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往前摔去,眼见脸离地面贴近,忽然被人捞住,揽进温热的怀中,抬头看去,不正是那吊儿郎当的书生。

书生低头看她,面色微拧,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笑道:“不哭,我在这。”

心头一震,勺子伸手抱住他,不知道为什么哭了。她刚才是很想进去,和爷爷和大家一起,和客栈一起,可是她没看到书生。

书生身体紧绷,算起来…这是勺子第一次主动抱他来着?轻轻吸了吸鼻子,眸色凝竣,看着那如真景的梦,构筑的如此宏大却无半分破绽,恐怕连仙人进了这里都难以逃脱,直接沉醉梦中。可勺子竟然这么快就脱离了幻境,不被它所迷惑,明明灵力还没回来。

等等…书生僵硬着脖子低头,艰难道:“勺子…”

极力在他怀里寻求安全感的勺子抬头:“唔?”

书生仰望天穹:“你抱的这么紧,能不能…不要磨来…磨去…”

作者有话要说:再蹭,再蹭就把你吃掉(ˉ﹃ˉ)

v肉什么的,遵从两情相悦,水到渠成时。

 

第31章梦由心生君愿醒否

不能蹭来蹭去的勺子安全感大减,只好离开他怀里,抹泪,“我要抱胳膊。”

书生立刻抬手,等她紧抱住,又对她停步未进好奇,“刚才你怎么没进去,”

勺子看他,“没在里面看到你。”

书生一顿,“嗯,”他看了看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勺子也看了一眼,爷爷还在算账,胖葫芦他们吃的正开心呢,还朝自己招手,顿时有种鬼招魂的感觉,心里发毛,又抱的紧了些:“爷爷和辛娘他们都在,可就是没有你。总感觉不对劲,就出来了。”

这是说明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很重要么?书生笑了笑,心里舒畅极了。勺子左右看看:“我们是在幻境里吗?”

“是梦境。”

“有什么不同?”

“幻境由施术者所造,梦境由被施术者所造。前者只要入镜者都能看见,但后者却只有自己才看得见。”

勺子拧眉:“可是元儿家还有何老爷的我都看见了。”

书生笑道:“因为你是梦魔的新猎物,他身为主人要你看见,也很简单。你刚才如果踏进去,就成为了他的新猎物,生生世世活在自己的臆想中。”

“所以那些得昏睡病的人其实都是活在自己的梦境里了?”

“嗯,被自己的梦吸收完精气,在人间又无法进食,最后枯竭死去,被自己的梦给杀死。”

勺子抖了抖:“到底是谁这么可恶,竟然做这种坏事。”

“这不是坏事。”

声音如洪,震响整条青石路,勺子抬头看去,却看不见人,头顶的青天白日已满是白雾,看不见尽头,徒增了诡异,不由抱的更紧。

书生胳膊绷紧,她…她又使劲磨了。

“这是他们自己选的,梦由己造,他们愿意入梦,愿意永世活在里面,何错之有,如何算得上是坏事?”

勺子龇牙:“刚才你还推我来着,我分明是不愿意进去的。你推我一个,难道敢说其他人你没有动手吗?到底是什么妖怪,快点出来,不要装神弄鬼。”

“老夫非妖,我乃堂堂一方土地公,以世人福德为重,你若入了梦境,将美梦至死,老夫只是助你一臂之力。”

“呸,这里根本没仙气,竟然还敢自称是土地公,有这么鬼鬼祟祟的土地公吗?”勺子扯扯书生胳膊,“笨书生,把它揪出来暴打一顿,打醒了就能讨回何老爷的银子了。”

书生眨眨眼,勺子来这不是为了造福整个状元镇而是…竟还是为了客栈。所以客栈果然才是最大的第三者啊,他暗叹,还没有爬到勺子心目中的第二位位置就被人霸占了,顿感心酸:“快出来吧,心情不好,不然真会把你揪出来暴打一顿的。”

勺子好奇道:“掌柜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因为被人给三了。”

“三了是什么意思?”

