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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瞅着抱住自己大腿放声大哭的年轻男子,容嬷嬷有那么一瞬间好想把人踹出十里地。按说上辈子无人送终的老嬷嬷,平白添了个儿子应当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可眼前这人,一眼看过去就有二十来岁了,偏哭得跟个三岁孩子似的,容嬷嬷只想说,老奴没那么蠢的儿子!!

“闭嘴!”

张庭懵了,张大了嘴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容嬷嬷,他倒是不哭了,却是因着受惊开始止不住的打起了饱嗝:“嗝娘,嗝,您听我说,嗝……”

“说甚么说?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赶紧的,带着你媳妇儿孩子麻溜的滚,记得滚远点儿,别老在我跟前晃悠!”容嬷嬷怒瞪张庭,虽说她得到了记忆,也确实能肯定对方就是原主张嬷嬷的亲生儿子,可这一时半会儿的,想让她坦然接受确也不容易。尤其容嬷嬷还另有一层考量,万一露出了破绽可怎生是好?尽管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容嬷嬷觉得还是照旧罢,别玩这套母子深情了。

不曾想,听容嬷嬷这般厉声呵斥,张庭登时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他这一哭,身畔的媳妇儿孩子自然也跟着一道儿哭起来,直哭得容嬷嬷额间青筋暴露,只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些个人统统拍飞。不过,这倒也给容嬷嬷机会细细回忆起原主张嬷嬷和张庭这对母子之间相处的全部记忆。

怎么说呢,尽管没有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可凡事都有例外,况且作为卖了身的下人,原就不能跟普通小老百姓相提并论。旁的暂且不论,单说原主张嬷嬷好了。家生丫鬟出身,打小就在主子跟前伺候着,又阴差阳错的当了主家唯一姐儿的奶娘,这既是福分也是负担,毕竟若是在哥儿跟前伺候着,等哥儿略大一些,奶娘就起不了太大作用了,哪怕跟主子求了恩典放出去也是有的。可姐儿就大不相同了,小时候离不开,长大了照样离不开,哪怕说了亲事嫁了人家,身为奶娘也只能跟着陪嫁过去。尤其原主张嬷嬷同夫家相处得并不好,等她夫君一死,加上婆母防她就跟防贼似的,她索性就老实待在姐儿跟前,从不曾指望儿子养老。

试想想,这原主尚且如此,能指望容嬷嬷这个后来者对儿子上心吗?

白日做梦!

见张庭一家三口哭得肝肠寸断,容嬷嬷别提有多憋屈了。尤其这会儿她是站在榕香苑外头的小道儿上,不说人来人往,可隔一段时间还是会有丫鬟过来的。因着是伺候了几辈的家生子,张庭等人都是府里的熟面孔,倒是不曾被人驱逐,却难免被人指点笑话。

“走走,你赖着我作甚?赶紧回去找你阿奶去,省得回头她寻到我一通臭骂,我可没拐她的大孙子!”容嬷嬷原就是个暴脾气,这原主或许能忍气吞声,她却是不可能的。尽管那些事儿并非她亲身经历,可回想起记忆里那个用看贼似的眼神看原主的老婆子,容嬷嬷就止不住的来气。

要说张家那老婆子也是既可怜又可悲,因着儿子早死,最怕的就是儿媳妇,也就是原主张嬷嬷改嫁。可问题是原主压根就没这个想法,尽管同夫君并无太深的感情,可她对姐儿是极为在意的,想也知晓,既当了姐儿的奶娘,这一辈子就不会改变了,与其再寻个不知底细的夫君,还不如老实伺候姐儿,左右也能稳稳当当的过一辈子。偏生,那老婆子却不这般想,一面提防着她改嫁,一面又牢牢的把住大孙子张庭,不然他们母子见面。单这些倒也罢了,偏还每月都“帮”她向管事嬷嬷领月钱,甚至逼迫她从姐儿房里偷拿东西。

当然,这些个事儿都被原主拒绝了,最终导致的后果是,当姐儿出嫁时,按说应当是奶娘一家子都当陪房,却被那老婆子严词拒绝。原主也狠,索性一个人跟着姐儿嫁到了荣国府,将婆母和亲生儿子丢下不管。

