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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等是良籍,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良籍的,也包括一些贫寒出身的官宦人家。

第三等是商籍,顾名思义,指的是行商之人。当然,有些大的商户也会将自己的籍贯改为良籍,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从商籍改为良籍算是最容易的了。

第四等是奴籍,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奴隶、奴才,正常情况下,一旦卖身为奴就是一辈子的奴籍,除非主家开恩,不然不单自己,包括后代子孙也皆为奴籍。

第五等也就是最低贱的,便是贱籍。像女支子、戏子等等,多半都是贱籍的,而一朝为贱籍一生即为贱籍,除非圣上大赦天下,否则根本无从更改。而那些所谓的赎身,或者是被高门大户的老爷看上买回府里当姨娘,实际上并不算脱籍,要不然也不会有贱妾这个身份了。

贾赦往年玩弄的不过是奴籍和贱籍之人,他之所以拿那些人当玩物看待,是因为那些人本身就是玩物。

而珍哥儿,却是将手伸到了良人身上,且还是身负热孝的良人!!

长青帝以孝治天下,最痛恨的便是不顾孝道之人。当然,若是跟贾赦这种,为了尽忠忽略孝道的,自然是另当别论的。可很明显,在热孝期间苟且的,自是当论重罪。

“不不,我不知晓……那个……”珍哥儿急急的摆手,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二。

“你不知晓?连棺木、香烛都替人家置办好了,你这会儿才告诉我你不知晓?”贾赦冷笑连连,“那你又知晓不知晓,如今你是官身?为官者,即便不要求你做到十全十美,可这种事儿却该是没问题的罢?”

“我……”珍哥儿张了张嘴,却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也是,这官身跟平常老百姓还是有区别的,像孝道这种事儿,更是多添了一层约束。若是这事儿捅了出去,旁的暂且不论,起码这官是当到了头了。

这档口,贾敬开口了:“赦儿,这事儿自然是珍儿的错,你放心,回头我一定狠狠的收拾他,保证让你满意。不过,这事儿我还希望你能替他隐瞒下来。”

“我若是想捅出去,还会特地跑到这儿来?”贾赦反问道。

听得这话,贾敬总算是放下了心来,笑道:“那就无事了,至于田家那头,我会让人跟他们好好聊聊,想来他们自是知晓甚么话该说,甚么话不该说。”

“只这些?”见贾敬一脸的狐疑,贾赦挑眉讥笑道,“敬大哥哥也太小瞧我了,倘若珍哥儿只是同人家寡妇滚在一起了,我会这般说他?不对,应该是说,敬大哥哥您太小瞧您这儿子了,他可不单只这点儿本事!”

贾敬脸色一沉,一个眼刀子就甩到了珍哥儿面上,厉声道:“混账东西!你还干了甚么?都到了这会儿,还不尽数都说出来!”

珍哥儿猛地打了个寒颤,却仍死死的抿着嘴唇,一副打死也不开口的模样。

见他这个模样,贾敬还有甚么猜不到的?怕只怕,跟田老娘滚在一起还算小事儿,那混蛋一定还干了旁的更严重的事儿。当下,贾敬又呵斥了珍哥儿几句,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索性不再理会他,只向贾赦询问起来。

“珍哥儿也是有真本事的人,这些年,是我小瞧了他。”贾赦摆足了谱,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盏,略抿了一小口,这才将事情幽幽道来。

真以为珍哥儿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和钱财,为的仅仅是跟一个三十有三的寡妇滚一起?太天真了,人家珍哥儿可是极有成算的,又或者说,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在将田老娘到手后,珍哥儿立刻转换了目标,只用了一套赤金头面,就将田大媳妇儿勾住了。比起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田老娘,时年十七岁的田大媳妇儿却叫一个妖娆魅惑,连着半月,珍哥儿每日里一放衙就往田家跑,甚至还从宁国府里唤了俩丫鬟送给田大媳妇儿,免得她再受累伺候田大那废物。

不过,即便田大媳妇儿是很有味道,可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中人之姿。玩了半月后,珍哥儿很快就腻味了,好在他这人素来大房,即便再怎么腻味,给了的东西绝不会收回,更别说田家还有其他的人。

十五岁的田家小妹子,以及十三岁的田二。

在得知全部消息后,贾赦简直都要给珍哥儿跪下了。见过不挑食的,没见过这般不挑食的,整个田家,除却已经死了的田老爹并全瘫了的田二,旁的人全都被珍哥儿尝味儿了。等全部到手之后,珍哥儿还玩出了新花样,甚么双|飞,甚么三人行,甚么乱战……

贾赦由衷的表示,真涨了见识了!!

