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回从天台下去之后,我就知道老子被你忽悠了!”

乔野低低地笑出了声。

“反正你俩不合适,拉倒吧你!徐晚星跟了你只会吃亏,还不如跟我,社会哥和社会姐旗鼓相当,还可以携手一统校园。”

乔野笑得更厉害了。

比起卫冬的碎碎念,他的话少得多,但每一句都掷地有声,简明扼要。

“卫冬,我找你来,是因为承诺过公平竞争,所以知会你。并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你同意,我喜欢徐晚星。你不同意,我还是喜欢徐晚星。这事铁板钉钉了,不是可以商量的事情。”

“另外,希望这事只在你我之间,不要传出去影响她。”

如果说眼睛能戴滤镜,那么耳朵又能戴什么?

到后来,徐晚星已然听不进卫冬说了些什么,满脑子都飘着乔野那几句话,弹幕一样飞速掠过一遍又一遍。

狗东西,怎么可以这么迷人!

她躲在门后傻笑,然后飞快逃窜回教室。

几分钟后,乔野回来时,她甚至演技精湛地回头,虎视眈眈盘问他:“去哪了?又去天台抽烟了,是不是!”

乔野看她片刻,不紧不慢说:“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

“好歹是理科生,说说光沿直线传播,遇到不透明的物体会形成什么?”

“……”

影子。

徐晚星表情僵硬,回过头来。

身后传来他低沉悦耳的笑声,“答应过你不抽烟了,徐晚星,我说到做到。”

就好像答应卫冬公平竞争一样。

就好像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少年风光霁月。

*

那一刻,心跳有些不受控制,不论如何按捺,胸腔里的跳动都是那样急促。

她哀叹一声,为什么一个冬天过去,学霸的魅力更让人无法抵御了?

于是又毅然决然回头,偷偷摸摸从桌子下面伸出手去,“手。”

乔野顿了顿,从善如流。

座位就在靠墙的角落里,借着墙壁的掩护,她面红耳赤拉了拉他的小指头。

乔野低声问:“这算什么?”

“拉钩。”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咳嗽一声,又飞快移开视线,“我也是说到做到的人,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

“你答应我什么了?”

“努力学习。不打架。不赌博。”她迟疑片刻,补全对话,“做个有脑子的人。”

乔野蓦然失笑。

当初她问他喜欢哪种小姑娘,他就知道她会有自投罗网的一天。

他是聪明人,从不去判断自己会喜欢哪种,不会喜欢哪种。因为心知肚明,其实早就心有所属。

他只是希望他喜欢的小姑娘,未来会更明亮、更宽广。

他盼她好。

那些江湖气、真性情,留给他来保护。

她只需要发光,做颗星星就好。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别离来得始料未及。

高三刚到, 学校的分流政策就迫在眉睫。

所谓分流, 是很多学校会在高三时实施的一项政策,成绩不合格、离大学分数线遥遥无期的部分学子, 会在高三伊始参加高职学校的分流考试, 直接离开高中,开始职业学习。一来不用耽误孩子们的时间,为高考做无用功,二来提高学校的升学率。

遗憾的是, 麻将小分队的大部分人都在其中。

罗学明一遍一遍在讲台上说:“并不是人人都只有读大学一条出路, 三百六十行, 行行出状元。我相信我教出来的孩子们会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 大家只要脚踏实地、稳步前行, 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徐晚星眼睁睁看着春鸣、于胖子和大刘离开了教室,去参加所谓的分流考试。

她并不知道技术学校能否让他们发光发热, 她只知道,曾以为还遥遥无期的别离已近在咫尺,分水岭提前到来。

那一夜,他们聚在徐晚星逼仄陈旧的书房外。

二楼的那一小块空地上支着竹竿,晒着徐义生白日里洗净的白色床单。九月的夜空如同洗过一般,深蓝色幕布缀满了星星。

徐义生去夜市摆摊了,家里成了徐晚星的天下。

于胖子呼哧呼哧搬了一箱啤酒来, 春鸣买来瓜子花生可乐雪碧, 大刘央求父亲做了一大袋卤菜, 徐晚星从冰箱里掏空了老徐的抄手。

要送走的不过三个人, 来的却不少。

万小福来了,辛意来了,乔野也来了。

他们趴在栏杆上看星星,未来很远,明天很近。

大刘说:“其实我早就料到有今天了,老子就不是学习的那块料。早点脱离苦海也好,想一想,你们都在为高考奋斗呢,老子已经解放了。”

于胖子开了罐啤酒,“可不是?今儿晚上就当咱仨提前过年了啊,诸位,祝大家——新,春,大,吉!”

