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帆。”方琰抬手在小言面前挥了挥。
小言回神,抬起头。
“你愿意跟我回美国吗?”方琰紧张道。
小言迟疑了,比划道。
我不知道。
对于他而言,这里才是他记忆里熟悉的地方,生活了那么久,说走就走,小言舍不得。
或许是因为还有放不下的人。
方琰眼底略有些失望,但还是笑道。
“没关系,我这回出来和所里请了半个月的假,你还有很长时间可以考虑。”
小言点头,比划道。
“啊……”
谢谢。
方琰抬起清瘦的手指,摸了摸小言的头,笑得温和。
“跟爸爸说谢谢就太见外了。”
小言笑起来,放在腿上的双手拘谨又羞怯地交叠在一起,感到心底注入一股暖流。
这跟殷靖南在一起时感觉到的快乐是不一样的,前者来自爱人,后者来自家人。
方琰仰起手向着Abel,对小言说道,
“绐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你的师兄,Abelo”
小言这才看向始终站在一旁的人,笑着比划道。
你好。
Abel咧开嘴笑,“再次见到你很开心。”
时间不早了,小言打算出门去工作,方琰不肯让他去做那样的活,亲自打电话给店长帮他辞去了这份工作。
三人在屋内的小沙发上聊了会儿,大概晚上八点左右,Abel就离开了,毕竟这里只有一张床,容不下三个人。
而方琰和儿子许久未见,自然舍不得分开。
他是一下飞机就从机场赶过来的,连晚饭都没吃,正好家里还剩些食物,小言熬了一锅粥,蒸了两个馒头,外加炒了一份咸菜小炒肉。
方琰见他动作娴熟地从锅里盛岀菜的动作,眼睛又控制不住红了些,轻轻走到小言身后,盯着小言拿着锅铲的纤细手指,闷声道。
“你以前都不会这些的。”
“这双手只会拿纸和笔,写出漂亮的字,或者带着橡胶手套,摸实验室里的试管。”
小言能感觉到方琰的沉重。
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殷家的时候也都是干活的。
小言实在想象不出来自己以前的样子,比划道。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方琰顿了顿,“你以前……不怎么爱说话。”
“我跟你爸爸都太忙了,你出生之后没多久,我就把你送到了你外公那里,偶尔休息才能见一次面。”
“你从小就很让我省心,学习一直名列前茅,甚至跳级完成了学业。”
“我原本不想让你从事科研行业的,太辛苦,很多时候不能有自己。可你坚持要选。”
方琰抬起头看向小言,笑道。
“你跟你父亲一样固执。”
小言感到内心一阵悲伤,比划道。
他还会回来吗?
“会的。”方琰眼角发红,温和而坚定。
小言点头,比划道。
“啊……”
——定会的。
“吃饭吧。”方琰笑道。
小言将炒好的咸菜肉片端到桌子上,随后从电饭煲里盛出粥,从锅里拿出蒸好的馒头。
父子倆面对面坐在桌边坐下,方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儿肉片放进口中咀嚼咽下。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吃到帆帆亲手做的饭。”
小言眼中含笑,比划道。
“啊……”
如果你喜欢,我以后可以经常做给你吃。
“我很开心。”方琰从到这儿之后,眼里的红就没褪过,他掰了一块儿馒头塞进嘴里。
“以前我们一直很疏远,可能是因为你从小没在我身边长大的缘故。”
小言沉默半晌,伸出手碰了碰方琰拿着筷子的手。
方琰抬头朝他一笑。
如果可以从头再来,或许方琰会选择退出研究院,和白衡野一起退出,守着他们的三口小家。
可是没有如果。
父子倆许久未见,有说不尽的话,洗漱过后,方琰与小言一起躺到了屋内那张一米五大小的床上。
两人都是清瘦的体型,倒不算挤,甚至小言的睡衣穿在方琰身上都格外合身。
他们并排靠在床头。
方琰将自己手机递给小言,故作轻松地开口道。
“说说你在外面的这两年吧。”
小言低头看去,手机屏幕上是备忘录的页面。
他顿了顿,伸手接过来,打下几句话。
我挺好的。
之前遇见一个人,他对我很好。
但现在我们分开了。
方琰深知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含着怎样的心酸,不忍心再继续追问下去,抬手穿过小言的背部,拍了拍他的肩膀。
“都过去了。”
小言点头,捏着手机的双手微微发紧。
片刻后,他在手机里打下一句话,缓缓递给方琰。
「我怀宝宝了。」
方琰之前就知道这件事,这会儿小言亲自告诉他,还是忍不住感到喉咙发紧。
“那你准备怎么办?”
