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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上,长青帝得了信,微微一挑眉:“要紧事儿?”顿了顿后,便点头应允,“那就让他进来罢。”又唤廉亲王上前问话,“老四,你可知晓贾恩侯有何事儿?”

廉亲王面无表情的望着长青帝,语带沉痛的道:“绝对不是好事儿!”

这话,是一种预言,得自于血与泪的教训。

长青帝:“…………”老四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在等待贾赦入宫之时,长青帝和廉亲王难得的相互同情起了对方,且还是那种互相都觉得对方比自己要惨烈的同情。至于旁的朝臣,则是做出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淡定模样,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暗地里他们却在深深的思索着,最近有没有干惨绝人寰的事情,万一被贾赦拿到了小辫子,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又片刻后,贾赦被引进了朝堂之上。

噗通一声后,贾赦整个人呈五体投地的姿势跪趴在了殿上,其声音之响亮、神情之惨烈,让人不由的侧目外加愈发的忐忑不安起来。

“圣上啊!我二弟干出了那等子猪狗不如、危害朝廷的事情,这官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当下去了。圣上您索性让我回老家种地去罢,反正我是没脸见您了。我辜负了圣上您的信任,我们全家都辜负了您啊!您让我回去先把我那蠢弟弟教好了,回头我再考一次科举再来见您好了。圣上,求圣上成全!!”

朝堂上,包括事先已经猜到些许的廉亲王在内的所有人,皆是一脸的懵逼。

只听得贾赦跪趴在地嚎啕大哭的请罪,话里话外都是知罪认错的态度,甚至还严重到要罢官了?所以……到底出了甚么事儿?

“你先等等,到底出了甚么事儿?”长青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贾赦惨哭着道:“都是我那蠢弟弟不好,他辜负了圣上您的信任啊!他怎么能这般呢?我爹死得早,我娘就是个内宅妇人,人倒是还好,就是太小家子气了,整日里只顾着蝇头小利不顾家国天下,竟是将我弟弟养歪了。他、他……居然贪污受贿!!”

在场的所有人在懵逼之后,皆露出了“你是在逗我玩”的神情。

长青帝轻咳一声,似是想起了甚么,便道:“是先前朕将荣公次子一同羁押之事吗?那是朕疏忽了,原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一时事务繁忙,竟是全然忘却了。”

“不不,圣上您并没有错,错的是我那蠢弟弟!不对,我也有错,我爹他死得早啊……”贾赦一面说着,一面在脑海里回想着往日里贾母时常念叨的那些话,连语气神情都不放过,“我弟弟年岁小不懂事儿,偏我爹他死得早啊,他死得太早太早了,没能教好我弟弟就撒手人寰了,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琢磨着一下,贾赦觉得这个话头起的似乎有些不太对,忙急急的改口道:“反正就是我爹他死得早啊!他英年早逝啊!我们全家都很想念他啊!”

长青帝听得这话,不由的青筋直跳。

荣国公贾代善的确是徒然间辞世的,不过要说英年早逝却也不见的,毕竟他过世时,所出的两子四女中,除却年岁最小的贾敏尚不曾出嫁外,旁的不单都嫁娶了,还早就生儿育女了。事实上,贾代善是在大房长子瑚哥儿夭折后,在二房长女元姐儿出生后,这才撒手人寰的。

所以,贾赦方才所说的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之类的话,纯属扯淡!!

不过碍于荣国公贾代善早已故去多年,加上他的确曾立下赫赫战功,长青帝只略一迟疑,终究没开口嫌弃贾赦。然而,就是这么一迟疑,贾赦却又说出了更为惊人的话。

“我爹他死得早啊!我弟弟他长于妇人之手,虽说是很孝顺,可他不辨是非黑白,他又蠢又笨又木讷,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啊!”贾赦一脸的悔恨交加,“我爹死得早,我作为长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圣上,求您立刻罢了我的官,我这就回府好生教导蠢弟弟,不将他教好了,我绝不再入仕途!”

长青帝目光深沉的看着贾赦。

对于贾赦之前的这番话,他是真的很感动。相较于底下一群心思各异的朝臣,长青帝却认为他看到了一个纯臣,一个忠臣,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赤子!

