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笑道:“哈哈,女儿红自然要喝,这却不是最重要的,我要拜见一个人,你可知道是哪个?”

陆阡歪头转了转眼珠,道:“拜见晦安居士。”

黄药师一愣,居然被这小子一猜就中,道:“你这小娃子怎么知道?”

陆阡笑嘻嘻地道:“这绍兴现有三个人物,一是辛弃疾,一是陆放翁,还有一个就是朱元晦喽。能入教主法眼的恐怕就这三个人了吧。”

黄药师嘿嘿一笑,道:“你这小鬼,果然精灵,想不到竟然猜中我的心思。”于是对陆阡更加喜欢。

黄药师又道:“那辛稼轩文武全才,早年参加义军抗金,有勇有谋,堪称人中龙凤,叫人好生敬慕;陆放翁文才也好,早年随张浚、王炎抗金。如今这辛陆二人俱是官场失意,被劾回乡,归隐闲居这山阴故里,借长短诗句抒发满腔爱国热和心中愤懑罢了,我那朋友戴复古便从师陆游先生。这二位人物我都已拜过了,而这位朱熹,却只能排在第三位了,心中有所不喜,所以今日才去拜见。”

二人白天喝了一坛花雕美酒,晚上乘着月色径往朱熹鹅湖乡间别墅而来。

边走黄药师边道:“小兄弟,呆会要是动起手来,你只管一个人先跑。”陆阡哈哈一笑,一扶身后那柄短剑道:“你以为这家伙是吃素的啊?四公子曾经指点过我击剑的要道。呆会打起来我保护你,咦?为什么会打起来?”黄药师却不回答了,一时气苦,道:“如今我这书生落得个贼头当,今天便带你这小贼头会会这位朱大人。”

此时已是三更天,朱熹早已散去听学生徒,酣卧已久,忽听外面敲门大起,急叫随身的书郎去开门。黄药师一进门便是大喊:

“浙东巨盗前来拜谒元晦先生!”声震屋瓦。

朱熹已年近七旬,老瘦羸弱,已是暮年,惊呆半晌,匆忙间来不及穿上衣服,就见一个青衣书生领着个孩子走进来了,心下一呆,嗫嚅道:“浙东大盗?…”

第二十三章

 黄药师服侍朱熹穿好衣服,颇为恭谨,继而将朱熹让到外厅上坐,坐在烛光中朗诵起朱熹的诗文来。朱熹十分纳罕,这大盗到底来做什么呢?抢劫杀人?可眼前这二人似乎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不是抢劫杀人,又如何自称大盗深夜负剑入宅?心中不免惴惴。忽然耳听来人能诵自己诗文,心下竟然有些惊喜,试问道:“看先生是知书达理之人,读书定是不少。”话外之意,为何为盗?

黄药师道:“晚辈七岁上随父饱读医术,对于曾祖留下很多星云图书,我也极是爱看,须知这天人本是合一,后来晚辈所读周易八卦、河洛神算等书发觉,其中深意与曾祖星云图一脉相承,因而只看一遍,即融会贯通。到十五岁上,晚辈便对儒家典籍失去了兴趣。年纪再长,可谓文才算术、医术星相、奇门五行俱臻佳妙。今夤夜造访,实乃仰慕先生久已,才不惜千金至此,一来听先生讲学,二来盼先生出其囊橐,以偿我愿。”

朱熹见这少年好大口气,自然不信,随口从典籍中抽出几句让黄药师解释,黄药师都能对答如流,直切要旨,精妙处令朱熹不住点头折服,又敬又惧。二人又对释《论语》中君子喻义,小人喻利一章,黄药师说得更是淋漓透澈,朱熹深感佩服,叹为名论。

朱熹自己对无极太极的论解,始终龃龉,辩论不置,拿出与黄药师对论,被黄药师一点拨,方始觉云开日出。

二人夤夜谈论诗文韬略,一派名士相遇,知音互赏的气氛。

黄药师又索酒与其对饮,从墙上摘下一管玉箫,竖箫在口,为朱熹吹奏了一曲《金瓯缺》。命陆阡在一旁舞剑。

夜阑人静,最怕这萧声。笛音激越清响,这箫声却是呜咽悲凉,一曲《金瓯缺》如泣如诉。一旁陆阡果然得过江南四公子传授剑道,一柄宝剑龙飞凤舞,煞是好看。朱熹无心看剑,听那箫声不禁想起国运身世,感极伤怀|Qī|shu|ωang|,悲从中来,一抹老泪叹道:“先生可知我缘何一人居住在此?”

