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野看着那瓶酸奶, “这是——”

“践行礼啊。”她理直气壮地说, 仿佛丝毫没觉得践行礼是酸奶有什么问题,“一路顺风,早点回来。”

“这礼是不是太轻了点?”

“过分了啊。有礼收都不错了,没见我冒着生命危险来送你?”她白他一眼,又问了句,“那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他笑笑,接过那瓶酸奶,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后把手递给她。

徐晚星心跳忽然快了几拍,咳,这是要——

她左看右看,确定这是无人角落,借着货架遮掩,没有人会看见。这才咬咬牙,把心一横,伸出手来。

顺便麻痹自我,这是在践行,称为握手更合适,绝对不是什么牵手。

没想到手是握上了,下一秒,某人微微使力,把她往跟前一带,她就不由自主一头栽了过去,面颊刚好贴在他胸口。

好在是冬天,衣服穿得多,额头埋在柔软的衣料上,还没来得及反应,眉心就落下一个很轻很克制的吻。

只是轻轻触碰了那么一下,稍纵即逝,像蜻蜓点水。

乔野的声音就在头顶,低沉又柔软。

“等我回来。”

徐晚星离开时,整个人是懵的,脸是红的,身体是滚烫的,脑子是一片空白的。

自我麻痹被乔野终结了,说好的握手,说好的兄弟情,被落在眉心的那个吻彻底击碎。

没有兄弟会这么搞,除非搞基。

她捂着脸一路狂奔出机场,欲哭无泪。

脑子里两个小人在争执——

“好哇,徐晚星,你早恋!”

“不,我没有,我不是,你胡说!”

“那他亲你干什么?!”

“兄弟情的升华?”

“你骗自己还是骗鬼?”

……

*

这个春节徐晚星过得很充实。

答应过乔野不再打麻将了,就真的老老实实再也没踏入过兴旺茶馆。白日里埋头做题,苦记单词。夜里随老徐去夜市摆摊,忙忙碌碌。

放松休息时,也并没有闲着,而是捧着那本《暗淡蓝点》,对照着字典认认真真看下去。

唯一的变化大概是走神的时间多了起来。

循环听着Coldplay的歌,一不小心就会神游天外,于是笔不动了,于是大脑停止思考了,于是整个人神神叨叨趴在桌上,一边撸猫,一边露出傻子一样的笑。

也会偷偷搞点小动作,比如和乔野发信息。

学霸的开场白总是很学霸——

“今天背单词了吗。”

“背了五十个。”

“这才八点半就背了五十个,有没有兴趣再来五十个?”

“并没有。”

然后才会慢条斯理进展到——

“今天我回母校去看望老师了,校门口卖煎饼的老伯还认识我,说我是当年最闪光的小少年。”

“老伯不看漂亮小姑娘,看什么闪光小少年啊?也太不正常了点。”

“可能是因为闪光小少年身后总是围了一大群漂亮小姑娘,想不看见都难。”

徐晚星咬咬牙,“从小就招蜂引蝶,真过分。”

没一会儿,得到回复:“放心。尽管外界狂风大浪,我一直安分守己、岿然不动。”

她又面红耳赤、骂骂咧咧把手机拍在一旁。

放心个屁哦。他们只是社会主义兄弟情,发乎情,止乎礼,她才不管他什么样。

半分钟后,操着兄弟情的徐晚星又重新拿起手机,义正言辞说:“今后也请你继续发扬这种作风!”

然后亡羊补牢,再补一句:“虽然跟我是没什么关系啦,但为了你的天文梦,高三当然要心无旁骛冲刺一波,继续安分守己。”

她并不知道乔野在那边笑出了声。

就如同乔野也不知道,其实她早已看穿他关于学习的日常问候,不过是个无聊的开头,只为引出后文的琐碎日常。

只是那些日常有关彼此,尽管琐碎平常,也仿佛闪着光。

*

临近年关时,老徐生了场病。

他去夜市摆摊这件事,一年四季、风雨无阻,除却除夕夜,从未缺席过。

徐晚星和辛意约好了一起购置小姑娘的年货,从超市拎着大包小包归来时,天色已晚。她打算回家把东西放下,就去夜市帮忙。

踏进玄关,打开灯,却忽然发现沙发上躺着个人,徐晚星吓一大跳。

“爸?”

