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收拾好抄好的佛经,一扭身跑了。

她快步跑到青松堂,扶着廊柱微微气喘。

青筠出门正好看到,问:“冰绿怎么过来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那日大姑娘与二姑娘在三姑娘那里闹出的事本就有不少下人在场,虽然有关两位姑娘的事没有传到外头去,可府中下人之间早就悄悄传开了。

也因此,青筠隐隐觉得三姑娘不是往日表现得那么简单,对冰绿的态度就客气了些。

冰绿不懂青筠心思,可这些日子在府中行走明显觉得比以往顺当,遂一直心情愉快,闻言笑盈盈道:“青筠姐姐,我们姑娘抄好了佛经,我给老夫人送来。”

“原来是这事,我替你带进去吧。”

冰绿忙摇头:“我想亲自呈给老夫人。”

她还想听听老夫人是怎么夸赞她家姑娘的,回头好说给姑娘听呢,也让姑娘高兴高兴。

青筠听了有些不快,不过她知道冰绿这丫头素来有些愣,不愿与之计较,便道:“那你随我来吧。”

冰绿跟在青筠身后进去时,邓老夫人正歪在美人榻上,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跪在脚边给她捶腿。

“婢子见过老夫人。”在西府辈分最高的主子面前,冰绿老老实实见礼。

邓老夫人睁开眼,一见是冰绿,眼皮子就一跳,提着心问道:“三姑娘又有什么事儿?”

冰绿一听替主子委屈起来。

老夫人怎么能用“又”呢,她家姑娘明明从来不惹事,都是事惹她!

冰绿把盛放经文的匣子高举,脆生生道:“老夫人,我家姑娘抄好了经书,命婢子送来,请您过目。”

邓老夫人颇为意外。

她虽罚三丫头闭门抄经书,可实在没指望那丫头能老老实实做到,特别是发生了被诬陷的事后就更没想过了,没想到三丫头竟不声不响抄好了?

老夫人给青筠使了个眼色。

青筠从冰绿手中接过匣子,交给老夫人。

“嗯,回去跟三姑娘说,她这次做的不错,我很高兴。”

不管抄的怎么样,态度值得鼓励。

“老夫人,您不看看吗?”冰绿眼巴巴问道。

青筠不由瞪了冰绿一眼。

没规矩的小蹄子,竟敢如此与老夫人说话!

见小丫鬟一脸渴盼,邓老夫人不由好笑,伸手打开匣子把抄好的经文取出来,随手翻阅道:“我看看——”

老太太后面的话卡在嗓子眼里,一双平日里经常半眯的眼睛瞪得滚圆,好似见了鬼般。

青筠骇了一跳:“老夫人,您怎么了?”

上了年纪的人说不准就因为某个由头犯病了,到时候她这样的贴身大丫鬟哪有好下场!

青筠狠狠剜了冰绿一眼,又气又怒:“你给老夫人看的什么——”

莫非三姑娘的字已经丑到把人吓失魂的地步了?

青筠目光落在邓老夫人手中经文上,同样失声。

好一会儿,邓老夫人才回过神来,望着冰绿的眼神颇为复杂:“冰绿,你是不是装错了?”

怎么把名满天下的乔先生的字帖拿来了?

第43章 恩怨分明

冰绿被问得一脸迷糊:“没装错啊,姑娘写好后婢子就直接装起来了。”

邓老夫人听冰绿这么一说,再看手中经文一眼,忍不住抬手揉揉眼。

莫非是她年事已高,老眼昏花?

邓老夫人虽养出来两个金榜题名的儿子,可她并不是什么才女,且守寡这么多年独自拉扯儿子们长大,更是缺了吟诗作对的那根弦,对于书画一道并不精通。可乔先生的字她还是认得的,谁让那位老先生太有名了呢?

“这么说,这就是你们姑娘写的?”

冰绿点头如小鸡啄米:“是的,是的。”只是老夫人语气怎么有些不对劲儿?说好的表扬呢?

小丫鬟正寻思着,邓老夫人已经起身:“去雅和苑!”

冰绿愣了愣。

青筠瞥了她一眼,面带讥笑。

三姑娘为了讨好老夫人真是豁出去了,可也别把人当傻子哄啊,就连她一个丫鬟都能看出来这字漂亮得过分了,老夫人能看不出来?

这样明目张胆的弄虚作假,老夫人不恼才怪!

