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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和王家关系真的是极好,王夫人年幼时更是曾养在贾母膝下很长一段时间,再加上两家的确是亲家关系,且贾赦虽然神烦贾政,同时也觉得王氏女不好惹,可对于王家其他人却没甚么想法。这王老爷子,是他很敬仰的长辈,王子胜是他的酒肉朋友,王子腾则是他曾经鄙夷如今很佩服的人,再加上他的确经常说话不过脑子,这才有了方才的口误。

结果,简单的口误从王子胜的嘴里过了一遍,直接演变成了儿女亲家……

贾赦不禁怀疑起来,大兄弟你是收了我媳妇儿、儿子的贿赂罢?你到底站哪边呢?

这厢,贾赦开始怀疑起了人生,那厢,王老爷子原就攒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当下便抢了贾赦手里的扇子,对准了王子胜就是劈头盖脸一通狠揍。

等战火暂歇时,王子胜原本俊俏的面容上,全是横一道竖一道的红印子,而贾赦的扇子也光荣就义了。贾赦有理由相信,要不是武器不够趁手,今个儿估计王子胜就要交代在此了。

好不容易等王老爷子住了手,贾赦忙将他拉到一边,顺便还将王子胜踹出去老远,压低了声音在王老爷子耳边低语道:“王老爷子,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欠银您最好还是交了,不然的话……您想想,就我这德行,若没有确切的原因,我会老老实实的上缴欠银?别闹了,人命关天呢!就算银子再多,那也得有命花不是吗?”

王老爷子登时面色大变,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贾赦带过来的人,只是廉亲王给贾赦的人虽说多半都是练家子,却并非历经百战之人,顶多就是有把子力气,看着并不渗人。

“我怎的看着不像呢?”王老爷子迟疑的问道。

“别闹了,那些人算甚么东西,想要咱们命的是上头那一位!”贾赦没好气的翻着白眼道,“我再怎么窝囊,也不至于怕个小兵卒子啊!上头!最上头!天皇老子!”

这话一出,王老爷子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半响都没能缓过神来。倒是王子胜见这边没啥动静,又舔着脸往这边凑过来,不想王老爷子正当惊疑不定之时,见状抬脚便将王子胜踹倒在地,咬着牙根儿恨恨的道:“滚一边儿去!信不信老子今个儿真的恁死你!”

王子胜瞬间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溜烟儿的跑得无影无踪。

“赦儿,你这孩子打听到的消息可是真的?你同我说说,这里头……唉,其实王家不是交不出欠银来,只是当初欠的银子就是给太|祖皇帝和当今圣上花了,如今又要咱们交出来,这合适吗?”

“管他合适不合适,我只问您,要不要命了?”贾赦拿着鸡毛当令箭,扯着虎皮当大旗。许是因着跟廉亲王混了一段时日,虎着脸的模样还真有几分严肃正经,“一句话,钱重要还是命重要,您自个儿看着办罢!”

说罢,贾赦也不管王老爷子是何神情,扭头就回到了廉亲王府的人之中,只这般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凭良心说,要是贾赦拿出胡搅蛮缠的劲儿来对付王老爷子,绝对起不了甚么作用。毕竟,王家不比张家,这张家是传承了百年的,而王家却是一窝子兵痞子。比谁更无赖,贾赦还真未必能获胜。可正是因着贾赦如今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反而正衬得此事是真的,让王老爷子不得不往深处想。

这一多想,事儿就坏了。

正中贾赦的圈套了。

[正文 140|第140章]

是还?还是不还?

贾赦倒是解脱了,潇潇洒洒的回了廉亲王府诸人之中。可已经被他给整懵了的王老爷子却瞬间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

在很多时候,甭管外头的争斗谩骂有多恐怖,里头的人都可以丝毫不以为意。然而,一旦碰到里头的人倒戈相向,那么即便有着再坚固的防护,被攻陷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其实,打从王老爷子一开始犹豫,就已经代表着贾赦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王老爷子迟疑再三,间或原地打转,偶尔又抬头望向贾赦。后者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至于王家最终会如何选择,那就与他无关了。可贾赦越是这般淡定,王老爷子越是心头忐忑不安。

——究竟该不该相信他呢?