“娘,我阿奶她没了啊!”张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着,“三年前,张家回祖籍守孝,阿奶她在路上就病倒了,等好不容易到了地儿,她也没能熬过去,死在了祖籍那头。她临死前跟我说,叫我回来找亲娘您,还说……”

“还说到底是亲生母子,我怎么着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人欺负,对罢?”容嬷嬷眯着眼睛,危险的瞪向张庭,后者羞愧欲绝的低下了头。

见状,容嬷嬷也有些沉默。其实多个儿子也不错,至少将来有人能帮她摔盆烧纸,可容嬷嬷更明白,张庭这个儿子虽说心眼子不多,人也不算坏,却是个实打实的怂货,完全是扶不起的阿斗,不堪重用。或许换成原主的话,多少还会有点儿心软,可容嬷嬷却是早已习惯了从那拉淑娴角度看待一切问题。

没好处,麻烦多。

得了,哪儿凉快待哪儿去罢!

思量清楚后,容嬷嬷面色一沉,拿出当年横行东西六宫的气势,傲气十足的道:“行了,你的事儿我知晓了,不过既然当初你选择了跟随你阿奶,如今就别再来寻我。我过得很好,也无需你操心,将来养老的事儿,也有主子和小主子,你以往怎样往后仍怎样。”

“娘?”张庭傻眼了,偏他原就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又生性窝囊,只眼睁睁的看着容嬷嬷毫不留恋的离开,半响才哭倒在地,“我亲娘哟,亲娘不要我了!亲娘哟!”

容嬷嬷原本都已经打算回榕香苑了,听到这声儿,忽的脚步一顿。

同情心她完全没有,可她却冷不丁的想到了一个事儿。尽管在她看来,这又蠢又怂的傻货张庭是原主张嬷嬷的儿子,而非她生的,可问题是……

有人会相信吗?

默默的抬头望天,这会儿已临近掌灯时分,太阳已下山了,月亮和星星尚未出来,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愈发衬托了容嬷嬷此时此刻的心情。

——心里头拔凉拔凉的。

“你先起来,还有你。”容嬷嬷忍着吐血的冲动,挪着脚步回到了张庭跟前,尽管对于这个蠢怂的儿子万般嫌弃,可她还是不得不咬牙承认,那就是她的崽!!

相较于容嬷嬷生无可恋的心情,张庭却是一下子乐呵了:“娘哟,我的亲娘哟,儿子就知道您不会这般绝情的。来来,您瞧瞧您的大孙子草儿,他都五岁了,您才只见过他一次。”

草儿是个白胖的小子,长相一般般,只因着年岁小尚能赞一句可爱。容嬷嬷瞥了一眼张庭的长相,又扫了一眼他媳妇儿,登时就绝望了。忽的又想起大孙子的名字,容嬷嬷一个没忍住,伸手狠狠的拍了一下张庭的后脑勺:“他叫啥?草儿?”

“狗尾巴草,这是我阿奶给想的名字,娘不知道吗?”张庭笑呵呵的道。

容嬷嬷:……………………

过了许久许久,容嬷嬷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行了,把我孙子留下,回头我跟主子求个恩典,看能不能让他去琏哥儿跟前当个伴读书童。至于你跟你媳妇儿,赶紧给我走!走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了!”

“哦。”张庭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委屈,磨磨唧唧的起身,又拽着他媳妇儿一步三回头的挪步走了。可眼瞅着都已经走远了,不想,张庭又忽的转身窜了回来,“那个,亲娘呀!”

“要么说,要么滚!”容嬷嬷低头瞅着年仅五岁的大胖孙子,心情勉强好转了一些。且这会儿,她也终于体会到了那拉淑娴刚过来时的感受。的确,在得知膝下有个白胖可爱的孩子时,肯定是高兴的,甭管是儿子还是孙子都无所谓,然而若是太大只了,还又蠢又怂……

请恕她无能无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贾母那么眼瞎。

“娘呀,儿子才想起来,之前我来寻您,是为了跟您说个事儿。那个荣国府的姑老爷来咱们府上了,晌午前就来的,一直被晾在前厅里,大管家还不准咱们把消息递到姑太太跟前。我是想着,您是我娘,那我不跟姑太太说,我只您说总成罢?”张庭吭吭哧哧的道。

容嬷嬷微微一怔,她却是不曾想到,原来蠢货偶尔也会有点儿小聪明。当然,这却不是重点了,重点在于……

“你到底是有多蠢?罗里吧嗦的说了那么一大通的话,最要紧的事儿却搁在最后才说?你小子就是皮痒了找抽是罢?罢了,你先带我过去寻姑老爷,还不快走!”