“敬大哥哥,我跟你透个底儿,这知晓全部情况的,估计就我一个。不过,知晓个大概的,或者已经察觉到异常的,却绝对不止我一人。要不然,你以为我是打哪儿听到的消息?”贾赦一个没忍住,直接冲着珍哥儿翻了个白眼,这人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典范!

再看贾敬,整张脸黑如锅底,放在身子两边的手更是紧紧的握成了拳头,即便此时一言不发,却能让人轻易的看出来他这会儿在想甚么。

——是清蒸呢?还是红烧啊?再不然,索性剁成了肉沫子,回头包饺子给全府加餐好了。

“爹!我错了!我真的知晓错了!!”

只听“噗通”一声重响,珍哥儿的双膝狠狠的撞在了地上,单听这声儿就知晓一定很疼。可惜,到了这会儿,压根就没人会同情他。

尤其对于贾敬而言,别说同情了,他这会儿只恨不得立刻拿刀剁了这个混账东西!

等等!

刀?

宁荣二府原就是武将世家,若非子孙不肖,实在是没了能耐人,又何必跟那些读书人一道儿走科举之途呢?同样的,也是因为祖辈都是武将出身,故而宁荣二府的人多少都会些武艺,完全不足以上阵杀敌,可要是摆弄花架子却是没有问题的。

却见一道残影闪过,贾赦低头一看,却见腰间的刀连同刀鞘都被人夺了去。再抬头一看,只见贾敬左手握着刀鞘,右手刀也出鞘,整个人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带着通体杀气扑向了珍哥儿。

珍哥儿先是傻眼,旋即拿出吃奶的劲儿夺命狂奔。

这可真的是实打实的夺命狂奔,毕竟要是略晚了一刻,指不定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而虽说杀子也算犯法,然而以贾敬的爵位,即便今个儿真的把珍哥儿给杀了,充其量也不过是交些罚银,外加挨几记板子罢了。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杀人了!娘啊!”珍哥儿真要疯了,他这辈子都没遇到过更危险的情况,虽说方才刀在贾赦手里时,他曾瞥了一眼,基本上可以确定那是一把不曾开锋的刀。可问题是,凡事都有例外,万一是他看走眼了呢?退一步说,即便是没开锋的刀,用死力下去,他也得脱一层皮去半条命。

贾赦目瞪口呆。

甭管这些年荣国府内出了大小多少事儿,即便是算上荣国公贾代善在世的那些日子,也从不曾发生这般可怕的架势。

这一刻,贾赦由衷的感谢贾母,并暗暗发誓,往后再也不说贾母偏心眼儿难缠不靠谱了,跟宁国府的敬大老爷比起来,贾母简直就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最起码,从小到大贾赦也没挨过贾母一次打,哪怕只是装装样子的吓唬也没有。也就是说,贾母走的是文路子,而贾敬走的是……

血路子!!

只一个眼错不见,珍哥儿就挂了彩。别以为没开锋的刀伤不了人,事实上,别说刀刃了,就连镶嵌满宝石的刀鞘,你要是拿出死劲儿来,也一样能打死人。

仅仅只是略慢了一步,珍哥儿面上就被划拉了一道血痕。当然,贾赦拿来的刀是真正的好刀,亏得没开锋,要是开锋了,这一刀下去就不是划出一道血痕,而是削下整块肉了。饶是如此,珍哥儿也被吓得登时三魂去了两魂半,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似的往前头窜,一面飞窜着一面还不忘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去喊大夫呢!你还愣着作甚?毛头小子就是不如你爹靠谱!”贾赦懵了一瞬,旋即立刻回头喷在一旁看戏看得傻眼的赖二。后者闻言撒丫子狂奔而去,其速度之快,一点儿也不逊于方才逃命的珍哥儿。

大夫是肯定要喊的,只不过这档口,大夫其实反而并不重要,毕竟要是真的闹出人命来了,别说一般的大夫了,就是唤了神医过来也一样没用。

眼见赖二跑远了,贾赦赶紧往贾敬父子俩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珍哥儿虽换乱异常,却还不至于慌不择路,事实上他是往二门里跑的,这会儿工夫想必已经进了后宅子。

后宅好呢!