按说,贾赦的人品并不是很值得信赖,更准确的说,这世上不信任贾赦的人简直多得数不胜数。首当其冲的就是贾母和贾政,甚至哪怕是他的妻儿……一般情况下也不敢相信他呢。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至少在如今这档口,长青帝和廉亲王都格外的信任他。尤其是廉亲王殿下,甚至不顾手底下人的强烈反对,硬是任性的将讨债这一重任交予了贾赦全权处理。

“去将大老爷寻回来。”王老爷子迟疑再三,终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王家在多年以前也是曾经接驾过的,所欠的银两比不上宁荣二府的总额,却也比他们任何一家来得更多。且论钱财,王家倒是比荣国府底子更厚一些,毕竟王老爷子曾单管过各国进贡朝贺之事,但凡有外国番邦来使,皆是由王家接待的,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王家的。

可惜,那也是以前的事儿。这几年,随着长青帝的身子骨愈发羸弱,诸位皇子愈发年长,京城里的局势也愈发的动荡不安起来。王老爷子作为老臣之一,自是被长青帝早早的调回了京城,哪怕前两年曾往外去过,最远处也不过是直隶那头罢了。要是长青帝真打算动真格,逼着老臣们还债,王家虽并非完全还不出来,却是注定要伤了根基的。

正当王老爷子犹豫不决之时,王子胜终于被人寻了回来。

许是因着被打怕了,王子胜满脸的忐忑不安,却并不敢直接挨着王老爷子,只站在离着有三五步距离的地儿,遥遥的问道:“老爷子您这是又打算做甚么?”

“干啥离得那样远?怕老子吃了你还是怎的?”王老爷子没好气的吼道,旋即又抬眼望了下贾赦那处,赶紧吩咐管家将那些人安置到正堂里坐下,该奉茶的奉茶,该上点心的上点心,待吩咐妥当了,王老爷子才一把揪住王子胜往角落里去,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小子白活了小半辈子,一件事儿都没给老子办成过。今个儿这事儿可大可小,你倒是也拿出个主意来,看能不能从贾赦那小子嘴里套出点儿有用的话来。”

“套话?哎哟,老爷子!您就别埋汰我了,我还套贾赦那小子的话?别被他套了话,您就该谢天谢地了。您别以为他做事儿素来不着调,他那人精着呢!”

“他精着,合着就你一人傻?”王老爷子原就心情不佳,闻言立刻将揪胳膊改成了揪耳朵,“老子让你过去套近乎,你就去!正事儿不干,屁话一堆!你信不信老子回头打断你的腿!”

“信!信!老爷子您说甚么就是甚么!哎哟哟,老爷子您倒是松手呢,我这是耳朵!人耳朵!要扯断了哟……”

费了好大的劲儿,王子胜总算是成功的将自己的耳朵从王老爷子手里头抢了过来,赶紧拿手死死的捂住了,连退了好几步后,一个转身就往贾赦所在的正堂跑去,心道,贾赦这人再讨厌至少不会跟他动手罢?结果,一进到正堂里,王子胜抬眼一看就被眼前这一幕气歪了嘴,只恨不得立刻跟贾赦好生干上一架才好。

彼时的贾赦,正跟个主子似的,将王家的下人使唤得滴溜溜的转。先前王老爷子吩咐下人给他们上一些茶水点心,结果贾赦非要热饭热菜,这还不算,硬是逼着王管家开了酒窖,将王家私藏的好酒搬了好些出来。等王子胜进了正堂时,贾赦已经跟廉亲王府的人喝上了。

“贾赦!你个混球!”

王家的人都是冲动易怒的性子,倒不是说他们的本性有多坏,而是极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反过来说,就是很容易被人利用的倒霉孩子。当然,若是在接连吃过几个大亏后,想来即便再冲动的人,也一定会好生反省一下,争取早日成为一个城府极深的小人。

亦如王夫人,她已经逐渐的往喜怒不形于色,工于心计的方向发展了。

可惜的是,王子胜并没有。许是因为他打小就一帆风顺的从未吃过甚么亏,也有可能是他的脑子已经不足以拯救他的性子,故而在见到贾赦在他家里头推杯换盏一副大爷样儿时,登时怒气上心头,二话不说就冲到了贾赦面前。

“你家老爷子在外头看着你呢。”贾赦会怕他?得了罢,就王子胜这怂货,也就是个头看着挺高的,旁的就没一点儿作用。真要是打起来,自小跟着祖父习武的贾赦三下五除二就能撂倒他,比起文采方面,即便贾赦高中二甲是略有些水分的,可比王子胜却要有内涵多了。

只一句话,贾赦就让王子胜成功的熄了怒气,转瞬就成了蔫头蔫脑的可怜样儿。

索性贾赦今个儿也不是故意来寻王子胜麻烦的,他是第一回接到这般像模像样的任务,心里头还惦记着如何完美的完成任务,让廉亲王高看他一眼。故而,见王子胜蔫吧了,贾赦只呵呵一笑,放下酒盅拉过王子胜,到了角落里后,才压低了声音道:“我说子胜兄,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你仔细想想,我甚么时候坑过你了?”

