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行回家的时候,她面前桌上还摊着圣人的墨宝,见到他颇有几分敬畏的问:“当真要将陛下的墨宝制成牌匾挂到会馆门口?”

作为一个商人,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够接到皇帝陛下的墨宝来做牌匾。

夏景行见她这副傻呆呆的模样,差点笑出声:“陛下赐的墨宝原本就是让你往会馆门口挂的,不挂难道藏起来?陛下听到会不高兴的,说不定还猜测你嫌弃他的墨宝呢!”

夏芍药立刻慌了:“不会不会!怎么会呢?!求都求不来的殊荣,哪里会嫌弃!”有了当今陛下的墨宝挂在门口,难道还会怕不长眼的跑到幽州会馆来闹事?

不过事情的走向完全超过了她的预期,夏芍药还是不放心夏景行在朝中的处境,又听他讲起今日朝堂之争,总算松了一口气。

从齐帝维护夏景行的行为来看,他对夏景行还是比较信任的。

“那会馆的案子怎么办?”

夏景行安慰她:“这事儿还是要慢慢访查,我已经求过燕王,他答应跟交好的刑部侍郎,两位主事打声招呼,让他们多用点心思将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总要查出是谁想出这么毒辣的计策,好歹以后也知道防范。”

他其实心中已经认定了,要么此事是晋王主导,要么是后族主导,两方其中之一借机推波助澜。

只没有确凿的证据,自然不好定罪。

虽然此事与夏芍药无关,但是每每想起那个无辜枉死的孩子,她心里便觉得难受。难受于原本是天真无邪的孩子,活泼泼一条性命,却因为大人的私欲而丧了命。

探听到了柴家居处,到得柴狗儿下葬的日子,她坐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往城北去了一趟。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真要论起来只见过这个孩子一面,还是他的生命终结之后。可是随着案子的旁证出现,原本在她心里就只是个猜测,所有的证据似乎都指向了那个猜测真实的可能性。

一群为了达成不可告人的政治目地的人设了个圈套,利用一个无辜孩子的死亡,来扳倒夏景行——何其毒辣也!

她做生意这么多年,见过不择手段做生意抢客源的,以前就觉得凡是涉入商场之后,对于情义人性都是艰难的考验,可是如今看来,还是她太天真幼稚了,这世上真正肮脏的,丧心病狂的并非商人,而是政客。

也许对于他们来说,人命如蝼蚁,只是他们政治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生死无关紧要。真正能让他们动容的只有权势。

夏家的马车远远跟着柴狗儿小小的棺木出了城,夏芍药目送拉着他棺木的驴车往乱坟岗而去,到底还是准备回去了。马车才沿着一条僻静的路回夏家,马车猛然停了下来,车夫骂了一句:“活的不耐烦了往马车下面钻?”

只听得马车外一个稚童的声音响起:“求求里面的大人,小的想见里面的大人。”语声清稚,夏芍药掀起马车帘子,那孩子一呆,大约没想到里面坐着的竟然是位夫人。

夏芍药下了马车,几步便走到了那孩子的面前,低头去瞧,他是个极瘦的孩子,约莫十一二岁,或者年龄在这发育不全的孩子身上,是极难界定的。

“你拦下我的马车,要做什么?”

那孩子抬头瞧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愿意说,夏芍药低头见他露出脚趾的鞋子,这孩子瘦的可怜,见他不说,她吩咐跟着的素娥:“把马车里的点心拿来给这孩子。”

孩子的手里被塞了一包点心,他推了一下,鼻端已经闻到了点心的香甜,若是寻常时候,他早打开纸包,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吃起来。可是今日时不同往日,他心里有事,抬头瞧夏芍药,只觉得这夫人不止容貌美,还心肠好,咬了咬唇,终于滴下泪来,低低道:“夫人可认识当官的?夫人这么体面,一定认识当官的对不对?”后面这句话似乎给了他勇气,他猛的抬起头,咬牙道:“夫人能不能为小飞申冤?!小飞肯定不会死的,一定是那对狼心狗肺的夫妇,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夏芍药柔声问道:“小飞是谁?”能让这个孩子有勇气当街拦车,想来定然是逼不得已才走到了这一步。

“小飞…小飞就是方才送出城去的,他被柴家人带走之后,就改名叫柴狗儿了。”

夏芍药心中如遭重锤,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教她给遇上了柴狗儿的故旧。

“你…你认识他?”