把塑料袋放在桌上,徐晚星走到沙发边上,看见老徐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回来了?”

“你怎么没去摆摊啊?我以为你都走了呢。”

“几点了?”

徐晚星看了眼手机,“都七点半了。”

徐义生吓一跳,赶紧坐起来,“我就打个盹儿,怎么都七点半了?”

他起身时,扶了扶额头,身形不太稳。

徐晚星发觉不对,凑近了来看,“爸,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下午肚子疼,跑了好几趟厕所。”徐义生摆摆手,“不要紧。就是这几天没按时吃饭,有上顿没下顿的,今后准时就好了。”

年关将至,夜市的生意越发好。哪怕有徐晚星帮忙,徐义生也忙不过来,更何况他不允许徐晚星一直待在身边,总是赶她回家——

“都快高三的人了,别浪费时间,给我滚回家看书去!”

这些日子他没怎么吃好饭,忙起来时,直接忘了这一茬,只顾着做生意去了。

徐晚星看他脸色苍白,走路脚都是虚的,一把拉住他,“今天就别去摆摊了,你这样子站都站不动。”

徐义生兀自嘴硬,只说拉个肚子而已,用不着小题大做。

徐晚星急了,直接把他三轮车的钥匙没收了,“爸,这都快过年了,你也让我省点心成吗?你要是病倒了,让我怎么过这个年啊!”

看她真急了,徐义生才妥协。

“就这一晚。”

“前提是今晚你得好起来。”

徐晚星照顾了父亲一晚上,熬了一锅咸蛋瘦肉粥,又守在一旁端茶递水。

夜里,张姨来了一通电话,问徐义生今晚怎么没去摆摊,然后很快从茶馆赶来,手里还拎了一袋年货。

“哟,拼命三郎也有今天啊?”

徐义生有气无力地埋怨说:“我都说没什么事了,这丫头非不让我出门。”

张姨力挺徐晚星,“什么叫没事?你看看你这样子,像是没事?非得撅蹄子躺地上不能动了,才叫有事?”

徐义生:“撅蹄子???”

“我早就说你别这么拼命了,钱能赚完吗?瞧你那样子,命都不要了,成天熬夜不说,还有颗操不完的心。晚星现在也长大了,你纯属没事找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都是同辈,张姨数落起徐义生来,比徐晚星要名正言顺得多。

小姑娘在一旁笑眯眯听着,只差没鼓掌叫好。

拎走时,张姨指指桌上的那一大袋年货,“这是我老顾客送的,峨眉山的老腊肉、自贡的冷吃兔,还有郫县豆瓣——”

再没好气地瞪一眼躺在床上的人。

“你就别逞强了,好好歇着吧你。爷俩好好过个年,不好吗?非得瞎折腾!”

*

瞎折腾的徐义生被数落得一塌糊涂,终于不敢再瞎折腾,再加上徐晚星虎视眈眈在一旁盯着,他老老实实在家休息了两天。

大年三十,爷俩一同去菜市买回一大堆好菜,大鱼大肉准备起来。

傍晚,一桌热气腾腾的丰盛大餐摆上桌,电视里响起春晚的前奏,父女俩坐在沙发上整装以待。

常年在夜市摆摊,做的又是半夜的生意,两人鲜少有这样悠闲相聚的时候。

说不上来小品好看与否,总之父女俩一起哈哈大笑,对歌舞节目评头论足,说谁谁谁又胖了,谁谁谁又瘦了,哪个演员好看,哪个演员不够认真。

徐义生边吃边说:“你张姨送的腊肉还挺香。”

徐晚星笑嘻嘻凑过去,“那你觉得张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别装,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你俩男未婚女未嫁的,大家知根知底,要不要考虑一下——”

“什么男未婚女未嫁啊,你张姨是结过婚的人!”