“你坑过我的次数还不够多?”王子胜瞪眼,脑海里瞬间浮现了这些年来在贾赦手上吃过的亏。

“咳咳,那是开玩笑!多大的人了,一丁点儿的玩笑都开不起吗?就说上回,咱俩一道儿入了狱那事儿,这不是我吃醉了酒吗?再说了,究其根本也不过是为了个风尘女子,你何必一直惦记着呢?”

“谁惦记那个了!”王子胜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二,毕竟他当时之所以动怒,主要还是因为贾赦不给他面子,至于一个风尘女子,当时他是有些可惜的,可都过了这么久,他早就忘了好吗?

“行行,咱们不说那些个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了。就说今个儿这事儿好了,子胜兄你觉得老弟我是不是一个傻子?你凭良心说。”

“你当然不傻,鬼精鬼精的!”

“是罢!你也承认我不傻了,那你说,要不是有着迫不得己的缘故,我会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非要将家里的欠银塞给旁人?我可是袭爵的嫡长子!荣国府的家主大人!你动动脑子罢,要是没个确切的缘由,我能将八十万两银子都舍出去吗?!”

王子胜沉默了。

虽说长辈们常说,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可到了他这一辈,其实真正交好的只有王家和贾家,准确的说,是王家和荣国府。这里头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着两家成了亲家,不过对于王子胜来说,他跟贾赦打小一道儿长大,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泡,这才是俩人交情不浅的真正缘由。再往深处想,贾赦方才那话也的确是在理,虽说他们俩都是家里头的嫡长子,可贾赦这情况又跟他有所不同,毕竟荣国公贾代善已经没了,贾赦是真正的家主,而不像他似的,只是家里头说不上话的所谓大老爷。

八十万两银子,将心比心,王子胜肯定是舍不得的。

“当我是兄弟的话,那你倒是同我漏个底儿。就这么说罢,假若我王家抵死不交,会咋样?”王子胜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抵死不交……嗤,那就去死呗。”贾赦嗤笑一声,满脸的轻视,看向王子胜的目光里更是透着一股子悲伤,“好兄弟啊,等将来若是王家出了事儿,我会记得清明时多给你烧些纸的。”

“去你的混球!”王子胜没好气的怒喝一声,回过神来之后,却是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廉亲王府人的方向,眉头紧锁一脸愁容,“你摸着良心说,真会那么严重?”

“对。”贾赦重重的点头,“我可是掏了八十万两银子,不过用这些银子换我全族老小的性命,也是值得了。不然的话,要是到时候真的被抄家灭族了,我才是真的没脸去黄泉见我老子了。”

“行了,我知晓了。”王子胜长叹一口气,即便他平日里再怎么不靠谱,遇到这种事情,还真是没法子再像往日里那般的没心没肺了。伸手拍了拍贾赦的肩膀,王子胜没再说甚么,只转身出了正堂,去寻他家老爷子了。

又过了小半刻钟,王老爷子亲自过来寻人,这一次却是甚么废话都没有了,开口就是请诸人去了府中库房。

还真别说,王家的钱财真的比贾家多,只是欠的钱也多。据王老爷子所言,林林总总的加在一块儿,少说也有百万两之巨,这还是不算利钱的情况下。至于贾赦明着询问可有不清楚的账目时,王老爷子只横了他一眼:“你们两府的账目不是不清楚,是当年记账的人就已经分成两笔了,结果如今归整时,却又恰好把你们两府合在了一起,其实打从一开始就应当是每家八十万两以上。”

贾赦一脸你当我是傻子的神情:“别闹了,欠银的时候,我家还没分家呢,压根就没有宁荣二府,都是记在贾家的名头上的。”