冰绿稀里糊涂随着邓老夫人回了雅和苑西跨院。

连日阴雨,今日好不容易见晴,乔昭抄完佛经了却一事,于是走出房门在院子里随意溜达。

她走至墙根处,忽然蹲了下来,伸手触摸石榴树下的一株小小野植。

跟在身后的阿珠见那野植小巧肉厚,颇为好奇,不过她生性寡言,自然不会如冰绿一般开口问。

乔昭抬了头,对阿珠笑道:“阿珠,去取花铲来,我给它挪个地方。”

“嗳。”阿珠没有多问,应了一声扭身进了屋子。

邓老夫人走进院子时,正见到小孙女手握花铲蹲在石榴树下挖草。

老太太顿时忘了来意,走过去问乔昭:“三丫头,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倒是觉得这举动没什么,要是被东府那位乡君知道,该声嘶力竭批判这丫头举止粗俗了。

乔昭仰起脸,笑着解释:“我给它挪个地方,它被石榴树挡着长不好。”

邓老夫人不由乐了:“一株野草挪什么地方,生在石榴树下还委屈了它不成?”

乔昭已经把野植完整挖了出来,认真解释道:“石榴好吃,它也很有用处。”

“那你说说,它有什么用处?”

“这是血山草,能止血镇痛的。祖母您说,用处大不大?”

邓老夫人颇为惊奇看了乔昭手中不起眼的野植一眼,更惊奇的是小孙女的见识,不由问道:“你如何知道这个能止血镇痛?”

“来京城的路上,李爷爷教我的。”乔昭平静回答。

她从来没打算伪装成另外一个人。伪装一时易,伪装一生难,如果不能痛快做自己,那么重新活过的意义何在呢?

更何况,还有一个更实在的原因:要伪装的人太蠢,这对乔姑娘来说难度略大。

很多事情如果往好的方向发展时,只要有个合适的理由便很容易被人接受。在大梁,懂得医术的人受人尊敬,远的不说,就是富贵人家府上养的粗通医理的婆子,地位都不是寻常奴仆可比。邓老夫人心中惊奇,却没多想,感叹道:“那位李神医居然还教了你这些。”

乔昭寻了向阳处重新把血山草种下,交代阿珠几句,净过手冲邓老夫人重新见礼:“祖母,您来这里,是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呃——”邓老夫人想起来意,一时有些尴尬。

祖孙二人刚刚还就一株野植愉快沟通过,现在就翻脸是不是不大好?

“咳咳。”邓老夫人清了清喉咙,伸手从青筠那里拿过乔昭抄写的经书,问她,“三丫头啊,你真爱和祖母开玩笑,怎么把乔先生的字帖送过去了?”

乔昭眨眨眼。

看来是小姑娘黎昭的认识出现了偏差,这位老夫人于书画一道并不精通。

乔昭自然不会因为这个看轻了邓老夫人,从她最开始学这些时祖父就教导过她,琴棋书画不过是怡情养性而已,世间学问不可拘泥此道,若是为之走火入魔便落了下乘。

“祖母,乔先生不曾抄过佛经。”乔昭委婉道。

“所以?”这次换邓老夫人眨眼。

“所以,这是孙女抄写的啊,您不是送来祖父留下的端砚,鼓励孙女努力练字嘛。”乔昭理所当然道。

邓老夫人脸色顿时精彩绝伦。

别闹,要是送一方砚台就能写出这样的字来,那京城笔墨铺子里的好砚台早就被一抢而空了。

“祖母您闻,墨香犹在呢。”

邓老夫人真的低头嗅了嗅,淡淡的墨香令她不得不信小孙女的话,看向乔昭的眼神格外震惊:“三丫头,你什么时候练出如此好字来?”

再敢说是因为她送砚台,她可就急了。

乔昭觉得还是要给邓老夫人一个更合理的解释,一脸无辜道:“母亲多年前就买来许多乔先生的字帖让我临摹。”

邓老夫人嘴角抽了抽。

这个她当然知道,可这丫头的字一直不怎么样啊,不然那年为何因为这个遭了东府耻笑?

难道三丫头一直深藏不露?

