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千里而来,却是这么一个结果,换作谁心情都不会好的。更可况,除却所求落空,眼见乔家如此遭遇,没有人能心里好受。

乔昭回过神来,迎上那个俊美无俦的男子冷然淡漠的脸,慢慢松了手。

祖父教她自尊、自立,她的心情当然不能麻烦别人收拾。

“走吧,去问问那些村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池灿转身走进杏林。

乔昭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双腿如灌了铅,慢慢落到最后。

朱彦回了头,停住脚步等她。

小姑娘虽然没有哭,可给他的感觉,哀恸极了。

她为何如此?

“你还好吧?”

乔昭看着他,牵了牵嘴角:“显而易见,我很不好。”

朱彦犹豫一下,从袖中掏出一方折叠整齐的洁白手帕递过去:“若是难受,哭出来更好。”

尽管他不知道小姑娘为何伤心成这个样子,心中却生出几分不忍。

原来,有的时候女孩子不哭比哭起来,更让人觉得心酸。

这样的好意,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乔昭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她伸手接过手帕,擦了擦眼,又擦了擦鼻子,真心实意谢道:“朱大哥,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朱大哥:“…”

好一会儿,他才回了句:“你好些了就好。”

穿过杏花林,朱彦看了看情绪明显低沉的池灿,迟疑了一下,问乔昭:“要不我载你?”

乔昭顿了顿。

池灿目光冷淡淡扫过来,不耐道:“磨蹭什么,还不上马!”

他伸手把乔昭提上马背,向前奔去。

四人重新回到白云村,用一块碎银子让一个半大少年把他们带到了村长那里。

“几位客人是来拜访乔大人的吧?”村长开门见山地问。

池灿情绪不佳,朱彦便替他开了口:“不错,我们远道而来,正是拜访乔大人的,不料过了杏子林,却看到——”

村长长叹一声:“几位有所不知,乔家前几日遭了大火,乔大人一家都葬身火海了…”

乔昭浑身一颤,所幸她坐在角落里,无人留意。

“好端端怎么会失火?”池灿忽然开口。

村长一脸悲痛,叹道:“那谁知道呢。火是傍晚起的,等我们发现时火势已经很大了,根本进不去人。乔家玉郎不顾众人阻拦冲进火海,冒死救出了他小妹子,然后屋子就塌了——”

“乔家玉郎?”乔昭听得心神俱碎,直到听到这四个字,心猛然跳起来。

她大哥还活着?

“乔公子还活着?”朱彦把乔昭最想问的问了出来。

“乔家不是除服了吗,那日乔公子恰好出门访友,这才躲过一劫。乔公子回来时正赶上家里起火,于是冲进火海把他幼妹救了出来。”村长解释道。

“这么说,乔公子与乔姑娘都没事?”乔昭尽量收敛情绪,轻声问道。

村长口中的乔姑娘,是她的庶妹,乔晚。

村长看了乔昭一眼,道:“乔姑娘貌似没什么事,乔公子——”

“怎么样?”几人异口同声问。

“乔公子那张脸毁了。”村长长叹道。

脸毁了?

池灿三人都是见过乔墨的,脑海中不由闪过他风华绝代的模样。

乔墨在京城时,美名与池灿不相上下,难以想象那样一张脸毁了是什么样子。

“真是可惜啊。”村长说出众人心声。

乔昭嘴唇翕动。

不可惜,她的兄长,只要活着就好!

“那乔公子现在何处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乔家的后事还是村上人帮着乔公子一道处理的,等处理完,乔公子就带着妹妹不辞而别了。他脸上还受了伤,也不知能去哪里。”

“京城。”乔昭脱口而出。

众人诧异望来。

第7章 所求

乔昭自知失言,迎着众人诧异目光,抬眸望向池灿,定定问道:“什么时候回京城?”

池灿三人一时有些沉默。

到底是个小姑娘,遇到这样的惨事,心心念念不忘的还是赶紧回家去。朱彦想。

杨二则在想:小姑娘胡乱插话,拾曦该更生气了吧?

