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些事情,不好在吃饭的时候讲,可能薛瓶儿也愿意跟薛四家的细说。

锦蕊只要按捺住了心思,先吃饭再说。

毕竟是过生辰,薛四家的两杯酒下肚,心情愉悦许多,等吃饱喝足了,才大手一挥,拉着锦蕊进屋里去说话,抬声道:“瓶儿,你把桌子收拾了,碗筷就叠在盆里,不消你动手,晚些娘自个儿洗。”

锦蕊想去寻薛瓶儿说话,被薛四家的拉着,只好进屋坐下。

薛四做活去了,薛宝吃饱了不晓得跑去哪里野了,屋里就剩娘俩人。

“蕊姐儿,娘四十岁了。”薛四家的声音幽幽的,她吃了不少酒,仗着酒量好,脑袋清醒着。

薛四家的又道:“四十喽,已经是个老妈子了,这条前街上,生养得早的,孙儿都不比阿宝小几岁了,而娘呢,还没娶儿媳。”

锦蕊没吭声。

“你是夫人身边的,嫁人都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薛四家的的目光往院子里瞟了一眼,下颚抬了抬,“瓶儿是嫁了,不过也就半年嘛,她婆家都没催,我这个当娘的怎么能心急火燎地催她?说出去了,叫人笑话死!我琢磨来琢磨去啊,还是给阿宝相看个媳妇要紧。”

锦蕊当然清楚薛四家的的那些小算盘,道:“您只管相看着,阿宝娶媳妇的银子,我会备好的。”

“娘知道蕊姐儿是个有本事的,没有蕊姐儿,就靠你爹,别说我们娘三个了,阿宝都能瘦上两圈。”薛四家的撇了撇嘴。

锦蕊笑了笑,瘦两圈才好,薛宝是从小胖到大,整个人圆乎乎的。

“你给娘个准信,阿宝成亲的银子,什么时候能够了?”薛四家的问道。

锦蕊抿唇。

薛瓶儿出阁的时候,锦蕊偷偷塞给她二十两压箱底,这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已经是巨资了。

当时锦蕊把这些年一点点积攒的都拿出来了,半年间,每个月交给薛四家的的银子也没少给,她手头还真没剩下多少。

“每个月不都给您捎银子吗?”锦蕊面上不显,道,“这个月赏银不多,之后腊月、元月,靠那些赏银,也抵好几个月哩。”

薛四家的还是不高兴:“上年纪了就心急,就怕明年这时候还没瞧见阿宝媳妇的影子。

别说娘老惦记着,你出银子让阿宝娶媳妇,之后再攒你的陪嫁,这还要耽搁几年啊?

到时候,你银子还没存够,夫人就想把你送出府了。”

锦蕊摇了摇头,道:“您放心吧,夫人不会送我出府的,您歇会儿吧,我好久没见瓶儿了,去跟她说说话。”

薛四家的哼了一声:“少没良心了,你好久没见瓶儿了,就经常见到我了?我跟你说啊蕊姐儿,娘说的话别不放在心上,瓶儿嫁人前,我就跟你说,寻一个老实点的家生子,往后还在夫人身边做事…”

薛四家的酒劲有些上来了,说话就絮絮叨叨起来。

这些想法和锦蕊是一样的,只是锦蕊没心思听她说,她只想去问一问薛瓶儿,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了。

薛四家的却半步不叫她走,说了些有的没的。

薛瓶儿收拾好了碗筷,走到窗边,隔着墙与两人说:“娘,大姐,我先回去了。”

当着薛四家的的面,锦蕊只好作罢。

等薛宝回来,薛四家的歇了午觉,锦蕊才出了家门。

她没有直接回府里,而是去找薛瓶儿。

薛瓶儿的婆家管着杜家公中的一家小铺子,不在热闹大街上,生意算不得好,但日子过得比普通家生子红火。

“这不是瓶儿她大姐吗?”台面后头的女人抬起头来,对锦蕊咧嘴一笑。

那是薛瓶儿的嫂嫂,以前左一个“蕊姑娘”、右一个“蕊姑娘”,等薛瓶儿嫁过来了,就成了“瓶儿她大姐”了。

锦蕊问她:“我们瓶儿呢?”

“回来了,看来是吃了不少酒,困乏了就去睡了。”

锦蕊便要进去寻。

薛瓶儿的嫂嫂一把拦住了她:“她男人也在屋里呢。”

锦蕊不傻,闻言便止了步子,转身又走回了前街。

薛四家的还在睡,锦蕊暗悄悄跟薛宝说:“我看着瓶儿有些不对劲,我刚去铺子里寻她,她有些事儿,我没瞧见她人。我平时在府里,少有机会跟她说道,阿宝你下回见她,帮着问问她,我怕她吃亏。”

薛宝拍着胸脯应下了:“大姐你放心,谁敢让二姐吃亏,我揍死他!”