那孩子红着双眼点头,“我跟小飞还有洪爷爷住在城外的关帝庙,洪爷爷是小飞的亲爷爷,他一双眼睛瞎了,带着小飞卖艺,后来生病了没办法再卖艺,就只能寄居在城外的破庙里。去年冬天的时候,洪爷爷死了,只有我跟小飞相依为命。过完了年,姓柴的夫妇找到了我们,说是要将小飞带回家去,还说小飞是他们被拐走的柴狗儿。”

“小飞…真的是柴狗儿吗?”

夏芍药心中发凉,虽然已经猜中了经过,可是有机会听一遍这个过程,仍觉得惊心动魄。

第一百三十八章

那孩子自听说了小飞枉死之事,还曾跑到幽州会馆周围去看了,后来便在柴家附近盘桓,恰撞见过两次冯九道查案,坐的也是这样的青帷马车。

流浪儿在这世上讨生活,最容易学会的就是察颜观色,乞讨之时也能更有把握,也能少挨些打骂。

夏芍药今日乘坐马车而来,人在车厢里没露面,可夏家的马车却在柴家巷子口停了一会,一直跟随拉着柴狗儿的薄板小棺材的驴车出城,到了城门口才回转,便让这孩子误以为她便是前些日子往柴家四方邻居来查案的官员,这才贸然拦路。

他原是一腔义愤之下,直如溺水之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才吐露不少,等回过神来,又暗暗后悔自己在未搞清楚眼前妇人的身份之下,说的太多。因此面上显出迟疑之色:“夫人…真的肯为小飞申冤?”

夏芍药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衣袖拂过他面颊,能够闻得到清新的香味,是他从所未闻过的香味,脑袋上柔软的抚摸吓的他一动也不敢动,瞬间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他自开始在街面上行乞之后,被人打骂不计其数,就算寻常人见了也要捏着鼻子走开,连家中养的阿猫阿狗都比不上,被这般怜惜相待,倒是初次,这体验太过新奇,让他忍不住贪恋这刻的时光。

榴花在旁解释:“你别怕,我家夫人就是幽州商会的会长,会馆就是她找人建造的。”

官府案子查的如何,这孩子自然不可能知道,他只听说这会馆背后有人,且是朝中官员,心中警惕,猛然向后大大退了两步,榴花猜出他心中所想,顿时炸了:“喂小子,我家夫人可是被冤枉的,你说的那个孩子被墙压死,与我家夫人无关,是有人故意弄塌了墙,栽赃给我家夫人的。就连官府都已经查出了证据,只是如今还没找到凶手,我家夫人好心来送柴狗儿一趟,你这是什么表情?”

她是个火爆的性子,说着已经伸手揪住了那孩子的耳朵,骂了起来:“你瞧瞧你脏的跟什么似的,不过是街上一个乞儿,若不是我家夫人也着急想查清楚柴狗儿被谁害死,你以为今日轮得到你在我家夫人面前说话?”

夏芍药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揪起这孩子拉到了车夫面前,招呼:“刘叔,把这小子放车辕上,带回去洗涮干净,再送到后院去,夫人有话要问。脏兮兮的带到夫人面前去,没得熏着了夫人。”才后知后觉:“夫人,你看奴婢这样处置可好?”

这些日子夏芍药心情不好,侍候的丫环们都小心翼翼的,夏景行更是再三叮嘱要好生侍候着。今日遇上这孩子,等于柳暗花明,榴花心里高兴之下只盼着尽快回府问清楚,好把悬挂在夫人心里这桩事给解决了,等做了决定才发现——好像自作主张了?

她笑的一脸讨好,夏芍药莞尔:“既然都让你这丫头作主了,我就乐得轻松了。”

拦着夏芍药的孩子叫大头,被老刘带回去交给粗使的婆子洗涮干净,又找了府里小厮的衣服穿起来,送到了后院。

榴花看到他,上下打量一番,大是意外:“真没想到,洗涮干净也有模有样。”引了他进去见夏芍药。

夏芍药令人拿了点心给他吃,等他吃的差不多了,才问起他所知道的。

原来大头跟洪家爷孙俩一起在城外的关帝庙里住了也有快两年了。起先他一个人住,后来洪家爷孙俩也住了进来,互相照应。

洪老汉原来还有一门拉胡琴的手艺,带着孙子沿街卖艺,有时候也会被勾栏瓦舍临时雇了去伴奏,后来患上了眼盲症,眼睛一日浑浊似一日,收入大减,只能在城外关帝庙寄身。

一直到他过世,大头都跟他们爷孙俩在一起住,也常听起洪老汉起过世的儿子儿媳,说是家乡灾后瘟疫,一家子都死绝了,只余他跟小孙子到长安城来讨生活。

“小飞真的不是柴家的狗儿,自洪爷爷过世之后,小飞跟我都不会奏胡琴,他只能跟着我乞讨。过完年以后,我跟小飞在街上乞讨,遇上柴大两口子,他们非要说小飞是他们家的儿子,一直跟到了关帝庙。”