池灿确实很生气。

这丫头口口声声说崇敬乔先生,面对乔家灭门却无动于衷,只一心想着尽快回家去,可见心性凉薄,说不定她所谓对乔先生的崇敬也是糊弄他的。

乔昭收回了目光。

她的失态算是勉强应付过去了吧?至于旁人的厌恶,她全然没有心情应对了。

“原来几位贵客是从京城来的,失礼了,失礼了。”村长亲自给四人添了茶水,打破了微妙的尴尬气氛。

乔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按时间推算,自己的死讯还未传到这边来,她的婆家在京城,他们外祖一家也在京城。大哥离开这里,最可能去的地方无疑是那里。

可家里糟了这样的横祸,大哥为什么没有留在杏子林守孝,而是急匆匆离开呢?

乔昭隐隐觉得奇怪,可巨大的悲痛压在心头令她难以深思,便只剩下一个念头:回京城去,一定要找到大哥!

旁人又说了些什么,乔昭全然没有听进去,直到池灿站起来淡淡道:“我们还要赶回嘉丰城里去,就不用饭了。”

她浑浑噩噩跟着三人往外走。

池灿牵着马,眼风不悦扫过来:“磨蹭什么,再不快点,你就留在这里好了。”

留下?

乔昭睫毛轻轻颤了颤。

若是可以,她比谁都想留下来,这里是她的家啊!

“真的想留下?”池灿扬眉,越发不耐烦。

乔昭摇摇头,上前一步,冲池灿伸出了手。

池灿毫不客气抓住她手腕,直接提上马。

风声烈烈,如刀割在乔昭脸上,同时割在她心里。

春日的风,原来也这么冷。

乔昭这样想着,最后一次回头,深深看了被抛在身后的村庄一眼。

彼时晚霞满天,与那片隔绝了一切丑陋与美好的杏子林连成了一片,只剩下村庄的静谧安宁。

袅袅炊烟升起,一切都仿若往昔,只有那骑马远去的少女才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当马蹄溅起的烟尘全然消散时,一道人影从杏子林一隅闪过,同样离开了这里。

乔昭一行人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挑了城中上好的一家客栈住下来。

当城门缓缓合拢后,有人匆匆赶来。

“已经关城门了,想进城明日赶早!”守卫不耐烦道。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面令牌,在守卫面前一晃。

守卫立刻变了色,结巴道:“原来是…是…”

“啰嗦什么,还不快把门打开!”

“是!”守卫慌忙打开城门,待那人走远,才敢抬手擦了一把额头冷汗。

“头儿,那是什么人啊?”属下凑过来。

守卫左右环顾一眼,才低声吐出三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字来:“锦鳞卫!”

那眉眼普通的锦鳞卫在城中极为熟悉地走走绕绕,进了一处院子。

院中海棠树下有一黑衣男子,独坐在石桌前,正自饮自酌,不远处数名男子默默站着。

那锦鳞卫一进来,数名男子立刻神情戒备看过去,一见是他,这才松懈下来。

那人很快来到黑衣男子面前,行礼道:“大人。”

黑衣男子把酒杯放下,看他一眼,问道:“杏子林有什么异常?”

“回禀大人,今日有三男一女去了杏子林,女子作男装打扮,然后四人去见了白云村村长。”男子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道,“他们是京城来的,现在已经进城了。”

黑衣男子点点头,转头扫众人一眼。

几名男子立刻一脸肃然。

“你们都去查一查,那几人是什么来路。”

“是。”

翌日,天还未大亮,乔昭四人就悄悄出了城,弃马换船,一路往北而去。

他们的情况很快便报到了黑衣男子那里。

“长容长公主之子池灿,泰宁侯世子朱彦,留兴侯世子杨厚承——”黑衣男子念着三人姓名,语气一顿,波澜不惊的面上带了几分困惑,“黎修撰之女黎三?”

他沉思片刻,喃喃道:“一个小姑娘与那三人,是怎么凑在一起的?”

几名手下皆肃手而立,显然是不敢打断上峰思索。

黑衣男子吩咐下去:“从京城到嘉丰定要经过宝陵,联络驻守宝陵城的锦鳞卫,看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信息。”

“大人,杏子林那边呢?”一个眉眼普通的属下问。

“继续盯着吧,乔家这场火有些不寻常。”

正说着,一位属下进来:“大人,京城的信。”

黑衣男子伸手接过,把信打开,只扫了一眼,便愣了。

“大人?”众属下忍不住开口。

黑衣男子把信捏紧,语气淡淡:“替我收拾行李,大都督命我尽快进京。”

众属下大惊,黑衣男子却没解释,负手踱出屋子,仰望着刚刚结出花苞的海棠树,牵了牵唇角。

来到嘉丰这么久,他也该回去了,只是不知江五犯了什么错,大都督要把他替换回去。

黑衣男子很快把这点疑惑压在心底,想到将要和那有点意思的四人同程,不由笑起来。

乔昭四人回程的船上,气氛却不怎么好。

朱彦捏着棋子,一贯温和的他已经到了崩溃边缘,无奈道:“拾曦,你心情不好就发泄出来啊,这样闷头下棋岂不是折磨人?”

