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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翰林院编修却是实打实的正七品,有了品阶就有明确的职责,也有每日的任务,每年年终都有考核评价,甚至编修之中也有不少的勾心斗角,抢着出头。

若是可以选择的话,贾赦宁愿在翰林院庶吉士的位置上待一辈子,也不想升官。

说好了三年一过就让他调职呢?

说好了翰林院不会待太久呢?

说好了对他的能耐极为期待要重用呢?

贾赦再一次的感受到了来自于整个世界的恶意,他一点儿也不想当翰林院编修,他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再度陷入人生低谷的贾赦,绝不会想到,长青帝之所以突然给他升官,是因为他头一个还清了所有的欠银。若是早知如此,他一定不会还的。幸亏,他并不知晓。

待当日晚间,贾赦回到荣国府时,他升官一事早已传遍了整个府里。也是,晋升这种事情压根就不是甚么秘密,更别说长青帝先是在早朝上宣布了这事儿,之后吏部更是额外派人前去通知,以至于只半日工夫就彻底传扬开了,瞒都瞒不住。

自然,贾赦也没想过要隐瞒,他只是带着一脸想死的表情,魂不守舍的回到了府上。

结果一回府,就被告知贾母有请。

饶是贾赦并不聪慧,也知晓贾母有请绝对没有好事儿。啧啧,有好事哪个会惦记他?况且贾赦也没失忆,害得府里头损失了八十万两银子,莫说贾母原就不喜他,纵然先前再怎么疼爱,这会儿也只剩下了厌弃二字。

可贾赦压根就不在意,他都当上了翰林院编修了,还有甚么好在意的?再惨不过挨顿骂,脸皮厚如城墙的贾赦表示,挨骂这种事儿,他打十岁起就已经彻底麻木了,左右以贾母的性子是断然不会打他的,怕啥!

抱着这样的想法,贾赦只晃晃悠悠的去了荣庆堂,不曾想,居然所有人都在!

当然,这里头的所有人并不包括元姐儿和迎姐儿这俩姑娘,倒不是有多重男轻女,而是荣国府的惯例,就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参与外事。

“老太太,我昨个儿累了一个白日,夜里更是一宿没睡,今个儿又在翰林院忙活了一天,我这会儿是头疼胸闷脚抽筋。您要是没甚么要紧事儿,能允我先去喝口水用个膳歇个觉,再来您跟前回话吗?”贾赦一副被抽空了精气神的颓废模样,以此证明他方才所说尽数属实。

贾母被噎住了。

“是我这老婆子想要折腾你吗?你也不想想,你究竟干了怎样的好事儿!你以为我只是在心疼你拿出去的钱财吗?你真当我这么小肚鸡肠,这么目光短浅吗?!”贾母拿手拍着一旁的小几,愤然质问道。

对此,贾赦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这下却是捅了马蜂窝了,贾母原是准备了一大车的话要好生跟贾赦理论一番,结果一见到贾赦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登时气得心口发疼,连声音都不由的颤抖了起来:“你个孽子!我万万没想到,在你心目中我竟是这么个形象!老太爷,您怎的就这样绝情的撒手人寰了?您索性带上我一并走……”

“我可以坐下来边喝茶边听老太太您嚎吗?”贾赦蠢蠢的问道。

“孽子!!”贾母气疯了,怒指贾赦破口大骂,“早知道你竟然这般混账,当初将你生下来时,我就应当立刻掐死你!也省得你如今这般作孽!”

“所以,我应当感谢老太太您的不杀之恩?”贾赦试探的问道。

“你你你……”贾母何止心口疼,她浑身上下都泛着疼,若非身子骨不中用,她是真的想冲过去跟贾赦拼了。万幸的是,贾母并不只有贾赦这么一个儿子,起码她的次子贾政是个纯孝之人。

因见贾母愤怒到几乎要晕厥,贾政忙急急的上前劝道:“老太太切莫动怒,身子骨要紧!”

“哼,谁还会在意我这老婆子的身子骨?怕只怕某人恨不得我早些咽气蹬腿呢!天呐!我上辈子究竟是造了甚么孽哟,才会生出这么一个丧尽天良的儿子!这是老天爷要报复我吗?混账……贾赦你个混账东西!你到如今都不知晓闯下了多大的祸事吗?贾赦!!”

