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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那就是俩蠢货,蠢货……”容嬷嬷异常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半响才道,“对了,为何老爷一直道如今都没有消息?”

“问得好。”那拉淑娴转而看向低头往嘴里猛塞点心的十二,也不曾说话,只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看,直到把十二看得脊背发凉汗毛倒立。

贾赦没消息既正常也不正常。说正常罢,在京城里聚众械斗,关上一年半载都不算稀罕,若是正巧遇到长青帝心情不佳,要严惩的话,再多关些时候也不是没可能。可若说不正常的话,倒也没错,毕竟贾赦也好王子胜也罢,都不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况且他俩械斗的原因是明摆着的,以长青帝善待老臣的惯常态度,重拿轻放才是正理。

可偏生,这都半个多月过去了,甚么消息都没有。

“这事儿……跟十二阿哥有关?”容嬷嬷顺着那拉淑娴的目光看了过去,虽说在面对十二时,容嬷嬷不可能像方才那般眼带杀气,可问题是容嬷嬷素日里时常板着个脸,一下子换成温柔关切的神情后,只显得愈发的阴森恐怖。不到片刻工夫,十二就彻底蔫巴了。

将手里啃了一半的点心放回了碟子里,十二低垂着头,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半响才吭吭哧哧的道:“前些日子,外祖父问我,要是他欺负了蠢爹,我会不会生气。”

对于蠢爹这个称呼,那拉淑娴已经懒得纠正了,左右十二在面对贾赦时,铁定会更改称呼的。可问题是,这个称呼透露的问题不单单只有这些,那拉淑娴敢肯定,若是张家老太爷打算狠狠的收拾贾赦的话,十二非但不会生气,还会摇旗呐喊拍手叫好。

“说罢,你出了甚么馊主意?”

——以及兴冲冲的帮着出折腾人的点子。

听到那拉淑娴只一句话就道出了他心中的想法,十二不由的拿双手捂住了眼睛,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敢做不敢当?”那拉淑娴挑眉道。

“没……”十二悄悄的把捂住眼睛的手指分开了点儿,从指缝里观察那拉淑娴面上的神情,仔细思忖了半响,觉得应该不会有危险后,这才道,“我只是学了皇阿……乾隆那色胚。”

称呼这种事儿,看似寻常得很,可透露出的问题却有很多。像十二称呼贾赦为“蠢爹”,一方面说明他对于贾赦的脑子已经完全不抱有任何期待了,另一方面何尝不是证明了他对贾赦爱得深沉,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这种“昵称”了。可对于那拉淑娴和容嬷嬷相当痛恨的前世亲爹,十二虽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的性子,也不会明知道待会儿要挨打,还硬着头皮往上冲的。

他是二了点儿,又不是真的傻。

万幸的是,如今的那拉淑娴对于乾隆帝是彻底没了感觉,既没了恨意,又没了往日的情分,就好似对方只是茅坑里的一块臭石头,直接无视就好了。因此,那拉淑娴倒是真没为难十二,而是仔细思量了十二的话:“学乾隆帝?你学了他甚么?可别告诉我,你这么个小孩崽子就知晓寻美人儿了。”

“……”十二颓废的趴在了身前的小几,用格外悲伤的语气道,“这个问题,至少在十几年内,您是不用操心了。另外,我只是跟外祖父提了个建议,譬如蠢爹最厌烦的就是做学问。”

顿了顿,十二又补充了一句:“跟那蠢鸟一样,对罢?”

那只鸟的确最讨厌做学问了,甚至厌恶到宁可舍弃荣华富贵,也坚决不背诗做学问。贾赦倒是没那么夸张,不过若是逼着他做学问的话,他也一定会哭死过去的。

“这个主意不错。”

十二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罢对罢!我就说了这个主意格外得不错。正好蠢爹他连本朝的律法都不懂,我叫外祖父寻了本朝开国至今所有律法,让他抄个一千遍啊一千遍!!”