回到韶熙园里时,锦蕊还有些心不在焉的,进了屋里,洪金宝家的和杜云萝说着十一月十六的安排。

十一月十六是杜云萝的生辰。

杜云萝今年也是整岁,正好二十。

柏节堂里的意思是热闹一些,杜云萝考量着吴老太君的身子,还是决定就摆个家宴。

第679章 生辰

杜云萝是不喜欢过生辰的。

这和前世的漫漫人生有关。

她和穆连潇成亲之后的五年里,每一年的十一月十六,穆连潇几乎都在从北疆赶回京城的路上。

杜云萝的世子夫人身份摆在那儿,吴老太君和周氏虽然不喜欢她,该给足的体面是半点不少的,只是杜云萝觉得没意思。

等穆连潇死后,对寡居的妇人来说,二十岁还是七十岁,并没有任何差异。

厨房里端给她的长生面,既然是依着她的口味放了许多糖,汤水甜蜜,于杜云萝也是索然无味。

长生?

长生有什么用。

今生醒来之后,对着待她亲厚又温暖的家人,杜云萝才对各种各样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当然,她彼时最心心念念的,是她的十五岁生辰。

是她及笄的那一日。

她和穆连潇的婚事早早定下,就等着及笄后论婚期,她自是满心欢喜的。

一眨眼间,又是几年过去了。

洪金宝家的在一旁堆着笑说话:“到底是整岁,您没放在心上,老太君那里总是惦记着的。”

杜云萝这几日听了好几回劝了,最终还是摆了摆手,道:“总归要为祖母的身子骨考量,接下去的几个月都不轻松,又要祭祖,又要进宫里去磕头,这个月摆回大宴,请了一堆姻亲来吃酒,别看热闹是热闹,谁知道会说出些什么话来,平白招了祖母伤心。”

外头人总说定远侯府里头和睦亲厚,来看吴老太君时,也少不得提练氏和穆元谋身子。

杜云萝多少猜到那两口子的伤病和吴老太君脱不了干系,实在是怕老太君再听那些有的没的,脸上要带着笑容,心里刀刀见血。

吴老太君老了,何必再受那个罪过。

洪金宝家的说不过去杜云萝,也晓得杜云萝的担忧,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随她去了。

杜云萝对锦蕊招了招手:“你娘今儿个吃了不少酒吧?”

锦蕊一怔:“夫人怎么知道的?”

杜云萝咯咯笑了:“你平时回去,早一个多时辰就回来了,今日留得迟了,定是你娘吃多了酒不肯放你回来。”

锦蕊笑了起来,心里也直直擂鼓。

薛四家的是拉着她絮絮叨叨的,但她回来晚了,全是因为薛瓶儿。

薛瓶儿太反常了,以前总拉着她咬耳朵,说些姐妹之间的笑话,今天是踩着点儿进来,又匆忙走了,甚至顾不上与她说些什么。

就算是交代了薛宝,锦蕊还是惴惴的。

只是这些家里的摸不着边际的事情,锦蕊不好与杜云萝开口。

往年的十一月半时,京城里已经是冷得要下雪了,今年倒还好,虽然凉得早,却依旧是深秋模样,不见初冬氛围。

杜云萝生辰,相熟的姻亲府邸里送了不少东西来。

夜里摆了几桌席面,只自家人一道用了。

练氏并没有来,她对杜云萝咬牙切齿的,才不想来说什么好听的话,借着腿伤,有多远躲多远。

等散了席面,园子里只留了一盏灯笼,影影绰绰的。

十六夜的月亮圆,暮秋的夜空清朗,月光皎洁,一地斑驳。

即便是杜云萝这种夜视算不得好的人,也能在园子里走动。

穆连潇牵着杜云萝的手,他的手掌温热,完全包裹住了杜云萝的软糯小手,指腹随意摩挲着。

“能看清楚路?”穆连潇低声问她。

丫鬟婆子们不远不近跟着,并不会有什么打搅。

杜云萝低着看了一眼鞋尖,又抬眸去看身边的男人:“看不清也没关系。”

穆连潇勾了勾唇角,他以为杜云萝会说,反正有人牵着,不会摔着的。

只是没想到,杜云萝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她说:“我对这里太熟悉了,看不清也会走的。”