张庭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的拉过被容嬷嬷撇下的草儿,一溜儿小跑的跟着容嬷嬷往前院走去,一面走还一面不怕死的问道:“娘呀,啥事儿要紧?我这个当儿子的再加上你的大孙子还比不上一个姑老爷?哎哟我的娘呀!娘别打我!哎哟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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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前厅里的贾赦终于吃到了今个儿第一口饭,喝到了今个儿第一口水。

然而,不等贾赦吃饱喝足,容嬷嬷就杀气腾腾的过来了。

“老爷啊!咱们被老太太赶出来了,您是不知晓,昨个儿老太太当着一众丫鬟婆子还有琏哥儿的面,从头到尾数落了太太足足一个时辰。太太一句话都没回,只低头默默的流泪,偏老太太还觉得受到了冒犯,连午膳都没让太太用,就逼着她立刻滚出荣国府。老爷,老奴敢对天发誓,当时老太太说的就是‘滚出去’!可怜太太打小就被家人放在心尖尖上疼着,这辈子都没受过那么大的委屈,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让她滚出去!莫说太太心里不好受,老奴瞧着就替她委屈。老……老爷您怎的了?”

贾赦:“咳咳咳!”他没怎的,他只是吃得太急快被噎死了。

连着灌了大半壶茶水,贾赦翻着白眼勉强活了过来,抬眼看向容嬷嬷以及她后头跟着的两大一小仨人,半响才寻到话头:“嬷嬷,这些话你有告诉我老丈人吗?”如果有的话,他大概明白了为何今个儿他会被晾在这儿大半日了。

容嬷嬷猛摇头,并斩钉截铁的回道:“不曾!”

“呼。”贾赦长出了一口气,觉得似乎还有救,又瞥了一眼才吃了一口的饭菜,很快就决定先把肚子填饱,之后该讨饶的讨饶,该发誓的发誓。

然而,容嬷嬷忽的又蹦出一句话:“老奴怎么会跟张老太爷告状呢?都已经三年多没见到张老太爷人了,老奴顶多就是把知晓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了张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一个字都没跟老太爷提过。”

“咳咳咳咳咳咳咳……”

[正文 41|第041章]

贾赦最终还是活过来了,并且见到了张家父子四人。

对于张家父子来说,他们原是不想再看到荣国府的人,尤其是姑老爷贾赦。毕竟贾母等人再折腾,若是贾赦能耐的话,那也能护住自家姑娘。反过来说,既然自家姑娘吃了那么多的苦头,要么就是贾赦袖手旁观,要么就是他蠢笨窝囊不中用。甭管答案是那个,贾赦都被张家父子列为了最不受欢迎的人之一。

问题是,有时候想赶人真没那么容易。倘若张家能够像王家那般豁的出去,那倒是省事了,直接将人往大门外一踹,甚么事儿都了结了。可显而易见的,张家不可能那么干,若是贾赦要点儿脸面,平白被晾了这么长时间,灰溜溜的走人也没甚么,偏贾赦却是完全不顾脸面。

先是死赖着不肯走,再是要吃要喝的,最后更是因着吃的太急,把自己噎得直翻白眼,好悬没直接背过气去。等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了,贾赦索性瘫坐在前厅里,一副死也要死在张家的无赖模样儿……

张家还能怎样?那就勉强见一面罢。

因此很快,贾赦就被通知改换了地方,自然是张家父子待了一整日的书房里。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贾赦是甚么人?拿他弟弟贾政做对比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贾政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贾赦则是只要有好处,他都能主动把自个儿脸面摔在地上死命的踩。因此,才刚一进入书房,贾赦都没来得及看清楚里头的情形,便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上首就磕了一个响头。

这下子,甭管是坐在上首的张家老太爷,还是下首两侧的张家三位老爷,皆沉默无言的望着双膝跪地的贾赦,愣是半响都不曾回过神来。

……说好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呢?