那拉淑娴:……

容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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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给贾赦一千次机会,他也绝对猜不到坑了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视为掌中宝心头肉的宝贝小儿子。当然,就算猜到了也没甚么用,因为十二仅仅是跟张家老太爷提了这么个建议,真正采纳建议的人却是三皇子。

三月的最后一日,贾赦和王子胜终于走出了牢房大门,重新站在了阳光之下。然而,没等他们感谢这难得的好天气,就被丢上了马车。一阵风驰电掣之后,马车停在了书库后门。

徒家虽是已武力夺得这大好江山,不过在长青帝继位后不久,就开始大肆宣传儒学。时至今日,崇尚武艺者尽管数量仍不少,可更多的却是崇尚孔孟之道。而这书库,全名叫做青云书库,又别称国学书库,乃是由长青帝本人亲笔题词,由数位当世大儒主事,不追求名利权势只求专研学问。可以说,在书库之中的人,才是真正的一心专研学问者,而像张家老太爷这种人,虽也有满腹经纶,却更倾向于为国为民。

“我们来这儿作甚?”

“对、对啊,来这儿……这、这、这……”

说是后门,其实这道门该算是书库的角门才对。这青云书库的大门轻易不打开,除非来者是能够让书库里至少三位大儒折节下交的有识之士,要不然您就老老实实走角门罢。

角门也是有匾额的,不像正门之上偌大的长青帝亲笔所书“青云书库”,角门这边是门靠左侧挂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菱形木牌,上书“青云”二字。

贾赦就算再蠢,他也是打小就在京城里长大的,况且在老国公贾源过世之前,他是真没少跟着一道儿参加各种宴请品茗。还真别说,他曾经有幸来过青云书库一次。不过,也正是因着已经来过一次了,贾赦当时就发誓,此生再不入青云书库。

可惜的是,入不入那就不是由他说了算的。

“从今个儿起,你们二位就住在这里了。”陈一安从马上一跃而下,瞥了一眼已经彻底懵圈的贾赦和王子胜,用格外淡然的语气,宣判了二人的死刑。

咳咳,是生不如死的刑罚。

“这儿?!我们住这儿?!”贾赦猛地回头,却险些因着用力过猛把脖子给扭到了,只得苦着脸捂着脖子,用近乎控诉的语气道,“陈大人您疯了吗?这等……这等高贵典雅之所在,怎容我二人玷污?”

王子胜像头一次认识贾赦一样,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旋即他就被贾赦狠狠的捣了一胳膊肘,当下他立刻接口道:“贾赦说得对,像我们俩这么蠢笨窝囊的东西,哪里配入这等地方!”

陈一安微微一笑,眉眼都是舒展的,一看就知晓他这会儿的心情相当不错:“虽然我也有同感,不过既然上头发话了,咱们就得老实听着。行了,贾赦、王子胜,你二位就进去罢。放心,虽说王老将军说了生死不论,可三皇子殿下这般良善,是绝对不会真的把你弄死的。”

最后一句话,自是向着王子胜说的。

说罢,陈一安没有再给贾赦和王子胜任何机会,便快步上前,带二人由角门进了青云书库,绕过了好几道抄手游廊后,进了一个看起来略偏僻的小院落里。

两个早已等候在此的小厮迎了上来,行礼道:“陈大人,三皇子殿下有令,若陈大人带来的人来了,便请各自入东、西厢房,一应吃喝用度无需发愁,笔墨纸砚也皆已齐备。”

“好,那我就将此二人留下了。”陈一安撂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的走了,愣是连个解释都没有。

贾赦和王子胜面面相觑,同时在心底里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其实,早在前几日,陈一安就已经狠狠的收拾过他们了,那会儿他们还在牢里,陈一安以一日三餐的规律,每日都来他们的牢房门口用各种方式问候他们,把他们折腾的□□。本以为羞辱谩骂之后该是放他们各回各家了,万万没想到却被弄到了这个地方。

俩人之中,贾赦还抱着一丝期望,因为只有他知晓,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算计。

“那个……两位小哥能不能透露一下,三皇子殿下想让我们作甚?”贾赦一面问着,一面回忆着三皇子平素的为难,最终把人定格在了跟贾政一样的迂腐书生形象之上。这么想着,贾赦心头的期望不由的愈发甚了,毕竟迂腐书生难成大器,能怎么折腾他们呢?

“三皇子殿下有令,命二人各自进入东、西厢房,将本朝律法抄写一千遍。甚么时候抄写完毕,甚么时候离开此处。”

……!!!

很难形容听到这话时,贾赦和王子胜那一刻心中的想法。他们曾思量过,陈一安会不会凶残到把他们俩直接弄到兵营去,跟那些新兵蛋子一起狠狠的操练几个月。又或者,更狠一些像去矿山、盐场干苦力,甚至去运河边上当纤夫等等。

可抄写律法是甚么鬼?!