贾母都点名唤他了,饶是贾赦这等厚脸皮这人也不能装作甚么都没听到不知道了。无可奈何之下,贾赦只唉声叹气的走上前,老老实实的跪倒在贾母跟前,一脸幽怨的抬头望着她:“儿子在呢。”

“在在!同我说话你还委屈上了?你真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人忠君爱国,旁的人都是欺君罔上的罪人?作孽哟!咱们荣国府好赖也是百年家族,高门大户,纵然称不上世家,也再过几代总能让旁人改观的。哪里知晓,竟出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混账东西,拿府里的钱财充脸面不说,你倒是考虑一下旁人会怎么想呢!!”

眼见贾赦一脸不以为然,贾母气得连连捶胸顿足。

“赦儿你都三十好几了,凡事别老一下子上了头就为所欲为,你倒是过过脑子呢!真以为还欠银只是关系到银子问题?不不,你想岔了,这关系到咱们这些陪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老将们的颜面!咱们贾家原就是金陵城的世家。人人都道,天下有十斗财,江南占七斗。你可知,这里头至少六斗是出自于咱们四大家族并甄家。你可曾想过,富贵如咱们,干嘛放着好端端的太平日子不过,非要跟随太|祖皇帝打江山吗?真的只是为了这颜面?!”

伴随着贾母的话音落下,是荣庆堂正堂内一片寂静。

在场之人,除却贾家的人,便是出身史家的贾母,以及出身王家的王夫人,并那拉淑娴。然而,即便是那拉淑娴的娘家,也是当年陪着太|祖皇帝打江山之人,唯一不同的是,旁的几家都是真正的浴血奋战,而张家却是揭发了前朝皇帝的种种恶行,呼吁天下百姓拥护徒家为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家做的都是同一件事儿,只是分工所有不同罢了。

因此,贾母这话一出,在场诸人皆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件事儿。

其他的想法都跟贾母类似,然而那拉淑娴和十二却悄悄的对视了一眼,看来,前世今生确实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只不过前世是八旗子弟共同进退,并拥护爱新觉罗为帝,然而本质上却仍是希望满洲八旗共享这如诗如画的大好江山。

到了这一世,虽说没有了满洲甚么事儿,可徒家照样有一批并肩作战的盟友,虽说在徒家王朝建立之初,太|祖皇帝大肆分封王侯子爵,可除却皇室宗族外,并没有世袭罔替的爵位。也就是说,徒家王朝可以屹立多年,可那些曾经的盟友却终有一日会成为庶民。

典型的例子就是姑苏林家,跟其他几家被赐封为四王八公十二侯不同,姑苏林家仅仅得了个勋爵,又因着他家先祖受封时年事已高,且林家子嗣素来寿数不长,至林海之父,得长青帝恩赐额外多袭了一辈,可到林海这一代,却是无爵可袭,只能凭他本事考取功名。所幸,林海是有真材实料的,顺顺当当的通过了乡试、会试,并在殿试时一句夺得探花郎,先是被迁为兰台寺大夫,后又被点为扬州巡盐御史,可谓是仕途顺畅。

可旁人呢?

不是所有人都有林海的才华,事实上多半的人都是纨绔子弟。类似于曾经的贾赦,以及一如既往纨绔到底的王子胜。

有才华的太少了,而原就出身高贵又有才华且兼愿意上进的人……少得可怜。

于是,一代一代的往下传,当天下仍是徒家之时,曾经那些个跟徒家的太|祖皇帝并肩作战的盟友们,却是爵位到了顶点,终有一日成开国功臣跌落到庶民。

这是徒家皇室乐意看到的一幕,却不是他们这些曾经的盟友最愿意见到的。

也许,从表面上来看,还欠银仅仅是关乎银两的问题。可一旦往深处想,却不得不令人毛骨悚然。明明是曾经一起并肩作战打下天下的盟友,即便当时徒家势力最大,可若非诸多盟友相助,区区一个徒家是绝没有可能这么容易就霸占这如诗如画的大好江山。盟友们图甚么?即便不曾妄想共拥江山,起码也要保证后代子孙都高人一等罢?

