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乔野一定听见了。

可即便他知道那些话都不是真的,她被张春月抓了个现行时,手里还拿着他的校牌却是真。

他会怎么想?

徐晚星面色难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冲他说:“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你要是敢胡思乱想,我,我——”

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揍他?开什么玩笑,他什么也没做错。被抓个正着的是她,迁怒于他完全说不通。

徐晚星头一次觉得词穷。

可乔野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点了点头:“知道了。”

余光瞥见教室里的人都在好奇地往窗外看,他也没多说什么,径直往教室里走。

反倒是徐晚星一愣。哎,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

上课铃很快响起,最后一节晚自习开始了。

徐晚星冲回座位,抬头就看见四面八方都投来小心翼翼又充满好奇的目光。她从抽屉里拿出本书来,砰地一声扔在桌上:“看个屁啊!”

刹那间,所有脑袋都扭了回去。

徐恶霸的斑斑劣迹,同班人最是清楚,所以即便是好奇也不敢造次。

倒是乔野有些讶异,接触这么长时间,他当然知道徐晚星霸道又凶巴巴的,可再怎么也是个女孩子,偶尔还有笨拙又固执的一面,这些人的乖觉似乎有些夸张了。

还是万小福清了清嗓子,拿着自己的家庭作业走上讲台:“好了,大家做自己的作业吧,别交头接耳了。”

他在履行班长的职责,每晚的晚自习都监督大家自习。

乔野抬眼就看见,万小福长长地看了徐晚星一眼,眼里有藏不住的担心。只是徐晚星这种大大咧咧的人,压根接收不到信号。

四面八方的麻将小分队成员,也开始趁着晚自习的时间,朝徐晚星这里发出嘘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乔野静静地看着蹙眉的春鸣、满脸问号的于胖子,包括平日里从来都认真自习的辛意,此刻也无心做作业,反而频频侧头看徐晚星,小心翼翼地压低嗓音问她:“晚星,你还好吧?”

种种关心都毫无保留地涌向徐晚星。

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却没落下去。

那样一个无法无天又无知的女生,除了凶巴巴冲人吼以外,从来不懂轻言细语,更别提嘘寒问暖了,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引来这么多人的关注,甚至是不由自主的靠近?

别告诉他是麻将。那几个男生哪怕没有麻将,也成日和她插科打诨,对她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

乔野沉思着。

下一秒,前座的人却忽然往他桌上扔了一只纸团,展开来看,上面的字迹潦草到仿佛在宣泄愤怒:根本没有最简思路,你诳我呢?

乔野凝神一看,唇角倏地一动,有了极不明显的上扬痕迹。

几秒钟后,他敲了敲前座的椅背。

徐晚星迫不及待接过纸团,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个简简单单、赏心悦目的字:有。

???

她回头瞪着他,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把你物理书拿来!”

讲台上的万小福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轻轻咳嗽了一声。可徐晚星没搭理他,只一把拿过乔野递来的书,迫不及待翻到了第六十二页。

……

乔野只写了个答案在那道题后,压根没有解题步骤。

???

!!!!!

徐晚星万念俱焚,手一松,书落在了他的桌上,在心里问候了乔野一万遍。

她就真的不如他,是吗?就一定要她承认他赢了,低声下气请教他最简解法吗?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想不出?!

自尊和求知欲令她煎熬到快气死了。

可也不过短短几分钟,她的椅背传来轻微的,熟悉的动静。乔野破天荒主动敲她了。

“有事?”她头也没回,腮帮子鼓鼓的。

“伸手。”他倒是很耐心。

徐晚星狐疑地回过头去,却看见他递来了他的草稿本。属于学霸的,干干净净、字迹工整到可以碾压她作业本的草稿本。

那一页是崭新的纸,上面用她已然熟悉的字迹,巨细靡遗写下了那道物理题的最简思路。

她从头看到尾,一个字都没落下,答案后还跟了句题外话:第三步引入机械能守恒定律,可以节省两个力的分解过程。

他把她死活想不出的点,清晰明了地指了出来。

徐晚星低头盯着那几行简短的解题步骤,很久很久也没有抬头。

下课铃声响起时,她几乎是迫不及待收好了书包,临走前把草稿本往乔野桌上一放,匆匆出了教室。

只是在后门口,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有人拿着作业本截住了乔野问题。他还是那副一贯的模样,明明很有礼貌,却总是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

