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也给面子,这一路没有拦路抢劫的匪徒刺客、没有喊救命的少女、车队里也没有要他们伺候的天皇老子,两人跑得飞快,赶在十一月初六到了京城外。

进京的主要道路上车马络绎不绝,各地进京朝贺的官员使者都拖着长长的队伍,使得二白的车队夹在其中并不特别显眼。有看他们护卫健壮的官员还过来打招呼,询问是否能够转让,都被白微轻描淡写的打发了。

白芷道:“这么多人进京,咱们落脚的地方定下了吗?别府那儿再不能住了吧?”

话音才落,便有数骑飞驰而来:“前面可是顾五爷尊驾?”白微跳出车与对方交谈数句,白芷在车里听得清清楚楚,来人竟是沈家人。阮淇虽然走得比白芷他们早,但是沈家离京城更远阮淇还是个书生赶路不如白芷快,两拨人竟在京城外巧巧遇上了。与阮淇同行还是那个沈觉,听沈觉说,似乎沈雍现在也在京城,刚好可以与向九明的东家交涉。

阮淇看到了马车,白微就说快到年底了带师妹出来收账,如果阮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叫他。阮淇于是来向白芷道谢,白芷也客气地说:“以先生的本事找人并不难,您要再客气下去我就只好躲回家里不出门了。”阮淇这才作罢。

极巧的是,白微早早包了一处院子一行人进城之后去安顿,白芷往客栈前面的酒楼上要了个临街的雅间,坐着看窗外的京城风俗,冷不丁瞧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柳嘉雨!

白芷对左虹道:“请柳姑娘上来说话吧。”柳嘉雨戴着孝行色匆匆,不像是已经安顿下来的样子。白芷担心她直接去找向九明,见着了还好,向九明不一定就会杀她,如果误闯了王府,这姑娘是肯定不够王府护卫收拾的。

左虹跑了下去,顺着白芷指的方向追去,拦住了一看果然是柳嘉雨:“柳姑娘,我家小姐有请。”柳嘉雨却不肯随他同行:“我有自己的事要做。”左虹是护卫出身,只会说:“请。”被男人拦了会有人打抱不平,对面是一个清秀的姑娘只会有人看戏,柳嘉雨拗不过她,只得随她上来。

雅间里,白芷一身闲适,柳嘉雨看她这个样子再想到自己的一身憔悴险些掉头就走。白芷起身相迎:“柳妹妹,人生何处不相逢。”柳嘉雨越听这文绉绉的话越觉得别扭,她起先是一力想向这种“有教养”贴近以期配得上意中人的,如今却不想再与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再有往来。

“顾小姐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要走了,我还有事要办呢。”

白芷道:“我想请柳姑娘在这里盘桓几日。”

柳嘉雨抬起一双发红的眼睛:“你早就知道是我师祖干的了吧?”

白芷道:“我回到家之后才有人告诉我的。柳姑娘是怎么查到的?”说着给柳嘉雨斟了杯茶,柳嘉雨低头看了看茶杯,它是那么的小,心道:人家喝茶用的杯子都跟咱们不一样。

一口喝完了茶,柳嘉雨说:“我回家翻了我爹留下来的东西,发现从十年前开始他就没给师祖送过礼物了,连封书信都没有,明明跟师伯还会有往来的。师伯来奔丧,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师伯离开我家就派人给师祖送信,我们截了送信的人,信里写,当年的事恐怕要瞒不住了,我爹没出卖他,让师祖自己当心。”

白芷问道:“信呢?”

柳嘉雨警惕地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白芷道:“这东西你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存放否则……”柳嘉雨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白芷道:“你问到了真相之后?”柳嘉雨道:“反正我不能欺师灭祖。告辞。”

左虹跨上步拦住了她,柳嘉雨道:“顾小姐,你认定是我师祖就自己找他老人家,我是不会为你指证他的。”白芷道:“下次有人问你信在哪里的时候,你不要拿手护着它,这样会告诉别人信被你揣在怀里了。还有,这信别随便拿给别人看。我不抢你的东西,你走吧。”

柳嘉雨下意识地又把信往怀里掖了掖,点点头:“我、我们还是很感激顾小姐将事情宣告江湖,让人知道我爹是冤枉的。这是我们自家的事,不能引外人进来,咱们不是一路人,您也不必再找我了。告辞。”