然而,贾赦和王子胜绝不会想到,抄写律法一千遍还不是最可怕的惩罚。更可怕的是,抄写出来的成品是要经过检查的,只有检查合格之后,才算是通过了。问题在于,尽管贾赦和王子胜都识字,可却皆写了一笔狗爬式的字体,以至于当他们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抄写好了一遍之后,被毫不留情面的拍死。

不合格!

作废!

重写!

要不是因着负责检查的是三皇子殿下,贾赦和王子胜真的很想撩袖子上去干架。可惜,这个他们真不敢。

如此这般,贾赦和王子胜陷入了苦不堪言的抄写律法生涯。俗话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同理可证,抄书千遍倒背如流。更别说,这俩人真正抄写出来的数量,何止千遍。

四月一整个月里,俩人勉勉强强过了十遍,望着角落里堆叠成山的废弃抄本,俩人恨不得抱头痛哭。当然,最终的结果却是忍不住打了一顿。好在三皇子并不管他俩打不打,只派人催促老实抄写,毕竟再这么墨迹下来,怕是这辈子也抄写不完了。

……

……

转眼,便到了五月。

五月初的某一日,那拉淑娴带着容嬷嬷和琏哥儿回到了荣国府里。按着她原本的想法,其实并不打算将琏哥儿带回来,毕竟张家那头读书的条件比荣国府这边更好。可惜,那拉淑娴到底是个慈母,至少在琏哥儿跟前,她确实是个慈母,这才在琏哥儿的眼泪攻势之下,将他也顺道捎了回来。

琏哥儿不愿意留在张家也是有理由的,最初,他还以为左右都是念书,在荣国府还是在张家问题不大。况且,荣国府这头真正能跟他玩到一块儿的唯独只有珠哥儿一人,当然若是在不上学的时候,他也会跟元姐儿稍微玩一下。可张家就不同了,张家的两个哥儿,还有他的亲弟弟十二,皆是年岁相差不大的,且教他们念书的不是慈眉善目的外祖父,就是一脸笑意的舅舅们,琏哥儿以为他一定会爱上张家书房的。

才怪!

最初的几日,琏哥儿只是有着些许不适应,原因在于,他完全听不懂。没过两日,琏哥儿就被迫开了小灶,由二舅舅带着他单独做学问。十来日之后,琏哥儿就差不多濒临崩溃的边缘了,因为就算是开小灶,他也完全跟不上进度,偏偏二舅舅还一副比他更崩溃的模样,偶尔还私下嘟囔两句,亲兄弟的资质差得也太多了。等一个月之后……

嘤嘤嘤,爹爹快来救琏哥儿啊!琏哥儿要被可怕的舅舅逼死了!

这不,那拉淑娴一说要收拾行囊回荣国府了,琏哥儿就麻溜的跟了上来,且还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寻死腻活的也要跟着一道儿回来。

用琏哥儿的话说,他想念珠哥儿了,想念东府的珍大哥哥了,想念自家二叔了……

换句话说,在琏哥儿看来,宁愿跟贾政一道儿做学问,也坚决不要再留在张家受虐了,明明他以前在荣国府书房里时,隔三差五的还能得到先生的夸奖,可在这里却只能看到舅舅面上崩溃到不敢置信的神情……

宝宝心里苦啊!

等那拉淑娴一行人回到荣国府之后,琏哥儿二话不说,撒腿就往前院书房跑,那架势,只恨不得一辈子扎根在书房得了。同行的丫鬟婆子都没太在意,毕竟之前琏哥儿的反应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倒是书房里的先生隔了这些天再度见到琏哥儿后,很是吃了一惊。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却说那拉淑娴等人先回了荣禧堂,匆匆换了一身衣裳,又略洗漱装扮了一番后,就立刻去了荣庆堂。

甭管怎么说,贾母到底是那拉淑娴正经的长辈,她先前在娘家留了好些日子,已然算是不敬了,哪怕贾母碍于张家的权势不敢多言,该做出的姿态,那拉淑娴还是会照做的。

简而言之,面子可以给贾母,里子却是必须自个儿留下的。

一路上,那拉淑娴早已思量好了,待会儿见到贾母时应当如何应对,也盘算好了万一贾母出言为难的话,该如何笑着推诿。可惜,再怎么思量盘算,那拉淑娴也万万没有想到,当她见到贾母时,贾母竟会一下子激动难耐的哭了出来。

“淑娴!淑娴你可算是回来了。张家怎么说?赦儿他已经两个月都消息了!天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呢?我的赦儿啊,赦儿你到底怎么样了?天杀的王家,若不是王子胜那混账东西,我的赦儿怎会至今都音讯全无呢?赦儿啊!赦儿你快回来啊!你让我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我的赦儿!”