小言拿回手机,打下几字。
「我想生下来。」
方琰点头,“爸爸尊重你的决定。”
小言松了口气,笑了。
两人对视两秒,小言主动倾身过去抱住方琰。
他很高兴。
他有爸爸了。
隔天早上方琰醒来的时候小言还没醒,方琰轻手轻脚地起身,将窗帘拉开一条缝,看了看外面的天气。
有阳光。
没舍得将小言叫醒,怀孕的人就是这样,嗜睡是正常的。
方琰拿了家里的钥匙,准备去楼下买早餐。
在他离开后,床上昏睡的男孩忽然不安地拧起眉,额角冒出冷汗,口中发出受惊般的吃语。
枪声,枪声,枪声。
四面八方都是枪声。
天空上方是直升机刺耳的轰鸣。
大批蒙面持枪的黑衣人闯入研究所,疯狂地砸烂所里的仪器设备,见人就杀,透明的玻璃墙被染上鲜红的血液。
所有人都在逃窜,惊恐地嘶喊着往外跑,可往往还没有出门就被枪击倒在地。
事情发生的时候白帆正在实验室里做第五百零二次人体器官细胞重造试验,这一回试验对象不是动物,而是真正的人,患者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非洲部落原始人,一个九岁的小姑娘。
倘若试验成功,意味着人类今后将不用再恐惧于心脏病,尿毒症等因器官衰竭病变引发的生命危机,倘若试验失败,这个年仅九岁的生命就会从这个世界消亡。
用活人做人体试验是不被允许,这也就是为什么这项研究任务会成为机密。
在技术研究顺利的情况下,心脏离开身体的两分钟内就可以完成细胞重造。
同时参与研究的还有顶级的外科医生,他们剖开女孩的胸口,将鲜活跳动的心脏取出来,交到白帆手上。
枪声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那些人突破守卫闯进来,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最先倒下的是白帆身边那位白人医生。
他的胸口破了个洞,血飞溅出来,高大挺拔的身体就这样直直倒下。
整个研究基地都被恐怖势力包围了,白帆无处可逃,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事在尖叫中倒下,几乎无人生还。
当他以为就要轮到自己的时候,领头的黑衣蒙面人忽然打了个手势,所有人都停住了。
他们嘴里说着白帆听不懂的古老语言,白帆像只麻袋一样被领头的人扛在肩上,扔进了降落在地的一架直升机。
白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活着,他只知道恐怖分子邪恶又冰冷的笑令他觉得恐惧。
当直升机越过大西洋的时候,白帆挣脱束缚,从飞机上跳了下去一一
小言惊喘着从床上坐起来,恐惧地瞪大双眼。
几息之后,他逐渐冷静下来,视线在屋内巡视。
第222章 番外36冷然相对
方琰常年待在研究所,周围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样的生活气息了。
路边的包子店里,热气在蒸笼被打开的瞬间从白胖的包子间涌上来,店家布满褶皱的脸变得模糊。
阳光从头顶落下,方琰抬起头,眯起眼睛,伸手去挡了挡。
他此刻站在中国的国土上,而那人呢。
方琰不知道。
但不管白衡野在哪里,只要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所看到的太阳,就是一样的。
这令方琰觉得浪漫,又有些悲伤。
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不敢离开出租房太久,方琰在楼下买了两袋豆浆和包子,以及一份馄炖,提着早餐上了楼。
这么会儿的功夫,白帆就已经起来了,他穿着黑色的圆领毛衣,下面是一条蓝色的格子睡衣,坐在屋内窄小的沙发上,望着窗外出神。
阳光将他的皮肤染成淡金色,连带着翘起的睫毛都被渡上一层光。
听到开门声,白帆从沙发上站起来朝方琰走过去。
“”
方琰应了一声,扶着墙低头换鞋,两秒后猛得抬起头,又惊又喜地望着他,颤声道。
“你能说话了?”
白帆点头,白净的脸上平静到几乎没有表情。
“我都想起来了。”
方琰想笑,同时感到眼眶发酸。
“帆帆。”
下一秒白帆就被方琰紧紧拥住。
“想起来就好。”
“想起来就好。”
白帆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缓缓攀上方琰的背脊,低声道。
“让您担心了。”
“对不起。”
方琰摇头放开白帆,抓住他的手道。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团聚了。”
“嗯。”白帆点头,淡淡笑了。
父子倆在沙发上坐下来,方琰把早餐放到小茶几上,将豆浆倒在杯子里递给白帆。
“那年你是怎么躲过恐怖袭击,来到中国的?”
白帆接过豆浆,仰头暍了一口,握着杯子的手缓缓收紧。
“是他们没杀我。”
“所有人都死了,只剩我。”
深知那其中的凶险,方琰问出口的时候都不敢太用力。
“为什么?”
白帆艰难道,“我不知道。”
“领头的人把我掳上了直升机,越过大西洋的时候,我趁他们不注意跳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北京沃尔码头的货轮上了。”
当时船上的工人都在搬运货物,大多都是黑人,白帆因遭心理上的重创而失忆,不记得自己是谁,无法说话,跟那些人又语言不通,糊里糊涂就离开了码头。
“那后来”方琰道。
“后来我在外面流浪了半年多,遇见了他。”白帆低声道。
“嗯。”方琰轻应。
后面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父子倆许久无言。
方琰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个装在白色纸袋里的包子,递给白帆。
“你后悔吗。”
白帆接过包子。
“没什么好后悔的。
“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嗯。”方琰低应。
白帆笑了笑。
“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活不到现在。”
话音刚落,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很有礼貌地敲了几下就停住了,克制地问道。
“小言,你在里面吗?”