黄药师道:“庆元党禁,晚辈有所耳闻。象先生这样有才学的人,俱进入伪学名单,任官者罢黜,无官的不能录用,上下共有五十九人。”

朱熹惨然一笑,今日当真遇到知音良朋,道:“当今圣上不察,那日我借讲经之际,劝圣上不可乱用手诏内批,进退宰相、改任台谏官员这样的大事不经三省直接由宫中发出内批,必将造成专断独行,朝廷内外都以为皇帝左右有人窃权,长此下去,必求治得乱!谁知圣上不以为意,顺手将我的上书交给倚重的大臣韩侂胄,道我迂阔不能重用,罢了我的侍讲之职。我隐居于此不久,又闻自己上了党禁名单,咳,老朽病笃,想来报国无门了!”说着竟然抽噎起来。

“晦翁先生不能动人主欢心,安能留侍经筵?哈哈,却是归隐最好,先生大可不必难过。如今这天下独朱夫子敢与诸生讲学不休,足见先生卓然于世,追求真理。先生在此著书立说,泽披后人,功不可量。且饮此杯,让晚生一观先生藏书如何?”二人碰了杯酒,上楼观看藏书。这朱熹学识渊博,对经学、史学、文学、乐律乃至自然科学都有所研究,家中藏书实是不少。自己著就的便有《周易本义》、《著卦考误》、《太极图通书》、《西铭解》、《四书章句集注》、《诗集传》、《楚辞集注》等等,无不原原本本,殚见洽闻。其主张无外是“存天理、灭人欲”,无妄无动。直至其死后百余年后,他的主张及早些时候程张理学才得以流传开来。黄药师见到有绝佳藏书,便据为己有,转眼就让陆阡包好两大包书。

朱熹见这人欲将自己藏书席卷而去,心中不舍,嗫嚅道:“这些书先生都要带走?”黄药师听而不闻。朱熹心一横,也罢,自己时日着实不多,挨不过一两年,这些书赠于这天才少年也不枉了。想到这里,帮着挑拣好书,小心打包包好。那黄药师手中始终不将玉箫放下,显是爱不释手,眼见也是据为己有的了。

朱熹道:“适才先生请我出其囊橐,我这里只有纹银二十两,都赠与先生做盘缠吧。”说着捧出一个黄布小包。黄药师答道:“晚辈相信先生。”接过银子,递与陆阡,不再索要。

外面晨雾弥漫,天色已然放亮。黄药师即起身拱手道别。朱熹道:“先生可否留下姓名?”黄药师只是不答,和陆阡每人背起一个书包挽手出门。

眼见二人不告而别,晨雾蔼蔼中老人拄起拐杖送出里许,见“名士盗”背影远去,心中尚有难解之迷:眼前这人,到底是斩锁砸门、贪得无厌的贼,还是纵酒舞剑、谈诗论画的儒雅名士?心中滋味百转,不知是苦是乐。次年六月,朱熹老病且笃,尚正座整衣冠,就寝而逝,年七十一。

黄药师二人返回临安,四公子都已经回来多日了。黄药师将两包书连同二十两白银往桌上一掷,道:“别人以金银为宝,我以书籍为贵,这是我打家劫舍掠来的东西,能否做为入教之礼?”四公子转头看陆阡,意在探问是否真是抢夺得来,陆阡不住点头。四公子赔笑说了几句好话,这投名状就算过了。

接下来的日子,四公子等人密室谈论抗金粮资的事情,苦于缺少金银,难以起事。黄药师置之不理,躲在屋里每日读书,有时忘了出去吃饭,陆阡每次都及时把饭食送来,服侍妥贴。

第二十四章

黄药师本打算安稳住上一个月,把书看完了再找个机会逃出铁衣教,谁想好书特多,每读到兴味处,便叫来陆阡讲给他听,十分投恰。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忽忽过了三个月,中秋佳节转眼就到了。