众人笑成一团。

万小福拍拍于胖子的肩,“你们这乐观精神,我是真的望尘莫及。本来还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安慰一下,看现在这样子,哪里需要安慰啊。这种嚣张气焰,知道的以为你们分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提前被清华北大录取了。”

于胖子神气地说:“哎哎,别看不起专科,也别看不起技术学校。蓝翔听说过吗?新东方知道吗?响当当的招牌,完全可以说是高职技校里的小清华!”

“那我提前恭喜各位喜提清华录取通知书了。”辛意也笑着举起可乐示意。

酒后三巡,少年们东倒西歪靠墙坐着。

初秋的风里带着夏末的余热,像极了一年前的九月。事实上,人生的无数个九月似乎都在忙碌的开学季里度过。

老师在讲台上指挥班委去书库搬书,课代表忙着整理一摞又一摞的暑假作业,学渣们绞尽脑汁思索着还有哪科作业被遗漏,而更为学渣的他们还忙着在抽屉里奋战,继续抄着那些开学前还未来得及抄完的作业。

于胖子终于醉醺醺地咂咂嘴,把空罐子扔在地上,“早知道就好好学习了。”

气氛有一刹那的岑寂。

大刘躺在他软乎乎的肚皮上,也嘟囔说:“去哪里,读什么,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可要跟大家分开,想一想,心里还挺难受。”

他掀起眼皮子看了眼一旁坐着的徐晚星,欲言又止。

于胖子比他直接,拉着徐晚星的胳膊哭嚎:“没了咱哥的庇护,咱们去了新的地方,会不会给人吃得骨头都不剩啊?”

春鸣慢条斯理笑了一声,“你可拉倒吧你,就你这身肉,谁能一口气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我敬他是条汉子,饭量惊人。”

一片笑声里,带着先前没有过的惆怅。

该说的话说了,该敬的酒敬了,万小福与辛意提前回家了,毕竟高三在即,能偷溜出来已是百般不易。

徐晚星和她的麻将小分队还东倒西歪靠在一起,把剩下的啤酒瓜分了。

插科打诨的话说完,过去的热血往事回忆个遍,能展望的未来也在祝酒词里告一段落。最后终于陷入无声的沉默,靠墙的靠墙,倒在地上的倒在地上。

空罐子摆了一地,像是提前终结的故事。

徐晚星今夜的话比谁都少,喝的却比谁都多。她一直在笑,喝到最后脚下虚浮,被乔野扶进了书房,窝在地毯上呼呼大睡。

虚掩的门外,少年们在说话。

“其实你俩的事儿呢,咱们起初是没看懂,但后来傻子也能看出来不对劲了。之所以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是想给你俩点面子。”这是于胖子的声音。

“哈哈,我还记得上回他俩在桌子底下牵手来着,我问他们在干嘛,徐晚星居然说是在掰手腕!桌子底下掰手腕你敢信?”大刘乐不可支。

“不管怎么说,别人怎么看,徐晚星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姑娘。”于胖子难得严肃,伸手戳戳乔野的肩,“我警告你哦,别仗着自己是学霸,条件好,就欺负她。老大永远是老大,今后不管我去了哪里,离她多远,但凡她有事,老子鞍前马后不在话下。”

乔野哂笑,“你放心,她的身手你们最清楚,我可欺负不了她。”

春鸣斜眼看过来,“少来这套。聪明人欺负起人来,需要动手?”

于胖子拍胸脯,“反正你要是对她不好,我于庆庆这一百六十来斤肉可不是白长的。就是打不过你,一屁股也能把你坐得半死不活。”

几人里,大刘显得最低落。

“我长这么大,没有过几个好朋友,老师家长总说我不合群。要不是徐晚星,我也不会和你们走到一起。”

春鸣拍拍他的肩,“放心,既然都走到了一起,今后就不会轻易丢下谁。”

于胖子一如既往的乐观,“那是,咱哥几个虽然不能继续在六中了,但好在还能在一起。人多力量大嘛,去哪都是一条心,没有徐晚星,咱们也没啥好怕的,毕竟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了——”

“是打挨得不少吧。”

春鸣的一句话,乐得大刘都破涕为笑。

屋内的人在蒙头大睡,空地上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从群嘲到对乔野进行多对一的思想教育。