“三丫头,你既然能写这样一手好字,以前为何没有显露出来?”邓老夫人试探问道。

“呃,不是怕二姐生气嘛,就和大姐一样。”乔昭笑眯眯道。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从来是恩怨分明的脾气,既然大姑娘、二姑娘冤枉起人来驾轻就熟,乔姑娘自然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这话邓老夫人立时信了大半。

多年来东府一直强势,邓老夫人虽不是绵软脾气,可碍于两个儿子的前程,加之唯一的孙子年纪尚小,自然不会与姜老夫人针尖对麦芒。

两府姑娘中二丫头是独一份,被所有人捧着哄着,大丫头琴棋书画分明比二丫头高明,可只要是露脸的时候定然比二丫头稍逊一筹。

邓老夫人这些年瞧在心里,对自幼丧母的大姑娘更是多了几分怜惜。

真没想到啊,原来三丫头也是如此!

老太太伸手拍了拍乔昭肩膀:“以后不必如此了,祖母愿意看着你们都长能耐!”

反正她的大儿子要蹲在翰林院编史书到老了,爱咋地咋地吧。

第44章 佛诞日

确定了小孙女写得一手好字,邓老夫人心情大好,更加觉得砚台没送错:“昭昭,你的佛经抄得极好,明天祖母会带去大福寺的,想来佛祖定会感到你的诚心。”

邓老夫人离去后,冰绿皱眉:“姑娘,婢子怎么觉得,老夫人的意思是明天要把您留下呢?”

主子快说,是我会错意了!

乔昭坐在阿珠搬来的小杌子上晒着太阳,闻言淡淡道:“你没感觉错。”

冰绿肩膀垮了下来。

每逢佛诞日,京中富贵人家的女眷都会去大佛寺观礼,随夫人们前去的姑娘们就能在寺中游玩,那可是顶有意思的事,姑娘不能去多可惜啊。

“姑娘,您去年就因为生病没去成,今年又不能去,多可惜啊。”

乔昭半抬着头,阳光透过石榴叶的间隙洒落在她莹白的面庞上,温暖宁静。

她目光落在小院子的围墙上,稍微上移看着远方,悠悠道:“会去的。”

冰绿一脸疑惑。

阿珠见主子神情安静,忍不住解释道:“姑娘的字好,抄写的佛经一定会入了高僧们的眼,高僧把姑娘抄写的佛经送去疏影庵,说不准那位师太就想见咱们姑娘了。”

冰绿一听,轻哼一声:“别以为你听别人说几句闲话就以为什么都知道了!我跟你说,疏影庵那位师太多年来从未见过外人,顶多就是谁家姑娘的佛经抄得好传出几句赞许的话罢了。”

“她会见的。”

“怎么可能——啊,姑娘!”冰绿一脸尴尬,颇为无措。

乔昭不以为意笑笑,肯定道:“她会见的。”

就算有人字比她写得好,那位大长公主只要见到她抄写的佛经,就只会见她。

小丫鬟冰绿有两个原则:第一条,姑娘说的话一定是对的。第二条,如果觉得姑娘说的话不对,那一定是她理解不到位!

于是小丫鬟开始憧憬起来:“那太好了,到时候那些太太姑娘们都会对姑娘刮目相看的。哎呀,姑娘,您说到时候婢子是穿那件葱绿色的衫子随您出门呢,还是穿那件绣迎春花的桃红色马甲?”

见小丫鬟眉飞色舞的样子,乔昭居然认真想了想,建议道:“你皮肤白,穿那件葱绿色的衫子挺好。”

冰绿不由捧住脸。

姑娘说她白!哎呀,以前姑娘从没这么直白夸过她!

阿珠默默扭过脸,不忍直视。

冰绿忽然又担心起来,踢了踢掉落在地的树叶:“可是姑娘抄写佛经又不能署上名字,到时候咱们府上所有姑娘抄写的经书都会放在一个匣子里送过去——啊,万一有人抢了姑娘的名头怎么办?”

大姑娘绵里藏针,二姑娘见不得别人比她厉害,其他几位姑娘也不见得是好人!

冰绿越想越不放心。

“抢了名头?”乔昭微怔,显然没想到有长辈们在场还会发生这样离谱(不要脸)的事。

冰绿狠狠点头:“是呀,明日姑娘又不能跟着去,万一有人欺负姑娘不在场,冒名顶替呢?”