四王八公十二侯,如今倒是皆在,可除却他们,旁的那些勋爵们却皆已逐渐败落。林家只是一个特例,长青帝掌江山五十一年,可勋爵出身的进士却是两个巴掌数得出来的,其中还包括宁国府那对中了进士却仕途并不顺畅的父子。

共同打下的江山,予了徒家皇室。他们所得的不过仅仅是爵位而已,并一些从国库之中“借”出来的银两。如今,爵位越承袭越低,甚至连当初的银两都要上缴,那当年父辈们征战沙场浴血奋战,图的又是甚么呢?

“……赦儿,你如今可知当初我为何不愿归还欠银了?呵呵,说是欠银,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太|祖皇帝和当今圣上皆会那么大方?一来,当年所借的欠银,多半就是为了接驾而用。二来,多年战乱似的曾经繁花似锦的京城也成了一片废墟,若不加以修缮,如何住人?说得好听点儿,是借银供咱们二府修缮府邸,可说难听点儿,咱们可以不修缮的,只要上头愿意赐给咱们两座修缮一新的府邸即可。”

贾母说着说着,便老泪纵横。

像贾赦这一辈儿的人,其实压根就没有经历过曾经的战火纷飞,自然也很难理解父辈们所付出的巨大代价。可以这么说,老一辈的人,哪家哪户没死几个人?贾母是史家的嫡长女,她的祖父、父亲都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而她的祖父和父亲包括三个叔伯,全都死于战场之上。这也是为何她弟弟能不降爵世袭的原因。

若无明确的缘由,甭管是太|祖皇帝,还是长青帝,都不可能给予这般厚待。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而所谓的帝王仁慈,也是建立在他们付出了血的代价之上的。简而言之,如今所有的一切,原本就是他们应当拥有的,而非帝王恩赐。

“你明白了吗?你明白了吗?!”贾母连声质问,不由得痛哭出声。

在场所有人都保持了缄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在这种情况下,说甚么都毫无意义。难道要跟贾母辩解,如今已经不是开国之初了?所谓的开国功臣,呵呵,有个词儿叫做功高盖主!即便宁荣二府如今无需担心功高盖主这种事儿,可有哪个当主子的,愿意整日里听底下人瞎逼逼当年的功绩?

许久之后,贾母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只哽咽着道:“赦儿,已经做了的事儿,如今多说无益。不过你只记得,千万别再跟着廉亲王混了。你光看见他是亲王殿下了,可曾仔细想过,廉亲王在京城里的名声有多臭?对,圣上是护着他,可那是因为圣上是他亲爹!就像赦儿,你再怎么胡闹生事,我即便恨得要死,还能真的杀了你吗?连太子招揽朝臣,最终圣上也忍了下来,更别说廉亲王只是闯祸了。”

廉亲王,是皇子之中为数不多的亲王殿下,且还是除却太子以后,唯一一个手握重权之人。

当然,曾经的大皇子顺郡王也曾执掌兵权,可惜他太作死,被长青帝拘禁于府中。可反过来想想,顺郡王都作死到要弑君罔上了,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被幽禁而已,由此可见,长青帝是真的疼儿子。

可长青帝疼儿子,那太子呢?

长青帝眼看就要知天命之年,说句犯上的话,他还能再活几年?又能再护着廉亲王几年?等长青帝驾崩后,太子一登基,即便当年夺嫡时有着再怎么深厚的感情,待成了君臣还能剩下几分?君不见,长青帝就将他的兄弟们折腾了个七零八落,善终能有几个?

兄弟情这玩意儿,委实靠不住!

“赦儿,你就听为娘一句话罢!自私自利也罢,哪怕当个墙头草也好,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定要跟廉亲王划清界限,免得到时候被他连累!!”

[正文 139|第139章]

被廉亲王连累?

知晓后事的那拉淑娴和十二登时面面相觑,皆不由得在面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其实,这也不怪贾母目光短浅,实在是在这时,谁也不会想到名声最差的廉亲王能荣登大宝。也难怪了,太子是未满周岁便被长青帝赐封为皇太子殿下,加上他又是元后所遗的唯一嫡子,其外祖家以及他的岳父家,皆是传承多年的世家,尤其是他的外祖家,在前朝更是同徒家权势不分上下,若非徒家的太|祖皇帝能耐,指不定谁当皇帝呢。这也是为何,当年长青帝会迎娶太子生母的缘故,毕竟在那个时候,徒家尚未曾完全坐稳江山。

可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的徒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事事都要依赖盟友的软弱世家了,徒家是皇室,是天潢贵胄,是整个江山的主人!!