比起不要脸,估计这世上能胜过贾赦的也就寥寥几人了,当然容嬷嬷肯定是其中之一,然而这一次,贾赦之所以这般的干脆利索,原就是容嬷嬷教导的。

‘生气?张家当然会生气,搁老爷您身上,您生气不?老奴给您出个主意,左右他们已经生气了,不如您就让他们狠狠的出一口恶气,先把事儿摆平了才是最最要紧的,您说是罢?具体的?就这样,老爷您别废话,直接看到张老爷子就下跪磕头,好听的话又不要钱,麻溜的说出来,这档口可不能偷懒。至于旁的,以后再说,大不了等以后回了荣国府,您找那些个罪魁祸首算账呢!老太太您动不了,那二老爷呢?这当哥哥的教训弟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也就是您好脾气,以往我就没少看张大老爷收拾他两个弟弟!’

“岳父大人在上,请再受小婿一拜!”反正跪也跪了,头也磕了,贾赦整个人仿佛放飞了一般,豁出去了!

张家老太爷无言以对。

说起来,张家老太爷这一生也算是跌宕起伏。他虽是世家出身,本人却是通过科举入仕的,最初他在翰林院待了几年,后来则在御史台历练的十几年,这才得以成为太子太傅,最终则被圣上看重给调拨到了上书房,教导皇子皇孙。也许这一看,从太子太傅,到普通皇子皇孙的先生仿佛是退一步了,可张家老太爷却深知,太子迟早要出事,与其将来被连累,还不如趁早抽身,至少也要让圣上看到自己知进退的一面。

这样的人物,竟被贾赦弄得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可见贾赦究竟有多不要脸。

“老泰山,许久不见,您可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有精神了,那甚么老当益壮说的就是您!您可知晓,小婿这辈子没佩服过甚么人,独独最敬佩老泰山您!若不是小婿天生蠢笨不堪,尤其不擅长攻读经史子集一类的,要不然小婿早就在外头跪个三天三夜,也要求您收小婿为徒。唉,可惜呀,小婿实在是太蠢了,枉费了您将爱女下嫁于我,实在是那甚么……鲜花插在牛粪上?”

贾赦是真豁出去了,就如同容嬷嬷所说的那般,他真切的代入了自己。假如今个儿他有个心爱的闺女,金娇玉贵的放在心尖尖疼爱了十几年,一朝嫁到旁人家里,却沦落到被旁人作践。扪心自问,真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他一定手起刀落,把女婿的狗头当蹴鞠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张家不是武将,习惯性的跟人好好说道理,也因此,贾赦无需担心自己的小命不保。可同样的,他也就彻底放下了身段,只要张家父子还愿意饶恕他,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定会好好珍惜,然后等回府以后……

恁!死!贾!政!

“贾赦。”张家老太爷好半响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静的道,“淑娴许久不能回娘家了,就连上次,为了帮你弟弟寻个名师,回了一趟,也是匆匆来匆匆走。所以这一次,就让她在娘家多待两日,你觉得如何?”

这话一出,贾赦本能的眉心直跳。尽管张家老太爷说的很客气,遇到了这般糟心的事儿都没骂娘,可他还是觉得心惊肉跳的。这话怎么说呢,总觉得张家还有后招!

“怎么,你不同意?”张家老太爷的声音愈发的和善了,就连方才面无表情的脸上,这会儿也堆满了笑意,仿佛真的只是随口问了一个极为寻常的小问题。

“同意!岳父大人的吩咐,小婿定当照办,如何会不同意了?”这弄不明白是一回事儿,没眼力劲儿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事实上对于此时此刻的贾赦来说,只要张家没打算直接砍死他,那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既如此,那你就先回去罢。等过几日,我让老大他们送淑娴回荣国府。”

“那可不成。”贾赦才不会松口答应这种无期限的话。这过几日又是多久?一日两日的,算是过几日,十日八日呢?万一张家心疼上了,把他媳妇儿一扣就是三年五载的,他跟谁说理去?就算他回去把贾政折腾得死去活来,也不划算。当下,贾赦舔着脸往张家老太爷跟前凑,“老泰山,打个商量呗,要不我把我家琏儿压在张家当人质,要打要骂都随您,我媳妇儿就让我带回去罢。”

张家老太爷再度被噎住了,这叫甚么话!