当日他们什么都没讨到,饿的肚子咕咕叫,柴大两口子提着点心一路跟到了关帝庙里,非要认小飞做儿子。

大头比小飞大了几岁,警惕心也高了很多,只觉得眼前的夫妻透着说不出的奇怪,他拦着小飞不肯。但柴大媳妇一口一个儿子叫个不住,还不住招手叫小飞:“儿子到娘这里来,从今往后你就是娘的亲儿子!娘以后天天给你吃蒸饼炒肉,甜甜的点心,给你买新衣服…那小子是嫉妒你有娘疼…”

小飞年纪不大,而且他不似大头,从四五岁开始就在街上行乞,独自一个人度过了许多年,见过的人情冷暖数不胜数。他是从小有父母疼爱,就算后来一路到长安,也有洪老汉的疼爱,总能保证他衣食温暖,也就是最近这大半年洪老汉病卧起不了身,乃至后来过世,他才算是正式跟着大头过上了乞儿的生活。

对于他来说,但凡生活有另外一种选择,也绝不会再做乞儿。

柴大两口子的出现,无异于给他黑暗之中点燃了一盏明灯,让他在绝望的生活之中有了另外一种选择的余地。

因此,当他歉疚的离开大头,投入柴大两口子的怀抱,大概是做梦也没想过,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大头见拦不住他,有心想要再叮嘱他几句,小飞已经被柴大两口子的描绘的幸福生活给牵引的兴奋不已,哪里还肯听从他的告诫,一直到他们走远了,大头才想起来远远跟着,也好看看小飞日子过的好不好。

“小飞去了柴家之后,我每日讨饭的时候总会偷偷往他家巷子那边去转悠,有起先也看到柴大两口子带着小飞出来玩,还当他真的过的不错。后来隔了一段日子再去,扒着墙头听到柴大两口子在打他…”他黯然垂头落泪:“是我没有保护好小飞,又没办法把他从柴家带走…”

夏芍药脑子里似被惊雷劈过——这也许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案!

事实并非像柴大两口子所说的,小飞是他们失散多年的儿子。而是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小飞不是自己家的儿子,只不过是从街上捡回来的年纪相若的流浪儿,所以才能狠心的下手。

想通了这节,她心中烦闷欲呕,让榴花带了大头下去安顿,等晚上夏景行回来之后,将大头讲的告诉他,请他决断,她自己实不想再沾手。

夏景行与她成亲多年,家里家外的事情她都能操持顺当,很多时候老婆都强大到让他快要觉得她无所不能了,除了不能跟着他去前线打估计。虽然十分欣赏她的坚强,可也盼着她能够放心的依靠自己。

她的坚强,又何尝不是因为生活所逼。当初夏南天重病之时,那个目光坚定身负重担的少女,一直留在他心中。这么多年过去了,夫妻风风雨雨都经历过了,他最为遗憾的是,夏芍药无论何时都能够独当一面的魄力,以及从来不曾想过要依靠丈夫。

难得见到她软弱的一面,倒让夏景行倍感珍惜,只盼着她往后更能记得自己还有人可以放心依靠,揽了娇妻在怀,温柔安慰,“芍药别怕,这事儿有为夫来处理,你啊,只管安安心心在家里休息,陪着绮姐儿玩。”

夏芍药靠在他怀里良久,只觉岁月静好,不觉间问出一句话:“我怎么觉得,夫君近日格外的体贴呢?”简直拿她当孩子待,恨不得捧在手心,含在嘴里,他待绮姐儿都没这么小心过。

夏景行下巴抵着她的脑门,无声的笑了,“难道我往日竟不体贴?”

“也不是。”夏芍药觉得自己似乎说错话了,“就是…感觉没最近贴心嘛。”一点点小情绪也被他关注着,事无巨细嘘寒问暖,“你最近不会是太闲了吧?”