指望天子能顾惜旧情份?呵呵。

“老太太,以往是以往,如今是如今,您也不必总是沉浸在往昔的荣耀里。”面对失声痛哭的贾母,贾赦也不好说得太过分,故而他只用了他所认为的最委婉的语气劝了两句。

不想,就是两句话,仍是捅了马蜂窝。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甚么叫做往昔的荣耀?咱们的老祖宗跟着太|祖皇帝出生入死,这才打下了如今这江山。这些功劳都是实打实的,总不能因着一句时间久远就彻底抹平吗?听听你说的那些混账话,即便再过去几百年,咱们老祖宗的功劳也绝不能被抹去了!!”

贾母一脸的忿忿不平,只可惜在愤怒的面容之下,却隐约有些忐忑不安。甭管怎么说,贾母也是堂堂侯府千金、超品国公夫人,即便她没有太多的远见,可她却不是一个蠢笨不堪的人。很多事情,她仅仅是嘴上不说,心里头多多少少已经有了想法,只是她自己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这怎么能让她相信呢?相信曾经付出过血的代价的祖辈们,如今早已不被皇室看在眼里了?还是让她相信自家迟早有一天会败落?

“老太太,可否听我说两句话?”

忽的,那拉淑娴起身走向贾母,止步在贾赦右后侧,面上无喜无悲,语气也平静异常,就仿佛先前贾母那些怨愤丝毫都不曾影响到那拉淑娴。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在早已知道后事的那拉淑娴眼中,贾母不单可笑,更是极为可悲。

“哼,你能有甚么见解?总之,欠银已经还了,我也不说甚么了,往后赦儿你断然不能再跟廉亲王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只管离他远远的,免得将来祸及全家!”贾母恨恨的道。

那拉淑娴淡然一笑,状似不在意的提起了旁的事儿:“头两月,隔壁东府给去年生的蓉哥儿办百日酒的时候,老太太您说身子骨不利索,懒得过去了,我便同弟妹一道儿带着几个孩子去喝了酒。我家老爷和二老爷在前头院子里,或许不知晓后头发生了何事,倒是弟妹,恐怕也听见了罢?”

王夫人闻言诧异的抬头,茫然的问道:“甚么?大嫂您指的是甚么?”

“东府同咱们府上一般无二,两位老国公都是在战场上立下了赫赫战功之后,才有了宁荣二府之后的荣耀。而两位老国公在接受太|祖皇帝赐封后,曾经跟随着他们出生入死的兵卒很多都自卖自身,成了两府的下人。”那拉淑娴安抚的向王夫人点了点头,又道,“而那一日,我听珍儿媳妇儿无意间提起一事,却是东府有个下人唤焦大,当年曾对宁国公有着救命之恩,不知老太太可知此事?”

贾母迟疑的皱了皱眉头,战场有多凶险,就连她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也知晓几分。也因此,在寻常人眼里了不得的救命之恩,怕只怕两位老国公皆没少遇到。至于焦大,贾母隐约觉得有些耳熟,可仔细一回想,却甚么也想不起来。

当下,贾母只摇了摇头,略带几分没好气的道:“战场刀枪无眼,又是东府的事儿,怕是那会儿我还没嫁进来呢,我不知晓。”

“那旁的人可曾知晓?”那拉淑娴将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诸人,最终落在了王夫人面上,“弟妹总归记得罢?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儿,若是可以的话,弟妹帮我说说看?”

“这有甚么好说的?”王夫人只满脸的不解,不过自打去年险些让十二背了黑锅后,她对于大房倒是多存了一份愧疚。嘴上是说着没啥好说的,可到底还是将当日之事细细道来,“原也不是甚么大事儿,只听珍儿媳妇儿跟管事嬷嬷说了两三句话,仿佛是那名唤焦大的人又闹出事儿来,珍儿媳妇儿性子柔和,劝那嬷嬷忍忍就过去了,也是我瞧着那嬷嬷面有不忿,才多嘴问了两卷。其实,也就是那个焦大不知好歹,仗着曾经救过宁国公的恩情,挟恩图报,时常对着东府的主子呼来喝去的,一副他是长辈的模样。”

“竟有这等子事儿?”贾母奇道,“就算珍儿媳妇儿年轻面皮薄,那敬儿媳妇儿呢?她也不管管?”