那拉淑娴:“……老太太?”犯病了这是?

立在贾母两侧的鸳鸯和鹦鹉忙一个拍背一个拿茶盏,软言细语的安慰起来。看她俩那娴熟的反应,就足以看出来,这些日子贾母真没少折腾。

事实也确是如此,旁的不说,单看贾母两眼下头的青紫浮肿,就知晓她这些日子铁定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淑娴,你到底有没有赦儿的消息?算我老婆子求你了,让你的父兄去帮忙牵线搭桥,把赦儿救出来罢!那是你的夫君,是琏儿、琮儿的爹,你不心疼我这个老婆子,你倒是心疼心疼赦儿啊!”即便有鸳鸯和鹦鹉的劝说,可贾母该哭的还哭,该嚎的仍嚎,半点儿都没落下。

“老太太,老太太!”那拉淑娴又好笑又好气,仿佛记得以往贾赦总一副吃味的模样告诉她,贾母有多么多么的偏心眼,多么多么的不在意他。那拉淑娴倒是真想让贾赦看看如今贾母的样子,看他往后还这么抱怨不。

连着唤了好几声,那拉淑娴见贾母仍一副悲痛难耐的模样,索性也不劝了,只开口道:“我家老爷已无事了,我就是得了确切的消息后,这才立刻回来告诉老太太您的。”

真相当然不是这个,毕竟打从这事儿还没开始之前,那拉淑娴就知晓贾赦铁定不会有事儿的。不过,面对贾母时,自是要换个说辞才好。

贾母的嚎哭声戛然而止:“你说甚么?淑娴,你再说一遍!”

“我家老爷已经无事了,他前些日子就出了大牢,如今人在青云书库里头。不过,听说圣上因着这事儿震怒不已,又唤了原就时常待在青云书库的三皇子督促着,说是让我家老爷并王家大老爷,一齐在书库里抄写书籍。”

“抄书?”贾母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懵了半响后,才不敢置信的道,“淑娴,你是说赦儿他如今是在书库里头抄书?他无事?”

“我家老爷的确奉命抄书。”不过无事还是有事,那就说不准了。那拉淑娴想起前世那只鸟因着做学问闹了个人仰马翻天翻地覆,心头思量着,以贾赦的性子,只怕单是抄书就足以要了他的半条命了。

然而,贾母完全不理解。

“这是你父兄求来的差事?好好,这个好,别让他饿了冻了就行,要想教训他多得是法子。抄书这个活儿不错,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多好的差事啊。往后他要是再闹腾,再往那些个不干不净的地方去,你就让他抄书!”

那拉淑娴沉默了,她忽的就理解了贾母心头的想法。

其实,贾母是真的偏心眼,至少在贾赦、贾政两兄弟之间,她绝对是更为偏心贾政的。然而,偏心儿并不代表完全不在意,若是贾赦真的出了甚么事儿,无疑是从贾母心头剜去了一块肉,铁定会让贾母哭得死去活来。可反过来说,贾母并不会很在意贾赦心中的想法,若是仅仅是受了点儿委屈,只怕贾母还觉得活该罢?

认真揣测了一番贾母心中的想法,那拉淑娴只在心头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旋即正了正神色,道:“老太太,我家老爷被罚抄书并不全然是我父兄的缘故。您也知晓,京城不比旁的地界,在京城,在天子脚下聚众械斗,那是何等的罪名啊!也亏得圣上素来宽厚仁慈,又及其念旧,要不然……”

“我懂了,我知晓了,这事儿还要感谢圣上,感谢老太爷啊!”贾母瞬间泪流满面,无论旁人怎么劝都止不住眼泪。

“不过,这次老爷闯下的祸事确是有些大了,既然上头发话要惩处,那就只能老实受着。幸好,正如老太太所言,比起重责一百杖,或者发配边疆之类的,仅仅抄书算是优待了。”那拉淑娴轻叹一声,“我再让父兄想想法子,左右是抄书,在旁的地儿能行,回府里抄书想必也是一样的。”