“谁闹你?你得了,消停点儿罢!大不了我多交五万两,算一百零五万两。”王老爷子牙疼的看着贾赦,偏碍于不是自家人不能直接动手,气愤难耐之下,王老爷子一个转身一巴掌拍在王子胜的背上,犹觉得不够后,又抬脚踹在了王子胜的屁股蛋子上,直把他踹到了地上来了个大马趴。

可怜的王子胜,在看清楚踹自己的人是谁之后,只老老实实的缩在一旁,犹如一只大号的鹌鹑。

接下来就顺畅多了,有王老爷子坐镇,将库房里的东西一一搬出来,核对归整后,很快就得出了具体的结论来。银锭子、银票、银饰品器皿加在一块儿凑了个三十五万两,金子类的并王家老太太急急命人送过来的头面首饰在内,够凑了五万两。两厢加在一起,折合白银八十五万两整。

“我家真没有名家字画,古董也没多少,有的就只金子银子。”王老爷子指着几乎被搬空了的库房无奈的叹息道,“我一粗人,哪里懂得那些个了,你索性连家具和摆件玩意儿都拿去好了,反正没银钱了。”

贾赦探出头瞅了一眼挨着库房墙放的大件家具,并几个零散的箱子,心知再闹腾下去意义不大了,况且廉亲王虽让他担了这讨债的差遣,可也没指望他一次就能将所有欠银收回。当下,贾赦略一思量,索性卖了王老爷子一个好。

“瞧王老爷子您说的,我能不信您老人家的吗?说句实诚话,我小时候光着屁股蛋子四处乱跑时,您不也瞧见过吗?这样好了,余下的二十万两银子,您啥时候方便啥时候给,到时候甭管是您让子胜兄领着人送去,还是去我府中支会一声让我来取,都成。”

“行,我就承你这个好,回去替我向你家老太太问声好。”甭管心里头是怎么想的,王老爷子明面上的态度倒还不错。只是他这话一出口,贾赦面上的神情瞬间就变了。

“呵呵……我家老太太哟,我是觉得只要别让她瞧见我,她定然一切安好。可万一瞧见了,估计肯定好不了。这样罢,我回头同我家二弟说说,让他有空带着弟妹一道儿回来一趟,您看成罢?”

王老爷子苦笑着点了点头:“成,有甚么不成的?你也放心,我大头都给了,不会赖你剩下的。金银是没了,我好赖当年置办了不少的田产庄子铺子,回头等凑齐了,让子胜给你送去。”

不是所有人家都喜欢名家字画古董玉器的,以王家的性子,还真欣赏不来太高大上的东西。距离最近一次采办古董玉器,还是王老爷子嫁小闺女那会儿了,他给他家小闺女备下了价值三四十万的金银首饰,并价值十万的家具和古董玉器,可王家本身却没有那些个东西,他儿媳妇儿处倒是有,却也不曾沦落到要拿儿媳妇儿的嫁妆抵债的地步。故而,想要凑齐余下的银子,只能卖掉手头上的庄子铺子了。

这一次,固定是要伤到根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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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无比忧伤的王老爷子不同,贾赦的心情顺畅到几乎要飞起来了,领着一行人肩挑背扛的将八十五万两银子直接送到了户部,当然自有人先一步去通知了廉亲王。

不出意料,廉亲王再度对贾赦另眼相看。

其实对廉亲王这样的人来说,才华之类的真心不重要,三年一度的科举,每次都能收获不少的人才,这里头迂腐书生绝对占了一多半,剩余的人中,真正能挑大梁的少之又少,更别提很多人是怀有私心的。

“恩侯,干得不错。”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从廉亲王口中说出来,份量就完全不同了。贾赦感动的泪眼婆娑,当然也有可能是单纯的被惊吓到了,毕竟往深处想,称呼对方表字就意味着是朋友了。当然,贾赦和王子胜倒是朋友,可他们以往却是直接称呼对方为蠢货或者混球的。

“廉王殿下,我以后可以跟着您干了吗?您放心,讨债这事儿我在行,咱们下一个目标是哪里?王家那头不用管了,等凑齐了余款,王子胜会给您送过来的。那下一个……咱们去史家好不好?”贾赦一脸的期待。

“你不去翰林院了?”