所以,他拒绝了。

“恩侯你很好,贾政的过错并不该由你来背负。”

本来就是啊!荣国公贾代善虽说寿数不长,可他也不是早夭之人。要知晓,贾代善过世之时,贾政非但早已成亲,而且还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正所谓成家立业,这后者的界定比较模糊,可前者却是明摆着的,一旦成了亲乃至生了子,这人便算是真正的大人了,该为自己的所有言行负上全部的责任。

莫说贾政的罪名本就不算重,哪怕他今个儿把自己作死了,长青帝也没打算将这笔账算在贾赦头上。

可贾赦却极为不满,他的目的有两个,一为捞贾政,二为辞官。

这两者其实并不算难,只因以往也有这样的先例,不过人家那是当爹的为了救不幸被抓了小辫子的儿子,自愿辞官以换取儿子的命。这种事情其实在很多情况下就是当今天子让人做的,只是想撸了某人的官,又实在是寻不出恰当的由头来,这才让人死死盯着人家儿子,逮着错处就往死里黑。

贾赦觉得他也能这么干,却忘记了长青帝原就不打算恁他。

当下,贾赦就绝望了。

见此情形,长青帝还道是贾赦担心贾政,一面为着他们兄弟情深感概,一面很是善解人意的劝道:“放心罢,贾政罪不至死。”

这倒是实话,贪污而已,只要将所得款项尽数交予国库,然后再摆出一副诚恳认错的态度来,基本上就没啥事儿了。当然,丢了官是必然的,可极少会有人因着这个罪名而死。

“圣上,我想辞官!”贾赦含泪苦苦哀求。

“唉,恩侯你是个好官,也是个好哥哥,朕理解你。”

说真的,贾赦有点儿懵。他到底干了啥事让长青帝竟然产生了如此错觉?好官?好哥哥?前者也就罢了,他当官以来虽从未干过好事儿,可同样也没干啥缺德事儿,顶多就是闹腾了一点儿而已。可后者是甚么鬼?这要是让贾政知晓了,指不定能当场喷出一口凌霄血来。

“圣上,我……”贾赦再接再厉的道,却被长青帝出言打断:“行了,朕理解你,回头朕让人唤了贾政去御书房,先让你瞅上一眼如何?”

不等贾赦再度开口,长青帝已命人传了退朝,只留下贾赦懵逼一般的跪趴在原地,愣是好半响都没回过神来。

——他只是想辞个官,怎么就那么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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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长青帝既然说了会让人将贾政带来,那就必然不会食言的。好在贾政之前并不是入了大牢,而是暂时性的被拘在了某个闲置的府里,除却失去自由外,并没有任何损伤。

咳咳,心身俱疲并不在之列。

等贾赦失魂落魄的赶到御书房时,贾政已经被带过来了,同时贾赦不知晓的是,廉亲王的胞弟十四皇子年少好奇心重,听闻了这新鲜事儿后,拉着几个年岁相近的皇子,就往御书房来。得了消息的廉亲王匆匆赶来阻止,却同样的引起了其他年长皇子的兴趣。

于是乎,待贾赦到了御书房,贾政也了解了事情原委后,诸位皇子也偷偷的溜到了御书房外的小过堂里,除却黑着脸的廉亲王外,旁的皇子不论长幼皆是一副好奇心过剩的模样。

却听贾政忽的失声痛哭。

“圣上明鉴,是廉王殿下将臣府上的家底都掏空了。那可是整整八十万两银子呢!不是八万两也不是八千两,那是八十万两呢!圣上,臣府上太穷了,实在是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臣饿着是不打紧,可臣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臣那年迈的老母亲忍饥挨饿吃苦受罪。若非因为如此,臣又何苦调职去外头呢?难道臣会不知晓京官的好处吗?工部那头多自在呢,倘若不是为了家中的生计,臣又何苦千里迢迢奔赴汝州吃那份苦遭那份罪呢?”

“哦,这般说来,你还是无辜的?”长青帝冷着脸道。

“臣这是为了孝道,这是在尽孝呢!”贾政死活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只一个劲儿的强调孝道,“圣上,若非臣府上实在是太穷了,何苦做这般下作的事儿,当个好官不好吗?臣没法子呢!臣要尽孝,臣要奉养寡母啊!”