“管了,怎的没管?可这不是没法子吗?”王夫人一面说着一面回忆道,“当初说了好些子话,只是我没放在心上,记得的也不过二三分。只依稀记得仿佛那焦大是从死人堆里把宁国公背了出来,没有饭吃就饿着肚子偷东西给主子吃。大嫂,您说对罢?”

那拉淑娴淡淡的点头,又添了几句:“弟妹说的不错,不过后头应当还有两句,说是没有水喝,他自个儿喝马尿,只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半碗水给了主子喝。”

“那又如何?”贾母瞪眼道,“这不理所当然的吗?他一个奴才秧子,竟敢挟恩图报?”

“是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那拉淑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莫说他如今还留着性命,纵是为了主子把命给丢了,那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更别说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至于整日里将这些个‘小事’挂在嘴边,没事儿瞎嚷嚷吗?甚么往昔的功劳情分,若是主子念旧情,那是他的福气,就是主子不念他的情,不也是他的命吗?”

这话一出,荣庆堂正堂里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在场的人除却珠哥儿和琏哥儿外,其他的人都不傻,哪怕迂腐如贾政,听着那拉淑娴这明显明朝暗讽的话,也瞬间变了脸色。只是,有着不久前发生的事儿作为比较,以至于即便那拉淑娴方才那番言语中丝毫不曾掩饰自己的嘲讽,在场诸人一时间也寻不出话来反驳。

是啊,谁不知晓底下人有功劳,可救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整日里惦记着发生在几十年前的旧事,岂不是纯粹讨嫌?更有甚者,焦大的功劳因着他本人的瞎嚷嚷,至少还有几个人知晓。而那些个不怎么会叫嚷的,怕是到了如今,压根就没人会记得了。

可倘若宁荣二府早已忘却了曾经陪伴在他们身边,跟他们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弟兄们,又有甚么立场去让徒家人记得他们的功劳?

故意提醒罢,不是挟恩图报又是甚么?可不提醒罢,都几十年过去了,谁还记得那些个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

贾母的面色瞬间惨白如纸,片刻后更是浑身轻颤了起来。一旁的贾政见状,忙不迭的上前扶住贾母,碍于礼数他不能对那拉淑娴出言不逊,故而只拿眼狠狠剜着贾赦,逼贾赦开口。

只是这会儿,贾赦也陷入了沉思之中,愣是没发觉贾政的瞪视。半响之后,贾赦才长叹道:“这又是何苦呢?我能不知晓祖辈们当年付出了多少吗?知道,我心里明白得很。可再明白又能如何?从太|祖皇帝到如今的圣上,咱们这些老臣之后,日子过得其实挺好的,即便像妹夫那种已经没了爵位的人家,不也是吃喝不愁吗?整日里扒着那点子功劳不放手,唯恐旁人忘了咱们祖宗的功劳……何苦呢?”

“甚么叫做何苦?那是咱们该得的!!”贾母瞬间两眼赤红一片,怒吼着道。

“是啊,那东府焦大,是不是合该被我们这些后辈供起来?又不曾缺衣少食的,何必总是将曾经的功劳挂在嘴上念念不忘呢?平白惹人烦!老太太,祖宗的荣耀再怎么重要,往后的路还得咱们这些后辈自个儿去走呢!”

贾赦连声叹息着起了身,抬眼见贾母一脸愕然中带着绝望的神情,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老太太您也不必如此难受,不管怎么说,您也是侯府千金,也是国公夫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您比旁的人都要幸运太多了。再说,就算我和二弟都不争气,起码不会让您吃半点儿苦头,您不如放宽了心思,好生过日子罢,没得想那些个有的没的,平白添了一肚子火不说,还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不是吗?就这样罢,外头的事儿有我呢,您就别瞎折腾了。反正你已经不枉此生了。”

“你你你……”贾母气得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每次她觉得贾赦已经最气人的时候,贾赦总能让她再气一回。甚么叫做别瞎折腾了?甚么叫做不枉此生了?一直以前在折腾的人都是贾赦这混账东西啊!后头那句更过分,这是明摆着咒她去死呢!

“二弟,老太太就交给您了,我这头晕眼花……先回去歇了着。”贾赦眼见贾母又一副要晕厥的模样,登时暗叫不妙。哪怕他并不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有甚么值得生气的,可他还是本能的选择了战略型撤退,“对了,有事没事都自个儿解决罢,我忙着,格外得忙!”