“再不然这样好了,我媳妇儿在娘家住几日,我也在张家住几日。这样总成了罢?”

“不成。我妹子是住在后宅的,你可不能!”张家二老爷一个没忍住,直接开口呛声。

尽管呛声的人是并非张家老太爷,可贾赦琢磨了一下,貌似他还是惹不起。那成,惹不起就不惹,贾赦瞬间改口道:“那再打个商量,我媳妇儿住后宅,我住前头客院总成了罢?再不然我就住到下人院子里去,反而只要我媳妇儿还在张家,我说甚么都不会走的。”

“贾赦。”张家老太爷先给脾气最冲的二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闭嘴,随后才向贾赦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是不放心把淑娴留在娘家,怕张家苛待了她,是罢?”

这话却是不好回答,至少搁在稍微要面子的人身上,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不是,随后就只能扫兴离开了。然而贾赦并不,他连思索都不曾,便径直脱口而出道:“我怕老泰山您不把她还给我!”

没的聊了。

张家老太爷黑着脸怒视贾赦,生平头一次领会到了甚么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可他也不能真的跟贾赦撕破脸,毕竟只要还有一丝可能,他还是希望女儿能跟女婿能好好过日子的。当然,若是好好过日子的前提是女儿吃尽苦头,那就不必了,哪怕豁出去老命,他也要为女儿讨回个说法。可如今瞧着,这女婿虽不要脸了些,可对女儿却是极好的。

“贾赦,既然你都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我也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说看,淑娴若跟你回去后,还是被人欺负受尽委屈,你会如何?哼,有些话想来就算我不说明白,你应该能猜到我指的究竟是何人,所以别拿下人来搪塞。”

贾赦抬眼望去,张家老太爷面上一派肃穆,尽管世人多数都偏爱儿子不甚在意女儿,可张家老太爷却完全没有这个想法。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三个臭小子,因而对于自打出生后就乖巧懂事的闺女给予了无底线的疼宠。

“老泰山,您同我说了实话,那我也同您说句心里话,哪怕我知晓,这些话尽管说出来,您也未必会全信,可我还是要说。我一定会对淑娴好,尽全力对她好,若是我府里的其他人敢欺负她,我就算豁出命去也会护着她。除了……”

“你母亲对罢?”

“对!为人子最要紧的是孝道,所以我不会对我母亲如何。不过老泰山您大可以放心,先前的我是想岔了,这才每每落于人后。可如今我却是有了个一个万全的法子,定能连本带利的将以前吃的亏全部讨回来!”贾赦一字一顿的道,“往后,我母亲再敢使甚么手段,我发誓我会全部报复到贾政身上!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对兄长不悌也是大罪!”

[正文 42|第042章]

贾赦这一番话,说的那叫一个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当然这是在张家,若是搁在荣国府里,那就不好说了。不过,也正是因着在张家,在场的张家父子沉默了半响后,最终都齐齐选择了再给贾赦一次机会。可机会虽给了,有些话还是应当提前说清楚的。

“正如你所说的,孝道极是重要,我张家不会逼迫你对你母亲如何,不过却不包括旁人。”张家老太爷颇有深意的道。

“老泰山您也打算对付贾政吗?早该这么办了,让他自以为是,让他瞧不起人,就应当狠狠的教训他一番,好让他知晓甚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贾赦抑扬顿挫的说着,及至看到张家老太爷面色不善时,忙立刻住口,讪笑着道,“老泰山还有甚么吩咐?”

“好话坏话都让你说尽了,我还能说甚么?反正贾政要是倒霉了,你可别怪我没提前把话说明白。不对,你可以怪我,只记得千万不能将气撒到淑娴身上,在这事儿上她是全然无辜的。还有,我保证不会要贾政的性命,可若是回头他哭死在你母亲跟前……”

“我保证不笑!”贾赦举着右手做起誓状。

张家老太爷再度感受到了甚么叫做被话噎死,只恨恨的道:“我管你笑不笑!行了,你走罢,去客院。”为了避免贾赦再说出骇人的话来,他索性使唤最老实的小儿子,让其带贾赦去客院住下。等这俩人走了之后,老太爷颇为感概的抚着花白胡子道,“这要是贾赦稍微有点儿出息,御史台倒是挺适合他的。”