“野哥,徐晚星就交给你了。”

“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多看着她点。她这个人最讲义气,也最冲动了,出发点是好的,就怕总是热血在前,鲁莽在后。你可千万多照顾着她,让她做事别总上头。”

“万一闯祸了,你也替她好好兜着,好好善后,用你学霸的智慧。”

“还有啊,让她别老打架。女孩子嘛,身手再好,也不能成天打打杀杀,动不动就拎板凳掀桌子的。”

“所以你也要好好强身健体,以后有啥事,第一个挺身而出,别让她动手。男人要怜香惜玉。”

于胖子的话遭到几个白眼——

“她替你打架的时候,你怎么没站出来怜香惜玉呢?一百六十来斤猪肉呢,当真白长了。”

于胖子反驳说:“那是以前。今后没了徐晚星,怎么着也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了。再打起架来,谁怂谁是孙子!”

没了徐晚星,地球一样在转。即便再没有人为他们挺身而出,他们也会记得她在眼前的时候,给过他们多少信心,多少狐假虎威的光辉时刻。

所以今后分隔两地也好,渐行渐远也好,他们都不再是被霸凌时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年。

唯独放心不下的,还是屋内的那个人。

她看起来比谁都坚强,比谁都不可一世,可他们至少在新的环境里还能继续在一起,唯独剩下徐晚星孤身一人,面对朋友都离去的结局。

他们把她拜托给乔野,说笑似的数落她的缺点。

“一根筋,固执,说好要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吃了文化的亏,乱用成语,颠三倒四,明明心里是一片好意、满腔热情,说出来永远荒腔走板、没个正经。”

“还死要面子活受罪,永远不承认心里有个小姑娘,但其实敏感是她,热情是她,勇敢是她,胆小也是她。”

“上次因为高三一男的踹了猫,撸袖子就上去干架,扭头看着野猫死了,眼圈都红了。反差不是一般的大,但还死活不认账,非说我们眼花。”

……

嘴里说着那些缺点,声音却有些暗哑,带着少年人不可言说的温柔懵懂。

凶不是凶,是关切。

鲁莽不是鲁莽,是勇敢。

爱哭不是爱哭,是善良。

谁也没有夸过她半个字,可说话时的语气、眼里的盛情,却无一例外不是崇拜。徐晚星不是大英雄,只是平凡世界里的小姑娘。

可那个小姑娘在他们晦涩的青春里,点亮了一片天。

即将远行的当下,谁都明白,兴许人生就从此刻开始出现了分支,她还在大道上一路疾行,他们却各自踏上了不同的路,渐行渐远。

放不下也要放下,因为青春没有回头路可走。

就如同这一夜,纵使星光满天、喧哗热闹,也终于在一地寂寞的空酒瓶里落幕。

离去时,春鸣拍拍乔野的肩,视线落在虚掩的门后,“今晚最伤心的就是她……后续就交给你了。”

乔野点头,“有我在。”

二楼人去楼空,只剩下被风吹得起起落落的白色床单,孤零零立在夜色里。

他推门而入,看见蜷缩在角落里,面朝立柜呼呼大睡的人。地上有一方薄毯,他伸手拿起,替她盖上,低低地说了句:“都走了,可以回头了。”

个子矮小,蜷缩在一起更像个孩子了。

那个小小的身影动了动,终于回过头来,寂静的深夜里,外面是喧哗欢闹过后的一地狼藉,她却满面泪光。

都走了,可以回头了。

她呜咽着,像个孩子似的抹着仿佛永不干涸的眼泪。可她最怕的就是,当她转过头来,他们都走了。

从此没有麻将小分队,没有走廊上的插科打诨,没有上课时满嘴跑火车、一个个接嘴,没有天台上的聚众斗殴,也没有那群看似莽撞却满腔热情的朋友了。

徐晚星抱着那方薄毯,哭得无法停止。

而面前的人动了动指尖,心下一片潮湿,却终究没有开口阻止她哭。他只是缓慢地坐下来,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就像真的在对待一个爱哭的孩子,没有过多言语,只有无限耐心。

他低头拭去她的眼泪,说:“徐晚星,你还有我。”

她哭得泪眼婆娑,于朦胧中望着他,“你会一直留下来吗?”