“好好,那一切就有劳亲家公了!”贾母抹着眼泪,一副悲悲切切的模样。

那拉淑娴心下存疑,到底还是行了礼告退了。回头却是唤了留在府里的人过来问话,这才得知了贾母态度不对劲儿的真正缘故。

说来也是真让人唏嘘,贾母这些日子过得格外的艰难。先是林家那头态度暧昧不清,贾政这才因此跟工部告了假去扬州理论。结果前后脚的,贾赦就“出了事”,偏王夫人和那拉淑娴一个比一个更快的脚底抹油闪了人。这还罢了,后头赵姨娘又扎堆似的难产了。再往后,贾母好不容易抽出空来跑了一趟保龄侯府,却吃了个闭门羹,只被告知她那嫡亲弟弟保龄侯爷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而最后,又发生了一件事儿,彻底的将这个原本就没经历过太多风浪的侯府千金、国公夫人压垮了。

“甚么?敏妹妹病了?这好端端的,她……”那拉淑娴忽的止了话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说起来,贾敏的身子骨原就不是很好,听说是因着贾母怀贾敏时,年岁已然不小了,仿佛那时候还着了通房的道儿。当然,最终贾敏是安然出生了,可到底身子骨比之两个嫡亲哥哥要弱上不少。贾母心疼幺女,打小就亲自精细养着,直到十几岁了才放她出去单独住一院。而贾敏,在年幼时候身子骨是真的不好,好在精心养了这些年,尽管体质仍比不了常人,可总的来说倒也还算凑合了。

这高门大户的闺阁女子,原就不能同寻常百姓人家粗放粗养的闺女作比较。

可纵是如此,贾敏也不至于羸弱到一病不起的地步。除非,她有心结。

“怪道老太太这般伤心,原来是因着敏妹妹。”那拉淑娴叹息一声,她之前算计到了一切,却完全忘记将这个小姑子算在内。也是,虽说她听过贾敏年幼时候的事情,可因着自打她嫁到荣国府后,贾敏一直都是挺康健的,谁能想到,她忽的就一病不起了呢?

思忖再三,那拉淑娴吩咐容嬷嬷再往张家跑一趟,让张家老太爷赶紧收手,将贾赦放回来罢。至于贾赦尚未完成的抄写,回到府里再继续也来得及。

[正文 105|第105章]

“从昨个儿晌午,到今个儿眼瞅着太阳都快落山了,姑娘您只用了半盅汤。姑娘您就是不替自个儿想想,也要替老太太想想。如今,大老爷、二老爷都不在府里,要是您……多少用点儿罢!”

“是啊姑娘,您就是略尝尝也好。要不来块厨房刚送来的枣泥杏仁糕?”

“还是先来半碗小米粥垫垫肚子罢,今个儿晌午就放在茶水间炉灶上炖着的,都两个多时辰了,熬得稠稠的,上头一层米油。姑娘您瞧瞧?”

……

贾敏任由贴身丫鬟扶起身子,往背后塞了两个厚厚的靠垫,半靠坐在床榻上。这会儿,已临近傍晚时分,霞光透过窗户,落在了地面上,外头传来小丫鬟们细细碎碎的说话声,虽听得不大清楚,不过那声儿倒是极有精气神,只是落在贾敏耳中却愈发的觉得悲凉无比了。

她是荣国公贾代善唯一的嫡女,可惜她的父亲已经故去多年。她容貌出众身条极好,却架不住日日渐长的年岁。她明明在多年前就已定亲,可惜未婚夫家中却毫无动静……

若说贾母是因着贾赦入狱,贾政离京,贾敏又病倒一事,才会伤感难耐。那贾敏又何尝不是因着这些个缘由开始自我厌弃呢?倘若,她和林家哥儿的亲事并不曾有任何波折,那么贾政根本无需离京千里迢迢赶赴扬州城。贾赦出事虽主要是因为他自己作,不过在贾敏看来,若是府中不曾为了她的亲事烦恼,贾赦也不会去那等腌臜地方。至于王夫人和那拉淑娴先后回了娘家一事,也被贾敏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这世上的人,若按性格划分,大致的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种就是类似于贾敏这样的人,甭管发生了甚么事儿,好的不会联想到自己,坏的却会将责任都归咎于自己。这种人极容易产生心结,当然,若是有人刻意用言语相逼,也能轻易的将人逼死。