顺着冰绿的思路想下去,乔昭嫣然一笑:“去把你的葱绿色衫子翻出来吧,别人抢不去的。”

总有人不明白,这世上有些东西是抢不走的,谁若强抢,那便要倒霉了。

一听主子这么说,冰绿顿时放心了,脆生生应一声是,扭身翻漂亮衣服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乔昭与阿珠,乔昭笑笑:“阿珠,替我按按额头吧。”

“是。”阿珠上前,动作轻缓娴熟,早没了初学时的窘迫慌乱。

“所以说,学到手的本领,才是最可靠的吧?”乔昭忽然睁开眼,笑看着上方的阿珠。

阿珠微怔,随后恭敬笑了:“是。”

所以她也不必胡乱替姑娘担心了,姑娘说抢不去,那就一定抢不去的。

石榴树的枝叶随风轻晃,阳光仿佛更温暖了一些,乔昭合上眼,呼吸悠长,阿珠默默把动作放得更轻。

翌日一早,天还未大亮,整个黎府就处在一片热闹兴奋中。

“大嫂,今天昭昭还不用过来请安啊?老夫人可真是疼她,不像嫣儿与婵儿两个天没亮就被我拉起来,到现在她们眼睛还睁不开呢。”

路上遇到同去青松堂请安的二太太刘氏,听她一开口,何氏就险些气个半死。

真当她是傻子听不出来呢,不就是笑话她闺女被罚闭门思过出不了门嘛!

何氏目光落在刘氏身边的四姑娘黎嫣与六姑娘黎婵身上,笑笑:“嫣儿和婵儿真能睡,跟我未出阁时养的猫似的。弟妹是没见过,那只猫从早睡到晚,一身膘老肥啦。”

无辜被波及战火的黎嫣与黎婵:“…”

四姑娘黎嫣腹诽:早就提醒过亲娘,别跟棒槌似的大伯娘一般见识的。

六姑娘黎婵则直接撅起嘴,跺脚道:“娘——”

几人进了堂屋,给邓老夫人请安。

何氏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邓老夫人手边的大姑娘黎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死丫头来得倒早!

邓老夫人环视一眼,见刘氏母女穿戴妥帖,而何氏还是一副家常打扮,不由蹙眉:“何氏,怎么还没换衣裳?”

“老夫人,今年昭昭不去,儿媳就留下陪她吧。”何氏解释道。

刘氏忍不住开口:“大嫂,去年您因为昭昭生病没去这没什么好说,今年怎么还不去呢?唉,昭昭被罚不能出门,其实老夫人也不忍心的。”

所以你这样光明正大怪罪老夫人,赌气不去,真的好吗?

没想到邓老夫人居然点点头,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三丫头写得那样一手好字,不能带着去炫耀真是遗憾啊。

刘氏:“…”老太太今天中邪了吧?

见时辰已经不早,邓老夫人开了口:“既然如此你就留下吧,正好家中要留一个主事的。”

邓老夫人说完顿了一下,改口:“不用你操心什么事,就好好陪着昭昭吧,她前些日子吃苦了。”

让何氏主事,她这一天都要提心吊胆。

邓老夫人领着西府一行人在杏子胡同口与东府的姜老夫人等人汇合,各自上了马车往大福寺而去。

第45章 大佛寺

大佛寺坐落在西城终端的落霞山。

落霞山遍植枫树,每到秋季枫叶如霞,一望无尽,落霞山由此得名。

晨曦中的大佛寺被悠长的钟声唤醒,准备迎接即将蜂拥而至的香客们。

今日来的善男信女,是京城最尊贵的一群人。

四月初八这一日,大佛寺只接待官宦人家与宗室勋贵,再然后将会有长达半个月的庙会,才会向所有人开放。

黎府众人赶到时,落霞山脚下已经停满了马车,姜老夫人下了车,率众徒步爬台阶上山。

正是一年中花开最热闹的时节,山路两旁树绿花红,缤纷绮丽,三三两两的香客从山脚一直蜿蜒到山顶,绵绵不绝。

置身其中,节日的浓郁气氛扑面而来,黎府几位姑娘兴奋且矜持地悄悄打量着四周,如同此时上山的所有大家闺秀们一样。

黎皎走在黎娇身旁,低声问她:“二妹脚还疼吗?”