“殿下……”贾赦瞬间从期待转成了惊悚,翰林院那地儿跟他八字不合呢,虽说也没人针对他,可他一进入翰林院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只恨不得立刻被削官罢职了。

“行,往后你就跟着我罢,左右翰林院那儿也不缺人。”廉亲王没想那么多,只当是贾赦这人忠心耿耿,哪里有需要便主动要求去哪里。至于翰林院那头,事实上从来就没缺过人手,更别说贾赦只是临时被长青帝升职为翰林院编修的,压根就没事儿能让他干。

“我以后不用去了?”贾赦瞬间乐翻了,拍着胸口向廉亲王打包票,“廉王殿下您就放一百个心罢,我贾恩侯一定为您将欠银尽数讨回来!”

“不是为我,是为圣上。”廉亲王目光闪了闪,提醒道。

“对,那是自然的,咱们都是为国尽忠嘛。”贾赦随口扯着,他这人头脑简单,压根就没注意到廉亲王话里头暗含的深意,只下意识的顺着廉亲王的话说下去。可说者有意听者有心,廉亲王倒是对此相当得满意。

……

……

接下来,贾赦就进入了讨债模式。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四五回手到擒来。若说宁荣二府是让他见识一下,张家是纯粹拿他没辙儿,那么王家就是他实打实的头一份功绩了,等到了保龄侯府却是容易多了。

尽管贾赦本人同老侯爷夫人并三位老爷并不算很熟稔,可往昔的交情在,加之保龄侯府到底没个主事的人,哪怕大老爷也尚未及弱冠,忽悠起来别提有多容易了。还有一点,保龄侯府的欠银其实并不算多,偏他们的欠银却是极多的,在墨迹了半天后,贾赦头一回成功的收到了全部欠银。

余下,贾赦又将目光瞄准张家的三门姻亲上头。

潘、凌、周这三家,都是传承已久的,贾赦啥都没做,只带着一群人排成一溜儿蹲在人家大门口里,要是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破碗就更有气氛了。当然,贾赦没无耻到这地步,仅仅是带人堵着门口,既不讨债,也不啰嗦,甚至有人进门他们都会让道儿。可即便如此,没两日人家就举白旗投降了。

三家的依次交还了欠银,随后三家人排着队去张家讨说法。

“哎哟你这啥女婿呢?要不要脸了?带着一群人蹲我家大门口,这是要债呢还是要饭呢?他不怕丢人现眼的,我都怕了!”

“你这女婿了不得啊,老话咋说的?人要脸树要皮,他只要能讨回欠银连面皮都不要了呢!能耐!”

“可不是能耐吗?简直了都!唉,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到能这么豁出去的。”

张家老太爷:“…………呵呵呵呵。”

不几日,待在荣国府里悠哉过着小日子的那拉淑娴,就收到了娘家来信。信中,极为委婉的讲述了贾赦这些日子在外头干的好事儿,字里行间没有一句污言秽语,却处处透露着无限鄙夷。

那拉淑娴收了信后,感概良久,之后才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

转眼都已经六月下旬了,离太子二度被废黜还有三个来月时间,想来到那个时候,那些个老狐狸们大概就能明白她的用意了。不过,到底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那拉淑娴犹有些不大放心,待唤了十二过来后,便直截了当的开口发问:“时间太久了,我都有些记不大清楚了,只依稀记得太子被废之后很久都依然有人替他说话?”

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话,饶是十二自认为聪慧过人也有些发懵,愣了半响后才道:“不要紧的,咱们家已经没有危险了。”

四爷是抠门是爱记仇,可同时也并非蛮不讲理的人,只要是曾经帮衬过他的人,之后绝对会有好日子过的。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十三爷,君不见等他上位后,其他所有兄弟包括他的同胞弟弟老十四都改了名字,唯独十三爷没有改。

这叫甚么?典型的护短性子。

“抽个空儿去趟你外祖家罢,也不用说旁的,只告诉他,最迟十月份京城里一定会有大事儿要发生,让他老人家悠着点儿,再顺便让他约束一下你三个舅舅。”那拉淑娴说到这里,面上闪过一丝迟疑,“还有一事,我先前听到个信儿,仿佛是老太太打算让你二叔叔外放任职。”

“啥?”十二再度被吓到了,“就那傻货?还外放任职?别闹了,留在工部多好呢,虽无功可也没过呢。放他去外头,万一他发疯了撒欢,真闹出了事情来,兜也兜不住!”