书生微微笑道:“以后告诉你。”

“喔。”

那自称是土地公的仍未现身,被客栈三了的书生很不开心,非常、非常心酸,他左脚微抬,轻轻一落,却震的天崩地裂,天穹直掉尘埃,地上豁然裂开七八道裂缝,周边几乎全部碎落,唯有两人脚下完好,瞬间如立孤岛。

勺子的嘴又“哦”圆了,笨书生又开启“横行霸道”模式了,她咽了咽:“掌柜,跟你是同一战线的感觉真好。”

此话发自肺腑绝无虚假!不跟书生是一个阵营的大有早就被他拍扁的危机感呀。

可是那土地公还没出来,书生又抬了抬脚掌,再震。这回不是孤岛四周沉裂,而是听得耳边咔嚓一声,整条街道覆灭,然后勺子就看着客栈也彻底沉了,虽然知道是假的,但还是很心痛呀。

终于有人从那地下爬了上来,先是露出脑袋,满头银发,符合勺子认识的土地公形象。钻了出来,身形却不矮小,也没拄个葫芦拐,再看脸,惊的嘴巴又“哦”,竟然是糖画老爷爷!

糖画老人一身白衣,银发白须,连眉毛都是白的,目光镇定的看着两人,淡声:“老夫没做错任何事,只是奈何斗不过你。但就算你将我擒住,我也不会屈服。”

勺子盯着他,那糖就是引人入梦的媒介么?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每个昏睡病的人都有个共同点——在客栈附近出现过。她白天的时候怀疑过是糖画老人,可是他身无仙气也无妖气,仔细一想…他根本连凡人的气息也没有!她倒抽一口冷气:“你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老者笑笑:“土地公。”

“土地公都是仙人,虽然是小官,可也有仙气,你根本没有。”

老者瞳孔一缩,书生说道:“你是土地公,却是凡人所奉的土地公,并非仙界记录在花册上的,所以你没有仙气,也非妖,更非鬼。说起来,是凡人各种执念香火所铸造的形态,而无真身。”

勺子还是第一回见到这种“仙”,并不太懂,不过说起来,凡间确实有很多这种凡人拜封的土地公,但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她还是第一次见:“你既然是因人成形,那为何要害他们一世入梦?”

他紧闭双眼,摇头:“我没有害他们…那梦是他们心中所想啊…我本是颂德镇风雨桥边的土地公,当年风雨桥是进城主道,无数的人从那里经过,无数的人烧香求我保佑他们家宅平安,我因此成形。后来改了主道,那里渐成荒凉之地,再无人烧香敬拜,倍觉凄凉。因此我化形临世,引人入梦。而此时他们所在的梦,便是他们在别处所许的愿,我为他们圆梦有何不对?”

勺子说道:“你自以为造梦是救了他们,实则是害了他们。世事已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途,如果永远活在梦中,人生又有何意?他们许了这愿,不过是心中一种美好的盼想罢了。像元儿他娘,即便是想她的夫君十全十美,可是她还有元儿要照顾。你让她入了梦中享受美好梦境,可梦外的元儿怎么办?像何老爷,他在梦中无病无痛和家人一起,可真正在山庄的何小姐怎么办?你只想着局内人,局外人又该如何过活?”

糖画老人怔松片刻:“那我便让他们全部入梦!”

勺子冷笑:“全部?你若能让那么多人入梦,又何必等到现在。你不过是在骗自己,觉得自己仍是可以助人圆梦的土地公,你是个善良的散仙,可是…方法不对…我想守护客栈,可不是想以这种方式,而是真正靠自己的能力去保护它,要是知道我真正要守护的东西在外面受风吹雨打,我却沉沦梦中,我会更难过的,宁可和它一起落败,也不要如此。”

话落,老者摇头,他竟做错了,真的错了?可是他们看起来那么开心,他只是为了他们造了一个梦,而不是他强拉他们进来的。明明是许了这样的愿望,他为他们还愿有何不对。

书生说道:“你犹豫自己是对是错,那就交由他们自己决定。让他们重回人间,你便知道他们到底是更喜梦中,还是愿意继续在人世间知遍冷暖。”

老者迟疑片刻:“若是我不愿呢?”

书生耸耸肩,笑道:“那我就强行破梦。”

“…”那他答不答应有什么意义!老者冷脸,“那就我和你一赌,若是我对了,你再不许干涉,若是你们对了,我便重回风雨桥。”

书生点头:“好。”

老者动手破开梦境时,竟有些迟疑,他是认同了两人说的话么?怎么可能,这梦境如此美好,怎么会舍得离开。

铜镜一点一点碎裂,先从梦中醒来的是何老爷。

书生和勺子齐齐往天穹看去,何老爷恍惚醒来,那正端水进来的老嬷嬷惊的手一松,激动的扯了嗓子喊起来:“老爷醒了,老爷醒了!”

何老爷满目茫然,张嘴便咳嗽起来,看着涌进屋里的人,好一会才问道:“小桃呢?”