傍晚十分,天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晚上的明月看来是赏不成了。“君子楼”生意还是那么红火,很多有钱人来吃饭,也有穷苦人家在楼檐下避雨。

黄药师叫陆阡倒了碗茶,躲在窗边看雨,想着想着,已经魂飞天外,原来这阵子一直为一本书所困,书中所述种种,百思不得其解。那书的名字叫《弹指神通》。

书是从朱熹乡间别墅掠来的,黄药师每日打坐运气时,都会自然想到书上所记录的运气使力之法,每次依法修为,总是不得要领。心想这一定是道家用于骗人的神怪书籍,不是真学问,也不以为意。此时对着空蒙雨幕,缓缓吐纳真气,若有所思,如有所悟。

这时,只见一个汉子骂骂咧咧从雨中跑了进来,打断了黄药师的思虑。抬头一看,却是马钰的弟弟马昭容,不知又跑到哪里撒野吃了亏。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踉踉跄跄跟进来,一把抱住马昭容的大腿,叫道:“你赔我钱!”

马昭容骂不离口,抬手一巴掌,将那孩子掀翻在地,骂道:“小要饭的,滚出去!”

黄药师瞪了马昭容一眼,伸手将那孩子搂在怀中,替他拭着眼泪,关切地问道:“什么事,跟我说。”那孩子也不啼哭,一板一眼地说道:“我在集市卖鞋,天下雨了,我就要收拾起来回家,可那叔叔在雨里面跑,一下子把我的摊子撞翻了,妈妈缝的鞋都掉在泥水里了。我让叔叔赔,可这叔叔打我!”

黄药师听这孩子讲得明白,恨恨地瞪着马昭容。马昭容全不在意,又大叫了起来:“你个小杂种,敢用粘满污泥的爪子抓我裤腿?你看这脏的,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你这小兔崽子不可!”说着抬手又来打人。原来孩子刚才拽他陪钱的时候,弄污了他的衣裤。

眼看马昭容又要打这孩子,黄药师心下一急,猛地挥手去格,顿觉手指一热,一股大力传出,将马昭容推了一个趔趄。马昭容见黄药师袒护,不便再发作,怒气冲冲往屋里走。

“好指法!”声音从两丈外的一张方桌旁传出,黄药师仔细一看,却是两个青年道士,一个神威凛凛,一个憨态可拘。

那个憨态可拘的胖道士奇道:“师哥,他的指还比你的一阳指厉害吗?”

喊好的俊朗道士呵呵一笑,道:“差不多,差不多。那人太也放肆,如果谦逊些,或许还有活命,只因他太骄傲了,片刻之内必然通体乌青暴毙而亡。那位相公出手虽然毒辣,倒也正对贫道的脾气!”

那胖道士听了,笑嘻嘻地道:“那我去拜他为师,学这指法,回来再收你为徒怎么样?哈哈。”说着就要起身。

黄药师有些纳闷?这两个道士在说自己吗?难道刚才无意间“弹指神通”的功夫已经练成?

就在这时,里屋有人大声嚎叫着“弟弟,弟弟”,胖道士十分好奇,急忙跑到里屋去看,片刻之间乐颠颠地跑了回来,道:“师哥,你刚才说的一点没错!那厮果然死了,你怎么知道的?快点教我。”

那道兄望着黄药师,一副惺惺相惜之态。黄药师心中一凛,难道自己当真失手杀了马昭容?还是这道士在一旁做了什么手脚?黄药师本就对马昭容无甚好感,此时知他死了,心中倒有一丝快慰。

道士唤过去那孩子,给了他一锭银子,又给了他一把雨伞,叫他趁天还没黑赶快回家去。

里面忙着停尸,待明日再派人招呼仵作来敛尸,黄药师不以为意,却见那两个道士踱到自己桌前坐下。那师兄伸手来握握黄药师的手,刚触到黄药师的手指,顿觉被火烫了一般,马上振开,爽朗一笑,道:“好厉害的内力!”