说罢,贾赦脚底抹油一溜烟儿的跑了,还不忘在临走前一把抄起尚在发愣的十二,转眼间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那拉淑娴目瞪口呆的望着贾赦的背影,愣是半响没能回过神来。她倒是知晓贾赦的德行,却没想到贾赦会选择在离开之前,再狠狠的气一回贾母。不过也许,贾赦真的不觉得他的话有多气人罢?

“老太太!老太太!”贾政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因为贾母又晕了过去。

……

……

贾赦跑了,那拉淑娴却没脸跟着一道儿跑,只是吩咐丫鬟将琏哥儿先送回荣禧堂,免得留在这里添乱。她本人则是等到大夫诊脉并开了方子后,才叹息着离开。有时候,她真的不明白贾赦在想甚么,要说贾赦这人没坏心眼儿罢,可他每次都能将贾母气得死去活来的。要说贾赦是故意的罢,这么做真的对他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所以,他是不是傻啊?

待那拉淑娴一脸无语凝噎的回到荣禧堂时,早已过了掌灯时分,贾赦早早的洗漱完毕歇在了床榻上,她进屋时就听到一阵小呼噜声,只听声儿就知晓那祸害睡得极为香甜。

静静的在门口立了半响,那拉淑娴又悄声退了出去,问明了十二尚不曾歇下后,索性就去了十二房里。结果,她前脚才走进十二房里,容嬷嬷后脚就端着晚膳进来了。

“主子哟,您可不能不用膳,亏了身子骨到时候都没地儿后悔去!对了,老爷一回来就吃了不少,连您那份也一并吃了,还叫人额外添了一碗饭。吃饱喝足了,又美美的洗澡换衣裳,回头就歇下了。我瞧着……荣庆堂那头老太太没闹腾?”

“嗤!”不等那拉淑娴开口,十二已经笑了出来,忙将手上的笔搁了下来,十二绕过桌案,走到那拉淑娴跟前略行了礼,笑道,“娘您先用膳罢,蠢爹那头真的无需挂怀,他可不会亏了自个儿。”

欠银如愿的还清了,长青帝和廉亲王的好感度刷了,自个儿的官职也升了,顺道儿将打算好生出口恶气的贾母反过来气了个半死,结果贾赦这个罪魁祸首却吃得香睡得好,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悠哉了。这也亏得贾母不曾有心力关心荣禧堂这头的事儿,不然要是知晓了真相,只怕又得狠狠的气上一回。

被十二和容嬷嬷盯着,哪怕那拉淑娴没甚么胃口,还是笑着坐下来用膳。

见状,容嬷嬷欣慰不已,却仍满脸狐疑的道:“荣庆堂发生甚么事儿了吗?可我瞧着老爷的精神头格外得好,总不能是他将老太太气了一场,自个儿反倒是乐呵了罢?”

十二默默地抬头望向顶上的横梁,好半响才点头道:“嬷嬷说的不错,我猜他就是这么个想法。”

“别闹,你爹只是没甚么心眼子,想事情的角度跟寻常人不大一样。”那拉淑娴嗔怪的瞪了十二一眼,旋即自己也轻笑起来。贾赦这人,是天生的刀子嘴,然而他却不是豆腐心,只是心眼没开窍,一不小心就容易毒舌把人得罪。说真的,这种性子真的很容易得罪人,可若是对方知晓他是这个性子,反倒是没问题了。而最值得庆幸的是,前世四爷跟前便有一个跟贾赦性子类似的心腹。

也就是说,只要能让廉亲王明白贾赦没无坏心只是有些缺心眼,那么廉亲王就会信任他。

有甚么比得到冷面亲王的信任更重要的?至少在目前为止,并没有。

“我明个儿去一趟东府好了,最好能说服他们赶紧将欠银还上。这王家、史家会不会死,我管不着,可东府绝对不能出事。”十二目光微微闪烁,除却宁国府外,张家那头也该出面还银了,这数目多寡是一回事,可还银早晚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那位爷除却小心眼儿记仇外,同时也会铭记恩情。

