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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敲了两下,江与城在门外道:“出来吃饭。”

程恩恩答了声:“马上。”

眼睛还红着,她磨磨叽叽想等恢复了再出去,打开书包把试题和教材拿出来,摸到手机才想起那张还没看完的照片。她拿起手机解了锁,屏幕上自动跳出画面。

是一群人,正迎着镜头的方向走来,被簇拥在中央的是无论身高和气度都出众的江与城,与之前那些照片不同的是,他左手揽着一个女人。

程恩恩的目光顿住。

那个女人气质与江与城很搭,穿一件简约雅致的礼服,正扭头对他说话。而他微微带笑垂眸看她,眉眼间是程恩恩没见过的温柔。

现场很乱,两个人之间有着她想象中的那种默契。

但程恩恩手有点抖,屏着呼吸将照片放大。

屏幕上的人侧着脸,她看不清五官,但这个侧脸——像极了她。

第43章

程恩恩打开房门, 听到江小粲的喊声从餐厅传过来:“小恩恩,今天有你爱吃的菠萝排骨哦。”

阿姨已经将饭摆好, 她走过去时, 江小粲正在往她的碟子里夹排骨, 边撒娇:“周末你给我做红烧肉好不好, 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了。”

“我不会做啊。”程恩恩坐下来。

江小粲停了一下, 很快又说:“我会,我教你。”

程恩恩点头:“好。”

江与城一直看着她,忽然问:“不舒服?”

程恩恩垂着眼皮:“没有。”

她藏不住事儿,虽然和江小粲的对话很正常, 脸色却很恍惚。江与城的手探过来, 在她额头上试了一下温度,不烫。

程恩恩乖乖坐着,也不抗拒, 等他撤回手说“吃饭吧”,才拿起筷子。

她闷头吃米饭, 估计连桌子上有几道菜都没看清,江与城没说什么,不时夹一些菜搁到她碗里, 她都吃了。

慢慢地,就连江小粲也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了。写作业时趴在桌子上看着她,长长睫毛下的眼睛里写满关心。

“小恩恩,你不开心吗?”

程恩恩也趴下来,和他面对着面, 四目相望。

“是不是因为那天我爸欺负你了?”江小粲小手放到她头顶上,摸了摸,老成地叹口气,“哎,这个老光棍又给我丢人了。你要是生气就骂他,打他也可以,他肯定不会还手的。”

那天的事,其实程恩恩一点都没有生气,虽然江叔叔强吻她还掀她衣服,确实很过分,但是她…她是个没有原则的人。

不是不开心,只是很茫然。

今天江小粲发挥正常写作业的速度,很快搞定,让她回去休息。程恩恩没有回房间,她觉得心里有点闷,走到厨房,忽然想喝酒。

江与城喜欢喝红酒,她知道家里有藏酒,但是在厨房毫无头绪地转了一圈,没找到。

江小粲跟过来:“你找什么呀?”

“我想喝酒。”程恩恩声音很低。

江小粲瞪了一下眼睛,然后胡扯道:“酒被我爸喝完了。”指了指一旁的AD钙奶,“只有这个。来吧,我陪你,喝奶浇愁也一样的。”

程恩恩无精打采地:“好吧。”

两个人把一整件AD钙奶搬到客厅,各自拆开一瓶。江小粲举起奶瓶说:“干杯。”

“干杯。”

程恩恩碰了碰他的瓶子,然后两个人同时含住吸管,一口气干了一整瓶。

一堆邮件没看,江与城思绪有些乱,站在窗边点了根烟。

他看得出程恩恩情绪不佳,在车上还正常,那么大度地说出那一番话,回来之后反而低落了。

事情的发展偏离了预期,他太自信,自信即便重来一次仍然能抓住她,可车上她问的那个问题,他无法作答。

不爱?怎么可能不爱。

可若是爱,无疑是在他和程恩恩之间划下一道鸿沟。毕竟如今的她,把“江太太”当做另外一个人。

这个小东西啊,也不知到底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他。

烟在指间默然无声地燃烧掉半截,望着窗外出神半晌的江与城才收回视线,低头将半截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拿出手机,给张医生拨了一通电话。

说明来意后,彼端张医生立刻道:“老江,你考虑清楚,贸贸然把真相全部告诉她,万一她又直接晕倒呢?咱们又不是没试过,别忘了当时你怎么发飙的。”

其实程恩恩在自己认为的“醒来”之前,就已经苏醒过一次,当时的记忆已经出了问题,说自己17岁,要去上学。都以为她撞到头撞傻了,一帮人围在她跟前说:你现在已经27岁了,都结婚了,你老公江与城,我现在打电话叫他过来。

坚持认为自己还是个少女的程恩恩不肯相信,被逼得发了一阵疯,当时就昏倒了。

她发完疯,是江与城大发雷霆,张医生作为他多年朋友都差点被算账,医院花痴他许久的小护士更是吓得从此见他绕路走。

江与城沉默片刻:“若她一直不恢复呢?”