黄药师瞢懂无知,不知所云,更不解其意。

道兄爽朗一笑,道:“小哥气度不凡,贫道王重阳有幸与小哥结识。”

黄药师点点头,也拱手道:“在下黄药师。”

王重阳道:“在下本名王喆,这是我师弟,姓周,行二,名伯通。我们都是咸阳人士。不瞒小哥,我们刚从辽阳府回来。”

“辽阳府?”黄药师一怔,那可是金人的地盘。

“我兄弟二人誓不做金狗奴才,商量前往大都行刺金主完颜璟,谁料到那皇帝出巡了,我们便一路追踪,过大定府到辽阳府,还是没追上那个狗皇帝,打探听说他们已经回到上京会宁府了,离辽阳府还有千里路途,wωw奇Qisuu書网我们只好暂且返回。哼,便宜了那狗贼。

“在辽阳府太子河畔的一座山上,我们遇到了仙人。那山唤做九顶铁刹山,山有八宝云光洞。此山几百年前就有人在此修道,实是塞北道教发源之地。我拜了山上的罗真人为师,修道三年,师父赐我道号重阳。

“师父说我心有旁骛,杀气太重,便让我们返回中原举事,待真心悟道时再去辽东。于是我二人便急转回来,四处游历,广结豪杰,小道打算自创一派,以图抗金大业。这位小哥武功卓绝,刚才杀那恶少更显英雄本色,不知可否与在下一同举事?”

黄药师一听,心中无比反感,近来这抗金听得实在太多了,都是只说不做,淮北人民仍旧在胡尘血泪里生活。他不独对自己铁衣教的抗金义举没多大信心,对眼前这个道士也是毫不信任,于是冷冷说道:“我不会武功。”言毕,拂袖而去。

第二十五章

“小哥且慢走,”王重阳也不气馁,朗声道,“人各有志,不勉强小哥,今晚必有大盗前来,你我联手拒敌,痛痛快快大干一场如何?”

“咦?”黄药师听了,不由停了脚步,探问道:“什么今晚大盗必来?”

二人这般对话一出,整个酒楼骚动起来。这临安城内富商巨贾多如牛毛,楼中酒客多是腰缠万贯,一听说今晚有大盗来,不免心生怯意,只是外面大雨滂沱,天色已晚,另换住所实在不便。也有几个胆小抑或身上金银财宝殷丰的,干脆冒雨跑了出去。更多的人是不以为意,什么蟊贼那么大胆,敢在天子脚下抢掠财物?转眼间,酒楼内酒令声又起。

王重阳拉黄药师坐下,倒了一杯酒,一字一顿地道:“今晚我们三人联手拒敌。”

店主马钰从屋里面出来,拿着门闩要锁大门,此时已是二更三点,这酒楼也该打烊了。就在这时,外面飞快跑进来一个人,二十多岁,是个乞丐,黄药师一眼就认出那人,却是丐帮的八袋长老洪七。

洪七上次惩戒病公子郭旌阳后,推说有事飞身不见,难道今日事情办完了,又回来找君子楼的晦气?洪七见桌上有剩余酒菜,抓起大吃起来,显是肚饿,全然不看黄药师和马钰一眼。

那王重阳只顾冷冷地盯着马钰,马钰目光和他一碰,马上就避开了。黄药师也觉马钰今日神色不对,有些慌张,更有些鬼鬼祟祟,难不成是今天死了弟弟的缘故?

王重阳哈哈一笑道:“贼人已在窥探我们了。”马钰忙避过头去,钻进里屋,仿佛知道眼前这道士说的便正是他。

王重阳左手拉着周伯通,右手拉着黄药师,在酒楼里转了几圈,在楼角盛米破囤旁停住,大笑三声:“鼠辈们死期到了!”

王重阳朗声道:“今晚盗来,不可不防。大家自顾睡去,胆子大些的留下来看我等杀人!”