当下,十二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跟荣国府一本同源的宁国府,那拉淑娴的娘家张家,还有跟张家是姻亲关系的潘家、凌家、周家……碍于那位爷素来喜欢搞株连,这些关系近的人家也得加把劲儿。只是,劝宁国府容易得很,毕竟他们已经上缴了大半的欠银,张家也不算很难,可其余几家却是极难处理的。

不等十二算计好一切,那拉淑娴已用完了膳,一面唤人撤下去,一面抬头见着十二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愁容,登时一个没忍住,伸手捏了一把十二的小脸蛋。

“娘?”十二一脸的懵圈。

“我得趁着你还不曾长大,多捏两把,免得回头你一下子长大了,又没了机会。”那拉淑娴说的含糊,可十二却是听明白了。只是如此一来,十二却是更无奈了,只得任由那拉淑娴在他的小嫩脸上捏来捏去的。

待丫鬟将残羹冷炙收下去后,那拉淑娴才总算放过了十二,轻笑着道:“担心甚么呢?怕劝服不了东府那头?这个简单,回头我同你爹说说,左右他能逼疯老太太,也一样能将东府的人逼疯。”

“我不担心东府那头,他们是已经上了贼船的人,老实还了剩余的欠银至少还能在圣上和那位爷面前讨个好。若是不打算还了,却是两面不讨好,敬大伯伯没那么傻。”十二仍在皱眉思索着,“可外祖父家呢?还有同我关系极好的二舅、三舅他们的岳父家呢?皇玛法这人……”

“最喜欢一窝端了。”那拉淑娴下意识的补充道。

当下,母子俩对视一眼,苦笑连连。

反倒是一旁的容嬷嬷不解的开口道:“那就告诉他们,以后会怎样呗,他们又不傻,自然知晓该怎么做。”

告诉他们?那拉淑娴也好,十二也罢,都被容嬷嬷这话给弄了愣了许久。半响,那拉淑娴先苦笑着道:“说得简单,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告诉他们呢?再说了,就是真的说了,他们也未必会相信呢。万一再泄露出了甚么风声来,赔上咱们自个儿家,又如何是好?”

说白了,那拉淑娴仍是一个自私的人,因着宁荣二府一本同源的缘故,她肯定会救两府。娘家张家那头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可旁的人家,若方便的话,拉拔一把倒是有可能,可想让她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

做梦还比较快点儿。

“那隐隐透露一点儿呢?不把话说明白不就成了?”容嬷嬷又出主意。

这个比起方才略靠谱了一些,可所谓的“隐隐透露一点儿”又是指多少呢?说的少了,对方不可能相信,说的多了,对方倒是信了,却是间接的将自己的把柄拱手送予了对方。尽管那拉淑娴跟娘家感情不错,却尚未涉及到娘家嫂子们的娘家人……

几人再度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少许,十二忽的一拍脑门:“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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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里,京城发生了很多事情,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荣国府贾赦带头还清了欠银,且还拖着同族长房的宁国府一并将欠债还请。这还不算,许是对了廉亲王的眼,在宁荣二府将欠银还清后,廉亲王特地向长青帝讨要了贾赦,虽说贾赦的官职不变,却是暂时在廉亲王手底下干活了。

对此,贾赦本人只觉得痛快。虽说廉亲王学问也不错,可廉亲王太忙碌了,又不想三皇子文亲王那般整日里之乎者也的让人听得就心烦意乱的,只交了他一些特别轻松简单的活儿,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别提有多舒坦了。

而对于廉亲王而言,贾赦绝对是个人才,君不见他才将贾赦招募到麾下,才隔了一天,贾赦就帮他将张家的欠银还了回来,虽说数目少了点儿,可这却是个好兆头。而之后没几日,贾赦就将刀子捅到了姻亲王家身上。

“听说了吗?荣国府的赦大老爷简直就是个失心疯!!”

“没错!他先是逼着自家亲娘掏空了家底,抢在第一个把欠银还上了,之后就逼着同族长房也跟着还了欠银!这哪里是还债?这分明就是坑自家人!”

“坑完了自家人就去坑老泰山家,唉,张家也是倒霉,白折了个闺女进去不说,还被自家女婿逼着还欠银,这是造了甚么孽哟。”

“啧啧,你们这些消息都太落后了,还不曾听说罢?赦大老爷带着人马去了王家!他二弟的老泰山家!”