一人答道:“小姐听到老爷昏睡不醒,已经从山庄回来了,嬷嬷去报了,这会正往这赶来。”

何老爷大惊:“快将她拦住,我这病会传染人。”

可话落,一个绿衣小姑娘已经进来,抓了他的手哭道:“爹,你终于醒了,不要丢下小桃,小桃再也不要去山庄,一世陪在爹爹身边。”

何老爷叹气:“爹爹再不会送你走了,只是这病会传染人…”

小桃说道:“那女儿住的远些,只要在这个家,时而能见到爹就好。”

何老爷心尖一软,几乎纵泪。若是一直在梦中,他确实可以左右牵着夫人女儿一世无忧,可那不过是梦境,为离世的夫人照顾好女儿,看着她嫁个好人家,才是他这做父亲的职责,而非一世沉沦自己的私欲中。

那一块的铜镜已经完全崩裂,老者又转向另一面。

破败小茅屋,门前半倚着一个满脸醉意的男子,身边还放着两个酒瓶子,时而说些胡话。一会一个男童过来:“爹,给娘找个大夫吧。”

男子一把将他推开:“找什么找,这病必死无疑,能把她留在这里等死就不错了。说,你娘的钱藏在哪里了?全拿给老子。”

男童急退两步,大声道:“娘哪里有钱,钱都被你输光了。”

男子颤颤站起,抄了门旁棍子就要揍他,一棍还没落下,里屋就有一个妇人踉跄跑了出来,扑在男童旁边将他搂进怀里,已深陷的眼眶直朝男子瞪眼:“你再敢打元儿试试,我跟你拼命!”

男童抱了她,哭了起来:“娘,你终于醒来了。”

妇人搂紧他,也哭出声:“娘醒了,再不会丢下元儿了。娘当初瞎了眼,嫁了你爹这混账。”

男子去拽她头发:“活着就好,把你卖到窑子去好了。”

妇人忍无可忍,吼道:“老娘要跟你和离!!!”

“…”

那面铜镜也轰然崩塌,勺子默默握了握拳,元儿他娘好样的,这种渣还留着过年吗!

老者长叹一气,不解,十分不解:“明明梦境那般美好,为何要回到人间。”

书生缓声:“因为他们也知道梦境是假的,眼前人才是真的。让他们沉醉梦中的,是你,而非他们的本心。”

老者默然笑笑:“愚蠢的凡人啊…”

勺子说道:“爷爷…其实你何尝不是活在自己营造的美梦中…你以为这些能帮到他们,去做这些事让自己坚信你还是那个受凡人虔诚叩拜的土地公,可并不是这样…即便没有凡人烧香许愿,你已成了形体,也可以去做其他事情呀。”

“自己的梦…”老人低声念着,面色更是沧桑,他以为在帮别人织梦,原来是在为自己织梦。

风雨桥再无人行走,再没有当年香火鼎盛之景。他等啊等,等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却没有人路过,没有人烧香许愿。

太寂寞…

太孤独…

他以糖做画,引人入甜美梦境,竟是梦中梦,梦中梦啊…他苦涩一笑,如醍醐灌顶,心中苦闷悄然消失,已从自己亲手编织的美梦出来。

勺子看着他身形渐至虚无,心顿时揪紧,想要上前,书生拉住她,轻轻摇头:“他已顿悟,做了一个真正的土地公,很快便会有人编派他去土地庙。”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这苍茫梦境中,传来一声洪钟之音“谢谢你们,领我出梦”,勺子朝空中摆手:“爷爷再见。”

书生摸摸下巴,他很想告诉勺子方向错了…土地公是在…地下的…不过无妨了,她开心便好。

勺子真的很开心呀,这回可以收回客栈的欠款了!他们不赊账的好嘛。

“勺子,我们回去吧。”

“咦?回去?”

“我们现在在你的梦中。”

勺子哦了一声,蹦了蹦,没动静,苦了脸:“怎么出去?”