穆连潇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还有些痛。

仔细算起来,前世今生一块,杜云萝在定远侯府里渡过了六十年了。

一整个甲子。

哪怕是后来的杜云萝偏居小院,不出来走动了,这座宅院里的每一处,她依旧了然于心。

杜云萝喝了些酒,脸上微微有些烫,要不是酒气上头,在这么好的夜色里,她是不会和穆连潇去说那些煞风景的话的。

她一面走,一面说,说着宅子在几十年后的变化,说这里住了谁,谁又娶了谁,后来又生了谁。

穆连潇没打断她,只是静静听着,下意识地又更加用力握紧了杜云萝的手。

两人就这么不疾不徐走回了韶熙园。

站在韶熙园外头,杜云萝没有再动,她只是抬起头来,看着院门上隐在黑夜里的匾额。

“从我搬出这里之后,倒是一直没再住过人。”杜云萝微微踮起了脚尖,附耳与穆连潇道,她的呼吸喷在了他的耳边,带着桂花酒的香气,“不是他们心善,一直空着这院子,而是我不让。他们来跟我说什么,我都答应,除了这院子,我就是不让。”

前世蒋玉暖的子嗣并不算艰难,陆陆续续也生了四个,穆连喻娶了媳妇后,更是连生了三个儿子,练氏的脸上几乎是开了花。

等令字辈的这几个孩子长大了,再要娶媳妇的时候,府里的空闲院落也不算多了。

虽然是关起门来的事情,但蒋玉暖还是给了杜云萝些许“尊重”,来跟她商量了韶熙园的事情。

那时候的韶熙园也有十多年没住人了,简单的打理比不过风吹日晒,没有人气,到底显得空旷。

杜云萝想了没想就一口拒绝了。

蒋玉暖没料到她会回绝,见她坚持,只能与练氏说了。

练氏也来小院里跟她说过,杜云萝还是一直摇头,见她怎么都不肯松口,练氏也就作罢了。

总归就是一处院子,府里还没挤到非要韶熙园不可的地步。

“我那时候啊,什么都没有了,要是连韶熙园都没了…”杜云萝的柔软的声音在秋风里有些微微颤抖。

后头的话她没有说,穆连潇也没有让她说。

他一个打横就把杜云萝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里头走。

第680章 玉石

跟在后头的丫鬟婆子怕打搅了主子们说话,一直都离得点儿远。

好不容易回到了韶熙园外头,正想着这一路夜风总算要吹完了,刚松了口气,就见那两人停住了。

杜云萝不晓得在细细跟穆连潇说什么。

主子们不动,她们也不能动。

眼观鼻鼻观心恭谨站着,哪知道下一刻穆连潇就打横把杜云萝抱走了。

动作迅捷,叫所有人都怔住了。

自家主子夫妻两个感情有多好,韶熙园里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

关起门来在屋里玩闹,那时闺房之趣,在外头的时候,即便眉来眼去,多少还是克制着的。

谁也没想到,今晚上就来了这么一出。

意外极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已经跟着进了韶熙园。

今夜是连翘和玉竹跟去伺候的,锦蕊和锦岚留在院子里,琢磨着时辰,估摸着该回来了,正打算出来候着,就见庑廊下穆连潇抱着人进来了。

两人具是一怔,锦蕊机灵些,见穆连潇到了屋子外头,赶忙就打起了帘子,请了人进去。

没有哪个不长眼地会进屋里去打搅。

杜云萝有些懵,她正因为酒劲沉浸在那些不怎么舒坦的记忆里,话才说了一半,就脚下腾空了。

脑海里一片空白,等再沾地时,她已经坐在了次间里的罗汉床上了。

屋里点着灯,摆了两个炭盆,杜云萝一个哆嗦,叫夜风吹得微微发痛的脑袋一点点清明起来。

穆连潇捏了捏她的脸颊,力气不大,很是亲昵。

杜云萝抬眸看他,穆连潇却转身去了对面屋里。

悉悉索索的响动之后,穆连潇又转了回来,手中多了一个锦盒。

杜云萝的眼睛一下子落在了那盒子上:“这是什么?”

穆连潇在她身边坐下,随意且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身:“生辰礼。”

谁不喜欢礼物呢,何况送礼的是她的丈夫,是她的穆连潇,不管里头装了什么,都叫她心花怒放。

杜云萝满怀期待,打开盒子的时候,手指尖甚至有点儿发颤。

乌木盒子里铺了细滑锦缎,上头摆着的是一块玉石。

昏黄的油灯光照下,玉石愈发清透细腻。

杜云萝没心思去品味这块玉的品质好坏,什么产地,什么色泽,她都顾不上。

她看到的是玉石的模样。

玉石细长,一如少女纤柔的身段,她长发乌黑披散,作执笔书写姿态。

眉眼低垂,唇角笑容浅淡。

那是杜云萝的样子,她还未出阁时的样子。

杜云萝的心扑通扑通的,黑夜静静,她听得格外清楚。

捧着玉石,杜云萝偏过头看向穆连潇。

穆连潇清了清嗓子,目光在玉石和她的脸上转了转:“我觉得挺像的。”