白芷摆摆手,左虹让开了一条路,白微从旁边闪了出来:“够难为的。”白芷道:“走。”白微问:“你要干嘛?”白芷笑道:“当然是跟上去啦,京城道我不熟,你得给我指路。”白微默默递了条面纱给白芷让她系上,又取了斗篷来把兜帽也给她拉上:“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两人翻上房顶,一路从房顶跟踪,白芷留意柳嘉雨的周围这姑娘已经被人盯上了。白微也发现了,伸手点了几个方向,白芷点点头,手一滑,将一串铜钱拎在手里。白微小声说:“她在打听去王府的路。”白芷惊讶了:“这么里这么多人,我都听不真切,你怎么知道的?”白微小有得意:“你知不知道读唇语?”白芷掐了他一把。

两人再往前跟,看到柳嘉雨被王府护卫拦了下来,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信被送了进去。白芷指指柳嘉雨,示意白微盯着她,自己悄悄进了王府,跟着送信人转向花厅,听到里面的声音:“王爷,有人送信给向师傅。”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信呢?”过了一阵,是拍桌怒骂的声音:“这个狗才居然真的做下这样的事情来!”

然后是南平侯世子的声音:“殿下,真相已明,还是当殿下的家内事来处置为好。”

中年人的声音沉沉的:“亏得你来告知,这群江湖豪客真是无法无天!”

两人都知道窝藏杀人犯这种事情大家都做,有事的时候这些亡命徒还能派上用场。但是杀了人来投奔恩主与杀了人不说拿你当冤大头是两回事,南平侯世子就是掐住了这一点三言两语说明利害:“杀他也要分清为什么杀。为了您的威严,谁索要也不能轻易把向九明交出去。他本该坦陈罪过感激您的庇护,却隐瞒真相欺瞒于您,这条老狗死一万次就都不可惜。”

【向九明死定了。】

五王爷说:“既然做下凶案,那就抓吧,我岂是枉法之人?不过此人武艺不凡,阿骏有什么主意吗?”

南平侯世子林骏道:“王府的护卫怎么会抓不住这些江湖豪客?只是天子脚下您会惹御史嗦,不如殿下点个头、宣布了他的罪状,剩下的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五王一笑:“准了。去,把这信给向九明送过去。”

林骏道:“且慢,先布置好了再送信过去。”

白芷原路折了回去,白微还在盯着柳嘉雨,白微比了个口型:“怎么样?”白芷试着将声音束成一线:“看好柳嘉雨,别让她受伤就行。”

两人又在房顶站了一阵儿,忽然听得瓦片微响,白芷率先望过去,高高低低十几号人跳房顶上来了。此时房顶这些人只有白芷一个蒙头盖脸,其他人全是坦坦荡荡,白微、沈雍、沈觉、阮淇个个拱手为礼,白芷轻叹一声推开了兜帽。

两边都没有说话,很有默契地继续看柳嘉雨,不一会儿向九明戴着斗笠出来了,对柳嘉雨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两人走过几条巷子越走越偏,柳嘉雨不肯再走,两人争执了起来,向九明亲口承认了当年是他做下的。柳嘉雨道:“男子汉大丈夫光明磊落,您为什么不站出来承认呢?”

向九明道:“那你父亲就白死了,他要我活下去,我就活下去吧。”

柳嘉雨惊呆了,觉得这话好像是有道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向九明道:“好孩子,你……”

柳嘉雨道:“我不会把您说出去的,您自己保重。以后恕我不能再拜见您了,”边说边给向九明磕了三个头,“从今往后,姓柳的不想再跟您有什么关系了。”

她下拜的时候向九明的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终于说:“你走吧。”

柳嘉雨身形一消失,向九明便将信取出一下一下地撕着,撕到第三下,沈觉身后一个年轻男子出声道:“哟,忙着呢?”

向九明猛一仰头,斗笠掉了下来,屋顶墙上刷刷跳下十几个人来,沈雍也携阮淇跃下,只有白芷站在房顶她一直目送柳嘉雨走出小巷进到大街才转过头来。

向九明被两人按在地上,说:“……误杀之后我也很后悔,从此不再踏入江湖,只好委身王府做个供奉苟延残喘再也称不得什么江湖大侠了。”

一个讥诮的声音传来:“王府供奉着你你还委屈了?殿下,狗才就是狗才,你把他当人才养他还不习惯了。”

五王是个身形微胖的男子:“哼!走!”