“恐怕不可能。”那拉淑娴一想到先前贾母哭成泪人的模样,就止不住头疼起来。

诚然,八十万两银子的确是一笔天文数字,可既然已经给出去了,那再折腾这些还有意义吗?甭管怎么闹腾,给出去的银子它也回不来呢。偏贾母却看不透,似乎是想着从别地儿捞银子。这要是赶在十来年前,她绝对不会阻拦,可如今眼瞅着长青帝没多少年了,再动这脑子,回头等那位爷上去了,绝对是会掉脑袋的。

“那就甭管了,他爱去就去,想贪就贪。大不了等回头咱们来个大义灭亲,反而能得些好处呢。左右政二叔叔又不是隔壁东府,没得小的出事连累大的。”十二一脸的无所谓,“再说这不还只是听说吗?未必就是真的,退一步说,即便是真的,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外调。”

从理论上来说,京官的地位要远高于地方官。然而,京官都是穷人,极难捞到油水不说,还因着京城里头贵人多,每每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可地方官就不同了,哪怕只是个七品芝麻官,至少在他那地儿就是父母官,更别提很多职位都是极为有油水的肥缺。

也因此,每三年考核评价之后,除却那些个一心做学问的人外,其余人等多半都是削尖了脑袋往外头跑的。就说贾政好了,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搁在京城里连个水花都起不了,可若是外放了,要不就当各州的知州,或者是盐运司副使,再不然就是盐课提举司提举等等。这论地位,绝对没法跟工部员外郎相提并论,可好处却也是响当当的。

——捞钱容易!!

当然,被砍头的概率也就一下子高了起来,尤其等那位爷上去了,恁死的多半都是在职期间捞够了油水的肥官。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像贪污受贿这样的罪名,不至于祸及家人。

既如此,管他去死!!

十二和那拉淑娴商议之后,只决定过两日去一趟张家,略漏一些口风。至于贾母、贾政打算折腾甚么,随缘罢!

殊不知,就在他们思量对策之时,贾母也唤了贾政过来谈心。

自打宁荣二府还清了欠银以后,贾政就恢复了日常上衙。可惜,等他去了工部之后,才愕然发觉,诸位同僚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可不是吗?虽说祸头子是贾赦,可身为贾赦的嫡亲弟弟,贾政能是个好东西?要知道,如今满京城的人大多都在诅咒贾赦不得好死,顺带也没忘记捎带上贾赦的至亲家人,包括祖宗十八代。

贾政能有好?

可怜的贾政,先是在府里头被嫡亲大哥摆了一道。然而,等他出了府后,才发觉外头已经变天了,他从曾经年轻有为的荣国府二老爷,变成了京城里人人喊打的混账东西。这贾赦倒是投靠了出了名的面瘫王爷,贾政却没个得力的靠山。再一个,工部里的上峰同僚也没对他动真格,无非就是没事儿了多给点儿眼色瞧,外加话里话外都暗藏玄机。

只这般,贾政就已经受不住了。因此,当贾母提议让他放外任时,他毫不犹豫的就应承了下来。

今个儿他们就是来商议要谋个甚么官职的。

“老太太,按着我的想法,谋个知州是最好的。一来,也算是一方能人,二来,知州的位置多,也好谋划些。”从五品的官职,贾政不敢挑最好的,只好往平庸里头选。不过,他这话也确实没错,甭管怎么说,他都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了,论旁的职位没有太大的把握,可若仅仅是平调去当个知州,却是容易多了。

可贾母却很是反对。

“知州是不赖,可你如何保证一定能谋到肥差?是有些州肥得流油,可也有些地方穷山恶水泼妇刁民,万一你去了那等子地方,但凡出了甚么乱子,你要如何是好?这些年,各地的叛乱少是少了,可也没有完全太平下来。每回遇到旱灾水灾的,准会出事儿!”

“这……”贾政原就是个没甚么主见的人,闻言登时犹豫了起来。

贾母又道:“就算运气好没摊上这些倒霉事儿,可穷乡僻壤的,你如何捞银子?听我一句话,咱们府上如今已经没钱了,你大哥他混账一个,中了举当了官,没贪回来一文钱不说,还倒亏进去了八十万。他把咱们府的家底都掏空了,如何公中的账面上空空无业,连一两银子都训不出来了,就是我想喝口燕窝粥,也得从我的嫁妆里头支钱去现买。政儿啊,咱们家已经完了,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日会饿死的!”