还真别说,若是从这个角度来看,贾政就算有错,错处也不是那么大,毕竟本朝崇尚孝道,连长青帝自己也自诩孝子。

可问题在于,这事儿不是贾政说了算了。当然最关键的是,旁边还有一根名唤贾赦的搅屎棍。

“你胡说八道!!”

贾赦猛地跳到了贾政跟前,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天地君亲师,你光讲究孝道有甚么用?孝顺倒是孝顺了,却是不忠不义不仁!你上对不起圣上,下对不起百姓,你还对不起咱们早死的爹!你你你、你简直就不是个东西!甚么叫做府里没钱了?甚么叫做府里穷的揭不开锅了?荣国府就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的?咱们府里每顿八个肉菜,就连粗使婆子都顿顿油花花的。你到底知不知晓何为揭不开锅呢?要不要我回头送你去真正揭不开锅的人家,让你体会体会?”

“大哥,你怎么能……”贾政急急的开口试图解释。

“我怎么不能了?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咱们府上怎么穷了?你告诉我,哪里就穷了?是短了你的吃喝,还是少了你的例钱?上个月你房里的小哥儿办满月酒,单是礼金就收了起码二三万的钱!你居然说咱们府上穷的揭不开锅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眼见贾赦越说越过了,贾政再度开口。

“你闭嘴!这里你官儿最小又最蠢最没用,哪里就有你说话的余地了?”贾赦喷起贾政来从不手软,尤其这会儿还没有时不时晕厥过去的贾母闹场子,可不得抓紧时间喷死这蠢货,“好好好,就算咱们府上真的没钱了,你不会跟你媳妇儿要嫁妆啊?不会找你那家财万贯的老泰山借银子呢?不会变卖家产渡过难关吗?这么多的路子,你都不去想,你就满脑子贪污受贿。你你你……你简直就不是个东西!”

这回,不等贾政寻到机会开口,贾赦便已向着长青帝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的哭诉着。

“圣上!圣上您还是让我辞官罢。我弟弟蠢成这样,我这个当大哥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不是我爹死得早,我娘又是个没甚么见识的后宅妇人,也不至于由着我这蠢弟弟闯下如此大祸。甚么府里没钱了,圣上您可千万别信呢。咱们不来虚的,别说还了八十万两欠银,就算再来八十万两,我府上也拿得出来。伤筋动骨是必然的,可绝对不会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圣上,我府上有钱呢,您可千万要相信我!!”

长青帝两眼发直的望着前方,半响才伸手抹了一把脸,道:“朕相信你。”

“那圣上您允许我辞官了?”贾赦充满着期待的望着长青帝,“圣上您放心,辞官以后,我一定好生教导我这蠢弟弟,一定不会让我爹死不瞑目的!唉,说起来都怨我爹他死得早啊,要不然我这蠢弟弟也不会变成这般了。爹啊,您咋死得这般早啊!!”

“朕不会让你辞官的,贾恩侯你可以死心了。”长青帝面无表情的开口,心下却道,要是今个儿晚上梦到荣国公贾代善也丝毫不稀奇罢?毕竟今个儿听到了这么多回……

“这是为何?”贾赦震惊了。

一旁的贾政更震惊,不过显然俩人的重点完全不同。旁的不说,贾政在逮着的空档之后,忙不迭的开口为自己辩解:“圣上您别听我大哥胡说,我们府上是真的没钱了。那公中库房都是空荡荡的,说是十室九空也不为过。还有那……”

“闭上你的嘴!!”贾赦回头怒叱一声,“再敢说咱们府上穷,你信不信回头我把你房里的所有丫鬟婆子包括你那些个俏姨娘尽数发卖了!反正都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你还养甚么姨娘呢!要不要干脆把你家小哥儿提脚也卖了,左右咱们府上穷,铁定请不起奶娘的,既然最后也是被饿死,还不如趁早卖了也能换几个菜钱!”