里头有珍哥儿他亲娘和他媳妇儿,还有他那两岁大的儿子。

这尚未满两周岁的蓉儿暂且搁在一旁不提,就说珍哥儿他亲娘和媳妇儿,应当是能派上一点儿用处的。贾赦代入了一下他自己,不对,应该是代入一下蠢弟弟贾政,以往荣国公贾代善尚在世时,也没少因着学问关系责骂贾政,当时贾母可真没少护着贾政。所以,同理可证,珍哥儿他亲娘应当能派上些用途罢?

才怪!!

这宁国府的风气向来就跟荣国府不同,若说荣国府那头是不拿小妾通房当人看的话,那么宁国府这头便是不拿女人当人看。其实,这一点从宁国府子嗣单薄方面也能看出一点儿苗头了。

在荣国府里,同辈之中,年岁最长的贾赦跟年岁最小的贾敏,虽是一母同胞的嫡出兄妹,实则两人的年岁相差了十年。换句话说,当贾母已是半老徐娘时,贾代善仍与她同房。

可在宁国府里,贾敷和贾敬只差了两岁,其他的则根本就是独一个。也就是说,当嫡妻年过二十后,基本上就夫妻二人就不再同房了。这一点不单是珍哥儿,事实上贾敬以及已故的贾代化都是如此。加上他们对待小妾通房的态度又同贾赦一般无二,除非运气极好的一下就中标了,不然顶多半年就换新的,哪里能子嗣兴旺了?

也因此,在宁国府里,女人是完全没有地位的,说不上一丁点儿话。

当珍哥儿飞奔回后宅求救时,他亲娘和媳妇儿倒是都闻讯赶过来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继续被贾敬追杀,所能做的只有默默的落泪,连个声儿都没有。

“爹!爹!我错了!您打我骂我都可以,可您别杀了我啊!您可就我一个儿子,杀了我可如何是好?”珍哥儿吓得几乎要上天了,许是在性命攸关之际猛地爆发了,还真就让他想出了一个极好的理由。

结果,贾敬一面举着刀继续追杀,一面冷笑着道:“老子还有孙子!!”

噢,我的天呐!!

珍哥儿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蓉儿,当然即便他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因为想要自己活下去而恁死他亲生儿子的。可贾敬这一番话,却是真的伤透了他的心。

等贾赦带着一帮子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赶来救援时,珍哥儿已经心若死活的跪在地上,任由贾敬拿着刀在他背上猛砍。

那可是真的宝刀!而且如今是七月间,天气热得要命,想也知晓珍哥儿穿的有多少。几记重砍后,珍哥儿已经跪不住了,他半个身子趴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背后渗着大片的血,生死不知。

“刀下留人!”

贾赦也被吓到了,即便他是铁了心想要收拾珍哥儿,却完全没想过真的要了珍哥儿的命。在贾赦看来,即便再怎么荒唐,那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儿,顶多就是珍哥儿胡乱撒钱,而田家满门都是见钱眼开的人。可纵是如此,可罪不至死罢?

冲上前一把夺过了贾敬手里的刀,贾赦简直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憋了半响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虎毒还不食子呢!”

“哼,这种没脸没皮的东西,活着也是浪费粮食!索性打死,一了百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自打刀被夺走,贾敬也慢慢的冷静了下来。附身瞧了瞧珍哥儿,贾敬冷着脸向粗使婆子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上前将人抬回去。

万幸的是,珍哥儿命大,还不至于真的被打死。更重要的是,他倒下的地方离他的院子也就十来步远,而恰好此时,赖二也将大夫拖来了。等珍哥儿被抬回了房里,大夫又诊断过后,贾赦才出言告辞。没出人命就是好事儿,至于养伤完全可以慢慢的将养,左右宁国府不缺上好的药材。

贾赦沿着穿堂走了出来,还不忘惦记着帮珍哥儿请个假,毕竟他那伤势一看就知晓,没个把月的别想痊愈。待走到院子里,贾赦却忽的顿住了脚步。

院子里,一个白嫩可爱只穿肚兜裤衩的小娃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随时随地都可能断气的可怜模样。偏此时院子里乱成一锅粥,他跟前只有个奶娘打扮的人连声哄着,可惜一点儿作用也没有。

“蓉儿他怎么了?”贾赦走到院中,附身去瞧哭得极为惨烈的蓉儿,“男子汉大丈夫,别动不动就掉眼泪,你曾祖父当年上战场杀敌无数,遍体鳞伤浑身染血,都没掉一滴眼泪。”