那拉淑娴这具身体的原主张氏,跟贾敏就是同一类人。

第二种,最典型的代表人物就是贾赦,发生了好事全是自己的功劳,而若是有坏事发生,则必须是别人的锅。这种人一般都是厚颜无耻之徒,极为自恋自傲自以为是。不过,活得却是格外的轻松惬意,因为在这种人心目中,全天下都是围着他打转的,若真有人不围着他转,那一定是那个人有病。

而最后一种人,则是数量最多也是最普遍的普通人,庸庸碌碌也好,好高骛远也罢,总之他们既不会为了旁人的事情伤感,也不至于无耻到将一切责任都推给旁人。像贾母、贾政、王夫人等等,多半都是这个性子的。

可惜的是,贾敏是第一种人,说好听点儿是善良温婉,说难听点儿就是吃多了撑着主动替别人的背锅侠。一如当得知林家似乎有意愿推迟婚期时,贾敏的头一个想法却是反省自己做错了事儿。

“我不饿,没胃口。”贾敏连眼皮都不曾抬,只淡淡的说道。

跟前的丫鬟当下便急眼了,忙命人将一溜儿的托盘端了上来,有盛着精致点心的碟子,有冒着热气泛着香味的高汤,还有熬得稠稠的粥品和各色爽口小菜。

“我真的不饿。”贾敏并不会因着丫鬟自作主张而生气,毕竟她也清楚,丫鬟们也是在担心她。只是,也不知晓是喝多了汤药败坏了胃口,还是终日里总在床榻上歇着,总之她是真的没有半分胃口,甚至完全感受不到饿。

“姑娘,姑娘!”丫鬟们连声唤着,各个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从昨个儿晌午,一直到今个儿为止,可仔细算来,昨个儿午膳和晚膳,今个儿早膳午膳,以及待会儿就到了点的晚膳,这都五顿了,再这么下去,莫说是原本就身子骨不好的人,就算是极为康健之人,这也受不住呢。虽说贾敏到底还是用了半盅汤的,□□国府是富贵人家,主子们用的餐具碗碟皆都是小巧精致的,半盅是甚么概念?最多最多也就三五口的样子,这还是小口小口的吞咽,若是搁成吃相比较不讲究的人,一盅汤绝对能一口闷!

“别说了,吵的我头疼。”贾敏轻摇了摇头,示意丫鬟们退出去,她想歇一歇。

丫鬟们面面相觑,到底还是不敢在主子跟前放肆,哪怕贾敏素日里看着极为温和,那也是正经主子。当下,丫鬟们纷纷鱼贯而出,只留了最最稳妥安静的大丫鬟胧月。

胧月一脸担忧的看着贾敏,却甚么也没说,只半侧着身子坐在绣墩上,眉眼之间满是忧愁。

贾敏伸手按了按眉心,旋即却怔怔的看着自己葱白的手臂。因着是在自个儿院子里的内室之中,且如今天气渐热,贾敏只着了中衣躺在床榻上。中衣是宽袖,贾敏略一抬手,袖子便慢慢的滑了下去,露出半截白皙却皮包骨的手臂。默默的放下了手臂,贾敏两眼无神的望着床幔上的绣纹,尽管已有月余不曾照镜子了,可她完全能够猜到自己如何的模样。

羸弱,消瘦,以及泛着死气罢?

……

……

那拉淑娴进来之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二十岁的女子该是怎样的?没有小女孩的青涩稚气,也没有妇人的庸碌疲惫,有的只是青春靓丽,精神气十足。可惜是,眼前的女子却仿佛没有了生命的破败娃娃,只倚靠在厚垫子上,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敏妹妹。”那拉淑娴近乎叹息一般的道。

跟着那拉淑娴一道儿进来的小丫鬟忙不迭的解释了两句,大意是那拉淑娴急着进来,她没拦住。这会儿贾敏也回过神来了,只略摆了摆手打发走了小丫鬟,面带歉意的向那拉淑娴笑了笑。

“大太太,您坐。”胧月忙忙的起身让那拉淑娴坐下,又沏了茶递过来,之后便立在床尾,面带期待的望着那拉淑娴。

“怎么病成这样了?”那拉淑娴接过了茶,却并不喝,只捧在手里,目光却始终落在贾敏面上。也许对于贾敏来说,她如今的模样早在预料之中,可看在那拉淑娴眼里,却是极有冲击力的。