“那不是八百年前就离了吗?爸你是古代人吗,别告诉我你还嫌弃张姨结过婚啊。”

徐义生脸红脖子粗,“少说胡话。我怎么可能嫌弃你张姨?是我——呸,小兔崽子知道个屁,少在这装大人说话。大人的事你少插嘴!”

电视里热热闹闹,欢声笑语不断。

即便蓉城早有春节禁止烟花炮竹的规定,清花巷里也依然有鞭炮的声音。小孩子们嘻嘻哈哈,在巷子里乱窜。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一派人间烟火气息。

徐晚星坐在沙发上,抬眼看着父亲两鬓的白发,心头一阵酸楚。

每年只有这一天,他们才能好好坐下来一起吃个年夜饭。转眼十七个这样的除夕过去了,她长大了,父亲却老了。

她低声说:“爸,我觉得张姨对你挺好的,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吧。”

徐义生连脖子都红了,粗声粗气说:“小兔崽子,再多说一句,我把你扔出去啊。”

“别啊爸,大过年的,让人看见你虐待儿童多不好啊。”她笑嘻嘻,半点没在怕。

徐义生赏了他一个暴栗,“还儿童呢,过完年都十八了,你大龄儿童吗?”

“我永远是我爸的小姑娘,有问题吗?”插科打诨,徐晚星向来是一流的,理直气壮地抱住父亲的胳膊,蹭了蹭。

徐义生立马就笑了。

/

零点时分,徐晚星掐在了整点,给乔野发去一条消息——

“新的一年,祝乔同学顺遂平安,想要的一切都会来。”

不过端端几秒钟,手机响起,他的回复抵达。

乔野:“已经来了。”

第二条:“新年快乐,徐晚星。”

她定定地看着那几个简短的字,仿佛能看出一朵花来。

这个人,总是这样言简意赅,却又别有深意。想要的一切已经来了,偏不说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那句新年祝福,还是她呢。

她用抱枕捂住脸,感受着狂妄肆意的心跳,耳边是老徐纳闷的嘀咕——

“发什么神经呢你,别把自己闷坏了。”

徐晚星大力捂住脸,心道,发的好像不是神经,是春。

春节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她的春天,好像提前到来了呢。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乔野回来那天,是个大晴天。

风尘仆仆抵达清花巷后, 放下包, 热水澡褪去一身疲倦。他换了身衣服,又拎起背包要出门。

孙映岚正准备去买菜, 晚上做顿大餐吃个团圆饭, 见状问他去哪里。

乔野含糊答:“见见同学,问下开学事宜。”

她顿了顿, 提醒说:“早点回家吃饭。”

乔野一边应声,一边关了门。

乔慕成在看报纸, 侧头发现妻子蹙着眉, 笑话她:“儿子都多大了,出个门都值得你操心?”

“不是, 我是担心他去见徐家那小姑娘……”

“见就见吧, 孩子大了, 交什么朋友做什么事, 都有自己的想法。随他去吧。”

“你是不知道那小姑娘——”孙映岚欲言又止,想起曾经答应过乔野不告诉他父亲,又叹口气, 把话咽了回去。

气温还未回暖,但清花巷已有了春天的影子。二楼红砖房上, 爬山虎抽出了新芽,苍翠如玉。

乔野看了眼虚掩的卷帘门, 看见老徐一边哼歌, 一边在厨房包抄手。想了想, 他身手利落爬上了木梯。

书房的门开着,小姑娘在书桌前看书,手里的《暗淡蓝点》已然接近尾声,她一边翻页,一边匆匆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脚下躺着一只懒洋洋的猫,姿态闲适地舔爪子。

笃笃两声,有人敲门。

她吓一跳,迅速扭头看来,一见之下,先是一愣,然后就笑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

近一个月不见,他好像又好看了一点。

头发修剪过,细碎的刘海像麦浪在风里微微起伏。眼眸里似有光。

你还知道回来——他品了品这个还字。

“怎么,很想我?”一本正经说着骚话,乔野走到书桌旁,看一眼那本书,“所以睹物思人,效率惊人地看完了?”