池灿掀了掀眼皮,凉凉道:“我这就是在发泄!”

朱彦被噎的一窒。

敢情他就是那个受折磨的!

他不由向杨厚承投去求救目光。

杨厚承摊摊手,示意爱莫能助,冲乔昭的方向努了努嘴。

朱彦眼睛一亮,随后摇了摇头。

罢了,他受折磨就算了,何必再把人家小姑娘拖进来。

池灿把二人的眉眼官司看进眼里,见朱彦拒绝了杨厚承的提议,眼风扫过静坐一隅的乔昭,淡淡道:“黎三,过来陪我下棋!”

乔昭闻言眉毛动了动,随后默默站起来,来到池灿对面。

朱彦抱歉看她一眼,起身让开位置。

乔昭坐下,接着二人的残局下起来。

靠着栏杆,朱彦低声埋怨杨厚承:“拾曦憋着火气,何必牵连别人。”

杨厚承看背对他而坐的乔昭一眼。

少女坐姿优雅,如一株幽静绽放的梅。

他低声笑了,打趣道:“子哲,你这是怜香惜玉了?”

“休得胡说,那还是个没及笄的小姑娘呢——”

“这么说,等人家及笄就可以了?”

“杨厚承!”朱彦沉了脸。

见好友真的恼了,杨厚承这才收起玩笑,低声道:“拾曦那个阴晴不定的臭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要是不把火气发出来,这一路咱们都别想好受。”

“我这不是一直陪他下棋么。”朱彦叹口气。

谁让这趟嘉丰之行是他造成的呢,有什么倒霉事他先顶上,只能认了。

“那有什么用,难道你没看出来拾曦正看那小姑娘不痛快吗?谁让小姑娘说话太满,偏要说带上她去拜访乔家才能得偿所愿,结果——”

二人正说着,就听清脆的撞击声传来,齐齐望去。

池灿把棋子掷于棋罐中,冷冷道:“不下了。”

乔昭捏着棋子,不疾不徐看他一眼。

这人,定力太差,难怪当初祖父不教他呢——

想到祖父,再想到那场大火,乔昭心中一痛,表情麻木如木偶。

池灿瞧着更是气闷,嗤笑道:“黎三,你不是说不带你去我难以如愿吗?那带上你的结果又如何?”

这话如一柄利刃,狠狠扎在乔昭心上。

她忍着疼,轻声问池灿:“不知池大哥去乔家,所求何事?”

第8章 鸭戏

少女轻咬贝齿,面色苍白,唯有眉梢那一点殷红越发分明,仿若杏子林里簌簌而落的杏花,茫茫如雪掩盖住初绽时的娇红,无端惹人怜惜。

偏偏池灿这个人最缺的就是怜香惜玉的情绪,他斜睨着乔昭,没好气道:“现在问这个还有什么用?”

“池大哥不方便说?”乔昭随意牵了牵嘴角。

这人来拜访父亲,以他的身份、年纪推断,定然不是公事,那么十有*还与他三年前来访的目的有关。

若是那样,她或许能替他达成心愿。并非逞能,只为报答对方的搭救之恩。

至于这人阴晴不定的脾气…咳咳,她和一个变态计较什么。

乔昭说池灿是变态,真算不上骂人。

她对京城中人了解有限,池灿却是个例外,一方面是因为池灿来拜访过祖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父母的事迹太出名了。

长容长公主是当今圣上胞妹,年少时颇受太后与皇上喜爱。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长公主千挑万选,亲自挑了个俊朗无双的寒门士子。