黎娇眼底飞快闪过不悦之色。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黎皎脸上的关心很真切,黎娇想到祖母最近的敲打,嘴角弯成优雅的弧度,含笑回道:“多谢大姐关心。虽然还有些疼,但今天是佛祖诞辰,为了向佛祖替家人们祈福,我总是要来的。”

黎皎面上含笑听着,心中则觉好笑。

也真是难为二妹了,明明是张扬火爆的性子,非被乡君拘着学什么名门贵女的做派,结果呢,平日里还能装个样子,一遇到什么事就现了原形,画虎不成反类犬。

黎娇不知黎皎心中所想,想起那日她的帮忙,虽然最终两人都没得到好,于情于理还是要有所表示,便语带关切问道:“那日我们回去后,大姐没事吧?”

“那日啊——”黎皎垂眸,声音悠长中显出几分低落,“我向祖母他们磕头请罪,还好祖母宽宏,不与我计较。不过二妹别替我担心,这么多年我早就适应了,不妨事的。”

听黎皎这么一说,黎娇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西府几位姑娘中,她最看不起黎三,而这位堂姐则让她不敢懈怠,唯恐一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就被她超过了。但说到底,堂姐自幼没了母亲,又与黎三那样的人做姐妹,也是个可怜的。

黎娇心一软,伸手握住黎皎的手,许诺道:“大姐,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狠狠教训黎三一顿,给你出气!”

黎皎一直垂着眼,眸光落在对方那只白嫩的手上,心中一阵反感。

给她出气?那天她分明是被殃及的池鱼,若不是黎娇太蠢,而她正好在场被牵扯进去,如何会里外不是人?

黎皎这样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轻轻捏了捏黎娇的手:“二妹的心意我很感激,只是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三妹变得和以往不大一样了,咱们还是少招惹她吧,免得——”

黎娇冷哼一声,打断黎皎的话:“大姐怕什么,那天不过是她走了狗屎运,以后且瞧着吧!”

黎皎既不附和亦不反驳,只是微笑。

这时后面传来女孩子轻快的声音:“皎表姐——”

黎皎与黎娇同时回头。

一个穿绿衫的少女遥遥向黎皎招手。

黎皎停住了脚步。

“固昌伯府的杜姑娘?”黎娇不冷不热地问。

“是她。”黎皎已经拾级而下迎过去,与绿衫少女握住手,“飞雪表妹,我还想着咱们会不会在寺中碰到呢,没想到在这里就遇见了。”

原来这穿绿衫的少女正是黎皎的舅家表妹,杜飞雪。

杜飞扬与杜飞雪是固昌伯的一对嫡出儿女,乃是龙凤双胎,自幼与黎皎关系极好。

“飞扬表弟呢?”

“哥哥去泰宁侯府寻朱表哥去了。”

“是朱世子吧?”黎皎心中不由艳羡。

泰宁侯府是比她的外祖家固昌伯府更高贵的门第,那位朱世子她曾见过一面,端的是温润如玉。

黎皎不动声色打量着杜飞雪。

杜飞雪今日穿了一件葱绿色的衫子,料子是名贵的碧水纱,做工精致,只可惜她肤色微黑,穿着并不显出挑。

黎皎心中酸涩。

论相貌、论才情,她样样比这位表妹好,可就因为她没了母亲,便与表妹所在的贵女圈子失之交臂,平日里还要依靠东府那位挑剔苛刻的老夫人才能参加一些宴会。

这世上的事,可真是不公平。

“当然是朱世子呀,不然还能有谁?”提起表哥朱彦,杜飞雪眼睛都是亮的,微黑的肤色亦增了光彩。

她不愿与别的年轻姑娘多提心上人,哪怕是表姐也不行,遂转了话题:“皎表姐,我听说你们府上那位三姑娘回来了?”

“飞雪表妹也知道了?”

杜飞雪嗤笑一声:“满京城还有谁不知道呢?皎表姐你不知道,那日祖母得知你被退了亲气得饭都没吃,祖父更是摔了筷子,连我父亲都好几天沉着脸呢。”

“是么?都是我不好,让长辈们操心了。”

外祖父他们不高兴,是因为失了与长春伯府拐着弯的姻亲关系吧?黎皎冷淡地想。

“那也不怪你,还不是黎三害的!”杜飞雪环顾一眼,冷笑,“她今天没来?是了,遇到那样的事,怎么还有脸出门!”

