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见龙在台下叫道:“祝黄兄弟打败强手,夺下盟主,为国家出力!”黄药师听到这种言语,被他激励,立时斗志昂扬,思忖究竟该不该去争这盟主,转念想到自己时任铁衣教主之际,经营不善,教派消亡,遗笑天下,一时竟拿不准主意,今日当真做了盟主,不知还要累死多少豪杰,想到此节,心中茫然一片。

那边林慕寒乃洪七属下,自然不十分出力,转眼间,助洪七再胜一局。

第三十八章

 周伯通武功庞杂,无一精纯,比那西域欧阳锋差着一大截,转眼也败了。

铁掌帮主一对铁掌虽然刚猛,比王重阳的先天功、一阳指终究逊着一筹,剧斗了二百回合也败下阵来。

黄药师、王重阳、洪七、欧阳锋转到辛弃疾面前第二轮抽签。黄药师看了欧阳锋一眼,心念一动,王重阳、洪七都是英雄,惟这人为人阴鹜,武功阴毒,凭自己现在武功要将其打败实是千难万难。

四人抽完签,辛弃疾向天下英雄朗声说道:“王重阳对黄药师,洪七对欧阳锋。”

人群欢声雷动起来,丐帮人多,叫的最响,王重阳也有弟子为其助威,那欧阳锋只有个嫂子那尔依兰在台下目不转睛得看着他。台下岳见龙兄妹已经不知去向,黄药师一转念头,发觉自己有些可怜?恐怕场下没有一人希望自己取胜,心中不免一阵气苦。大步走到台前,对王重阳道:“黄某无意盟主,尽义到此,道兄珍重。”不待王重阳说话,径自跳下八卦台去。

王重阳弟子们有的不明就理,还以为黄药师未战先怯,先是一怔,继而大声给师父叫好。

那边在丐帮万千弟子的呐喊声中,洪七与欧阳锋展开了一场恶斗,绿杖黑杖,刮起阵阵旋风,只见棍飞,不见人影,风声虎虎,如同雷震。

这二人武功修为俱得本门真传,功夫也在伯仲之间,只是这欧阳锋昨日弑杀兄长,心中愧疚难当,此时听那丐帮喊声如雷,心下却是怯了,越斗下去越是心绪不宁,被那洪七瞅准机会,一杖掀下八卦台。那丐帮弟子见了,喊声更加响亮。

洪七与王重阳携手来到中间的阴阳鱼擂台,谦逊几句,拉开架势进行最后决斗。那洪七刚与欧阳锋一场恶斗,体力终是不支,第三百合上,败在王重阳手下。这武林盟主之位,便是王重阳的了。

辛弃疾笑着拉起王重阳的手,走到天下英雄面前,取出雕龙金牌,大声道:“今日起,志在抗金的江湖义士,当奉王重阳盟主之号令!”台下群雄振奋,轰然叫好。

辛弃疾把手中盟主印符一举,道:“见此令符,如见盟主!”

王重阳刚要伸手去接,呼听远出人喊马嘶,却有一小队人马急急奔来,停在八卦台前。为首的却是一名太监,后面跟着二十来名侍卫。原来是皇宫派人来了,辛弃疾即带人下了八卦台,前来领旨。

那宦官擎出一卷黄灿灿的圣旨来,尖声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命前镇江知府辛弃疾为枢密都承旨,招募新军,指挥军事,即日起随太师韩侂胄起兵北伐,不得有误,钦此。”

辛弃疾一听,喜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圣上重新起用我了!圣上重新起用我了!”老泪纵横地接过圣旨,三呼“吾皇万岁”,群豪为之感染,很多人也跟着跪拜呼喊起来。

辛弃疾抱着“剑圣”公孙叹道:“皇帝没有忘了老臣,我这把老骨头还可上疆场杀敌!”公孙叹也是高兴得满脸是泪,叫道:“老夫当了一辈子窝囊英雄,这回要和辛老弟上战场并肩大干一场!让小辈们见识见识老将的威风!”

那宦官清清嗓子,又擎出一卷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命少林武僧赵宗印为宣抚司参议官兼节制军马,统帅民间义军,策应大军北伐,不得有误。钦此。”

群雄听罢,纷纷躁动起来,皇帝下诏书命那少林武僧为盟主统帅义军,那适才的武林大会算什么!群豪哪里肯依,大声呼号起来。辛弃疾、王重阳、黄药师等人均是目瞪口呆。

眼见那少林武僧赵宗印欢天喜地地从那太监手里接过圣旨,众人再也按耐不住心头怒火,纷纷大叫:“我们只尊王重阳真人为武林盟主!”“皇帝不收回圣旨,我等便不去战场杀敌!”喊什么的都有,场面越来越乱。