用长公主当年的话说,寒门士子比之勋贵子弟少了几分浮夸,为人更踏实可靠。

许是验证了长公主的话,婚后二人举案齐眉,一晃十来年下来别说吵架,连拌嘴都很少。公主尊贵,这其中当然少不得驸马的包容忍让。

一时间,这对神仙眷侣不知惹来多少人艳羡,那些当初不解长容长公主选择的公主们,更是不止一次佩服她的明智。

谁知生活总是比戏本还要精彩,驸马意外过世,长容长公主正悲痛得死去活来之际,一个女人带着一双子女找上门来了,居然是驸马的外室。

更让长公主接受不了的是,外室那双子女竟比独子池灿小不了多少。

十来年的幸福与得意,越是甜蜜羡人,那耳光越是响亮,狠狠抽在了长容长公主的脸上。啪啪啪,脸肿得让长公主连悲痛都剩不下多少了,偏偏那人已死,让她连发泄都没个地方。

不久后,长容长公主公然养起了面首,长公主府夜夜笙歌。

年纪尚幼的池灿面对这一连串变故和那些掩饰得虽好却饱含着各种恶意的人,性情越来越乖戾。加之他相貌随了父亲,越是长大风华越盛,长公主对这个儿子时冷时热,京城的小娘子们却疯狂追逐,让他脾气更加古怪。

这些都是乔昭嫁进靖安侯府后偶尔听来的闲话,她收回思绪,看向池灿的眼神不免带了一点同情。

比起他来,她的父母是多么正常啊!

池灿格外敏感,被少女莫名的眼神刺了一下,冷冷道:“有什么不方便!”

他从上到下扫了乔昭一眼,轻视从上翘的嘴角都能溢出来:“和你说了有什么用!”

乔昭性情疏朗开阔,换做往常或许会随意说笑几句缓解尴尬的气氛,可她家人才遭大难,再怎么豁达此刻也没有闲谈的心思,见他没有说的意思,便不再坚持,淡淡“哦”了一声,捡起池灿丢回去的棋子,接着残局自己与自己下起来。

池灿本来还等着她接话的,结果只等来一声“哦”小姑娘就自娱自乐起来了,当下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里,上不来下不去,一张俊脸都黑了。

“哦”绝对是最讨厌的回话,没有之一!池灿咬牙切齿想。

朱彦看不过去,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拾曦,抱歉,若不是我想看乔先生的画,那画就不会被毁了,也不会害你千里迢迢白跑一趟——”

对好友池灿倒是格外宽容,摆摆手道:“现在说这个没意思,我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我父亲手里还有一副韩大家的‘五牛图’——”

池灿打断朱彦的话:“我母亲对那些前朝大家的画都没兴趣,她只稀罕乔先生的画。”

乔昭眸光闪了闪。

长容长公主稀罕祖父的画?

她心思玲珑,很快便想到池灿三年多前找上门来求祖父指点他画技的事。

世人都知道,祖父晚年身体弱,早就没精力教人了,莫非此人求祖父指点画技是假,讨要祖父的画才是真正的目的?

以祖父在文坛的名望地位,当年池灿若直接求画,很可能被一口回绝的。可这人打着求教的名头死死纠缠祖父,最终缠得祖父拿一幅画把人打发了。

乔昭不由深深看了池灿一眼。

那一年,这人不过十五六岁吧,果然不是个简单的。

再想到那些传闻,乔昭更是疑惑。

不是说池灿与长容长公主母子关系僵硬吗,他又怎么会因为长公主稀罕一幅画费这么多心思?

乔昭不自觉琢磨着,就见杨厚承一拍脑袋,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我父亲那里收藏着乔先生一幅画,是早年太后赏赐的。”

杨厚承乃留兴侯世子,而留兴侯府则是杨太后的娘家。算起来,杨厚承该称太后一声姑祖母。

池灿斜了杨厚承一眼,似笑非笑道:“才想起来?”