杜飞雪挽住黎皎的手,笑盈盈道:“皎表姐,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那种恶心人我就高兴,等下咱们一道去舍豆结缘吧。”

台阶上方的黎娇终于不耐烦了,喊道:“大姐,杜姐姐,再不走长辈们该催了。”

“嗯,走了。”

通往大佛寺的山路宽敞平缓,众人并不吃力就登了上去。

大佛寺山门大开,钟鼓声绵绵不绝,穿着黄色法衣的僧人们在空旷的露天净地上缓缓而行,寺庙前的石狮显得神圣庄严,准备浴佛的佛水散发着独特的香味。

姑娘们对每年举行一次的浴佛仪式兴趣寥寥,更吸引她们的是在这天高地阔的落霞山上自由赏景谈笑,而能令她们心甘回到长辈们身边的则是各家捐出去的佛经了。

当着这么多贵妇人的面,哪几家佛经若是得到疏影庵那位大长公主的称赞,那几家的姑娘可就长脸了。

用过素斋,各府的太太姑娘们便在各个厅里心照不宣地等待着。

第46章 花落谁家

“有些日子没给乡君请安,您瞧着越发精神了。”与乡君姜老夫人说话的是李夫人,她的夫君同在刑部,是姜老夫人的儿子黎光砚的下属。

“老了。”

“您可不老,我看二姑娘在您的教导下越发得体了,今年黎府几位姑娘定会给您长脸的。”

“可不是,我记得去年乡君府上姑娘抄写的佛经就入了高僧的眼呢。”有人附和道。

姜老夫人矜持地笑笑,心道只可惜去年娇娇抄写的佛经被送到疏影庵后就没了下文,反而是泰宁侯府上的朱七姑娘与礼部侍郎家的卢四姑娘得了疏影庵那位大长公主的几句称赞。那两位姑娘传出美名后,求亲的门槛险些被踏破,朱七姑娘因为年纪尚小未定下来,卢四姑娘则被定给了当朝次辅许家的长孙。

坐在角落里与几位素日相熟的姑娘们低声谈笑的黎皎闻言暗暗握了握拳。

去年她若是全力以赴,黎府送去疏影庵的佛经又怎么会没有激起一点水花?说到底还是黎娇不争气!今年便好了,有祖母的支持,她不必再避黎娇的风头,她的字一定能入了那位大长公主的眼。

黎皎没有见过那位看破红尘的大长公主,却从小就听闻那位公主曾有天下第一才女的美誉,令人心驰神往。

黎娇听了却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去年只有七八家府上的佛经被送去疏影庵,其中就有一份是她的,就算没得到那位大长公主的夸赞也是值得称道的。这一年来她埋头苦练,不敢懈怠,今日定会更进一步的。

别的府上的姑娘们听了,同样是心情各异。

这时却传来不和谐的声音:“乡君,怎么不见府上三姑娘呢?我记得去年那孩子就没来。”

姜老夫人所在的小厅里有七八位夫人,家中在外当官的男人都属文官系统,素日在朝廷上的摩擦难免延续到后院来。

说话的乃是大理寺卿之妻王氏,因夫君与刑部侍郎黎光砚有些过节,两家的女眷在各种场合上难免针锋相对。

姜老夫人一听脸就沉了下来,心中暗恨黎三带坏了黎府名声,嘴上则不示弱:“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送三丫头回家的李神医关照了,她身体弱,要多休养。”

李神医进京的事已经传遍了朝野,不知多少府上跃跃欲试想要把这位神仙似的神医请回家中看病,经过大家齐心协力,终于把李神医的落脚点查探出来。

居然是睿王府!

得到这个消息时沐王正在用饭,当时就把饭桌给掀了。

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家更是偃旗息鼓。

都不是什么立刻就死的病,还是老实等等再说吧。

李神医虽没有官职,亦无显赫的背景,可他出神入化的医术深入人心,谁都不愿得罪这样一位神医,听姜老夫人这么一说,王夫人识趣地不再多提黎三姑娘被拐一事,可她又不甘心偃旗息鼓,眉眼一转落在黎皎身上,抿唇笑道:“我还以为贵府大姑娘会留在府中与三姑娘作伴呢。”

姜老夫人一听,险些气歪了嘴。

黎皎才被退了亲,这样的场合她原本是想提醒西府的邓老夫人把大丫头留在府中的,免得带出来被人笑话,奈何那日二丫头害她在老妯娌面前栽了面子,这话自然就不好再提了,如今倒好,果然被人拿来说嘴了。

姜老夫人阴沉着脸一时没有言语,厅内气氛立刻尴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