酒楼里的客人听他不似做伪,大多慌忙熄灯就寝,关了房门躲在被窝里发抖。那叫化洪七,浑然未觉,四处拣碟子里的鸡腿来啃。

王重阳言毕,低声对黄药师说:“这米囤下有洞,屋外必然另有洞口,乃店主勾结强人,在此劫掠财物。”黄药师心头一动,那马钰为人忠善,如果真为王重阳所言,马钰必定身不由己,出于无奈。

王重阳搬来一条长凳,坐在洞口,挑灯仗剑,屏息等待,剑光凛然,映照一室。

俄顷,只见那囤微微一动,自动向旁边移开,里面本就没有多少米,实是一个洞口的掩饰而已。黄药师和周伯通不禁“哦”了一声,心想这王重阳见识胆略真是非凡,半点没有猜错。

一道寒光闪过,裂帛一声响,刚探出洞口的一颗头颅被王重阳削落,滚在一边,血溅五步。

“不要杀了!”马钰突然从房内走出来,大叫一声,上前就扑王重阳。周伯通一把把他拦住,叫道:“你小子靠边,等下我师哥才找你算帐呢。”马钰捂着胸口一阵气苦,竟自再也说不上话来。

又是裂帛一声响,又一颗人头滚落一边,两个都是蒙面大盗。

恰在此时,孙不二抢到近前,提起一颗满是鲜血的头颅,伸手扯掉大盗脸上的纱巾,冲着黄药师道:“教主请看,这人你可认得?”

黄药师一惊,哎呀,这人头不是病公子郭旌阳是谁?

“道长且慢动手!”黄药师一声大叫。那王重阳杀得性起,充耳不闻,又听“咕噜”一声,又是一颗人头在地上乱滚。

眼看洞中第四个人头又冒了出来,王重阳又是一剑削去,黄药师和身扑上,撞歪剑势。那剑飞快,“刷”地一声,将蒙面人卤门以前,天底以后削去三寸,要想活命,可是千难万难了。

黄药师急急跳入洞中,将那伤者扶了上来,揭去面纱,这人赫然便是“无双公子”林慕寒!心中立时澄明。另外两个死者定是杜梦乾和萧洞玄了。想来这几人连日为教中资金匮乏所累,竟和马钰想出此等下策,靠打劫富商筹钱。想到自己身为教主,不问教中之事,累得弟兄惨死,心中无比惭愧。这四人中,林慕寒为人最是忠直,与己交情也是最好,眼见好友气若游丝,心下一片茫然。

孙不二依旧慌而不乱,在一边叫道:“当家的,发什么愣?还不快去叫医生来,林大哥未必就死。”

马钰听了,精神稍震,声嘶力竭地喊着“陆阡陆阡”。

黄药师一时惊觉,忙说了红花等十几位药材吩咐陆阡去抓,说完又问:“都记住了么?”陆阡机警伶俐,回了一声:“记下了!”转身开门消失在雨幕之中…

王重阳和周伯通此时如同闯了祸的孩子,看着黄药师救治伤者,一声不吭。饶是黄药师医术高明,林慕寒方得侥幸不死。

黄药师叹了口气,垂泪道:“我对弟兄不住,我也不配做这铁衣教教主,从此以后,这铁衣教就散了吧!”马钰、孙不二听了,默不做声。

就在此时,那叫化洪七突然开口了:“散伙却是不行!老教主陆前辈故去六年有余,铁衣教都不曾解散,如今死了这几个兄弟,受了小小的挫折,黄教主便妄言散伙吗?百姓对金兵的痛恨没有丝毫消减,这抗金大义便决不可抛!”刚才那个谗嘴懒散的乞丐,此时俨然是一位侠义刚烈的大侠。王重阳回头打量他,投去敬佩的目光。

那叫化洪七道:“实不相瞒,我奉丐帮老帮主之命,前来联络铁衣教联手抗金。谁知洪某有眼无珠,上次在此遇到黄教主和几位堂主却不认得。这两三个月来,我终于寻访清楚,便前来与各位相见,共商大计。恕叫化直言,正如江湖传闻,黄教主实不胜任这铁衣教教主一职,而今四大堂主已去其三,黄教主如不当机立断,这一面抗金义旗就毁在黄教主手里。”

第二十六章

 黄药师听了,心乱如沸,一时却拿不出主意。

洪七又道:“叫化倒是有个主意。不如两派合为一派,反正大家的目的都是抗金一个,不知黄教主意下如何?”