她猛的坐了起来,瞪着丈夫。接触到了政治斗争的冰山一角,除了让她心生寒意之外,又生出另外一种担忧来,反觉得丈夫就好似在刀尖上行走一般,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这也太可怕了!

夏景行万没料到自己的体贴备至倒让老婆怀疑起自己的处境,顿时啼笑皆非:“你想哪儿去了?我这不是怕你被这事儿吓坏了嘛。乖,我没事儿,上面还有燕王顶着呢,况且为夫如今手握重兵,好歹也是实权派,谁要不听话,就将他揍趴下!”

事实证明,这只是夏景行安慰老婆的一面之词。武将手握重兵可随意将反对自己的政敌揍趴下,那纯属臆想。不但不能揍人,面对抹黑诬陷他的人,他都不能插手去查。

还好金殿争论之后,齐帝怕会馆之案另有隐情,接手的刑部官员隐含私心,索性派了燕王主理此事。

次日夏景行带了大头去燕王府,燕王雷厉风行,立刻召集了刑部的官员衙差前往柴家搜查。

柴大夫妻俩还在床上睡着,差役闯进去之后,夫妻俩精赤条条,床上炕桌上还放着昨晚吃剩的酒菜,让人很难相信那个抱着儿子哭的肝肠寸断的妇人是她。

昨日小飞下葬,柴大媳妇难得将家里打扫干净,只道是送走了晦气。想到夏家家产万贯,这个案子到了最后,少不得夏家还要赔些人命银子,总算是没白浪费他们数月供养花费。

夫妻俩花了一两银子叫了一桌席面,举杯庆贺,酒至大酣,睡到了日上三竿,却被差役堵到了房里。

燕王一声令下,刑部的官员带着差人将柴家翻了个底朝天,从床下面砖缝里包着的油纸包里翻出了一包银子,全是十两的银锞子,足有二百两。

另从房里四处搜到不少碎银子,有的连柴大都不知道,看着差役从厨房咸菜坛子里翻出来的十两银子,照着老婆就扇了一巴掌:“贱人,你竟然敢背着我藏私房钱!”

都到了这时候了,头顶悬着的刀都要落下来了,柴大媳妇哪里还惧这个赌棍丈夫,扯过衫子裹住了身子,跪趴在燕王脚下,砰砰磕头:“大人,狗儿的事情与民妇无关,都是这个丧尽天良的起了坏心…”

事情终于查明,那两百两银子是晋王府的小管事派人送过来的,中间人就是当初在会馆门前制造混乱的闲汉之一,他家在晋王府供职的亲戚就是这小管事。

燕王就算是奉旨查案,也不敢贸然带着人闯进晋王府抓人。而进宫请旨,势必要让齐帝为难。

想来想去,唯有利用那闲汉引出小管事了。

柴大夫妇被押进刑部大牢之后,燕王便下令将那日抓住的所有闲汉都放了,只道他们身上嫌疑已经洗清,与此案再无瓜葛。等那闲汉出狱之后,却派了两名好手远远跟着。

那闲汉这些日子在牢里提心吊胆,见得柴大夫妇被抓进牢房,生怕他们供出自己,回家匆忙洗漱之后,就往晋王府角门去寻那小管事。

此事当初做的极为机密,他与柴大也是在赌场上认识的,只能算是狐朋狗友,他可不认为柴大的骨头硬到能扛过刑部的刑具。

幽州会馆之案在朝廷上影响极大,虽是一件小案子,可齐帝如今却当大案来办,小管事早得了晋王嘱咐,最近正在风头上,别随意乱跑,但人找到了晋王府门上,又不敢将他领进府里去,若让晋王知道,必会责怪他办事不周,且让闲汉攀咬上了晋王就不好了。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闲汉往街角茶馆而去,包了个小小的雅座,进去就埋怨他:“你既然出来了,没事瞎跑什么呀?”

“表哥,我这心里慌的很,总觉得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你不知道,柴大夫妇都被抓进去了,万一他们咬出我…怎么办啊表哥?”

小管事这会儿倒有些后悔,当初竟然找了这么个胆小如鼠的家伙来合谋做成此事。他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既然都将你放出来了,那就证明你无罪。若是查出来与你有关,你觉得刑部能这么快就放你出来吗?”