张医生叹了口气,“那也没办法。谁都不能保证,她再受到刺激的结果是恢复记忆,还是世界观崩塌彻底疯掉。”

说句不好听的,程恩恩已经没有其他亲人,父母各自有家庭,相依为命的哥哥去世多年,尽管她还清醒时铁了心要与江与城离婚,但这个世界上在意她疯不疯的,也只剩他一个而已。

这个风险,江与城一丝都不愿意冒,否则也不会大费周折,砸下那么大一笔钱,为她建造一个虚构的世界。

“这么久了,你想出来的办法呢?”江与城语气不善。

张医生被气笑了,“她的情况太复杂,一般心因性失忆,催眠疗法最好的,但对她无效啊。”说到这个他就来气,“谁让你他妈闲得蛋疼没事净教她些有的没的,我好不容易才把人哄骗过去看心理医生,结果这家伙,盯着人家医生半个小时都不带眨一下眼的。你自己干的好事,还怪上我了?有你这样的吗?”

江与城按了按太阳穴:“你最好尽快想出办法,否则这个年,你别过了。”

“嘿你还威胁我。”张医生不高兴了,“老婆失忆不认人的又不是我,两边讨不着好的又不是我,天天守着老婆干上火的又不是我,咱们看看到底谁不好过!”

“…”

江与城的嗓音凉飕飕的:“你看好戏很开心?”

“哎得了得了,我不招惹你了。”张医生认怂,“我这几天在B市呢,约了几位这方面的权威专家讨论这个案例,有结果了通知你。放心吧,恩恩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呢。”

“谢了。”江与城说。

挂断电话,听到客厅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江小粲正苦口婆心地在劝:“你不能喝了,你已经喝了好几瓶了…不开心也不能这么喝呀,喝多了伤身…”

江与城眉头轻轻一皱,打开书房门,见俩人坐在客厅地上,茶几上七零八落一堆娃哈哈瓶子,程恩恩枕着胳膊趴着,肩膀时不时抽一下,伴随着吸鼻子的声音。

他走过去瞧了眼,程恩恩脸颊上挂着一道泪痕,趴着正难过,没注意到他。

“怎么了?”江与城问。

江小粲看看他,又看看程恩恩,深沉道:“醉奶了。”

“…”

程恩恩已经听到他的声音,从桌子上起来,低头飞快地蹭了蹭脸。

江与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光难测,片刻后对江小粲抬了抬下巴:“你先回去睡觉。”

江小粲轻轻拍了拍程恩恩的脑袋:“小恩恩不哭了,我回房间了哦。”

程恩恩点头,微带沙哑的声音说:“晚安。”

江小粲麻溜地回避,给两人腾出空间。程恩恩把脸擦干,站起来说:“江叔叔,我想和你说两句话。”

江与城在家里穿得一向薄,身上就一件针织衫,站在原地看着她,“想说什么?”

程恩恩站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捏了捏手指,安静半晌才开口:“我能看看小粲妈妈的照片吗?”

江与城微顿,“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是不是长得像她?”程恩恩抬起头,“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长得像她吗?”

她很想知道这个答案,执着地望着江与城的眼睛,却见他的脸色猛然沉下来。

“是谁和你说了什么?”江与城的声音冷得慑人。

家里关于她的东西都收了起来,网上的消息也撤得干干净净,学校里没人知道内情,她身边能接触到的,每一个都是他的人。

程恩恩愣了一下,虽然他没有回答,从这个反应中她已经能得出答案。

眼泪没出息地涌出来,她立刻用手背蹭了蹭,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很…荣幸。”

她应该感谢才对,她享受到的这一切,都是沾了江太太的光。

但是,心里还是会难过。江叔叔对她的好,小粲粲对她的亲近,甚至于薇薇姐对她的关心,都不是属于她的,只是因为,她与江太太那几分相似。

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人真的爱她。

她不想哭,她觉得哭很丢人,可是一点都控制不住。她拼命地擦,眼泪拼命地流,手背上浸湿一片。

她正要用袖子擦眼睛,手被握住,江与城攥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拭去她眼角和脸颊上的湿润。

浸淫商场这么多年,再难的事都没让他皱过一次眉头,偏偏在这么一件小事上束手无策。

他该怎么说?他能怎么说?

自己吃自己的醋,因为长得像自己哭成这样,也就她独一份儿了。还硬撑着说荣幸…

江与城无奈,帮她擦着眼泪,幽幽的语气道:“哭吧,等你以后想起今天,就会笑了。”

他的掌心很舒服,程恩恩贪恋这个温度,乖乖地,没有躲避。闻言抬起泪汪汪的茫然的眼睛,抽泣着:“嗯?”