徐晚星镇定地移开视线,指指他的背包,“带礼物了?”

“带了。”他从背包里拿出驴打滚一类的糕点,从容地摆在她面前。

“看在礼物的份上,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你误会了。”乔野含笑瞥了眼脚下的橘猫,“礼物是带了,不过是给阿花的。”

“?”

徐晚星睁大眼睛站起来,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吱的一声,吓了阿花一跳。她弯腰捞起猫,往乔野怀里一塞。

“猫给你了,出去团聚吧你俩。”

乔野抱着软乎乎的猫,似笑非笑往外走,在门口停了下来,回头看她,“真走了?”

“你敢!”小姑娘气得直跺脚。

他又笑着俯身放阿花自由,起身时眉眼都舒展开来,从善如流道:“不敢,不敢。”

徐晚星腮帮子鼓鼓囊囊,显然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撒气还是撒娇。他从容回到她面前,低头时喟叹一声:“好像过了有史以来最漫长的春节。”

徐晚星忽然就不敢抬头看他了,整颗心都柔软下来,那点气眨眼间冰消雪融。

看她又缩回龟壳里,大气不敢出的模样,乔野含笑道:“害羞了。”

是笃定的语气,而非问句。

然后就听见气壮山河的回答:“老子害羞个屁啊!你瞎吗?”

他乐不可支,一整个春节加起来,也没有见到她这几分钟笑得多。

*

开学总在一个兵荒马乱的春天。

学渣们忙着抄寒假作业,学霸们互相试探彼此又精进了多少。老师们一边整理自己沉重的心情,告别假期,一边不断提醒学生:“高二马上就要结束了,这半学期尤为关键,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尽管言简意赅、雷厉风行如罗学明,这一天下来也进行了不少思想教育,口干舌燥的。

而乔学霸的首要任务却是,上天台。

徐晚星忙得晕头转向,晚自习前回头一看,发现乔野不见了。

人呢?

她问一旁的于胖子:“看见乔野了没?”

于胖子刚从走廊上回来,一边大口啃面包,一边回忆,“好像上天台了。”

天台?

徐晚星心里咔嚓一下。

难不成又去抽烟了?

好哇,一开学就犯老毛病。她目光一沉,杀气腾腾往外走,最后停在了天台的大铁门外,还以为自己能抓个现行。

谁知道乔野的确在那里,但天台上不止一人,还有一个高高大大的背影。徐晚星躲在门后,辨认片刻,才认出那是卫冬。

“说吧,找我什么事?”

五大三粗的校霸哥与挺拔英俊的学霸哥站一块儿,对比越发鲜明。

卫冬看起来非常粗糙,从长到快要遮住眉眼的头发,到随心所欲的站姿。而乔野也因为他的衬托更加赏心悦目,从俊逸的面容到笔直的背影,无一不透露着良好的教养。

他与卫冬面对面站着,说:“答应过你的事,我来践行了。”

卫冬思索片刻,不太确定,“答应我的事——怎么,你准备正式放弃追求徐晚星啦?”

乔野笑笑,“不,我是来告诉你,我和徐晚星八字有一撇了。”

“……”

卫冬似乎被震慑到了,在原地呆立不动了好几秒钟,大骂一声:“操,你不是跟我保证了不会追她吗?这他妈怎么就八字有一撇了?!”

“我不是跟你保证过公平竞争吗,如果对她有心,一定会告诉你。”乔野姿态闲适倚在拉杆上,“所以约你来,告诉你这个消息。”

“不成!我不同意!”卫冬跳脚,“你俩压根儿不配!”

铁门后,乍一听这话,徐晚星眼皮子一跳。

靠,怎么谁谁听了他俩的事,都他妈这个反应?

乔野反问:“哪里不配?”

“哪里都不配!”——和于胖子如出一辙的回答,听得徐晚星头大。

卫冬气急败坏地踹一脚墙,又疼得龇牙咧嘴,“你这种腹黑的聪明人,还不把她吃得死死的?她比学习比不过你,比家世比不过你,比脑子也比不过你,勾心斗角你比甄嬛还厉害——”

说到这里,更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