“无事的,大夫开了方子,我也按时用了,会好的。”贾敏不欲让那拉淑娴担心,略提了一句后,就笑着说起了旁的事情,“倒是大嫂,何时回来的?大哥他……可曾有消息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贾敏面上的神情是期待中透着一股子担忧,被子底下的手搅在了一起,唯恐从那拉淑娴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大老爷无事的,怕是过不了两日就能回府了。”那拉淑娴抿了抿嘴,越看贾敏越觉得心惊。待见贾敏听了她这话大松了一口气后,那拉淑娴思量了一下,又道,“有些事儿不好说出去,不过告诉敏妹妹倒是无妨。咱们那位赦大老爷,和王家的大老爷都无事了,他们如今是在青云书库里抄写律法,听说是上头有意对他们严惩,又念在两家老太爷多年的功劳,最终还是决定只罚抄不罚旁的。”

那拉淑娴故意隐去了抄写的遍数,只往轻了说。

果然,贾敏原就心思单纯,压根没想到旁的,只代入自己思量了一下,便笑着道:“这个极好,既能给大哥寻些事儿做,又不累人,真好。”

“是呀,我也觉得这个挺不错的。等回头再想想法子,让大老爷赶紧回府,毕竟这抄写在哪儿都成。”顿了顿,那拉淑娴忽的笑开了,“敏妹妹觉得,往后要是大老爷再犯事儿了,让老太太罚他抄书如何?”

“这个主意好极了,大嫂要是不想说,我同老太太说去!”贾敏笑得异常轻松,在她看来,倘若自己的亲事不顺,若是母亲和哥哥嫂子们一切安好,便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好。”那拉淑娴一口答应下来,旋即却画风一转,完全没有给贾敏思考的时间,便道,“那林家的事儿要如何?敏妹妹不如给我个实在话,若是你不想嫁了,回头咱们就退亲。若是你还想再给林家哥儿一次机会,今年就让妹妹你出嫁。”

贾敏登时懵了,脑海里一片空白,愣是半响都没能回过神来。

忽的,胧月双膝下跪,重重的给那拉淑娴叩了一个响头:“大太太,求大太太替我家姑娘做主啊!!”

“不,不是……”被胧月这么一哭喊,贾敏终于缓过神来,只是一时半会儿的,她也寻不到该说的话,只徒劳的说着不。

“你去外头守着罢,放心,敏妹妹的事儿我自不会弃之不顾的。”那拉淑娴轻飘飘的看了胧月一眼,后者浑身一个激灵,旋即立刻起身一溜儿小跑的出去了,转瞬便没了人影。见屋里只余自己和贾敏了,那拉淑娴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到了贾敏面上,微微一笑,道,“敏妹妹这是怎的了?你这个丫鬟虽鲁莽了一些,倒也不失忠心。这当下人的,旁的都无所谓,忠心二字却是格外的难得。”

“我知晓她是个好的。”贾敏抿着嘴唇,面上隐隐有着一丝动容,半响才道,“当年,老太太拨到我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如今也只剩下了胧月这唯一的一个。”

未出阁的姑娘跟前,通常都是两个大丫鬟,不过贾敏到底是贾母最最疼爱的幺女,故而贾母额外多拨了两个人予她,走的却是贾母跟前的账。这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未出阁姑娘跟前的大丫鬟,通常都是精心调|教好了,预备将来跟着姑娘一道儿陪嫁到夫家,之后再开脸成了通房丫鬟,以帮助姑娘在夫家尽早安顿下来。

据那拉淑娴所知,原主当年在嫁给贾赦后,也将陪嫁丫鬟都开了脸,只不过贾赦这人天生一副花花心肠,还是个格外不长情的,又恰好碰到了瑚哥儿早夭一事,哪怕这事儿跟那几个通房丫鬟并无任何关系,可愤怒之下的贾赦,却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将当时所居的东院清理了个一干二净。

当然,陪嫁丫鬟除了开脸当通房外,也可以许配给夫家的管事,之后便能以管事嬷嬷的身份重新回到主子跟前,同样能帮主子在夫家立足。不过,据那拉淑娴的观察,当年拨到贾敏跟前的四个大丫鬟,应该都是预备将来开脸的。