书生失声笑笑,把她揽进怀里,将她的脑袋摁到胸膛前。勺子定身不动,恍惚有风过耳,片刻停歇,再睁眼,书生仍抱着她,可是为什么姿势这么奇怪。仔细一看,她此刻躺在自己床上,眨眨眼,书生正压在上面。

看着她一脸看色狼的表情,书生脸一扯:“勺子你听我说,这是刚才站立的姿势,不是故意的…”

“不要解释了色书生!消失吧!啊哒~~~”

“…”

第32章勺子的真爱是客栈

翌日,书生如往常那样去后院井里打水,进去的时候院子悄然无声,等他提着一桶水走了,众妖集体摸下巴,

“刚才高高手的脸上是不是印了五道巴掌印,”

“不可能吧,谁敢抽书生呀。”

辛娘咽了咽,“我想起一个二缺绝对敢。”

后院立刻响起一片艰难咽口水的声音,然后默默的为威武雄壮的勺子点蜡…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收获了七八根蜡烛的勺子正在开店门,踏步出去瞧向右边,平日里早早就在那卖糖画的老人已经不在那了,空空落落的,其实偶尔能去买一幅糖吃也不错。

回去拿扫帚打扫门前,一回身就看见书生,还有那五道巴掌印,看着就疼,顿觉后怕,她不会被书生报复然后丢到天边去喂凤凰吧。

书生看着她,微微抽了抽眉,然后默默的退了三丈远…保持距离以此证明他真的不是色狼。

“…”

这种希望书生靠近些的感觉是什么…勺子鼓了腮子,还是去打扫门前吧。

中午勺子做了一顿好饭菜,等落座,见他脸上半边都还红肿着,顿觉愧疚,抬手抹了抹:“笨书生你不是有很灵的药膏吗?”

书生僵了僵:“不见了。”等那软软的手离去,他抬眉看她,“再摸摸。”

勺子盯他,他立刻收了视线,肃色:“好了。”

“笨书生你真奇怪。”勺子确实觉得他奇怪,明明那么厉害,却守在这客栈里,一点小事也能这么开心,她不就是摸了他一把。昨晚一个激动把他扇飞,想一想后悔了,这会见他高兴,又摸了一下。见他瞪大眼,再摸, “不气我了好不好?别再躲着我了。”

书生失声笑笑:“从没气过你,也没躲着你。”

“可你早上还避我,不是怕我再把你扇飞吗?”末了勺子拧眉,自己摇头,“不对,你怎么会怕我,不把我拍飞就好了。”

书生听她自言自语,只是看着听着就好。等会…刚才勺子那个是美人计?等下,他为什么说不气她,他果断该生气几天,说不定就不仅仅只是摸脸了,哦不…

“掌柜你怎么一脸痛苦?”

“没什么…让我一个人…静会。”

“好啦,吃饭吧。”

“噢…”

过了好几天,那糖画老人也没再出现,而镇上昏睡的人也都醒了。

午后,客栈的客人渐少,勺子又趴回了钱柜,看书生敲算盘记账,抬手指了指:“这几道菜算我工钱上。”

书生看了看,笑道:“你给何老爷送菜去了?给他治病么?”

勺子哼哼:“我是为了顺利收回欠款好不好,才不是想看他好起来能和女儿一起生活的好好的。”

书生抿了抿唇角,又道:“听说元儿他爹不肯和离,还跑去揍元儿母子,结果被女鬼吓破了胆,不但和离了还跑回老家不敢回来。”

勺子抑扬顿挫“啊”了一声,下巴顶在手背上脑袋摇来摇去,眼又笑成了豌豆:“肯定是做了太多亏心事,被见义勇为满腹侠气的女鬼教训了,嗯。”

书生笑了笑,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抬头看去,见了来人,笑道:“林姑娘好。”

勺子竖了竖耳朵,歪头看去,果然又见林水仙扭着腰肢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盆蒸腾热气的汤水。脸颊染红,笑的跟桃花似的,进来便将它放在桌上,连眼神也不甩一个给她,笑意盈盈:“掌柜的,这是我爹让我端来的,用上好的人参炖的鸽子,可补了。”

勺子虎视眈眈盯着书生,他要是敢要她就踹他。不对,踹他干嘛,应该踹林水仙,又来挖墙脚,她起身道:“我们不要。”

林水仙瞥了她一眼:“我又没说给你喝。”

“…”勺子龇牙,“我们家掌柜不要!”

林水仙又斜乜她:“你又不是掌柜的媳妇,凭什么给他做决定。”

勺子捂住小心脏,受伤了,这朵水仙花太凶残了,偏偏不是妖怪,否则她就可以和她大战三百回合了。还有,这种心里酸酸的感觉是什么,她又没吃山楂。

书生看了看战斗力瞬间变成渣五的勺子,抬手,正色:“我们家勺子说不要,林姑娘拿回去吧。”

林水仙倒抽一口冷气,一脸你无情你冷酷你不识女人心的神色,抱着人参汤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