像,如何不像,不止是五官,而是气质,活脱脱的就是杜云萝。

“你刻的?”杜云萝问道,杏眸氤氲。

他前些日子一直在想,这回要送杜云萝什么,想来想去,不禁又回想起了她刻花瓜的手艺。

那年送来的龙舟擂鼓,策马少年,因着是花瓜做的,根本保存不得。

他那时候想过,若是能用玉器石头雕刻,就能长长久久留下来了。

只是杜云萝那个手劲,叫她刻花瓜还成,刻石头,穆连潇都怕她会伤了手。

既然她不能刻他,那就由他来刻她。

夫妻一起久了,那张笑脸的一颦一笑,穆连潇记得清清楚楚。

挑了玉石,握着刻刀,最后成了这个样子。

他记得很清楚,在围场的时候,他夜访香闺,牵着她的手说话,当时心中的悸动,依旧清晰。

杜云萝捧着玉石不松手,最初的惊讶之后,就全是感动了。

伶牙俐齿的一个人,这会儿是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就这么甜着腻着,歪在穆连潇的怀抱里,靠着他的体温驱散了从外头带回来的寒意,驱散了萦绕心头的从前的难言记忆。

穆连潇由着她撒娇,捧着她小巧的脸颊,以额头抵着额头,望着她明亮的眼睛,道:“云萝,韶熙园永远都是你的韶熙园,我陪你在这里住一辈子。”

杜云萝的鼻尖酸得一塌糊涂。

上一刻,她还能清楚地看到穆连潇眼中的自己,眉目柔情脉脉,下一瞬间,就什么都模糊了。

一把抱住了穆连潇,她重重点着头,就算脑门磕到了他,她都不觉得痛。

这样的承诺,她不嫌多,怎么听都不会腻,她喜欢,喜欢极了。

杜云萝睡得格外踏实,整个人缩在穆连潇怀里,手脚都箍在他身上。

睁开眼睛的时候,比平时都早些,外头的夜色还未散尽,隐约有丫鬟婆子们起来的动静。

杜云萝弯了弯唇角,难得她睡醒的时候,穆连潇还没有起身,多数之后,她都是在穆连潇练完功之后才醒的。

睡得很好,身体也不算舒坦,昨夜里折腾得有些过了,别说是四肢,她连脚趾尖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可杜云萝高兴这样,很真实。

穆连潇就在身边,就是这么真实。

天气从这一天开始骤然转凉,眼瞅着就要落雪了。

延哥儿嗒嗒跑进来,扑倒了正准备用早饭的杜云萝的怀里:“母亲,快下雪了。”

杜云萝见他眼睛都冒光了,不由笑了起来,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哥儿怎么知道的?”

“奶娘!”延哥儿回身指了指彭娘子。

彭娘子垂手,道:“哥儿早上起来,说天冷了,很不喜欢,奴婢与他说,天冷了才会下雪,积雪了才能打雪仗,哥儿一下就来兴致了。”

延哥儿很爱玩雪,只要能在雪地里玩闹,什么冷啊冰啊,一点儿都不怕。

杜云萝笑弯了眼睛。

延哥儿见穆连潇从里头出来,伸出手去,咧嘴道:“爹爹,玩雪!”

穆连潇也知道儿子的性子,从杜云萝怀里把他接过来,由着延哥儿在他脸上吧唧了好几口,道:“好,到时候去玩雪,也叫上洄哥儿。”

延哥儿眨了眨眼睛,道:“哥哥厉害。”

洄哥儿比延哥儿大一些,这个年纪的孩子打雪仗,比的其实就是年纪,别说一两岁了,半岁都能差许多。

穆连潇拍了拍儿子的屁股:“怕了呀?”

延哥儿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怕。”

杜云萝坐在一旁,听他们父子两个说话,不禁也期待起了下雪天。

第681章 消息

瑟瑟扫了几日的秋风,初雪依旧未至。

穆连潇比平日里回来得早些,去了去身上的寒意,才进了次间里。

罗汉床上,杜云萝半歪着,内侧是午睡未起的允哥儿和延哥儿。

杜云萝自然听见穆连潇的动静了,只是两个孩子午睡都不踏实,她起身迎出去,一准就把两个小的给闹醒了。

她只能对着穆连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穆连潇会意,轻手轻脚在罗汉床边坐下。

等到哥儿们起来了,杜云萝才唤了奶娘们进来,伺候孩子们擦脸。

穆连潇低声与杜云萝道:“今日进宫,圣上应了皇太孙,让他去围场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