这话一出,张家大老爷和二老爷只面面相觑,下意识的脑补了贾赦舌战群雄的场面,登时齐齐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庆幸贾赦是个没上进心的纨绔子弟。

当夜,贾赦如愿以偿的在张家客院里住下了,张家父子也商议好了全部对策。后宅里也是一片和乐融融,琏哥儿白日里玩疯了,吃晚膳时就一副瞌睡虫上脑的模样,等吃饱喝足后,直接就趴下了。至于那拉淑娴,则从容嬷嬷处得知了全部实情,却甚么也没说,只微微一笑,便也疲惫的睡过去了。

然而,相较于张家的温馨和乐,荣国府和王家却注定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了。

这京城里头,原就不存在绝对的隐秘,况且白日里贾赦大喇喇的将只着褒衣的贾政就这样丢在了王家门口,还美其名曰,负荆请罪。试问,这事儿还有可能隐瞒得住吗?事实上,才过了小半日,这事儿便成了京城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最新话题了。

王家要疯了。

若依着王家原本的计划,是暗中使手段逼迫贾政就范,譬如贾政带着厚礼上门道歉,再让他保证诸如以后会善待王夫人这样的话,这事儿也就自然而然的了结了,毕竟王家不可能真的坐视王夫人被休弃。可如今被贾赦这么一折腾,乍一看,贾政也算是诚心诚意的道歉了,可再仔细一想,这样的道歉对于王家来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他们又不是真的图这所谓的歉意,好处呢?折腾了这么多日子,结果丁点好处没捞到,图甚么?

就好比,某人将另外一人打成了重伤,重情重义又冲动的人,或许会直接将某人也打成重伤。而实在人则希望对方给予一大笔赔偿金。

张家是在乎情义的,王家则是实在人。

可如今的问题是,贾赦充当了所谓的正义之士,先给了贾政好一通教训。在这种情况下,王家若是选择原谅,则半点儿好处都捞不到。反过来说,若是王家坚持不原谅,脸呢?你还要脸吗?人家都做到这份上了,那可是负荆请罪啊!!

这下子,王家陷入了两难之地,甭管怎么做都是个错。

万幸的是,比王家还倒霉的是荣国府,准确的说,是贾母和贾政母子俩。

在当天晌午时分,贾母终于知晓了那拉淑娴带着琏哥儿回娘家一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后,连声命人去张家将乖孙儿带回来。可没等荣国府的管家出门,贾政就被王家的马车送了回来,这下可好,贾母瞬间将琏哥儿抛到了脑后,只一心一意的关怀贾政。偏贾政今个儿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唤他十声都不带应一声的,唬得贾母又是惊恐又是心疼的,想让人将贾赦寻来,又没人知晓贾赦去了哪里,只得哭着让管家拿着府里的名帖去请太医。

闹哄哄的折腾了半个白日整个夜晚,直到次日,贾政的情况才算有所好转,可贾母却病倒了。

能不病倒吗?原就不是年轻人了,这几日折腾的她精疲力尽,先前的病又不曾去根,再加上昨个儿因着担心贾政苦熬了一整夜。等天明不久后,贾母就晕了过去,珍珠一摸她的额头,才发觉不知晓在甚么时候,贾母就已经发了高烧。

就在荣国府乱成了一锅粥之时,早朝上,张家终于发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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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陛下,臣教女无方,实不敢教导皇子皇孙,故恳求陛下免去臣上书房先生一职。”

早朝上,张家老太爷赶在众人之前,郑重其事的主动提出免职。而事实上,早在昨个儿他就已经写好了折子递了上去,这会儿他的辞呈正在圣上的手中。

圣上面沉如水,底下的文武百官则不明所以的对视着。

跟旁的文官不同,张家老太爷尽管是出身书香世家,可他却并不曾萌祖荫,且他也没有一般文人的清高自傲。尤其是当初他拒绝了其他世家,乃至太子的提亲,毅然将唯一嫡女嫁给武将出身的荣国府嫡长子贾赦时,很是得到了一众武将的赞扬。至于文官里头就更不用说了,张家老太爷惯会做人,再说文人好颜面,哪怕心里泛着酸水,面上也不会露分毫。也因此,今个儿之事就更让人惊疑不定了。

半响,圣上开了口:“张老的折子朕看了,只是朕有一事不明,还请张老为朕解惑。”说到这里,圣上略顿了顿,目光扫视过一众文武百官,一字一顿的问道,“是哪个说张老教女无方的?”