林骏对沈雍道:“快些料理了这个东西,回来外公还等着你吃酒呢。”

向九明此时进退无路,沈雍将剑递给阮淇:“先生,给。”

白芷看着一滩鲜血渗出了他的胸口,与平常人别无二致,沈雍叹道:“先生,他还活着。”阮淇连刺十三剑,一剑一剑的数着他的亲人,终于泣不成声。沈雍垂下眼睛:“送先生回去,这里收拾一下。白兄……”

白微道:“阮先生大仇得报,了却一桩心事,可喜可贺。我们只是路过看个热闹。令表兄不是还有约么?等沈公子闲下来在下再登门拜访……”

沈雍已蹿上了房顶。

白微心说:你不是吧?

白芷站着没动,轻笑道:“沈公子,人生何处不相逢。”

沈雍不知道要该什么表情来对她,只好面无表情。少年的心思难懂也好懂,它不需要鼓励自己就能勇往直前,哪怕没有回应。沈雍是个复杂的少年,却也脱不了那一点最初的绮情柔思。

最后只说出一句:“我来送螃蟹给外祖父的。有很多,要尝尝吗?”

夜游

螃蟹?

上次见面的时候确实提到过有机会到江南吃螃蟹的, 可这里是京城,时间上也已入冬了。白芷问道:“这时候还有螃蟹能吃吗?”她要是没记错的话秋天才是吃螃蟹的时候。

沈雍的唇角翘了翘:“有的,直到十月末十一月初都还有, 正肥。”

今天是十一月初六。

“原来是这样。”

沈雍又问了一句:“要尝尝吗?”

“要。”

沈雍的唇角又翘了一下:“我去准备!”

白芷问道:“刚刚世子不是说……”

沈雍道:“别管他, 我理会得。”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 下面两家的人都觉得不能让他们再聊下去了,不约而同地抬高了调门。白芷轻轻摇了摇头:“他又瞎担心了。”沈雍有点小尴尬,又有点小得意,脸上泛点笑意说:“我才不会乱来。”白芷道:“他是担心我胡说八道。”沈雍太想继续聊下去,白芷却已经率先跃下, 他只得跟着落地。

两脚踩踏实了,沈雍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对白微道:“相逢便是有缘, 恰好还有些极肥的螃蟹, 不日还请赏光。大小姐来到京城,还请多带些随从。”不等白微回答便扬长而去。

沈觉急匆匆拖着阮淇追上去, 阮淇边走边往回看了两眼。白微等他们转过了巷子才对白芷说:“回去我有话要问你。”白芷道:“那走吧。”

两人又高来高去回了客栈, 包厢里左虹还在守着,白芷问:“有什么人来过吗?”左虹道:“还没有,不过刚才听到有人向客栈打听了,看样子像是咱们本家的人。”顾家本家有别府在京城,白芷还托他们给照看一下张百草。白微道:“我已派人送去帖子了,你跟我来, 我有话要说。”

白微把白芷放到上房里供着自己住进了厢房, 上房已布置一新, 白微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你跟沈雍是怎么回事?怎么又要吃什么螃蟹啦?”白芷道:“就那些啊,熟人遇上了约顿饭而已。”白微道:“你别给我装糊涂, 约饭用得着跑房顶上站那么久吗?孤单寡女……”

“青天白日还是众目睽睽,能有什么事?”白芷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眼下就是约顿饭。”

白微原地打转:“我看这事不大好办,他真像是有点意思,你不想招惹他就别接。”白芷道:“现在说什么都还早,也不过是有点意思而已,要不怎么统共才写了一封信呢?我他妈要是喜欢上谁,恨不得天天偷窥。”

“也许他不是偷窥,是偷偷长个儿去了呢?等长好了就过来了,”白微哼唧了一声,“阮淇眼看归了他,能用得起阮淇的可不是一般人。”

白芷摸着下巴说:“他确实又长高了。”

白微问:“他真的就只写了一封信?”白芷道:“千真万确,还是你们给回的礼,就过年那一回。”白微一拍桌子道:“我决定了!以后你去哪我去哪,我得好好看看他想干什么!过一阵儿撩一把,有意思吗他?!”