蓉儿一脸懵逼的抬眼看着贾赦,旋即再度放声大哭。

“得了,接下来有的忙乱了,你是他奶娘?赶紧去收拾一下,拣几样要紧的东西带上,跟我去荣国府。放心,我会跟你家主子支会一声的。”贾赦随口吩咐着,又喊来一个丫鬟去里头通知贾敬之妻,没多会儿,丫鬟过来回话,说是太太允了,还劳烦西府老太太代为照顾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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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一趟宁国府,将那头搅和的天翻地覆人仰马翻后,贾赦还顺道儿将人家的宝贝疙瘩蓉儿拐了过来。

不过,人虽是贾赦拐来的,不过他还真没打算把蓉儿往荣禧堂带。一来,如今那拉淑娴刚怀孕不过三月有余,虽说胎是挺稳当的,却也没有精力再照顾这么点儿大的孩子了。二来,人家亲祖母都说了,是拜托西府老太太代为照顾,贾赦才不会干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领着蓉儿和他奶娘回了荣国府,贾赦径自将人引到了荣庆堂里,掐头去尾的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旋即就将蓉儿丢下不管了。

有奶娘在,蓉儿就不会怕生。而贴身丫鬟之类的,荣国府最不缺的就是下人了,尤其是人手最多的荣庆堂。至于旁的吃喝用度,比较着其他几个哥儿姐儿来就好了,贾母带孩子都带成本能了,除却最初的愣神外,没半刻钟就将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这也亏得荣庆堂里房间众多,相连的小院落都有好几个。也趁着这个机会,贾母略调整了一下几个哥儿姐儿的房舍。

珠哥儿和琏哥儿都已经大了,且他们每日里大清早的就要出发去国子监,直到傍晚才回家,原就不需要太过于操心,更别说琏哥儿原就住在荣禧堂,只是偶尔会跟珠哥儿住一屋。贾母索性给珠哥儿单独拨了个小院落,统共是一正房俩二房,并左右各一间厢房。

元姐儿也大了,日日要接受教养嬷嬷的教导,可算是极为辛苦的。不过,贾母深知元姐儿将来吃的苦头铁定只多不少,因而即便心疼也只能忍住了。这一次,贾母同样给元姐儿拨了个小院子,不同的是,还顺道将迎姐儿塞给了元姐儿,甚至连王熙凤都暂住于此。

于是,贾母跟前就剩下了最小的蓉儿了。

当然安排归安排,回头若是贾母想念哪个孩子了,让唤到自个儿房里,住在相连的耳房都使得。只不过蓉儿实在是太小了,贾母担心他冷不丁的唤了个地方会害怕,也不曾给他单独安排房间,只住在隔壁的碧纱橱里。

这一住,就是三个月。

别说贾母了,就连知晓前因后果的贾赦都不曾料到,宁国府竟会这般不靠谱,将唯一的嫡孙丢到荣国府就不管了?要知晓,就在蓉儿来荣国府后不久,王家就来人将王熙凤带回去了。只不过,才月余时间,就因为那拉淑娴想念那伶俐的姑娘,又让人接了回来。可隔壁东府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一直到十一月,某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忽闻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声,再一问,却是东府的珍大奶奶没了。

[正文 148|第148章]

那拉淑娴自认为历经两世,也算是看淡了生死,然而当死亡再度降临到周遭之人的身上时,她仍有些无法坦然接受。尤其那位珍大奶奶,正当是花儿一般的年岁,就这样骤然离世,丢下了尚且年幼的蓉儿。

说真的,那拉淑娴并不同情珍哥儿,妻子罢了,回头再寻个续弦便是了,只怕对于珍哥儿来说,完全是无关痛痒的事儿。可蓉儿呢?上个月刚过了两周岁生辰的蓉儿,从此以后再没了亲娘。

至于后娘,那拉淑娴苦笑一声,她前世是当过后娘的人,虽说自认为对元后之女固伦和敬公主并不算差,可若论真心,只怕一丝一毫都无。这其实是很正常的,甚至同吃醋毫无关系,只是平凡人正常的反应罢了。就连今生,她自问对迎姐儿视如己出,可若是真的遇到了万不得已的事儿,她只会选择保住亲生的孩子,放弃迎姐儿。

人呢,就是这么自私的生物。当然,圣人除外。

因着这四声云板,那拉淑娴彻底没了睡意,倒是身畔的贾赦在最初的愣神后,很快就轻拍了拍她的背,叹道:“睡罢,明个儿还有的忙呢。”