贾政懵了。

见镇了贾政,贾赦又瞬间换了神情,惨兮兮的向长青帝道:“圣上,您就让我辞官罢。”

“圣上,我们府上穷!”即便被贾赦怒叱了多次,贾政依然坚强,还向贾赦道,“若是大哥您真的执意卖了我房里的哥儿姐儿,我也认了!可咱们府上确实穷得很,您肯定是记岔了,咱们府上积攒了多年的钱财早已被廉王殿下尽数抢走了!廉王殿下甚么都没有给咱们留,若非我这两年间时常让人带银子回府里,怕只怕等我回京时,老太太都瘦得不成人样了!”

[正文 169|第169章]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贾赦,在以往,他完全可以摸着他那所剩无几的良心说,他是这世上最无耻的人。然而很不幸的,今个儿这个称号就要被迫让给他那蠢弟弟贾政了。饶是无耻如贾赦都说不出那样的话来,没有贾政这几年往府里捎带银子,贾母就要瘦得不成人样了?你咋不干脆说等你回来见不到你娘了?

缓了片刻,贾赦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回神,只是在回过神来的那一刻,他起身抬腿一脚就踹到了贾政的屁股蛋子上,直接把贾政踹得一个踉跄,五体投地般的跪趴在了地上。

“贾政!你还记得我是你亲大哥吗?甚么叫做没你往府上拿银子,老太太就要饿瘦了?我是你嫡亲的大哥,我是袭爵的家主大人!莫说咱们府上富贵得很,就算今个儿真的穷得要去要饭了,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老太太饿着冻着!!”

也许在贾政看来,他方才那一番话只是在为自己辩驳。可同样的话搁在贾赦耳中,却是无比的刺耳。

这年头,讲究的并不是儿女们共同赡养父母长辈。事实上,甭管是在大富大贵之家,还是穷苦百姓当中,赡养父母长辈从来都是嫡长子的事情。当然,若是不幸没有嫡子,庶子也凑合,若是连个儿子都没,要么就让女儿招赘养老,要么就趁早攒下养老钱和棺材本,再不然就听天由命罢。

简而言之,甭管今个儿贾母过得好与不好,那都只是跟贾赦有关,别说贾敏等几个闺女了,就连跟贾政的关系也不大。毕竟,贾赦才是袭爵又继承家业的嫡长子,他有义务赡养贾母。

也因此,贾政先前的那番话,却是当着长青帝的面,狠狠的打了贾赦的脸。

——呵呵,堂堂一等将军,竟要靠着弟弟的俸禄来侍奉母亲,他还活着干嘛?给旁人添茶余饭后的笑料吗?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贾政是真没这个意思,他只是想为自己辩解一番,仅此而已。可他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在听到贾赦这话后,虽有些埋怨贾赦想太多,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方才的那番话的确有欠妥当。

当下,贾政急急的撑起身子,拧过头来向贾赦道:“大哥您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在怪您。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还不都是廉王殿下惹出来的?若非当日廉王殿下亲自登门逼债,咱们府上也不会、会、会……”

因着角度缘故,贾政这么一拧身子,正好看到了无比惨烈的一幕。

却是十四皇子探出头来,杀气腾腾的瞪着贾政。

传闻中,尚且年少的十四皇子跟他的胞兄廉亲王关系很是不睦,而事实上虽没有那么夸张,却也有几分是真的。原因倒是简单,俩人虽是胞弟,可廉亲王原是养在先皇后跟前的,是直到先皇后过世以后,才回到了生母跟前。而十四皇子既是幼子,又是打小养在生母跟前的,原就被养得有些骄纵的,面对兄长,尤其是一母同胞的兄长时,更是有些恃宠若娇的感觉。偏廉亲王不是一个好性子的人,不单对十四皇子如此,连对生母都是异常的生硬刻板,甚至在面对长青帝时亦是如此。

也许长者能理解包容廉亲王这性子,可十四皇子真心无法谅解。也因此,明明是同胞兄弟,这俩彼此都不待见。十四皇子觉得廉亲王冷冰冰的又高傲又不好相与,廉亲王则觉得这小子特别欠揍,可惜有生母护着,他还不能揍这小子。