他很认真地在跟人讲题,直到对方恍然大悟,笑着道谢时,他才站起身来,一面笑着说没事,一面下意识朝门外望来。

夜幕里,他们隔着嘈杂的人群对视了片刻。

徐晚星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匆匆跑下了楼。

他没有羞辱她。没有让她问出口。没有非要她承认她输了。

他明明可以在两人结仇那么久之后,给予漂亮的反戈一击,却硬生生放弃了这个机会,不仅把她的书都还给了她,还主动把最简思路写了出来。

如果是她,一定会得意洋洋说:“那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可乔野没有。一点也没有羞辱她。

徐晚星猛地一刹车,停在了教学楼门口。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淅淅沥沥,雨幕遮掩了天地。

哎,什么时候下的?

她一整个晚自习都在跟自己较劲,压根没注意到窗外的状况,想了想,又往楼上走。抽屉里长年累月放着把雨伞,今天终于派上用场。

等她回到教室时,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但乔野还在。

他侧头看她一眼,眉毛微扬,却没问她怎么又回来了。倒是徐晚星有些不自在地从抽屉里抽出伞来,嘴上硬邦邦地说了句:“外面下雨了。”

乔野点头,收拾好了书包,背上往外走。

徐晚星就默不作声拿好雨伞,落后他几步,免得并肩而行。

走到教学楼门口了,她看见乔野望了望天,然后大步走进雨里。

哎?就这么淋雨回家吗?

徐晚星怔忡片刻,打开伞走了出去,看见乔野在一旁的雨棚下开锁。他是骑车上下学的,山地车就停在那里。

也只是片刻功夫,他打开了车锁,骑了上去,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开始往外骑。

心下一动,徐晚星快步冲了上去:“乔野!”

雨声人声不断,怕他听不见,她也不由得加大了音量。下一刻,山地车停了,车上的人回过头来。

徐晚星停在他身侧,把伞递了过去:“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

她看了看他,下巴高高抬起,表示不屑。

乔野看看她,又看看那把举在半空中的伞,有些好笑:“徐晚星,我骑车来的。”

“so?”

“一只手打伞,一只手扶车,我怕出交通事故。”

徐晚星:“……”你可真是遵纪守法好公民,胆小如鼠大学霸。

可他俩的仇如他所说,已经两清了。或者说,他单方面还表示了些许善意,这种嘲讽的话她便也不好说出口了,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

她把伞往乔野手里一塞,然后飞快戴上卫衣的帽子:“行了,别磨磨唧唧,我有帽子,你又没有。今天我把伞借你,咱俩谁也不欠谁了,皆大欢喜!”

说完就往外跑。

结果没两步就被人攥住了胳膊,她没好气地回头:“是男人就别婆婆妈妈!”

却见乔野把伞递了回来,声色从容道:“我推车回去,你替我撑伞吧。”

“?”徐晚星瞪大了眼睛。

喂,这种使唤人的话你也能说得这么流畅?exce ?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在跟谁说话呢?!

不知为何,还是内心独白,没能说出口来。

而下一秒,乔野已然推着车往外走,还非常自然地催促她:“不是要两清吗?你替我打个伞,梁子就此揭过不提。”

“……”

徐晚星死鱼眼盯着他的背影,艰难地撑开了伞,几步追上去,和他并肩而行。

一路上——

“我跟你讲,没人能这么使唤我。”

“好的。”

“老子第一次给人撑伞。”

“谢谢。”

“要不是看在你主动把书换回来了,又主动写了最简思路,我是不会大发慈悲的。”

“明白。”

“……”

他明白个屁!徐晚星狠狠地剜他一眼。

乔野却压根没注意她的白眼,还非常有礼貌地说:“伞举高一点,麻烦你了。”

徐晚星:“有本事你自己撑!”