这倒是让贾赦给说中了。因着次日并非休沐日,贾赦一大清早就离开了,却并不曾唤醒昨个儿很晚才勉强入睡的那拉淑娴。也因此,等那拉淑娴醒转时,外头的天色早已大亮,唤了人才知晓,都快晌午了。

“嬷嬷,怎的不让人唤我?竟这般晚了。”那拉淑娴颇有些哭笑不得,她当然知晓容嬷嬷等人是好意,可这也实在是太晚了。

说来也是奇怪,她这胎跟前头几胎全然不同,也没旁的反应,连孕吐都不曾有,胃口更是一直很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愈发的嗜睡了。这往日里,她顶多是睡到破晓时分,或者用过午膳困顿时,略小憩个两刻钟。可自打有孕以来,她整日里有一多半的时间都在睡觉,真不知晓这肚子里是不是装了个瞌睡虫。

“晚甚么?年礼早早的备好了,多半都已经送出去了,也就是在京城的几户人家还不曾办妥。各家各户但凡有喜事的,也一早就准备妥当了。还有府里的那些事儿,原也没必要多费心力,依着往年的旧例办就是了,左右今年政二老爷、二太太也不在府里。”

容嬷嬷一面给那拉淑娴拿熏香烘热的衣裳,一面随口劝着:“要老奴说,主子您如今怀着孩子,别再这般操心了,即便真错漏了一两样,又能如何呢?”

“我不过是问了一句,倒是惹得你这一大通的话。”那拉淑娴又好气又好笑的道,“这要是往日里也罢了,左右老太太也没逼着我晨昏定省的,可今个儿……唉。”

“主子是说隔壁东府珍大奶奶的事儿?”见那拉淑娴点头应了,容嬷嬷不由的眉头紧锁,忍不住又叨叨了起来,“主子,您就听老奴一句劝罢。您如今怀着孩子,哪里就能操心那等子事儿?再一个,您是长辈,她是晚辈,哪里就当得起您的惦记了?病了这般久,没准隔壁东府早已有了准备。”

听得这话,那拉淑娴猛地心头一跳,先拢好了身上的衣裳,又在容嬷嬷的伺候下穿了新纳的软底棉鞋,待被扶到了一旁的梳妆台前坐好后,她才缓缓道:“病了这般久?先个儿怎的完全没听说?”

“没听说?”容嬷嬷从一旁丫鬟端着的水盆子里绞了帕子,递予那拉淑娴,又伸手去拿上等的梅花面脂,随口应道,“怎么会没听说呢?若不是病了这般久,如何会不来瞧蓉哥儿?那可是她独一个儿子。”

那拉淑娴由着容嬷嬷等人为她梳洗装扮,又因着她如今怀着身子,只在面上抹了点儿面脂和口脂,头上挽了个松松的髻,想着隔壁东府出了这等事儿,虽说没有长辈为晚辈守孝的道理,那拉淑娴还是拒绝了昨个儿挑的红宝石头面,改成了羊脂玉头面。

待一切都妥当了,瞅着点儿离摆饭还有多半个时辰,那拉淑娴便吩咐往荣庆堂,甭管怎么说,隔壁东府出了那样的事儿,哪怕她并不打算亲自往东府去,也不能完全没有一点儿表示。

“唤个软轿罢!”容嬷嬷瞅了外头一眼,见满目都是皑皑白雪,登时急了起来,“昨个儿又下雪了,一直到今个儿早上都不曾停。那帮子惫懒蹄子,也不知晓早早的将雪扫掉,平白耽搁主子出行!”

“训她们作甚?我原也没打算走前头的道儿呢。”那拉淑娴伸手拍了拍容嬷嬷的手背,她深知容嬷嬷这人最反感的就是出现凶兆,定好是一切都顺顺利利的,而一旦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儿,总会不由得心烦意乱。其实,这也不是容嬷嬷独有的品性,而是大部分人都会有的心态。

外头的确是大雪连天,不过从荣禧堂去荣庆堂是有捷径可走的,从后头的穿堂过去,要不了半刻钟就能到荣庆堂后头抱厦了。当然,即便是有捷径,也难免沾了一身的风雪。因此,在走出屋里时,那拉淑娴被强制的塞了一个暖手炉,还格外又多披了一件大氅衣。