文武百官之中响起了阵阵窃语声,因着张氏女出嫁也就是前几年的事儿,很多老臣都还记得,当初圣上、贵妃乃至太后对张氏女的褒扬,以及当初太子亲自求娶张氏女为正妃一事。

也就是说,倘若张家老太爷教女无方的话,那么包括圣上在内的一众贵人都是瞎了眼?

不由得,一众文武百官皆齐刷刷的为说这话之人竖起了大拇指,直赞这天底下竟还真有这般直言不讳的蠢蛋。

“陛下还是别问了,怪只怪臣教女无方,臣愿将女儿接回娘家好生教导。”张家老太爷说这话时,虽不至于老泪纵横,可在言语之间却是满满的哀恸和绝望。在场的众人皆是聪明人,自是轻而易举的就听明白了,圣上自也不例外。

“张老自谦了,朕也算是看着你家姑娘长大的,当时还想着,若是朕的儿子能有幸迎娶张氏女,该有多好。不过,没缘分也无妨,朕也羡慕荣国公。就是不知,在荣国公过世之后,荣国府由谁做主?”

谁做主,谁倒霉。

圣上虽不曾说的那般分明,可言下之意人人都听得懂。当下,便有那等子心思灵透之人暗中盘算着,回头要怎么给荣国府使绊子,左右如今的荣国府也只是强弩之末了。

“陛下明鉴。”张家老太爷何等聪慧之人,方才不过是试探之话,若是圣上直接允了他的请求,那他便顺势辞去官职,回府颐养天年。可既然圣上愿意帮他出头,他自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便叹息着道,“确是臣教女无方,不该在她出嫁前那般宠着她纵着她。先前,小女贸贸然的应下了荣国公夫人的请求,为其府上二老爷求名师已是不占理,臣一时心软便应下了,豁出去老脸倒也勉强做到了此事。可臣真的不曾想到,小女竟这般的不知好歹,昨个儿她又回了娘家,求我帮她府上二老爷谋个正一品的官职,臣做不到,臣只能恳请陛下免了臣的官职,索性带着女儿回祖籍罢!”

一番话说下来,张家老太爷却是终没忍住,落下了泪来,连声道:“老臣教女无方,教女无方!”

“谋个正一品官职?”圣上嗤笑一声,追问道,“敢问张老,令爱可曾说过,若办不到会如何?”

张家老太爷只叹息着摇了摇头:“臣教女无方,自是只能让她自请下堂。”

“好个荣国府!哼,朕记得荣国府二老爷是叫贾政罢?先前吹嘘甚么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结果就是个不堪重用的东西,饭桶罢了。工部尚书出列!”

工部尚书一个激灵,快步走出队列,双膝跪地,只听圣上冷言问道:“贾政是你的属下,不如由爱卿你来评价一下贾政其人。”

[正文 43|第043章]

贾政其人?

工部尚书在那一瞬间,内心全是泪。他可以摸着良心说,他跟贾政真的一点儿也不熟。理由很简单,工部虽然在六部之中排不到前列,可到底也是有着几百号人的部门,像贾政这样的五品工部员外郎,虽大小都是个官,可在从一品的工部尚书眼里,真的就是小虾米般的存在。

你说他是荣国公贾代善之子?那又如何!贾代善死得早,虽说大部分人都知晓他有两个儿子,可相对而言,能袭爵的嫡长子贾赦显然更引人注目。至于贾政,他真正出名是在几个月前,被三位当代名家收为弟子之后。而在此之前,压根就没人在意他。

倒是后来,因着圣上为皇子皇孙求名师时,误打误撞的跟贾政对上了。当然,圣上并不承认是自己夺了贾政的先生,不过却也因着如此,暗示工部尚书对贾政“多多关照”。

亏得如此啊!!