黄药师一听,这却是一个好主意,道:“黄某不才,请洪先生接任教主。”话虽出口,心中却是一痛,若说自己对铁衣教全无感情,倒是假的,心中既愧又悔,尚有许多不舍。

洪七也不推迟,朗声道:“洪某自当视铁衣教兄弟如自家兄弟,抗击金狗,不惜肝脑涂地!”字字掷地有声,听者肃然。

马钰、孙不二因兄弟惨死更加心灰意懒,对死生看得更淡,却是拒绝了,决定退出铁衣教。

王重阳此时才算明白事情原委,略带歉意地对马钰道:“小哥的几位兄弟今日丧命小道手中,也是前世注定,小哥不必耿耿于怀。某见这位小哥骨骼清奇,骨中有道气,最适合在我道清修,不妨跟我学道。”

马钰听他劝说,稍稍释怀,对于入道清修却无兴趣,婉言相拒,言道只想和妻子赚点银钱再做打算。王重阳缅颜笑道:“既如此,不强求。不论何时,君思悟道,我都认你做大弟子!”

王重阳说话算话,后来创下“全真”教派,先后收丘处机等五名弟子后,马钰、孙不二来投,分做了大弟子和七弟子。马钰等七人便是后来名躁一时的“全真七子”。说来也怪,马钰此时对道教并无半点兴趣,待他与孙不二赚够了家当,便有长生不老的念头。大凡凡人其两个愿望不外是使不完的钱和长生不老。这道教修炼的,主要就是这两种法术,一是长生术,二是黄白术。上乘的修士认为道是一种修身养性的气功;次一等人物希望炼成金丹之后点铁成金,救贫济世;下焉者则是希望大发横财,金银取用不绝。这马钰等全真七子连同师父王重阳在内也都只悟到了第二层次,一生为民劳碌奔波,心存妄念,终不成大道。这是后话不提。

王重阳对洪七朗声笑道:“某也志在抗金,日后定当与洪兄弟共谋大业,大干一场!”说着与洪七击掌为誓,二人相视大笑,豪气干云。

洪七转身对闷闷不乐的黄药师道:“黄兄不必为刚才的事挂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不能强求。黄兄今后又可闲云野鹤,也是我等求之得。”

王重阳接口道:“对对对,盼天下早日太平,我们几个才能一扫胸中郁闷,举杯畅怀!”

黄药师沉思片刻,道:“丐帮帮众皆着污衣,而铁衣教无此习俗,我倒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原丐帮弟子为污衣派,原铁衣教江浙闽一带教众仍着净衣,称净衣派。不知七兄可否应允?”

洪七微愣,随后哈哈大笑道:“你这书生好生小气,难道铁衣教入了丐帮,便受了委屈不成?请你放心,洪某在此夸下海口,绝不会亏待你的旧部。”洪七言出必践,数年后荣升帮主后一月着污衣一月着净衣,对于两派不偏不倚。其中矛盾虽然缓和了,却为日后清衣、污衣的分裂葬下了隐患。

黄药师听他此言,一颗悬心才算落定。

店伴陆阡已经倒了几碗酒,黄药师、王重阳、周伯通、洪七、马钰、孙不二共同举起碗来。黄药师招呼那伶俐的小兄弟陆阡过来同饮。

洪七此行大功告成,铁衣教终于并入了丐帮。病公子郭旌阳地下有知,定不瞑目,他生前有志纳丐帮入铁衣教,谁想适得其反。洪七凭此奇功一件,年纪轻轻升做丐帮九袋弟子,位次仅在帮主之下,丐帮势力大盛。

林慕寒那夜恍若冰雪样的东西掠过头顶,就此人世不觉,数日后醒来才知,铁衣教已并入了丐帮。于是他伤好后辞别了马钰、孙不二,投奔丐帮洪七。不久,江湖上出了一位英雄,在对金的历次作战中勇猛异常,因其头皮瘪肉凹无骨一样,人称“尸怪”。不用说,这人便是当初人称“功夫人品江南第一”的“无双公子”林慕寒。

七人畅饮一通,直至天明。马钰将众人送到楼外,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别过,诸君珍重。”黄药师与洪七、王重阳、周伯通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此时早已风住雨收,东方彩霞满天,舒爽怡人。黄药师精神为之一震,在街中踱着步子,却不知该往何处去。这日虽是八月十六,临安城比昨日还要热闹几分,一派喜气,崇尚儒家理学的文人都穿着素服,涌向西湖游玩。