饶是如此,等到了荣庆堂时,那拉淑娴还是觉得冷飕飕的,直到进了暖阁里,才总算又暖和了起来。

见那拉淑娴过来,贾母向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在靠近熏炉的美人榻上,又让人给她多拿了俩厚褥子当靠垫,笑着道:“外头冷罢?我年岁大了,一到下雪天都不想往外头去,倒是迎姐儿坐不住,非要出去堆甚么雪人。结果闹得蓉儿也要跟她一道儿去,幸好有凤丫头在,不然我还不放心呢。”

其实,也没甚么好不放心的。这哥儿姐儿一道儿出去玩,跟前肯定是有人守着的,这奶娘必是离不了身,还有数个做事稳妥的大丫鬟在。况且,即便是去玩雪,多半也就在荣庆堂内,并不需多担忧。

话虽如此,那拉淑娴还是顺着贾母的话,略说了迎姐儿两句。

“二丫头越来越淘气了,回头定要好生说说她。”

“说她作甚?淑娴,你是不知晓,这论淘气,谁也别想同赦儿比。他还没学会走,就已经会故意打破东西惹人嫌了。等会走会跑会跳了,那可不得了!夏天满园子乱窜着捉蝈蝈、粘知了,秋日里上树摘果子、掏鸟蛋,到了隆冬时分,他还曾打破湖面上的冰层,说甚么要钓鱼!哼,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是会他写的!”

那拉淑娴但笑不语,心头却暗记着,回头要把贾母这话说予贾赦听。其实仔细想想,贾母也未必是不疼贾赦,估计贾母更欢喜那些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而像贾赦这等熊孩子,显然就爱不起来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小孩子唧唧咋咋的笑闹声。没一会儿,王熙凤便领着迎姐儿和蓉儿回了屋里。这王熙凤倒是还好,除却面上有两团红晕外,并无旁的异常。可迎姐儿却是衣襟上头湿了一小片,头上更是有不少雪花渣子。至于最小的蓉儿,乍一看竟好像是整个人栽到了雪地里一般,浑身上下全都是雪花。

“哎哟!这是怎么搞的?还不快些带蓉儿下去换身衣裳!可千万别冻着了!”贾母一叠声的唤着,可丫鬟们却皆是一脸的无奈。

“老太太!”蓉儿蹬着半湿的鞋子冲了过来,仰着满是雪花渣子的小脸,大笑着道,“蓉儿变成雪人了!二姑姑变的!”

得了,都不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很明显,迎姐儿完全继承了贾赦的熊孩子本性。

“二丫头,你过来。”那拉淑娴向着迎姐儿唤了一声,后者一溜小跑儿的奔了过来,满脸的笑意,完全不曾意识到自己做错了甚么。

当然,到了这会儿,责怪孩子反而不是最重要的。那拉淑娴看着丫鬟们匆匆将蓉儿领下去换衣裳了,这才伸手点着迎姐儿的鼻尖道:“小姑娘家家的,这般胡来,回头也送你去教养嬷嬷那里学规矩!”

“不不不!”迎姐儿登时被吓到了,先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旋即又赶紧上前抱住了那拉淑娴的腿,哭丧着脸苦苦哀求着,“二丫头乖的,二丫头很乖很乖的,以后都不胡闹了,太太说甚么二丫头就做甚么。太太疼,太太喜欢,太太不送二丫头去教养嬷嬷那儿!”

那拉淑娴横了迎姐儿一眼,并不曾立刻开口。

说起来,也不知晓是天生的还是旁的甚么原因,迎姐儿其实真的挺笨的。当然,这不是跟十二这种作弊一般的天才孩子相比,单是跟元姐儿等人比,就能清晰的觉出迎姐儿实在是不聪明。旁的不说,这元姐儿五岁时,不单已经会辨色打络子了,像一些待人接物的规矩等等,都学得很好了。然而,到了迎姐儿这头,却是连正正经经的话都说不好,到了如今,都不会说“我”,单只会撒娇卖乖。

“好好说话,不然今个儿就是送你过去。”那拉淑娴板着脸道,“要学会说‘我’,不能老是二丫头长二丫头短的。你已经长大了,你看蓉儿不都唤你姑姑了?”

迎姐儿瘪了瘪嘴,一脸的委屈:“二丫头……我不要当姑姑,要当姐姐!”

“当姐姐要有当姐姐的样儿,不然回头弟弟妹妹生出来了,你却还是个小妹妹的做派,是不是还要唤小不点儿们叫哥哥姐姐?”