白芷听不下去了,揪起他的领子往外扔:“有功夫胡说八道不如去写写帖子列列明细,不是还要收账会友吗?”

白微道:“路上都准备好了,刚才说了帖子都送出去了你没记住是不是?”

“见别府的人是哪天?”

“明天。”

“那明晚我得去张先生家一趟。”

白微道:“我陪你去。”

说话间沈雍派人送来了帖子,白微先赞一句:“好字!”再打开一看,是约了三天后去沈家的别庄里吃螃蟹宴。没邀什么江湖朋友当陪客,但是也写了白微的名字,沈家这边的陪客有沈觉和阮淇。白微道:“那可得带点好酒过去。”来人一笑:“茶酒花香管弦尽有的,我家公子说,您和顾小姐赴会就好。”

白微道:“上复沈公子,我们一定准时到!”

打发走了沈家的人,又听到数骑飞驰而来,在客栈前停了下来:“别府顾岩拜见三小姐。”顾岩是别府的府主,他没有离开本家的意愿还是顾翊徵的手下。知道顾翊徵的亲侄女来了,岂敢坐等她来拜会?带上儿子就跑了过来。

已经分了家,白芷也不托大,请他到堂里坐下。顾岩应该有四十多岁了保养得还错,他的两个儿子与他长相相似,面目也颇英俊。顾岩请白芷到别府里住下:“岂有让三小姐住在府外的道理?”

白芷道:“我还有些事,住在外面方便。”顾岩道:“府里一切都凭三小姐吩咐,何苦抛了自家的宅子不住呢?叫人看了也不好。”白微含笑道:“师妹就算不住在别府,难道就不是顾家人了?”

顾岩沉吟了一下:“京城最近不大太平,事情都不大咱也不很放在眼里只是担心三小姐遇到了嫌麻烦。”

白微接过了话头问是什么事,顾岩道:“京城没有开宗立派的大帮大派,但有大内高手、各府供奉等等,并非置身江湖之外。之前有传言,击败了八卦剑的年轻人往京城来了,有些个少年英雄近日打算以剑会友,地方也选在了这里。都是少年人的事情,血气方刚,怕惹事生非。六扇门近来发愁得紧。”

白芷笑道:“那都跟我没关系,我也不往那里凑,我只是跟着二师兄来长见识的见的都是长辈。”

白微却问道:“少年英雄以剑会友,这两位公子也会去吗?”

顾岩道:“这是自然。自从本家分出几枝,有人便以为咱们顾家没人了,岂能让他们如愿?”白微问道:“两位公子剑法如何?”顾岩道:“不敢自夸,然而应付寻常少年剑客也是足够了的,否则岂敢放出来给家里丢脸?”

白微又问了几个问题,知道这论剑是最近才定下来的,少年剑客们的长辈也都乐见其成。沈雍也接到了邀请,不过他不下场而是与少年们的长辈一起坐在看台上品评。顾岩既不能不告诉白芷有这件事,又不想白芷因此有什么损失,就希望白芷也能在看台上坐着。

白芷笑道:“我是大夫嘛,你看过大夫下场打架的吗?”白微隐蔽地给了她一个白眼,心说,你再接着装。

顾岩报告完了消息,自己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他本没指望从白芷这里能捞到什么好处,但是白芷在顾家人缘一向不错,与她处好关系也没坏处。岂料白芷想了一下,说:“我能看看他们的剑吗?”这话像是问顾岩,实则是问的白微,白微道:“那你得问这两位兄弟。”

顾岩的两个儿子看看父亲,亮剑出鞘,兄弟俩就在院子里喂招演了两套剑法。

【你们这是菜鸡互啄啊大哥!】白芷揉了揉额角,她见惯了顾郁洲的剑法,再看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不行,仿佛是鱼翅和粉丝的关系煮烂了有点像。

顾岩问道:“三小姐看他们如何?”白芷道:“我见过祖父的剑。”顾岩默。白芷又缓缓地说:“他们不能算差,但要力压群侪还远远不够。逐一掰过来时间也来不及了,只盼他们记住一句话要赢就别图好看。”

顾岩还有点犹豫:“这……众目睽睽之下失了一招半式也要让得好看。”白芷道:“再难看的金子也是金子。我也是胡说八道,听不听在你们。”顾岩眉毛微动:“你们两个还不多谢三小姐指点?”