——这也是为甚廉亲王格外得理解贾赦。

然而,甭管自家里头闹得如何,一旦外界来敌时,甭管是廉亲王和十四皇子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被羞辱。这要是廉亲王碰上有人作死在他面前嘲讽十四皇子的话,那他一定偷偷的记小黑账,回头连本带利的报复回来。可反之……

不好意思,年少且活在温室里的十四皇子完全不知晓何为迂回。

“你居然敢说我四哥的坏话……啊,四哥你别拦着我!”关键时刻,十四皇子还是被廉亲王给拦了下来,可也因此暴露了一群偷听墙角的人。

还是清一色的皇子们。

坐在龙案后头的长青帝险些没被这一幕给气乐了。其实,他早就发现有人蹲墙角了,可他也明白暗卫的能耐,加之此处又是后宫嫔妃无法进入的御书房,是哪个在偷听就已经很明显了。可饶是如此,长青帝也没有料到,偷听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

撇开已经被幽禁的老大、老二,再除却尚且年幼的十六、十七、十八几个孩子,余下的皇子们可算是来了个齐全。

万幸的是,长青帝素来秉持不在人前教训儿子的想法,因而只是瞪眼过去,并未出言呵斥。

不幸的是,虽说没有当面训斥,可想也知晓回头一定会被狠狠的收拾一顿。

当下,其余的皇子们皆用眼神来讨伐十四皇子。

——要不是你这混小子暴露了,咱们一定能全身而退的。哼哼哼!

被哥哥弟弟用斥责的目光看着,十四皇子当然忍不住:“看我作甚?都是那混蛋的错!他是谁?他叫甚么?是哪家的人?”

说实话,贾政都快吓瘫了。

若单单只是背后说人坏话被当事人撞见也就罢了,左右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可如今却是被一群的皇子们瞧见呢!这宗室皇亲已经够可怕了,碰上年少莽撞的皇子该如何是好?即便蠢如贾政也知晓长青帝的诸多皇子里头,越小的越难缠。

这也难怪,毕竟那些个年长的皇子多半都已经封王了,甭管是亲王还是郡王,这一旦赐了爵位就预示着迈入了朝堂。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没人督促,他们都会略微收敛一些。就说廉亲王好了,今个儿若只有他一人,也许事后他会用旁的法子找回场子,却绝对不会大喇喇的冲上前来叫嚣着要报复。

偏生,十四皇子那番话却是明摆着要清算总账。

贾政吓趴了,此时此刻他完全想不起来旁的,只赶紧拿头不要命似的死命磕着,语无伦次的道:“臣知错,臣知错!这一切都是臣的错……可臣也是为了孝道啊!”

“咱们索性分家好不好?”

然而,令谁都不曾想到的是,贾赦冷不丁的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可这话说的虽突兀,仔细想来却是极为有道理的。

因着荣国公贾代善已故,身为嫡长子又承袭了一等将军的贾赦才是荣国府真正的家主大人。自然,在继承一切的前提下,赡养贾母,包括贾母百年之后的身后事,全部都是贾赦一人的责任。至于贾政,愿意赡养贾母自是无妨,可这并非他的责任,若是荣国府就此分家,则更是无需尽这份所谓的孝道。

像贾氏一族,如今也是分成了两支。

宁荣二府只能算是京城的这一支,其祖先宁国公贾演和荣国公贾源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是他们其实是有四兄弟的,不过是因着前头两位太能耐,以至于后头的两位完全被人忽略了。像一直依附宁荣二府生存的几个旁支,其实在多年前,也算是嫡支。

也就是说,京城这一支其实是有四房,只是多数人只闻宁荣二府,浑然不知还有另外两房。

另一支则在祖籍金陵,却是共有八房,其中的长房才是整个贾氏一族真正的长房,百多年来一直掌管着族中祭田。虽说论权势完全无法跟京城的宁荣二府相提并论,可若是论血统,人家可比宁荣二府金贵多了。