天知道她一个一米五八的小矮子到底为什么要给他这一米八几的混账东西撑伞!她举得手都酸了好吗?!

乔野侧头,看了眼雨幕里快要破功,满脸写着“老子要发飙了”的少女,嘴角第无数次隐隐上扬。如他所料,她即便满脸不耐烦,也还是一边骂他,一边死命举高了伞。

其实,也不总是那么凶神恶煞的。

至少相处久了,会发现表面上的凶神恶煞,似乎也藏不住暗地里的那点笨拙。

徐晚星果真是个实诚人,说好给他打伞,伞就严严实实遮在他上方,一点雨都淋不进来。可她一个女孩子,另一边肩膀却被淋湿了。

乔野不着痕迹地把伞柄朝她那边拨了拨,对上她问询的视线,也不解释。

于是徐晚星一路以来的嘀嘀咕咕戛然而止。

她忽然回过神来,要她打伞兴许只是个幌子,他真正的意图,不过是不希望她把伞给了他,自己反倒淋雨……

吗?

☆、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一小段路后, 乔野停了下来。

“伞给我。”他单手扶车,朝徐晚星伸出手去。

徐晚星还沉浸在关于“乔野是否真有那么好心”的揣测中, 下意识就把伞给他了,发现不对时,他已经把山地车朝她偏了过来。

“你来推车。”

啊?

于是两人很快交换位置, 她这个一米五八的小矮子,终于不用再艰难地为巨人撑伞。

徐晚星甩了甩酸痛的手腕, 嘀咕:“没想到你也有良心。”

乔野:“我也没想到你矮成这样。”

“……”

徐晚星瞪着眼睛盯他好几秒,气笑了:“你要想相安无事、全须全尾走完这段路, 最好还是闭嘴吧。”

接下来的一段路, 谁也没说话, 秋雨淅淅沥沥落在伞上, 像是一首沙哑的歌。

徐晚星推着车, 抬起头来, 却看见头顶的雨伞无限向她倾斜。她又侧头看了眼他的肩膀, 果不其然, 湿了。

张了张嘴,然后又闭口不言了,她也学着他的样子,伸手朝他那边拨了拨伞柄。

乔野侧头对上她的目光,片刻后,说:“礼尚往来。”

说这话时, 他眼底有笑, 声音里淌着一点平素没有的愉悦。

于是那把伞无动于衷地继续朝她倾斜着, 将她好好地藏在了这一方安稳天地里。徐晚星忽然就丧失了语言功能,推辞或是道谢,好像哪一个都不太对劲。

最后她才撇撇嘴:“别把我当成什么娇滴滴的小姑娘。”

乔野礼貌反问:“那我应该当你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吗?”

“……”

徐晚星卡壳,非常诚恳地说:“真的,我建议您还是闭嘴吧,为了生命安全。”

乔野的嘴角又开始抽动。

快到清花巷时,路过了一家面店,乔野忽然问她:“吃面吗?”

徐晚星疑惑地看着他,“你不回家吃饭?”

“家里没人,今晚不管饭。”

徐晚星毫无羞耻之心,一拍口袋,十分爽快:“我没钱。”

乔野第无数次按捺住嘴角的笑意,说:“我请你——”

顿了顿,“就当是,和好饭。”

“那哪能让你请?”徐晚星心下一动,眼睛眯成了两弯新月,笑吟吟说,“真要两清,那也该让我来请。”

乔野没说话,只看了眼她刚才拍过的衣兜。

徐晚星加快脚步,朝巷子里一转,风风火火地说:“跟上跟上!换个地方,我请你!”