杨厚承挠挠头:“这不是想着能求乔大人临摹一幅,就不用打我父亲的主意了嘛。那可是太后赏赐的,又是乔先生的画,我父亲宝贝着呢,要是知道被我偷了去,非打断我的腿——”

“可是乔大人不善作画。”乔昭终于忍不住插口,惹得三人目光立刻扫来。

“你怎么知道?”池灿嫌她插口,不耐烦问道。

少女眼睛微微睁大,语气很是一本正经:“我仰慕乔先生啊,一直临摹他的画,还留意着乔先生的事迹,并没有一星半点乔大人擅长作画的事迹传出来。”

话音落,三人不由面面相觑。

好像是这么回事,乔大人在京城做官多年,从没有画作流传出来。他们只想着乔大人是乔先生之子,就一定擅长绘画,却是当局者迷了。

“我能看看那副被毁的画吗?”乔昭问。

池灿看了朱彦一眼。

那幅画是他三年前为母亲求的,好友想看他便取了出来。画毁了,自然也就没了价值。

朱彦苦笑一声,转回船舱,不久后转回来,手中多了一个长匣子。

他一看就是惜画之人,打开匣子后用洁白帕子垫着把画取出,小心翼翼在乔昭面前展开来。

一池碧水晚霞铺展了半面,小桥矗立与倒影相伴,七八只鸭子活灵活现,仿佛一挥动翅膀就能从画中游出来,只可惜一团墨迹污染了画作。

乔昭眸光一深。

果然是祖父送给池灿的那副画。

祖父早年以画鸭成名,因为画鸭有童趣,她最开始学且画得最好的,也是这个。

乔昭心里有了底,便道:“这个我可以画。”

第9章 不信

“你可以画?”池灿盯着乔昭,他眼尾狭长微翘,哪怕是丝丝嘲弄之意从中流泻,都难掩容光之盛,“然后呢?你莫非要替我画一幅,让我回去交差?”

杨厚承站在乔昭身后,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小姑娘别乱说话。

真惹恼了那家伙,他可不管男女老幼,照样赶下船去的,到时候小姑娘岂不可怜。

朱彦温声提醒道:“学过画的人都会画鸭,可这‘会’和‘会’是不同的——”

乔昭弯了弯唇:“朱大哥,我懂。”

她说完,又看向池灿,语气平静但满是诚意:“我给池大哥画一副鸭戏图,就当答谢池大哥的援手之恩。”

池灿本就心烦,乔昭的诚意落在他眼里,就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

他紧紧盯着她,不怒反笑,语气却是冷冰冰的:“那好,你画吧。”

他顿了顿,接着说了一句:“若是让我交不了差,等船中途靠岸你就给我下船去!”

“拾曦——”朱彦轻轻拍了拍他,“这是不是有些…”

不近人情?

朱彦到底没把这四个字说出口。

三人是自小玩到大的,他当然明白好友的脾气。

长公主与驸马的事让池灿性情改变不少,但那时还不至于如此偏激。随着池灿年龄渐长,风姿越发出众,麻烦就越来越多了。

他还清楚记得,有一次池灿好心救了一位被恶霸调戏的姑娘,那姑娘死活要跟池灿回府,池灿自是拒绝,没想到转天那姑娘就在长公主府门外的树上上了吊,还留言生是池灿的人,死是池灿的鬼。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此事瞬间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到后来谁还记得池灿救人,都在议论定是他勾了人家姑娘,结果不认账,才害那姑娘寻死的。

那年池灿才十三岁,人言可畏,如一座大山压得少年喘不过气来,而他的母亲长容长公主则拿起鞭子,赏了儿子一身鞭痕。

自此之后,池灿性情就日渐乖戾起来。

说实话,那日黎三向好友求救竟没被拒绝,他都觉得惊讶。

朱彦轻叹一声。

罢了,黎姑娘若真被赶下船去,大不了他暗中关照一下,总不能让小姑娘真的没法回家。

“你们都别掺合,这是她自找的。”池灿冷冰冰道。

女人就是这样,从三岁到八十岁,贪婪、虚荣、狂妄、没有自知之明…

池灿心中瞬间划过十几个形容词,娴熟无比。

乔昭眨了眨眼。

这人和她印象中不大一样。

那时候他明明只是脸皮厚,看不出这么刻薄小气呀。

“原来池大哥施恩不图报。”乔昭说了一句。

池灿眯了眼,一时有些不解她的意思。

朱彦旁观者清,略一思索便听明白了,不由低笑一声。

杨厚承拉朱彦一下,低声问道:“打什么哑谜呢?”

朱彦摇头不语。

池灿看了二人一眼,再看表情波澜不惊的乔昭,忽然明白过来。

小丫头是说,他本来就答应带她回京的,她出于报恩替他作画反而有了被赶下船的风险,可见他不求她报答。

所以,这其实是在讽刺他为人刻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