方琰站起身走过去,凑到猫眼上看了一眼。
门外男子着一袭黑色风衣,双眼猩红,下巴布满胡茬,看起来活像好几天没睡了,颇有些狼狈。
方琰认得这张脸,扭头看向沙发边已经站起身的白帆。
“是他。”
“要开门吗?”
白帆轻轻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方琰拧动门把打开门,温和地注视着眼前高大的年轻人,伸出手道。
“你好,我是白帆的爸爸。”
殷靖南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僵硬地伸出手,“你好。”
两人稍微握了一下就分开了,方琰侧身让开一条路,殷靖南走进去,见到朝思暮想的人,思念立刻从眼底漫了出来。
“小言……”
白帆微微皱了皱眉,对这个使用了一年多的名字生出些许反感。
“我不叫小言。”
“我是白帆。”
小言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是个连条流浪狗都不如的乞丐,会因为别人的一点施舍就感恩戴德地奉献出自己的一切。身体,真心,甚至是生命。
而白帆不会。
白帆有父母,有家庭,有自己的事业和追求,不会因为情爱失去自我,傻乎乎地任由自己坠入深渊。
两者是截然不同的。
“小言,你能说话了”相较于对方的疏离帯给殷靖南的难过,更能左右殷靖南情绪的是此时此刻的惊喜。
白帆面无表情地纠正他。
“我说了,我不叫小言,我是白帆。”
殷靖南嘴角的笑容凝固,显得有些无措。
“白帆挺好听的名字。”
“恭喜你,终于和家人团聚了。”
白帆不置可否,像是连看他一眼都不再愿意,回过头道。
“找我有事吗。”
男孩留着殷靖南熟悉的发型,穿着殷靖南亲手挑选的黑色毛衣,就连露在外面的雪白的后颈上那点不起眼的小痣都是殷靖南所熟悉的,可所有的一切组合在一起,令殷靖南没来由觉得陌生。
这让殷靖南感到恐惧,他朝白帆走了几步,却不敢伸手碰他,低声开口道。
“那天在商场,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大概是没有吧。”
“没关系,我可以重新说给你听,我”
“没必要了。”白帆出声打断他,冰冷的神色足以让殷靖南心口抽疼,“小白帆。”
“你说过,就算你家人来找你,你也不会跟我分开的。”
白帆笑了笑,“那是小言说的,不是白帆。”
“小言就是白帆。”殷靖南固执道。
白帆淡淡纠正道。
“小言是小言,白帆是白帆。”
“小言喜欢你,爱你,而白帆不。”
殷靖南眼睛更红了,弯身拉起白帆的手,“小言”
刚碰到白帆就将手抽了回去,转过身看向窗外。
“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殷先生请离开吧。
殷靖南错愕地抬起头,视线略有些模糊,以至于白帆清瘦的背影也变得模糊起来:“你叫我什么?”
白帆并不看他。
"看来才几天不见,殷先生的耳朵就开始不好使了。”
“我说请你离开。”
一周以前小言离开的时候,还在那封信里亲密地唤他阿南,再次见面,就已经是殷先生了。
倘若住在身体的是同一个灵魂,在恢复过往的记忆之后,中间发生的那段时光就会被抹去吗。
殷靖南无法接受,也无法相信,他上前抓住小言的胳膊,压下眼中湿热,哑声道。
“我不相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白帆觉得好笑,回身看他,“怎么证明?”
真要让殷靖南说,殷靖南又说不出来,杵在原地像个傻子,急哄哄道。
“那我来证明好不好?”
“我们结婚现在就能出发,你想去哪里领证,英国,荷兰,或者瑞典”
“够了。”白帆冷声道。
殷靖南近乎哀求地开口,“你至少要给我一个机会”
“你得明白,现在不是我相信不相信你的问题,也不是机会不机会的问题。”白帆一字一句道。
“真正的原因在于,我对你根本没有感觉。”
“小言从我醒过来的那刻就已经死了。”
“他的确是我身体里的一部分,但他的灵魂是残缺的,不完整的,现在他消失了,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只有白帆。”
殷靖南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眼前的少年太过冷静,跟他印象中软弱羞怯的小言完全不一样。
可他确信眼前的人就是他想要的。
殷靖南掩住内心的痛苦,开口道。
“那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
白帆扯动嘴角,朝他走了一小步。
“你知道吗,我现在甚至有些讨厌你。”
“你花心,滥情,沾花惹草,我为曾经的小言感到可惜,他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样的人渣。”
“我觉得恶心。”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喜欢你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