“回禀陛下,贾政此人最是愚笨不堪,学问极为差劲,为人更是傲气十足,对上无任何敬意,对下气焰嚣张。臣还听闻,他在府外另娶妻安家,全然不顾家中为其父守孝三年的嫡妻,更听闻他有意休妻将外室扶正。”

圣上被惊到了,先前他只猜到以工部尚书惯常的为人是绝不会同他唱对台戏的,可饶是如此,对于接下来工部尚书捅出来的秘辛,还是完全不曾料到。

然而,更跌宕起伏的还是后面。

“禀陛下,臣有话说。”

“臣也有话说。”

“臣等也是。”

若是说圣上给贾政盖了个戳,那么工部尚书则是起了个好头。接下来,文武百官纷纷抢着发言,且各个言之凿凿。尤其是同张家老太爷交好的御史台诸人,更仿佛是拿生命来抹黑贾政。当然,或许这也未必就是抹黑。

这个说:“贾政养外室一事,早在多日前就在京城各处传开,据悉有极多人瞧见。至于其妻王氏,不久之前也已被遣送回了娘家。”

那个说:“臣倒是听过另一个说法。犬子无能,在街面上同王家长子起了冲突,王家长子求到了贾政跟前,贾政一口答应后又反悔,并借由此事欲将其妻休弃。理由是,王家教子不严。”

还有人道:“这养外室之事,臣虽听人提起却并不曾亲眼看到,可有一事却是臣亲眼所见。那便是荣国府长幼无序,命袭爵之嫡长子偏居一隅,而令次子贾政窃居正堂。”

又有复议者数人,俨然是将早朝当成了批判贾政的公堂。

圣上的面色阴沉的几乎能滴下墨汁来,待诸人言罢,只听圣上冷哼一声:“照诸位爱卿所言,贾政乃是不学无术沽名钓誉之辈,在孝期豢养外室,将与更三年丧之嫡妻胡乱休弃,且不顾长幼尊卑窃取祖产。朕所言可对?”

文武百官心下腹诽,贾政虽有豢养外室之嫌,可谁也没说是在孝期;虽说将嫡妻赶回娘家,可这不是还没休弃吗?至于窃取祖产更是无稽之谈,毕竟荣国府还未分家,就算窃居正堂,那重点是也“居”,而非“窃”罢?

这般想着,众臣遂齐声应答:“陛下所言极是!”

“五营统领王湛何在?”忽的,圣上话锋一转,冷言喝问道。不多时,被点到名的王湛便上前跪倒:“臣在此。”

王湛,时任从一品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乃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子,现任王家家主。其膝下有两子两女,长子王子胜不堪大用,次子王子腾却是年少有为,长女嫁予荣国公次子贾政,次女嫁予紫薇舍人薛公之后。

也就说,王湛便是方才朝堂上风云人物贾政的泰山大人。

若说此时圣上面色阴沉,那么王老爷子却是脸色泛青。

他倒了八辈子的霉当了贾政那小王八羔子的岳父!不对,他当初就不该将女儿嫁到荣国府,好好的一个嫡长女,嫁到旁人家必是个名正言顺的当家太太,偏当初听了贾代善之言,信了贾政乃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如今倒好,平白毁了女儿的一生不说,指不定还会连累到他那样样拔尖的好儿子!

早朝乃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参与的,王子腾虽说年轻有为,如今却只是从三品,并无资格上早朝。此时此刻,王老爷子只能庆幸好儿子没在早朝之上,也就无需受这般折辱。

“不如由王爱卿来谈谈贾政此人。”

闻言,王老爷子只苦笑一声,不得不开口回道:“臣乃一介武夫,原就不通经史子集。贾政年少之时,只听闻他极为用功上进,所言又颇有见解,臣误以为他是难得的人才,这才将长女嫁予他。臣之长女虽说不如张老之女那般出众,倒也没有太大的缺点,嫁予贾政数年,孝顺公婆并为荣公贾代善守孝三年,还生有一子一女,虽无管家理事之能,倒也将自己院子打理的妥妥当当。万万没想到,最终却落了个被休弃的下场,臣……无颜面对先祖。”

不得不说,王老爷子洗白洗得很彻底,几句话下来,责任全部推给贾政不说,还成功的演绎了一个悲痛绝望的父亲,并将自己向张家老太爷靠拢。

——咱俩的闺女都被迫回娘家了,你别再折腾我了。

张家老太爷还真就侧过脸瞧了他一眼,没说甚么话,却用眼神表明,张家无意同王家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