“老太太您别着急,您身子骨不好,千万不要动怒,有话慢慢说。”

“我怎么能不动怒呢?祖辈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血汗钱呢,他就这样卖了人情。哼,他倒是好,为了讨廉亲王的欢心,宁愿把家当都赔出去。结果呢?不过就是升了个小官,翰林院编修,听着是很不错,可能值几个钱?每月的俸禄银子,连他自己都不够花用,纵是有心捞点儿油水,都没处去!”

“那到底是翰林院编修呢。”听到贾母肆意诋毁自己心目中最神圣的翰林院,贾政心头略过一阵不舒坦,好在他是个纯孝之人,即便再怎么不舒坦,面上也没有带出来,只略带羡慕的提了一句。

“哼,编修怎的了?连你大哥那种混账东西都能当上翰林院编修,我瞧着也不过如此!”贾母恨恨的道。

这贾母原是借故发泄一番,不曾想她这话却是正好说到了贾政的心坎里。以往,贾政不止一次的怀疑自己,怀疑人生,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心向学,却最终折在了会试上头,还被迫在工部这等没前途的地方耗了这些年。可贾赦呢?明明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却阴差阳错的考中了,还被长青帝点了庶吉士,如今更是晋升到了翰林院编修……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对,老太太您说得对。连我大哥都能成为天子门生,想来这里头也没啥值得羡慕的。”贾政幽怨的叹了一口气,又道,“可我若是不去谋知州的位置,那我还能作甚?去外头,最多只能平调,上头是不可能让我升职的。”

“我早就替你想好了,就盐课提举司提举!”

盐课提举司提举?这倒是极为不错,虽说没甚么地位,也没有好听的名声,却胜在捞油水实在是太方便了。最关键的是,一般竞争这个位置的,多半都是一些没有背景的贫寒子弟。只是,贾政心里头还在打鼓,以他的能耐,想要凭真本事谋到这个位置显然是白日做梦。可若是寻门路,失去了荣国公贾代善的荣国府,只怕悬乎得呢。

似乎是看出了贾政心里头的想法,贾母只淡淡一笑,宽慰道:“别担心,这事儿一定能成。”

当然是能成的,贾母打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贾政能凭借真本事得了这个职位,事实上她早就算计好了,靠王家!

别看王家如今是不如前几年了,可那是因为王湛王老爷子手头上没了兵权,而王子腾能耐虽不小,年岁却实在是太轻了些,即便长青帝再怎么信任他,也不可能将虎符交给一个嘴上无毛之人。然而,那只是表面上的,暗地里王家的权势、门路都还在,只要王家愿意出手拉拔一把,这事儿铁定能成!

“去将二太太唤来,也该是用着她的时候了。”

[正文 141|第141章]

以王家的权势,谋一个区区从五品外放文职,的确是轻而易举的事儿,甚至再高升半级都不成问题。然而这是从前,搁在今时今日,王夫人还真没甚么把握。

被贾母唤来细细说明了原委后,王夫人面上只余苦笑连连,完全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最终还是贾母动了怒,王夫人才支支吾吾的说了缘由。

“老太太,您真的是难住我了。但凡搁在往日里,我说甚么也会去一趟。可如今这档口……罢了,也不怕您笑话我,其实前不久我刚去了一趟娘家,结果娘家老爷子不在府上,老太太托病说甚么都不愿意见我,二嫂子更是对着我冷嘲热讽的,半点儿脸面都不曾给我留。还有我那娘家大哥,他索性当着我的面询问管家铺子庄子可曾卖掉了,说是户部那头等着要的,若是再拖些日子,怕是咱们府上的赦大老爷又要上门讨要了。”

王夫人这话不可谓不直接,饶是贾母听到半茬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这会儿也连气带羞的,老脸燥红一片,愣是半天都没吐出句囫囵话来。

一旁尚未离开的贾政横了王夫人一眼,道:“不成就罢了,等年底述职时,我自个儿递了折子上去,想来也是能调职的。再不然,外放个知州也不赖。”

以贾政之能,想调任到盐课基本上是没有希望的,不过若仅仅是外放个知州,确实不算难。唯一麻烦的是,恐怕届时调任去贫瘠地方的可能性会很高,若真如此,就有悖贾母先前所愿了。

“老爷,真不是我不愿意舍了这张脸,只是娘家那头,原先最疼我的就是娘家老太太,她不愿意瞧见我,我能有甚么法子?我大哥那人倒罢了,原就没甚么心眼子,就算说话不好听了些,回头我略哄他两句他一准不会同我计较了,可哄好他也没甚么用呢!”王夫人很是为难,她自是看出来贾政动了真火,可她却也是真没法子,出嫁女靠的就是父母,兄长嫂子其实原就靠不住。如今,往日里最疼爱她的王家老太太不管她了,她还能如何?