江与城牵着她到沙发坐下,拿起一方帕子要给她擦脸,程恩恩接了过来,自己擦。

眼泪跟流不完似的,她一边擦一边哭,肩膀直抽抽,声音也哑了,抽抽搭搭地说:“我、我已经做够两个月了,等你,等你把小粲妈妈找回来,我就不做了。”

她觉得自己鸠占鹊巢,占了原本属于江太太的东西;也觉得喜欢江叔叔的自己是笑话,她根本没有资格。可是她不能这么没交代地走掉,她会继续按照约定照顾好小粲粲,等到他的妈妈回来,就离开。

“好,等到她回来。”江与城语调沉稳,含着若有似无的宠溺,掌心在她头发上一下一下,安抚地顺着。

不过等程恩恩平复一些,他的下一句便是:“现在告诉我,你从哪儿知道的?”

第44章

“我自己查到的。”

听他的语气似乎不大好, 程恩恩没敢提段薇。她只是给自己提了个醒而已,而且已经都离职了, 总不能因为这个再害她被找麻烦。

江与城目光深沉, 当时没说话, 隔天诚礼的公关部遭了秧。

姚主管办事牢靠治下严厉, 公关部在她的带领下极少出差错, 但她主要负责营销公关,程恩恩这件事当初是交给段薇一手操办,借用了公关部的人手和关系抹消痕迹,算是无妄之灾。但说到底是办事不力, 被老板点了名, 姚主管将当时负责的几个员工狠狠申斥了一番。

虽然只是一张侧脸,镜头也远,但熟悉程恩恩的人不可能认不出, 她自己更不可能认不出。万幸只是一张侧脸,让她误会是相似, 倘若真叫她看清了五官,后果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段薇被召回诚礼,上楼时正碰到一个女员工哭着从姚主管办公室出来, 一见到她便说:“段秘书,那条微博我们当时问过你的,是你说没问题啊。”

多少有点抱怨的意思。

她们工作兢兢业业,一丝一毫痕迹都没放过,只是发那条微博的职员已经离职音讯全无, 也不值当为了这么一张无伤大雅的侧脸照再付一大笔费用。拍板决定的是领导,出了事挨骂的永远都是他们这些小喽啰。

段薇拍了拍她的肩,微笑说:“没关系,这事是我的责任,不会连累你们。”

其实原本也连累不上,姚主管处理事情干净利落,该骂的骂该罚的罚,谁的过失也理得一清二白,早汇报到江与城那儿去了。段薇正是清楚这一点,收到消息便已然猜到所为何事。

不过她主动往自己身上揽,反而在女员工面前落了好印象,方才的抱怨立刻变成好意提醒:“江总好像挺生气的,你小心点。”

有段日子没回到这个办公室,段薇进门,正在复印文件的小秘书欣喜地叫道:“薇姐,你回来啦。”

段薇笑了笑,问:“江总在吗?”

“在呢,不过…”小秘书话未说完,被打断。

“不过没工夫见你。”陶姜从格子间站起来,拿着一张白纸黑字的纸,趾高气昂走过来,往段薇眼前甩了甩,“你的处分,自己看吧。”

“什么处分,只是一个通知而已。”小秘书抱不平。

段薇接过来扫了眼:停职通知。眼神微微一变。

小秘书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没事的,只是停一个月而已。江总正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就会让你回来了,咱们办公室没了你可不行啊。”

“有什么不行的,她不在这两个月我看挺好的啊,”陶姜抱着手臂,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师傅当初不也是以为这里离了自己不行,结果呢,休个产假就被你顶替了,回来也只能到人事部养老去…”

“说什么呢你!”小秘书气得咋咋呼呼,“你还真以为你能顶替薇姐啊?”

“别吵了。”

段薇往里间办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两秒钟,办公室的门便从里面打开,江与城与一位主管一前一后走出来,边系扣子,边回头嘱咐什么。

他一路与主管谈着事,视线未曾分给立刻恭敬站成一排的三个秘书,大步走向电梯间。

段薇将手中的停职通知塞到小秘书怀里,追上去:“江总!”

电梯门正要关闭,因她的阻挡重新开启,江与城淡淡一眼投来,情绪不明,倒是那位主管笑呵呵道:“段秘书啊,好久不见。”

段薇笑着问候一句,随即看向江与城:“对不起江总,是我失职,没把事情处理好,这一个月我会好好反思,不过程姐那边,我还是继续…”

“我已经安排其他人过去。”江与城没有表情时脸色是显得很冷淡的,声音也沉,毫无起伏,听着叫人发怵。

段薇收了声,松开按着电梯门的手,退出去,向二人微微鞠躬。

晚上一场推不掉的饭局,江与城尽可能提前结束,回到家刚刚九点。进门,玄关的感应灯亮起,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安静,脚步微顿。

他将大衣挂到衣架上,慢慢走进去,客厅没人,房间门也是紧闭的。这似曾相识的可怕的寂静,让他心头沉了沉。

推开程恩恩的房门,看到椅子上那个粉灰拼色的书包,绷起的神经才松了松。

她的课本和试卷还在书桌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江与城关上门,拿出手机拨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