没想到的是,她把他带到了窄巷的口子上,停在了那扇陈旧的卷帘门前。

轻车熟路地掏出钥匙打开门,徐晚星不愧为怪力少女,哗啦啦一下就把卷帘门拉了上去,钻进屋里打开了灯,“进来吧。”

回头才发现,她只把卷帘门拉到了容她通过的高度,乔野是猫着腰进来的。

“Sorry sorry。”她笑出了声,几步走到厨房,一边拉开冰箱看,一边说,“家里乱,别介意啊,你找个地方随便坐。”

乔野四下一看,默然。

屋子窄小,所有的家电与家具都非常紧凑地挤在一堆。

窄窄的双人沙发上衣服堆积成山,衣架都还没取呢,想必是收下来了还没空叠。

迷你四方餐桌上堆满了擀面杖、面粉筛等厨房用具,压根没留下吃饭的空间。

他倒是想找个地方坐,可就连两张餐椅上都放着围裙、菜篮。

徐晚星还埋在冰箱里扒拉,嗓门儿很欢快——

“我爸每隔几天就给我包一堆抄手在冰箱里,各种馅儿的都有。我请你吃抄手吧?”

乔野挑眉:“好。”

“你挑食吗?”

“不挑。”

“那荠菜肉馅儿的吃不吃?野生的,我爸亲自上山掐的。”

乔野顿了顿:“荠菜……好像有点粗糙扎口。”

从来不吃。

“白菜羊肉馅儿的呢?”

“……羊肉味重了点。”

“那——”徐晚星的动作已经开始迟缓下来,“萝卜牛肉的,你吃吗?”

乔野沉默了几秒钟,声色艰难:“萝卜……”

她从他挣扎的语气里领悟到了他的抗拒,再换:“那吃鲜虾蟹黄馅儿的?这个卖得特别好,我爸的拿手招牌菜。”

良久的沉默后——

“我不吃海鲜。”

听到这一句,徐晚星面无表情从冰箱后探出头来:“你,不,是,不,挑,食,吗?”

饶是乔野素来淡定,这下也淡定不起来了,“喜欢吃的我都不挑。”

徐晚星:“……”

这优秀转学生,问题有点大。

最后的结果是,普普通通、无功无过的香菇猪肉馅抄手。

徐晚星在烧上水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这屋里没有能供乔野坐的地方了,索性朝二楼一指:“你上去等我吧。”

她是不拘小节的人,没有女孩子的细腻矜持,想什么就是什么,怎么爽快怎么来。

乔野自知不是下厨的料,从善如流,结果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找到楼梯,又回到厨房:“怎么上二楼?”

徐晚星哈哈大笑,给家境优渥的大少爷指路:“出门左转,梯子在那儿。”

乔野默默站在门外,才明白为什么她说的是梯子,而非楼梯。通往二楼的,竟然真的只是一只脏兮兮的老木梯。

他挣扎了几秒钟,挽起衣袖,认命地爬了上去。

革命友情,从生平第一次爬梯开始。

楼上是徐晚星的秘密基地。

昨日天晴,洗好的被单晾晒在棚屋旁的空地上,可今日家中无人,又可怜巴巴地被淋湿了。

乔野穿过洁白的被单,停在了棚屋门口,那木门一推就开,吱呀一声。

屋内,一张旧书桌,一张斑驳的椅子,墙边立了只一看就上了年头的大立柜,地上铺了方都快洗褪色的地毯,墙上是五花八门的海报。

他停在墙边,看见了Coldplay,Beatles,还有John Lennon。

正失神时,窗外忽然跃入个黑影,咚的一声落在书桌上,吓他一跳。回头一看,竟是只黄白相间的橘猫。

徐晚星端着两大碗抄手进来时,就看见乔野与阿花四目相对,双方都茫然无措的样子。

很显然,阿花以为是她回来了,从屋顶跳进来才发现眼前是个陌生人。

她哈哈大笑,把抄手往桌上一放,抱起阿花:“又来要饭啦?”

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昨日未喂完的饼干,掰碎了放在一张草稿纸上,一边看阿花饿猫扑食,一边说:“这附近野猫很多,阿花常驻我这。”

仿佛是听见她提到自己的名字,阿花一面呼哧呼哧吃饼干,一面喵呜一声,抬头看她一眼,又探脑袋往她手臂上蹭了蹭。

徐晚星低头看着它,眼睛弯成了月牙。

窗外夜幕低垂,屋内,两人坐在地毯上,一人捧了只比脸还大的不锈钢盆,吃徐义生自己包的抄手。

徐晚星得意洋洋地说:“我爸手艺好吧?”

乔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