表兄弟俩正在嘀咕,雅座的门被一脚踹开,那小管事平日在燕王府也算得有几分体面,且又是晋王使顺手的奴才,还未回头就骂了出来:“瞎了眼的哪里都敢闯啊?”回头之时,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脊梁骨都矮了三寸:“燕…燕王殿下,您这是得闲了?”

“本王忙的很,哪有郝管事得闲?”

燕王慢悠悠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刑部两名主事,以及四名刑部差役,还有他派出来的跟踪好手。

郝管事的面色一寸寸的白了下去。

幽州会馆之案,算是落了幕。

燕王前往宣政殿禀报案情结果的时候,看着齐帝花白的头发,心中竟涌上几分不忍。

齐帝接过卷宗,以及结案陈词,看完之后整个人都被气懵了。他这两年本来身体就不好,实不且动怒,但是朝廷内外总有操不完的心,生不完的气,无论是儿子还是兄弟,常令他失望。

尤其是这次晋王的作法,更令他伤心失望。

晋王被召进宫的时候,燕王早已经退下了。案子已经查明,至于齐帝准备如何处置,端看圣裁。郝管事已经全部都招了,此事自夏景行进京被任命为京郊大营掌军之后,就开始谋划的。

他总想着,自己是晋王府的人,以齐帝对晋王的宠爱,这点小事自然也会相容。连带着自己也能留住一条命。况且夏景行并没出什么事儿,此事对怀化大将军一点影响也无,这点小事晋王爷自然能遮掩过去。

郝管事不明白晋王策划此事的缘由,但齐帝却明白。

当初他力排众议召夏景行回来接管京郊大营,晋王三番四次出言拦阻,摆明了要压制夏景行,不肯让他有出头之日。但是为人君者,但有贤材美玉,又是忠君爱国之人,自然想要物说其用,不肯闲置。

兄弟俩在夏景行的事情上,存在着巨大的分歧。

做兄长的从大局出发,而当弟弟的却只着眼于私人恩怨,当私人恩怨与大局并无冲突之时,齐帝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让过去。可是等私人恩怨与大局发生了冲突,还是做君王的身份远远大于宠溺弟弟的兄长身份。

“你真是糊涂透顶!就算你与夏景行有私人恩怨,可事关大局,怎么能为着私利而陷害朝廷重臣,且影响朝局?”

儿子在朝中结党营私也就罢了,反正都为了他身下的龙椅,因着重病,不少朝臣都在私底下选择站队,或倒向太子,或倒向二皇子;可就连宠爱了几十年的弟弟都跑来拖他的后腿,明知道他眼前无人可用,好容易挑出来个一心一意的夏景行能够放心用,当弟弟的不但不支持他,还要在背后拆台,不可谓不伤心。

晋王被齐帝宠了多少年,对这个兄长早没了理所应当忧心的君王之威,甚至还有几分不满:“皇兄明知道臣弟视夏景行为眼中钉肉中刺,却偏要重用他,可有考虑过臣弟的感受?”

靠的越近的人,便越不设防。

而晋王与齐帝兄弟几十年距离太近,总让他常不小心忘记兄弟俩之间的天堑之别。

第一百三十九章

齐帝与晋王兄弟俩为了夏景行起了争执,当兄长的终于觉得自己多年宠弟弟,竟然让他失了分寸,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只着眼于私人恩怨。当弟弟的却觉得兄长这次居然因为一个外人而与他起了嫌隙,互相不能谅解,差点在宣政殿里谈崩了。

随后,齐帝下旨,幽州会馆一案,晋王以管束下人不利,纵容下人仗势行凶被禁足三个月,罚俸一年。其余涉案相关人等,从牵线的郝管事到其表弟,后来执行的柴大夫妇,还有其中几名帮凶,都被判秋后处斩。此案遂告一段落。

晋王在宣政殿与齐帝争执回家,家中设了香案接旨的时候,听的宦官宣旨,顿时气的脸色铁青。

兄弟两个争执就算了,齐帝却还要明发圣谕,让朝中众臣都知道他为了维护一个外人而处置了自己的亲弟弟,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难道多少年的宠爱都是假的?!