“罢了,左右如今才六月底,离年底述职还有好久呢,说不定到时候你娘家人也就消气了。”贾母不愿意在这档口开罪王家,况且她打从心底里认为王家这番举动真算不上甚么,实在是因为她本人也对贾赦气恼得要命,更别说无故舍了更多钱财的王家了。

都怨贾赦那混账东西!!

“也行,我娘家老太太以往最是心疼我了,即便真的生气,应当也不会太久的。”王夫人自是明白娘家对于出嫁女的意义,她比任何人都在意娘家人对自己的态度,若非被逼无奈,她才不愿意让旁人知晓娘家对她的态度。不过,转念一想,哪里有父母一直生儿女的气?这事儿原也不是她的错,想来最多再过几个月,又能恢复如初了。

不单王夫人这般想,贾母也是这般考虑的。离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职还有五个多月,届时等考核评价之后,便是调职的时候了,到时候一定要给贾政谋个肥缺才行。

贾母暗暗下了决心,迟疑片刻后,先是将贾政给打发走了,只留了王夫人在跟前说话。

“老二媳妇儿,有些话当着政儿的面我不好明说,他那性子虽比老大妥当多了,却是个实心眼儿的,成天就知晓做学问写文章,半点儿都不通人情世故。唉……”

长叹了一声,贾母命人将账本子拿了过来,虽说如今当家的是那拉淑娴,不过贾母身为荣国府的老封君,自会额外留下一份。她也不说甚么,直接让人给了王夫人。后者虽毫无文采,好在看账本这种事情倒还难不倒她。

又半刻后,王夫人双手颤抖的几乎拿不住账本子了,抬头看向贾母,面上更是满满的震惊和绝望:“老太太!咱们府上真的没有钱财了?”

尽管王夫人实在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可她心里却明白,贾母无论如何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尤其在抬眼看到贾母一脸的悲容后,王夫人险些歪倒过去。

“是啊,咱们府上已经没钱了,公中库房也差不多被搬空了,余下的也不过是成年的料子和一些难以出手的摆件。如今已经六月底了,眼瞅着中秋就要到了,节礼却还不知晓在哪里呢,我倒是有心等各家送了礼后咱们再送,这在京城的也就罢了,可金陵那头的老亲怎么办?没钱了……”

节礼这种事儿,其实倒不一定是亏钱的,毕竟你送了,旁人也会送你,价值方面也多半都是差不离的,甚至多半时候还有的赚,毕竟那些个想要依附荣国府的人家,会送来节礼,却不需要回礼。然而,除却在京城里的至交,多半人家都是需要提前准备好节礼,早早的派人送过去的。像扬州林家,像金陵城的老亲和好友们,都是需要至少提前月余时间派人送过去的。

可如今的荣国府,竟是连置办节礼的钱财都拿不出来了。

其实,也并非完全拿不出来,虽说公中库房十室九空,可各房的私房钱压根就没怎么动用。所谓的八十万两的欠银,多半都是从公中出的,少数则是先由各房垫上,之后仍是拿了公中的存货填补上了。

简单地说,真正被搬空的只有公中库房,其余两房包括贾母的私库都是满满当当的,虽也略有损失,却问题不大,至少完全不曾伤筋动骨。

“老太太,那如今咱们可怎么办?”王夫人拽着账本子的手颤抖不已,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带着难以隐藏的惊惧。

诚然,两房的私库受到的损失不大,可问题是府中各人的日常开销都是从公中走的,这其中包括了阖府的主子下人每月的例钱,迎来送往的三节两寿,给上峰的冰炭孝敬,以及偶尔要去亲朋好友里赴宴庆贺等等。这里头一笔笔一桩桩的,哪个不需要银两?按着原本的惯例,府里每年都能收到来自于庄子里头的粮食收益,以及铺子所获的利钱。这些收益完全足以维持整个荣国府运作,保证所有人都过得舒舒服服的,甚至还能结余下不少银子。

如今府里的公中没了银钱,等于整个荣国府都面临着无所适从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