看迎姐儿真委屈上了,那拉淑娴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让她脱了鞋坐上来,拿胳膊揽着她,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同她说话。

“淑娴,不要紧的,咱们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等回头二丫头有了弟妹,自然就会长大了。你仔细瞧瞧琮儿,他小时候多闹腾呢,如今大了,格外的有哥哥样儿。对了,琮儿甚么时候回来?”贾母笑眯眯的看着迎姐儿挨训,又招手唤王熙凤到跟前,道,“凤哥儿再过几日也要回家了,等年后,我再让人接你过来顽。”

王熙凤脆生生的应着:“等来年,我还要瞧瞧新来的弟弟妹妹呢。”

那拉淑娴也跟着笑开了:“那敢情好,回头我还指着你多教教二丫头,她这嘴别提有多笨了。”再瞧迎姐儿,却见她故意侧过脸去,一副“我很生气”的傲娇模样。

笑看了迎姐儿一眼,那拉淑娴又道:“琮儿大概也会在这几日回来罢?眼瞅着就要到腊月里了,想来最初腊月,老太太您一定能瞧见琮儿了。”

“还要到腊月?”贾母不满的嘟囔了一声,抱怨道,“孩子们越来越大了,都有自个儿的小圈子了,我瞧着反倒是不如小时候那般讨人喜欢了。唉,我这老婆子还是别讨嫌了,索性由着他们去罢。”

这状似委屈抱怨的话,逗得所有人都笑开了,待蓉儿换了一身衣裳过来后,几个孩子再度闹到了一块儿。又片刻后,结束了上半晌课程的元姐儿也过来了,正好丫鬟问是否摆膳,贾母便让元姐儿领着那几个小的去房里用了。

“淑娴,你留下罢,正好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那拉淑娴笑着答应了,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自是要寻机会私底下再商量了。

果然,等午膳摆了上来,婆媳俩用了有六七分饱时,贾母开了口。

“咱们这些个当长辈的,本就无需替小辈儿操持这种事儿,再说宁荣二府早已分家,既是两家,这种事情能少掺合就尽量避免一些。正好,我年岁大了,也没这个精力了,你又怀着身子,政儿媳妇儿则干脆就不在京里。回头我让赦儿去瞧瞧,若有需要,使唤几个得力的管事嬷嬷去帮衬着,咱们就无需过去了。”

“说是不过去,可到时候该尽的礼数,还得一一妥当了。你只依着上几年保龄侯府的旧例,减了三成给隔壁东府送去。”

“唉,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怎的就摊上这样的事儿了呢?那珍儿也真是的,早就同他叮嘱了,嫡妻不是小妾通房,哪怕没了夫妻情分,多少也该敬着点儿。他倒是好,完全不把嫡妻看在眼里,倒是可怜了珍儿媳妇儿,我记得她今年也就才二十罢?”

贾母连声叹息着,虽说她跟宁国府的珍大奶奶并无太深的感情,可好歹也是见过数次面的,对方是个年岁不大的柔弱妇人,对贾母又是素来敬重得很,规矩礼仪一样都不差,如今突然没了,多少还是令人唏嘘的。

那拉淑娴静静的听着,待贾母说罢了,她才开口道:“可不是?我还记得头几年她刚嫁过来的那会儿,花骨朵似的小姑娘。眼瞅着进门不久就有了身孕,又顺利的诞下了蓉儿,哪儿会想到这人就这么……唉,旁的也就罢了,我只是可怜蓉儿那孩子。”

“是啊,蓉儿那孩子太可怜了。”贾母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旋即却不安的皱起了眉头,“还不知晓如何向理国公府交代呢。”

宁国府的珍大奶奶出自于柳家,也就是理国公柳彪的后人。当然,她并非嫡系长房那一脉,只是属于旁支中较为显赫的一脉。按说,她如今已经是宁国府的人,且又是病重而亡的,没甚么交代不交代的,可贾母却是一脸的凝重,那拉淑娴仔细瞧了几眼,隐隐的猜到了甚么。

却听贾母长叹一声:“唉,这要是理国公府真的闹了起来,岂不是坏了祖上的情分?那珍儿也是的,纳妾虽是寻常事儿,可他媳妇儿都病得那般严重了,他还大喇喇的纳妾,这不是存心不给人家留脸面吗?不过就是一个妾,玩物罢了,何苦呢?”

“这要是搁我家老爷,怕是今个儿买了明个儿都能给提脚卖了。”那拉淑娴顺口说了一句,旋即却是暗暗留心着贾母,试探着道,“那妾……我仿佛听过一耳朵,可是姓田的?”