得了,坑完自家坑亲家,坑完亲家就坑自己弟弟的亲家,有那好事者帮着他算了一下,纷纷开盘打赌他下一个要坑的是谁家。

像贾赦的舅家保龄侯府,像跟张家有姻亲关系的潘家、凌家、周家,还有就是贾赦那三个庶妹的婆家,再不然便是远在扬州的林家,以及在金陵的薛家,皆榜上有名。

而在这其中,保龄侯府位列前茅,诸人都认为等王家倒了霉,下一个就是史家了。

天可见怜的。

然而,甭管史家会不会是下一个倒霉蛋儿,可至少王家已经倒霉了。王湛王老爷子万万没有想到,某天清晨竟会被人堵在了府里,且这一日还不是休沐日,更别说他还要去上早朝!!

王家人全都傻眼了。

“王老爷子您见谅。我是晚辈,原也不该挡了您的道儿,要不这样好了,您该忙活的就去忙活罢,接下来的事儿由我同子胜兄商议。”贾赦一脸的真诚,假若他身后不曾跟着廉亲王府的人,也许会显得更为真诚一些。

可显然,王老爷子不吃这套。

当然最关键的是,王老爷子实在是太清楚了,自家长子完全靠不住。偏生,次子并不在府中,除却长子外,也就是一群妇道人家,外加才十来岁的长孙王仁了。

一个都靠不住!!

无奈之下,王老爷子只能让心腹替他往宫里跑一趟。万幸的是,长青帝素来宽厚仁慈,即便有事不能来上早朝,只要提前支会一声,事后也不会被怪罪的。更别说这段日子以来,被折腾的人不止他一家,想来长青帝也已经习惯底下的朝臣们纷纷托病失踪了。

见王老爷子没有离家的打算,贾赦心情更好了,他不会因为王老爷子提防他而心生不悦,反而觉得被人忌惮是一件特别值得高兴的事儿。当下,贾赦笑得一脸开怀,颠颠儿的跟在王老爷子屁股后头,一叠声的催促道:“王老爷子您是打算今个儿就把欠银给还上了?真的是太好了,我又成功了一家。”

饶是王老爷子涵养极好,也被贾赦这话气得面上一黑,旋即没好气的道:“你去张家也是这么说话的?你老泰山居然没打死你!”

“打呗,只要能把欠银都给还上,大不了我站着不动让您老人家打一顿呗。”贾赦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左右您跟我家老太爷是过命的交情,正好,自打我家老太爷没了以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挨过打了,您索性打我一顿,让我好生回味一番。”

王老爷子一个没忍住抬手向着贾赦的后脑勺来了一记:“你小子还欠打是罢?”

“哈哈哈哈!”贾赦挨了打,不怒反笑,“好了好了,您老人家可打了我,这下总得把欠银交上了罢?赶紧的赶紧的,千万别墨迹,要不是因为觉得你是我自家人,我才不讨这个嫌呢!”

“敢情你就专坑自家人?”王老爷子跟荣国公贾代善也是真的交情好,更别提他曾经满心希望自家嫡长女能嫁到荣国府当长房太太了,可以说从贾赦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惦记上了。要不是后来被张家横插一杠子,如今他女婿就是贾政那蠢货,而是贾赦这二货了。

——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可不是?”贾赦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您老人家仔细想想,我去完老泰山家,就来您家呢!要不是把您家当成我的亲家,我至于吗?”

“啥?!”王老爷子懵了。

荣国府和王家的确是姻亲,可并非贾赦的亲家。莫说贾赦并不知晓当年说亲的风波,即便他知晓,这种话也绝对不能乱说。当下,王老爷子开始快速的想法子,看怎么将这话圆回去,他倒不认为贾赦是故意占他嫡长女的便宜,只当是口误。可即便是口误,也得掰扯清楚了,毕竟在场的人可不算少呢。

“贾赦你个混账东西!谁是你亲家?我告诉你,我才不会将我家凤哥儿许给你家琏哥儿的!哼,不是我看不上琏哥儿那孩子,而是冲着你这个混账,我就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你死心罢!”

关键时刻,王子胜跳了出来,且张口就是一顿喷。然而,也许是因为他做事儿不过大脑,亦或是他根本就没有大脑,这么一番话下来,非但没将两家的关系撇清,反而有种将亲事昭告天下的感觉。莫说旁人了,就连贾赦也懵了一下。

其实,他方才说的亲家……还真的是口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