正因为如此,当贾敏的亲事一推再推之后,那些原本跟贾敏一般大小,或者只比她小了两三岁的丫鬟们,纷纷另寻出路。偏贾敏还是个好性子,虽对于丫鬟们的薄凉有些伤心,却还是顺着她们的意思,将她们配了出去,甚至每一个离开之前,都给了一份不算薄的添妆。

渐渐地,当年的四个大丫鬟,如今只剩下了胧月一人。

“既是个忠心的,不妨为她打算一二。”

“大嫂这话是何意?是让我将她也配出去吗?”贾敏愕然的望着那拉淑娴,心下隐隐有着一丝不舍之情。到底是陪伴了多年的丫鬟,若是对方主动提出要离开,她倒不会强拦着不让人家走。可胧月完全不曾提过这事儿,她索性就装傻充愣,只盼着能再多陪自己几年。不过,这会儿那拉淑娴提了出来,贾敏心下除了不舍之外,还平添了一丝对自己的厌弃,胧月很好,她却不好。

“敏妹妹。”那拉淑娴忽的出声打断了贾敏的所思,不是她不通礼数,而是贾敏虽已有二十岁了,心思却比同龄女子更为单纯一些,这心里头想着甚么,完完全全的都露在了面上,以至于她都不用费心思量,就能轻易的猜出贾敏又开始自我厌弃了。

……多么善良的姑娘呀,要是贾赦能有这姑娘万分之一的良善,她就该偷笑了。

感概之余,那拉淑娴见贾敏愣愣的望着自己,便道:“敏妹妹经历的事儿不多,怕是不知晓该怎么处理这事儿罢?那大嫂今个儿就托大一回,教教妹妹你。”

对于怀有异心的丫鬟婆子,直接打发到别处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当然若是报复心重一些的,直接唤了人牙子发卖出去也成,要是对方真的做出了某些不能容忍的事儿,狠狠的责打一顿再发卖更容易。不过,这些对于贾敏来说却是难了一些,那拉淑娴没指望一次就能将人掰回来,因而只教导了如何安置像胧月这样忠心耿耿的丫鬟。

胧月是家生女儿,不过她家中兄弟姐妹一大堆,加上打从四五岁就进了府里干差事,于父母兄弟姐妹之间,已经没甚么亲情可言了,因而她是完全能够接受陪嫁这回事儿的。不过,胧月只比贾敏小了一岁,如今贾敏二十岁了,胧月也是十九岁的老姑娘了,嫁作嫡妻倒是无妨,可当通房丫鬟却实在是不合适了。因而,那拉淑娴建议贾敏给胧月在府里挑个夫婿,选那种本身有些能耐,却是独自一人卖身进来的,当然品性一定要好,这能耐是可以培养的,品性却已经注定了。

“……敏妹妹若是不知晓如何挑选,我可以让身边的嬷嬷帮你一把。选了人,挑个好日子就把事儿成了,之后我让人带着胧月的夫婿,仔细教导一番,而胧月则在婚后立刻回敏妹妹的身边,当个管事嬷嬷。待将来,妹妹出阁了,她还一道儿陪嫁过去,当的却不是陪嫁丫鬟,而是陪房。”

贾敏怔怔的看着那拉淑娴,有心感谢,不过很快就又颓废的低下了头。

这胧月的事儿好处置,贾敏自是不会疑心那拉淑娴,可她自个儿的亲事却是难上加难,这如何让她不忧心忡忡呢?

“胧月的事儿这个月月底之前,我就可以帮你办妥。当然,若是敏妹妹不放心的话,我会让丫鬟将名册先拿过来,让妹妹和胧月都瞧一瞧。”那拉淑娴说罢,立刻换了话题,“这事儿就这般定下来了,如今咱们再来说说妹妹你的事儿。怎样?做好了决定不曾?”

“甚、甚么决定?”贾敏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当然是要不要再给林家哥儿一次机会。”那拉淑娴嗔怪的瞪了贾敏一眼,想了想,又格外添了一句,“若是妹妹问我,我的意见是不用再给机会了。林家的态度早已摆在那儿,虽说我也明白他们家是有难言之隐的,不过那又如何?这天底下原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儿,他们家既然已经晾了妹妹你好几年,索性妹妹你彻底将他撇开,且看他如何收场!”

“嫂子……”贾敏被那拉淑娴这番大胆的言语吓得两眼发直,连大嫂都不叫了,直接唤起了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