黄药师一打听,原来晚上西湖有游园会,据说皇帝还要出巡与民同乐。黄药师在喧闹的人群中茕茕独行,不知不觉间,听远处潮声大作,观潮的人海同时欢声雷动。黄药师忽然想起这八月十五、十六日是观钱塘江大潮的最佳日子,那壮观奇景不知已在心中惦念了多少年,于是加快脚步,径奔钱江观潮处。江边六和塔刚刚修建完毕,塔上也是挤满了人,他们纷纷鼓掌喝彩,定然是被这潮水气势震撼。

黄药师到了江边,不由一呆,原来大潮翻滚之中竟有数百人披发文身,手持十面大彩旗,当中一面“宋”字红旗,正自搏击风浪,出没于鲸波万仞之中。那海潮犹如千军万骑簇拥而来,不可卒遏,数百人腾身百变,任潮水肆虐,那几面大旗依旧高高飘扬,片点不湿。

忽听身旁一个少女欢叫着:“三哥,好样的!”声音如莺啭乔林,十分悦耳。黄药师不由扭头看她,见那少女装束却是官宦小姐,十七八岁,眉如远黛,神如秋蕙,两颊融融,霞映澄溏,二目晶晶,月射寒江,真是好看。少女一拉旁边四五十岁年纪的长者,喜道:“你看三哥抢到旗子了!”那葛衣老者笑着拈着胡须,合不拢嘴。

第二十七章

黄药师再往江水中看,舞红旗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英武少年,赤着上身,恰似江中一条白色蛟龙。黄药师自小水性极好,看得手痒,呼地扯下外衣,脱下外裤,递与身边葛衣老者,道:“老先生替我看下衣服,我到水中陪令郎戏耍一回。”

那少女好奇地望着黄药师,轻声念叨:“你也敢下水弄潮?”黄药师报之一笑,脱鞋涉水。老汉接过衣衫往臂弯一搭,喊道:“公子小心。”

黄药师迎潮而上,泅于在玉城雪岭之中,转眼之间从那少年手中接过大旗,挥舞招展。

众人弄潮尽兴,扛着大旗纷纷上岸,黄药师挽着那少年手臂,一同上岸。那钱塘潮水也渐渐远去,平复成一条银线。

原来那葛衣老者竟是岳飞之孙岳珂,这对男女都是他的儿女。儿子名叫岳见龙,女儿叫做岳诗琪。此时距岳飞遇害已将近六十年,朝廷早已给岳飞平反,其子孙也重被朝廷录用。那赵构也知岳飞无罪,其时迫于金兵重压,朝廷主和派占据上风,不杀岳飞,敌人不会退兵,岳飞一意迎回靖康二帝,也为赵构所不喜,这样牺牲岳飞一个,换得赵宋王朝偏安一隅,苟延残喘。岳飞连同长子岳云、女婿张宪惨死风波亭,其遗骸被狱卒隗顺偷偷敛起葬在西子湖边,沉冤昭雪后即隆重落葬栖霞岭上,建起了岳王墓。今天一早,岳家老小上百口人就从府里出来,到西湖拜祭岳飞。祭奠完毕,象岳飞儿子岳雷等人此时都已七八十多岁,年老体衰,俱往客栈休息,吩咐其余人等四处游玩,到晚上同去西湖揽月。

这岳珂带着儿女又拜祭了将军牛皋的陵墓,然后到钱江观潮,碰巧与黄药师相遇。岳诗琪把衣服给哥哥披上,道:“哥哥真是厉害。”又转头对黄药师笑笑道:“你也不赖。”

黄药师打趣道:“不会游水的要是也敢下去,那才真叫不赖。”岳珂道:“小兄弟随我们到客栈换套干爽衣服吧,就在前面。”此时天气微有寒意,黄药师跟着向客栈走去。无巧不巧,那客栈居然正是“君子楼”。

黄药师从马钰那里换了衣服,探看了一眼林慕寒,就来拜见岳元帅的子孙。

寒暄过后,那岳诗琪突然问黄药师可会武功?黄药师摇手说不会。

岳诗琪叹了一声,又问:“那太祖长拳总该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