分家这种事情是在所难免的,可有时候一旦分家,若是好了也就罢了,就如宁荣二府,明明并非贾氏一族真正的长房,可因着祖宗能耐,硬是压了真正的长房一头,甚至如今荣国府还隐隐的压过了宁国府。可惜的是,大多数时候分家只是败落的开始,君不见宁荣国公的两位嫡亲弟弟,到如今后人们只能靠依附宁荣二府存活,甚至多半还要看家仆的脸色过日子。

倘若贾政分家另过,基本上就是这么个下场。

贾政:“…………”

就像是没看到贾政那惊惧中透着绝望的神情,贾赦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如今我是荣国府的家主,可偏生你不信我能照顾好老太太,就连放外任都时刻惦记着,这样多碍事儿呢?索性咱们分家罢,这样你就没有义务照顾老太太了。当然,你放心好了,老太太是我的亲娘,我如何会待她不好?再说了,你也太小看老太太了,照我估算,她手里头的私房起码也值几十万两。饿瘦了这种想法,真的是你想太多了。”

这不是想太多,这是他在为自己辩解好吗?你不用一副看傻子的神情看着!!

在这一刻,不单贾政快被逼死了,就连先前一直在看热闹的诸皇子们都已经忍不住变了脸色。

惨啊,太惨了,简直惨得让人忍不住拍手叫好!

就在此时,许是看不下去了,长青帝终于开了口:“分家一事并不归朕管,不过朕倒是要问问,老四你是否真的不顾荣国府阖府上下的生计,逼人家上交全部家产?朕是将追讨欠银的差遣予了你,可不管怎么说,面对老臣的后人,也不能如此绝情。”

廉亲王彻底黑了脸,他原就是一副冰山面瘫脸,此时此刻更是黑如锅底。

在长青帝话音落下之后,廉亲王索性上前几步跪倒在地,硬邦邦的开口道:“回父皇的话,据儿臣所知,荣国府富贵无双,单是城郊的庄子和城中的铺子就数之不尽。即便不算价钱,就每年的收益便是一笔不少的数目。当年,儿臣只在荣国府公中库房里拿了银钱、器皿抵债,别说府中老太太了,就是贾赦房里的东西都不曾拿过分毫。”

“对啊对啊!”贾赦拼命的点头附和着。

嫌弃的看了贾赦一眼,廉亲王继续说道:“且据儿臣所知,荣国府贾政多年来酷爱书画,散尽千金收藏了不少的名家字画,据说还有董其昌真迹。”

董其昌是前朝著名的书画家,不知虏获了多少文人墨客的心,而在这其中也包括了长青帝。不过,总的来说,长青帝推崇的是董其昌的字,而非画。可这也已经够了,就因为长青帝的推崇,以至于藏有董其昌真迹的行为虽称不上罪,却也会惹来旁人不满,或者窥视。

尽管长青帝不可能没涵养到强抢,可听得廉亲王这话后,也不由的目光森然的望向了贾政。旁的皇子们则默默的在心中为贾政点了一排蜡,同时在心中默念,廉王/四哥真的不好惹。

倒是贾赦,一脸茫然的看着长青帝,他是没听明白全部,却好歹听懂了其中一小部分。

“真迹?我二弟他收藏了很多的名家字画,圣上很喜欢吗?成啊,回头我抢过来送给圣上!”贾赦拍着胸口保证道,“他要是不愿意给我,我就不管他了,左右他贪污受贿是事实,回头只管把他革职查办流放三千里!”

贾政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还是那句话,晕厥这种事情,得看对方在乎不在乎。若是摊上格外在意的自己人,那绝对是心疼得要命。可反过来说,不幸的碰上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嫌弃你演得不够精彩的混账……

“哟,我说二弟哟,你可真不愧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瞧瞧,瞧瞧这晕厥的姿势,简直就跟老太太一模一样呢!对了,二弟你这是要干嘛呢?老太太又不在,你这是打算晕给谁看呢?我吗?”贾赦拿手指着自己,一脸的不敢置信,“我做了甚么事儿,让你误以为我会心疼你?”

然而,贾政并未因此苏醒。

这就证明了他不是假装的!!!

在场的诸人,包括长青帝在内,都对贾政聚了一把辛酸泪。简直太可怜了,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嫡亲大哥了呢?莫不是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孽,这辈子特地投胎来遭报应的?这也就是真的晕厥过去了,万一贾政很不幸的是假装的,岂不是一口血凌霄血就要血染御书房了?