谁都知道顾三小姐医术高明,但要说到武功……父子三人给白芷留了个面子。

三人走后,白微嘲笑道:“难得你好心,他们竟然不听。”白芷道:“顾家都一个毛病,爱装腔作势。出来挨挨揍就知道浮夸不好了。既然他们已经来了就不用咱们再去别府了,咱们今晚就去张家。”

张媛媛吃完了晚饭回到房里,取过针线笸箩用针挑亮灯芯,她打算把绣了一半的枕套做完。绣了几针,张媛媛的手慢了下来,想起今天晚饭时父亲带回来的消息周姐姐到京城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张媛媛乱了心,绣乱了几针,绣错的线也不拆连着绣棚扔回了笸箩里,起身抻个懒腰。

一声惊叫被吓回了嗓子眼儿。

她的床上坐了一个人,对她竖起了一根食指:“嘘”

这张脸她只见过一次,但这么漂亮的脸见一次也就足够记住了,张媛媛小心翼翼地走近,说:“姐姐?”

白芷含笑看着她:“胆子不小嘛。”对白微与左虹使了眼色,白微点点头,与左虹退到窗边门口。张媛媛拍拍胸口:“你怎么找来了?你还好吗?我叫我爹娘!”白芷阻止了她:“别,我来看看你们就走。江湖风大雨大,还是不要吹到这里来的好。”

一语提醒了张媛媛:“我懂的,我懂的。你爹你爷爷你大伯都派人送了东西来谢我爹照顾你,悖谁照顾谁呀?他的名气一大半是你带来的。你现在还不安全吗?你爹派来的人说你家里出事,吓死我了。”

“都过去了。”

“我听江湖说书人说,你家里……”大伯死全家、二伯死全家、师伯死全家,一想到这些张媛媛就心惊肉跳的。

白芷道:“不说这些了,你绣的那是什么呀?”

“总比你的手艺强对吧?不过你也不用干这些活。”

“鸳鸯?”

张媛媛的脸红了:“爹说,明年春天把我和阿宝哥的事儿办了。”

“那我准备的东西正合适,来看看。”白芷拉着张媛媛的手给她看礼物,缎子、首饰、香料、纸笔等等。张媛媛道:“我宁愿不要这些也想咱们跟当初一样。”又振作了一下,扒出一个箱子来:“你的手艺总不好,我闲了就缝点口罩。你应该也不缺了吧?”白芷将箱子接了过来:“挺好的。”

两人默默站了一阵,白芷道:“我该走了,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找到我应该不难。有事就联系我,没事不要往江湖里跳。”张媛媛的眼泪落了下来:“你再留一阵儿。”白芷揉揉她的头:“乖。”

肩头被张媛媛哭湿了一片,白芷得以离开。捧着箱子,站在对面的屋脊上,白芷直看到张家熄了灯。白微道:“有这样一个孩子在,难怪你会挂念着。”白芷道:“赤子之心,从不嫉恨别人的长处。”白微接过箱子说:“咱们的人也会照看他们的,不过御医应该也不会惹到什么麻烦。回去吧。”

早过了宵禁的时候,他们也不给巡街的人惹麻烦还是走的屋顶。跳过两个房顶便看到一个人站在更高处的座酒楼顶上,站姿还挺优美。白芷本不打算与夜游的人有太多的交集,但是这个是沈雍。

一声“大小姐”入耳,白芷只好跳上屋顶:“沈公子?”沈雍道:“睡不着,出来转转,大小姐这是?”

白芷道:“睡不着,出来转转。”

白微乐见沈雍吃瘪,心说:【该!】口里却说:“已经很晚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沈雍深深地觉得与白微八字不合,下午派出去送帖的人回来说顾家师兄妹俩同意赴约,沈雍先是命人准备螃蟹宴,接着就开始挑衣服,最后心烦意乱决定“出去走走”。走着走着还走到人家落脚的客栈外了,望着人家的窗户发了好一阵呆。

看了一阵之后白芷和白微带人上了房顶,沈雍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江湖上跟踪人是很容易得罪对方的,沈雍此时将这一切都忘了。白芷说他统共只写了一封信,肯定只是“有一点意思”,白微说他“过一阵撩一下”都是冤枉了他。沈雍这辈子从来没有进修过这样的课程,哪里知道这些套路?