晋王接完了旨,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肯出来,只觉得老脸火辣辣的,往后再见到朝中重臣,都不好意思再摆亲王的谱了。

大齐谁人不知,齐帝对于他这个同胞弟弟从来纵容疼惜,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大家都知道晋王极为受宠,圣人兄弟情深。原本会馆一案审完了,跟着燕王一起负责审案的刑部官员都在心里替夏景行惋惜,大将军是受圣人倚重,可若被晋王构陷,恐怕也只能饮恨吞声,默默咽下这口气了。

哪知道齐帝这次竟然破天荒的因为臣子而处罚了晋王,虽然明旨上面是写着管束纵容下人不力,但事实上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事儿原本就是晋王指使,好在圣人还给晋王留了两分颜面。

旁观者如此,晋王心中却并不如此想。

此事原本晋王世子不知情,可是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府里连降罪的圣旨都接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父王也太糊涂了些!他还当夏景行是当初的少年,想下手就下手?”也不瞧瞧夏景行如今的职位,以及他背后站着的近来深受帝宠的燕王。

世子妃常氏对于公爹的固执已经领教过了无数次,特别是当这种特质在大姑姐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之后,她除了庆幸晋王世子是王妃教养长大,无论胸怀还是性情,都堪称宽厚温良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消除晋王父女俩带给他们夫妻以及孩子的不良影响。

“还好这次没出什么大事儿,只怕父王若是不肯收手,再次谋划下手,那就糟糕了。”

晋王世子讶然:“不会吧?这都已经交手多少次了,眼睁睁看着怀化大将军的地位渐渐不能撼动,父王难道真会继续固执下去?”

世子妃却并无晋王世子的乐观:“夫君若是有空,不如去劝劝父王,让他放下成见。原本应该发难的是怀化大将军才是,他才是受冤屈被压制多年,跟父王还有大姐有着解不开的心结。他若下手我还觉得正常,可父王却非要跟他不死不休。”怎么倒好似事情反过来了。

晋王世子深觉世子妃言之有理,果真抽空去劝了晋王一回,只是不但没开解到晋王,反让晋王将他一顿臭骂:“你是觉得你皇伯伯为着外人打你老子的脸,你倒是开心了?不孝的东西!就没见过你这样儿的,自己老子被人扇了耳光,不想着扇回去,反而要跑来劝自己老子息事宁人,你这是藏的什么居心?”

房里侍候的下人见晋王震怒,皆鸦雀无声,只恨不得能当场挖个洞藏匿起来,省得亲眼目睹父子之争,不知如何自处。

晋王世子见劝说不动,不由心灰意冷,只觉多少年来晋王偏疼南平郡主,大约她的亲娘真是晋王一生挚爱,无论晋王妃出身有多高贵,性情有多温婉,多为晋王着想,总归不得他意,就连生的孩子也不能得他欢喜。

有时候晋王世子都忍不住要想,如果长姐是男儿,是不是世子之位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他懒的再跟晋王争辩,默默退了出来,却私下命常氏备一份重礼,悄悄儿送到了夏府。

夏芍药听到是晋王府的礼物,原本想让人打出去的,但来传话的小厮却道:“送礼的说这礼物不是晋王送的,而是晋王世子偷偷送来的,望大将军一定要收下,算是他的一点歉意。”

“晋王府在搞什么?难道这父子俩准备分家不成?”

夏景行比夏芍药更了解晋王:“收下吧。晋王这老头儿固执的就跟石头一样,不但是非不分,且偏执无脑,他连圣人都敢顶撞,这辈子就别想着和解的可能。他若是能向为夫低头送礼,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了。反倒是晋王世子看的清楚,他可能真心不想与咱们为敌,这才背着晋王送礼。这父子俩想法大异,倒是有意思。”

他还没下手,他们内里倒先乱起来了,倒省了他一番手脚。

夏芍药命人将东西收到库里去,往华阳大长公主府上去赴端午宴的时候,遇见常氏上前来打招呼,她还客气应对两句。

自晋王被禁足之后,京中不知道多少人想瞧晋王府与怀化大将军府打对台戏,朝堂上晋王吃了瘪,交际圈子里说不定也有热闹好瞧。好容易等到晋王府女眷与夏夫人狭路相逢,众人只当会有一场热闹好瞧,哪知道这二位都甚为客气,一点没有结怨的意思。

围观众人不由内心失落。

不过等到南平郡主前来,见到夏夫人的模样,众人又激动了起来:…这是要掐起来了?

在场诸位官眷们早知道镇北侯府与大将军府的恩怨纠葛,如今又加了晋王被禁足之事,内心无不燃烧着好奇的熊熊烈火,看热闹不嫌事大,就盼着这两人闹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