长青帝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抬手示意贾赦看过来:“别管你弟弟了,你说说看,老四方才那话是否属实。”

“那我咋知晓?我又不是喜欢书画一类的东西。”涉及到所谓的真迹,那就只能是书画了,贾赦只是不关心这方面,完全不了解董其昌是何人,却不至于蠢到将所谓的真迹联系道古董玉器方面。因而,只满脸叫屈的道,“我就知晓上回廉王殿下去我府上追讨欠银时,为了还上银子,我拿了老太太珍藏的一副王羲之的真迹跟文亲王换了十万两雪花银。”

说到这里,贾赦仿佛很是意犹未尽般的砸吧砸嘴,拧过头去瞧了文亲王一眼,然而神情却如同是在看智障的蠢弟弟:“那可是十万两雪花银呢!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副真迹换的!文王殿下是好人呢,简直就是大大的好人。所有的王爷里头,我最欢喜的就是文王殿下了,比廉王殿下好多了!”

明明是夸奖的话,可惜从贾赦嘴里过了一遍,却更似是骂人的话。

文亲王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既像是羞愧的,又像是气恼的,愣是半响都没能挤出一个字来。倒是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弟们,连连冲着他挤眉弄眼的,尤其是混蛋老十四,仗着有个面瘫亲哥,格外得嘚瑟,还拿手偷偷的戳他的背!

“哦,朕还道是你同老四关系最好,怎的换成老三了?”长青帝嗤笑一声,看好戏般的在诸位皇子之间扫视了一圈。

登时,所有的皇子都老实了。

可惜贾赦并不在此之列,听得长青帝的问话,贾赦朗声道:“廉王殿下虽跟臣交情不浅,可那是在追讨欠银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同袍感情。臣当年可是没少听我那早逝的爹提过同袍之谊,那可是实打实的在战争之中建立起来的!”

“那老三呢?”长青帝挑了挑眉,隐隐有着一丝预感。

“交易呢!臣同文王殿下做了这么一笔大买卖,能没有交情吗?这要是在大买卖里头吃了亏,那或许就没有后来了,可在那场买卖里头,臣可是占了文王殿下大便宜的!啧啧,臣当时就想着,要是回头寻到了好的书画,仍旧卖给文王殿下,谁叫他出手那么大方呢?”

这话一出,长青帝倒是满意了,毕竟他早就预料到贾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旁的人也总算是看够了热闹,且还是回味无穷的稀罕热闹,自也是喜笑颜开的。唯独只有当事人文亲王……

“好了,这事暂且搁在一旁不提,贾赦你说说看,你府上究竟是不是已经揭不开锅了。”长青帝完全没给文亲王叫屈的机会,直接岔开了话题。

呃,准确的说是回归正题。

“怎么可能?”贾赦理所当然的道,“我们府上是甚么情况?说句家财万贯都是轻的,哪怕先前舍出了八十万两银子,可顶多也就是公中没了钱财,旁的半点儿都不影响。就像廉王殿下方才所说,我府上的庄子、铺子是半点儿也没少,那才是真正值钱的。更别说追讨欠银都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这些年过去了,莫说当年原就没啥艰难的,就算是有,也该缓过来了,毕竟庄子、铺子每年的收益都那么高。对了,还有每年的冰炭孝敬、三节两寿,这些年来指不定又攒了不少钱了。”

“真的?”长青帝笑着异常诡异,唬得底下的皇子们纷纷垂头束手立着,半点儿都不敢吭声动弹。

“当然是真的!不单我府上有的是钱,隔壁东府……那个,就是宁国府,他们家更有钱!旁的不说,我府上还有一个光会把钱花在旁处的蠢弟弟,东府那头可是连着好几代单传的。哦,我敬大哥哥倒是有个兄弟,可惜早早的就夭折着,跟独子也没啥区别。再加上他们家也没闺女,连嫁妆都省却下来了,多年下来,恐怕论钱财是我府上的两倍以上!”