“就是那个!”贾母并不疑有他,只道,“你是听赦儿说的罢?我回头一定要仔细瞧瞧,到底是甚么样的人物,竟值得珍儿这般胡闹!理国公府同咱们宁荣二府都是故交,为了个狐媚子而闹得嫡妻病重,合该敬儿狠打他一通。”

“那如今可如何是好?那狐媚子且不说,左右也只是个妾,正如老太太您所言,万一理国公府那头……”

“唉,我也愁呢!珍儿媳妇儿走了,敬儿媳妇儿又病倒了,偏敬儿还下死手狠打了珍儿一通,整个东府里头能动弹的,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敬儿!还有蓉儿这头,他娘没了,回头等灵堂布置好了,他铁定是要回去守着的。可怜的孩子,年岁轻轻没了娘,他爹又是个不靠谱的,往后还能指望谁?”

贾母素来疼孩子,蓉儿又是一副可爱的模样,短短三个月间,就收了她的心,如今一想到隔壁东府那一团乱麻的事儿,贾母第一反应也是心疼蓉儿这孩子。

“走一步看一步罢,到底咱们两家早已分府另过了。”那拉淑娴轻叹道。

……

……

之后的事情,完全照着贾母所预料的发展了。

就在当日下半晌,得了消息的理国公府就派人过来了。一开始,来的只有宁国府珍大奶奶的兄长,之后却是父母兄弟并旁的各路亲眷,足足来了二三十号人,这还单只是柳家的主子们。万幸的是,珍大奶奶并不是理国公府的嫡系长房,而闻讯赶来的柳家族长倒也还算公平。或者更确切一些的说,柳家族长完全是打算和稀泥。

闹了两三日,这事儿总算是给按了下来,而灵堂也堪堪布置了起来。

有一点,却是贾母猜错了的,虽说珍大奶奶早先就病倒了,可事实上从明面上来看她病得并不算很严重,连大夫也说,需要放宽心好生静养,等来年开春天气暖和起来了,也许就能痊愈了。正因为如此,谁也不曾料到珍大奶奶说走就走了,灵堂等物自然就完全没准备好。

宁国府那头堪堪准备了一个大概,结果珍大奶奶的娘家兄长过来一瞧,气得好悬没将灵堂给砸了。宁国府自知理亏,忙又命人去寻更好的棺木香烛等物,结果又因着没有当家太太管着,里外弄了个一团糟。贾敬没了奈何,再度寻上了贾母。

却说贾母当日拉着那拉淑娴特地强调了这事儿别掺合进去,就是因着在早先贾敬已经派人来寻过她一回了。虽说两府早就已经分府单过了,却尚未出了五服,若是宁国府真的遇到了麻烦,于情于理,荣国府都应该出面帮衬一下的。

可贾母她不乐意呢!

“敬儿,你要当我是你的长辈,就别再提这事儿了。你也不想想,我都多大年岁了,哪里还料理得动?偏赦儿媳妇儿如今怀着身子,政儿媳妇儿又不在府里,你说你要人帮衬,哪个能帮你?”除却这些明面上的缘由外,贾母暗地里也嫌这事儿晦气。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这档口去操持丧事?倘若这事儿长辈们的事儿,那也就忍了,毕竟若是年过古稀的老人没了,是属于喜丧的。可珍大奶奶才几岁?年岁小辈分也小,荣国府哪个去都不合适。

贾敬苦苦哀求,结果尚不曾求得贾母心软,外头就来报,贾赦回府了。

要说贾赦回府还真没啥好稀罕的,且因着贾母每次一看到他就想起自家舍了的八十万两银子,除非万不得已,她才不想看到那混账东西。因此,贾赦完全不往荣庆堂来请安,当然若是贾母主动唤他自是例外了。

“快让他进来!”今个儿当然不是贾母主动唤的贾赦,不过头一次的,贾母极为想念她那混账儿子。

待贾赦进了屋里,入目的就是贾母一脸欢喜期待的神情,登时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往周遭扫视了一遍,见并无任何异常后,才赔着小心道:“老太太您怎的了?”

“赦儿,你敬大哥哥府里缺人手,要不你同上峰请几日假,去东府帮衬一把?”贾母舍不得怀着孩子的那拉淑娴去宁国府,准确的说,她是舍不得自个儿那尚未出生的孙儿孙女。可贾赦就不同了,贾母从来就没心疼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