他郑重点头,“我会一直留下来,不会走。”

即便去向远方,也与你一起。

少年的手轻而有力,奇迹般止住了她的呜咽。她把头埋在他的腿上,闭上眼睛,喃喃道,“那就好。”

仿佛过去了半个世纪那么久,她的眼泪已干涸,呼吸变得绵长而温和,头顶传来他的声音。

“徐晚星,考C大吗?”

她一怔,抬头落入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

“拿了物理竞赛一等奖,只要分数线达到了重本,就能走特招。”乔野微微一笑,“和我一起去北京吧。”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

到高三上期的期末考试时, 徐晚星正式进入了全班前十。

春鸣他们也并没有与她渐行渐远,总会在周末出现。没有高考的压力, 他们比同龄人轻松不少, 但仅限于脑力。趁着周末总会来清花巷找徐晚星, 一人带点零食, 蹲坐在二楼的空地上,像从前一样插科打诨。

春鸣学的是护理,将来也许会成为一名男护士。他亮出胳膊上的针眼给大家看, “和搭档对着练习打针, 这我搭档给扎的。我怀疑他六百度近视,没戴眼镜就为针对我。”

于胖子拍拍他的肩,“忍着点, 反正我是想不到比这更适合你的专业了, 一个字,娘到爆。”

春鸣慢条斯理拂下他的手,“学好数学再来和我说话。”

于胖子学的是烹饪,将来也许会成为一名大厨。

徐晚星说:“很好, 看来你的体重还有持续发展的可能性。”

于胖子眉飞色舞,“今后办席面, 记得都请我来啊!”

“那是, 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

大刘学的是计算机,虽然至今连Control和insert键都叫不利索, 仍然满怀希望地觉得自己是明日的IT工程师。

于胖子:“论这种乐观精神, 我还是服气的。”

然后话题总会扯到乔野身上。

“你和学霸哥最近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 大家都在努力学习啊。”徐晚星装傻。

“定好高考考哪儿了没?别说咱们没提醒你,未雨绸缪啊。”

“就是,不然将来没去到一个地方,小姑娘们花枝招展地扑上去,学霸哥能不能把持得住,这可就不知道了。”

……

二楼的棚户外,他们说着,笑着,闹着。徐晚星仰头看天,觉得真好,谁也没有离去。他们还在一起。

*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

前十八年,徐晚星对这句话的体会并没有多深刻。日子虽清贫,但大体是幸福的。小挫折常有,但大道是平坦的。

直到距离高考还有一百五十三天时,她才终于明白天不遂人愿的意思。

春节之后,大半年来,徐义生似乎没有那么拼命了。过去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地上夜市做生意,如今也知道劳逸结合了。

偶尔会给自己放假,不摆摊——

“我去你张姨那坐会儿。”

“咦,你不是不打牌的吗?”

“我就喝杯茶,看看人家打,不行?”

徐晚星恍然大悟,斜眼看他,“看麻将是假,看人才是真吧?”

徐义生总是抬手假意要揍她,但也只是吓唬人而已,不知是不是不好意思,随即就匆匆扭头离去。

*

三月风暖,又是清花巷的春天。

徐晚星做完一套模拟卷时,看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老徐下午就去了兴旺茶馆,这会儿都还未归家。

“中年男女都这么火热的吗?饭都不吃,光谈恋爱就饱了……”

看了一下午的书,眼睛都有些花了,她揉揉眼,打算出门走走。正巧中性笔芯告罄,干脆骑车去文具店买盒新的。

文具店离夜市并不远,她兴冲冲想着,顺道去抓个现行,批评教育一下老徐同志,恋爱要谈,但肚子也得管饱。

从前都是老徐对她进行思想教育,啧,今天风水轮流转了。

哪知道到了茶馆,却没见到徐义生的人影。

“李叔,我爸呢?”她拿了盒笔芯在手里,四处搜寻都没找到人,又走到了柜台前,问老伙计。

“你爸?”李叔有些奇怪,“他没来过啊。”

徐晚星也是一愣,“没来过?他下午没在茶馆吗?”

“没有啊。”

“那张姨呢?”

“你张姨今天有事,也没守铺子。”

“那您知道她上哪儿去了吗?”

“说是朋友生病,去医院了。”

徐晚星愣了片刻,难道老徐陪张姨去医院看朋友了?可以她对这二位的了解,他们不是那样高调的人啊,平日里有人开玩笑,都会避嫌,怎么会同行出入这种场合?

*

夜里,徐义生回家了。

徐晚星坐在沙发上等他,听见开门声,扭头,“爸?”

徐义生愣了愣,“这都几点了,还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