贾赦越说越带劲儿,不由自主的往旁的方向扯了起来。

“还有我二弟的亲家公,王家!就是王湛王老爷子他们家!要说这王家才是真有钱呢,王老爷子当年管着番邦、海外来使,好东西是一车一车的往家里送。多年下来,可不就是一个大数目了吗?圣上您别当我在胡说八道,我对王家可清楚了。王家那位大老爷您知晓罢?我打小就跟他关系好,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咳咳,反正我们俩是最好的酒肉朋友。这不前几年,喝醉了酒以后我还跟他干了一架,后来我就考科举当官去了,倒是他一直过得很舒坦。可就算如此,我跟他的感情依旧是极好的!”

长青帝笑而不语,心下暗道,回头一定要抽空折腾一下王湛。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王湛可不是贾代善,合该为他儿子的蠢事付出代价!

“对了,圣上您听说过金陵城的护官符吗?”

说到兴头上,贾赦手舞足蹈的将自家、同宗的宁国府、交好的亲戚家等等,全部倒了个一干二净。这还不算,他愣是在长青帝完全没有言语的情况下,把话题扯到了祖籍金陵城。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贾赦摇头晃脑的念着,“这里头的‘贾不假’,就是说我贾家。‘金陵一个史’,指的是我家老太太的娘家,保龄侯史家。‘龙王来请金陵王’,就是王老爷子他们家。最后那个‘丰年好大雪’,就是皇商薛家,也就是紫薇舍人薛公他们家!”

卖弄了一番自己的学问,贾赦还颇有些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嘴,嘚瑟的道:“这就是金陵城的护官符,圣上您知晓了罢?”

长青帝:“…………你不说朕还真的不知道。”

然而贾赦正兴奋着呢,哪里会将长青帝这近乎吐槽的话听进去,只径自兴高采烈的说道:“这护官符可了不得,要是去金陵城当官却不知晓这所谓的护官符,不出三五个月,绝对要灰溜溜的走人。人家不都说了吗?天下有十斗财,江南占七斗,里面起码有六斗是咱们四大家族并姑苏甑家的。尤其是薛家和甑家啊,那府库建得就跟国库似的,里头的好东西还真不少,啧啧,穷?那玩意儿跟我们没关系!”

“大哥你……”贾政好不容易才忽忽悠悠的醒转过来,还不曾睁眼就听见贾赦把老底都翻过来了,登时一口气没接上来,又再度晕厥了过去。

因着听到蠢弟弟熟悉的声音,贾赦还真凑过去瞅了一眼,见贾政还晕着,登时满脸诧异的道:“是我听岔了不曾?还没醒呢?”顿了顿,贾赦又道,“罢了,咱们继续说正事。方才说到哪儿了?哦,却说咱们这四大家族……”

“何为四大家族?”长青帝忽的出言问道。

贾赦半点儿磕巴都不打,张嘴就来:“就是贾家、史家、王家、薛家。四大家族都出自于金陵城,往上数二三百年就是至交好友了。据说百多年前,太|祖皇帝不满前朝的混乱,登高一呼……我们四大家族的老祖宗就屁颠屁颠的跟上去了。”

长青帝:“…………”

诸位皇子:“…………”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咱们不说这个,让我继续跟您说说咱们这四大家族是多么的有钱,尤其是那薛家……”贾赦说的那叫一个唾沫横飞,这一开口就是半个时辰,期间贾政又苏醒了两回,旋即又再度被气晕过去,而长青帝也试图打断过几回,可惜贾赦说得太开心的,完全没有理会。

终于,半个时辰后,贾赦停了下来。

“贾将军忠心为国,实乃当代忠臣良将,朕决定破格将贾将军提拔为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至于其弟贾政,人品低劣不堪入目,朕命将他削官罢职,永不录用!”长青帝斩钉截铁的说完后,忙急急的摆手道,“行了,都退下罢。”

贾赦目瞪口呆,还欲多言,却被廉亲王眼疾手快的捂住嘴巴硬生生的给拖了出去。若单只是廉亲王一人,贾赦或许还有挣脱的机会,可惜的是,没等他反应过来,旁的皇子们也跟着七手八脚的将他拽住,只转瞬工夫,贾赦就被拖离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