他是矜贵的世家公子,不需要这些伎俩就能引得少女芳心暗许。他看了不少话本传奇,只恨这些混账著者写得太简略,一见面便对上了眼,然后就互赠信物,然后就结成良缘。又或者一方有难,另一方施以援手患难见真情终成眷属。或者是一首诗,令人欣赏了才华就倾身相许。意思他都懂,为什么做起来没效果?真该抓起来让他们写个百八十章,一章一章写个明明白白!

年纪小时或许只是“有点意思”,时日越久却越发上心。他知道她肯定不像是表面上那样的慈悲为怀,但是那又怎样?沈雍就喜欢她这样。她有尖牙利爪,所以得到她的温柔就越发让人开心。她刚毅果敢,所以她的关怀就更显贵重。

她披着温和有礼的外衣,越发让人不知如何相待。沈雍是内敛的,至少不该在她面前放肆。他不知道要请教谁好,也不想将这份心意去与别人分享。

女人是一本书,她是一方宇宙,而他身在其中跳不出也不想跳出这三千世界。

一路上,沈雍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不敢跟得太近,更不敢离得太远。他看得出来她高明的不止是医术,至少顾氏的“平步青云”她熟练极了,沈雍跟得小心极了,比老太君考较他时还要小心。

她悄悄地来看一眼故人,又悄悄地走,沈雍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在窗外看了多久,他就在远处看她多久,一不小心便露了行迹。

现在得了一句“睡不着,出来转转”,沈雍有点懵。

几人之间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几人同时发现了远远又有一行人从房顶过来了。

白芷先认出了来人:“符标。”白微道:“闵铁龙的师弟?”沈雍急急添了一句:“京城来了不少江湖人,六扇门近来戒备得紧。”白芷道:“怪不得呢。”沈雍顺着说了一句:“要与他打照面吗?”白芷道:“我无所谓呀。”沈雍道:“那我也无所谓。”

符标跑得气喘吁吁,没想到这几个人老神在在的在房顶上等着他,符标反而放慢了速度。他谨慎地靠近,初六的月亮早落下去了,好在京城不缺挂灯笼的人家,他辨认出前面几个不像是悍匪或者要打架的样子。

白微转转脖子,一抱拳:“符捕头,人生何处不相逢。”

符标松了一口气:“白少侠,漫漫长夜怎么有心情到房顶上来?”

“睡不着,出来转转。”

这句话第三次被说出来,白芷“噗哧”一声笑:“这话听起来有点欠揍。”白微不理她,对符标道:“白天到哪里都有人盯着,还是晚上外面人少。”符标恭维道:“诸位一时豪杰自然引人注目。”两人打了几句太极,白微说:“我们这就罢了。倒是你,这么小心是为的什么?”

符标道:“说与白少侠也无妨,行刺了詹柏羽的人到京城了,詹柏羽只是个小虾米,他身后有大鱼。那人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白微连连摆手:“那我就不问了,京城水太深,告辞。”

白芷问沈雍:“你回去吗?”沈雍道:“我送送你。”白微道:“你送我、我再送你,再送下去天就该亮啦,还是各回各家吧。沈公子,我可等着你的螃蟹呢。”沈雍顿时没了声音,他直觉得耍心眼、耍赖、强行跟随只会适得其反。

白芷突然想到了顾清羽那句“看到你自己走出来,我很欣慰”,回头对沈雍说了一句:“熬夜对身体不好。”才转身离开。

沈雍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门道。

白芷与白微回到客栈,白微说:“你跟他废话太多啦,容易勾着他。”白芷道:“我怎么觉得你对人家小孩儿敌意忒重?”白微道:“他可不是一般小孩儿,他十二岁离家出走在丐帮就做到三袋。”

白芷道:“越是不简单的人,这些缠缠绵绵的破事在生命里的份量就越小。硬掰才容易叫人上火,不如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