浅薄之人!”练氏声音发颤,悲戚极了,“慧儿,从连潇媳妇进门,这几年,娘的日子难过啊!”

第581章 不必

穆连慧的唇角微微一抽,淡淡讥讽之情一闪而过。

练氏只顾着伤心,根本没有察觉到穆连慧的面色:“以前听说她就是个养坏了的,这才娶进门来,哪里知道,她竟然跟传言里的不一样。

能管家,能笼络老太君,柏节堂里看见了她,跟开了花一样。

反倒是我们二房,一年不如一年,从连喻出事之后,就一年不如一年…”

提起穆连喻,穆连慧再不掩饰自己的排斥,沉声道:“阿喻的事儿能怪到云萝头上去?云萝进门前,阿喻就已经和满荷园里勾搭上了呢。

阿喻自己做出这种腌臜事儿来,母亲您别来我跟前说,我一听就浑身不痛快。

云萝好与不好,也是你给阿潇挑的。

人家也不是个傻的,吃了一回两回亏,还能吃一世两世亏?”

练氏呼吸一窒,半晌道:“吃亏?”

穆连慧清了清嗓子,她是说漏嘴了,但也没打算和练氏解释清楚,干脆反问道:“母亲,父亲说您短视肤浅,您做了什么了?”

“我…”练氏张嘴难言,因着箬竹的事情,她被穆元谋说了一通,如今想来,似乎也是自己做得不妥当,又怎么有底气和女儿说。

她只能讪讪笑了笑。

穆连慧知道练氏的性子,见她如此,多少也明白她做了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娘家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她现在是懒得掺合,垂着眸子道:“您是来看我的,还是来跟我说您的苦日子的?

您要看,我就在这儿,蓬头垢面给您看;您要是想说,我也在这儿,我就听着,不过,您也晓得的,我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我给您出不了什么主意,眼下这局面,父亲也不见得还有什么主意了。”

练氏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穆连慧与她四目相对,心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她腾地坐了起来,压着声,一字一字道:“您来就来,把云萝叫来做什么?您怎么想的?您是要…”

练氏闻言,冷笑了一声:“不也挺好的吗?”

“疯了!”穆连慧一把将手从练氏的掌心里抽出来,愕然看着她,尖声道,“您打的可真是好算盘啊!来回路上您不会动手,您不想把二房给暴露了,您就想把事儿扔到这平阳侯府里来。

我知道您狠,我却不知道您这般狠,为了出一口气,连我,你都要往火坑里推下去!

我有我的路,我有我的打算,我已经不指望娘家人拉我一把了,可您倒好,您还要再踢我一脚,您比二哥还狠呐!

您把云萝的肚子弄没了有什么用?

一点用都没有!

云萝有延哥儿,阿潇活得好好的,就算长房出事,还有三房!

您要做的事情,一点儿用场都没有,除了让您出口气,什么用都没有!

父亲说您短视、浅薄,真是一点也没说错。

云萝知道是谁要害她,平阳侯府跟她无冤无仇的,只有您,只有您恨不得她去死!”

练氏一张脸惨白。

穆连慧的话冷过了外头的北风,她和穆元谋说话的态度语气不同,但落在练氏的耳朵里,都是一个意思。

练氏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捧住了穆连慧的脸:“慧儿,我什么时候想把你推下火坑?你怎么说娘都成,可你不该在娘的心上划刀子啊!平阳侯府不放人,咱们就该让他们理亏,连潇媳妇是在他们府里出事的,做得巧妙些,让他们脱不了干系,他们受制于我们,以后才能…”

“够了!”穆连慧甩开了练氏的手,咬牙切齿道,“您把这么多人都当傻子看了?

云萝不是傻子,平阳侯府也不是傻子!

他们无人要害云萝,人家事后想起来,还能猜不到这其中关系?

哈!

平阳侯府知道定远侯府里的弯弯绕绕,知道二房恨不能取长房代之,回过头来就钳制我了。

您说您是为了我,您是要帮我…

呵,不必了,不需要!

你们已经连累了我一回了,难道还要连累我第二回?

我告诉您,收回您那愚蠢之极的念头,真出了事儿,别说柏节堂了,父亲头一个要了您的命!”

练氏整个人软了,垂着头坐在榻子边,闭着双眼,眼角通红一片。

她明明还是吸气吐气,可胸口痛得厉害,就跟要窒息了一般。

双肩不停颤抖着,练氏张着嘴大口喘着:“难道就算了?难道就放弃了?

十几年谋划,十几年的心血,一朝空了吗?

从四叔没的时候,我们就为了那一天,为了让连诚承爵,我和老爷做了多少?

老侯爷和大伯、三叔死的时候,我做梦都是美的,我们的计划按部就班啊。

前几年,你和连诚一样出力,可现在…”

穆连慧在听见她也出力时,凤眼里满满都是泪水,哑声道:“是,我出过力,可结果呢?

我前回就说了,我没兴趣了,我付出的也够了。

成与不成,我都是嘉柔乡君,都是定远侯的姐妹,承爵的是阿潇还是二哥,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问您,我帮着二哥得了爵位,您能让我走出这平阳侯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