辛弃疾老泪纵横,道:“这位公公,烦你通禀圣上,这武林盟主我们已经自己选定了的。”那太监白眼一翻,说:“你们想抗旨不尊吗?要说辛大人自己跟圣上说去。”说着,转身上马,一队人马簇拥着下山而去。

辛弃疾仰天长啸:“圣上不明啊!”言未竟,身向后倒,就此不醒人世!辛弃疾尚未赴任,就被活活气死,一腔壮志,皆成黄土!正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王重阳等人见辛弃疾活转不来,均是放声大哭。

俄顷,王重阳站起身来,大声叫道:“愿听我王重阳号令者,站在山北,愿闻赵宗印号令者,皆去山南!”一时间丐帮、全真教、铁掌帮等大帮都站到王重阳这一边,一些小帮小派一时左右为难,心中堪服这王重阳,又不好违抗圣上谕旨与少林做对。眼看天下英雄便要四分五裂,一卒未发,阵脚先乱!!

就在这纷闹之际,一个黄衫人影在群豪之中闪转穿过,飞身跃上八卦台中央,左手擎着赵宗印的圣旨,右手擎着王重阳的令符,大声说道:“盟主信物,尽在于此,没人拿得去,这盟主便是我林朝英的了!”

轰闹声立时止住,见那林朝英却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这女子转眼间从赵宗印、王重阳二人手中夺去信物,飞身上台,动作一气呵成,曼妙之极,至于为何这般迅捷,群雄是半点没弄明白。

第三十九章

 却说那王重阳、赵宗印见信物被夺,最是按奈不住,接连纵身跳上八卦台。

那黄衫少女见二人来夺,急急后退几步,大声道:“历代大宋天子,个个昏庸无能,这北拒大金,已说了八九十年,居然寸功未立,真是可笑之至!那赵佶更是浪子当朝,迷信方术,沉迷女色,那赵构却是残害忠良,不思进取。夷狄尚有明君,金上皇世宗贤明,那孝宗皇帝远远不及!大宋净是这样的皇帝,名为天子,不及一妓,你们保他做甚?君视民为草,民当视君如贼,你们真是一群愚忠之人哪!”

群雄知他所言不谬,却实不愿听她辱没先皇的话语,纷纷哄叫喝骂起来。

林朝英见众人不可理喻,拔步就走。

王重阳哪肯让这弱质女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夺了印符,全身而退?于是脚下发力,紧紧追赶过去。

那少林武僧赵宗印终究是功力尚浅,追不多远,就不见二人踪影,只得怏怏而归。

林朝英、王重阳二人赛了一段脚程,来到这灵隐寺飞来峰下。

林朝英在大石前驻足回身,吃吃一笑道:“道兄好俊的功夫,小女子请教道长高招了!”说着将圣旨印符别在腰间,飞身在那巨石上一踩,双掌便向王重阳头顶罩了下来。

王重阳毫不惊惧,挥手与她对了一掌,他本来看不起这个女子,生怕自己内力伤了她,谁知这林朝英掌力无比凌厉,自己反而被震得气血翻涌,胸口憋闷。

林朝英也不攻上第二掌,笑笑说道:“武林盟主王真人的功夫也不过如此,这般便能对付金国的高手么?”

王重阳心下不馁,哈哈一笑,道:“你我再来过!”王重阳这下却是不敢怠慢,施展生平绝学先天功,与那朝英女侠激斗起来。

林朝英笑容不收,举手之间便将王重阳进攻招式一一化解开去,手法之精妙,令人叹为观止。任凭王重阳如何催动内力,如何变幻招数,都是片点粘不得她身。

林朝英呵呵一笑,开口说道:“道兄这般追打小女子,被人说将出去实在不好听,还不收手么?”

王重阳久攻不下,心下大急,也不答话,又是一阵急攻狠打,无论王重阳怎般出招,均被那黄衫少女轻轻巧巧地避开去。王重阳还是不服,依旧掌影绰绰,围住黄影,忽觉自己腰间一紧,接着双脚“倏”地离地,整个身子颠了起来,竟直直朝云霄飞去。

待得王重阳明白过来,才发觉自己已被抛到飞来峰上。

眼前黄影闪动,那林朝英也跟着跃上大石,与王重阳挨身坐下,笑道:“王真人可服我么?”

王重阳脸皮憋得通红,自己显然不是眼前这姑娘的敌手,却无论如何不肯说出这个“服”字。

林朝英道:“道兄允我一件事,朝英就把圣旨和印符还与你。”

王重阳呆坐飞来峰上,正生闷气,听她这么一说,喜道:“真的么?我答应你便是!”

林朝英道:“请道兄怜念天下苍生,散去群雄,对金一战,就此免了吧!”

王重阳心中一凛,道:“如你所说,我要那盟主信符还有何用!”

林朝英幽幽道:“君不见百年以来,宋金交恶,死伤的都是两国无辜百姓?望道兄深以仁义慈悲为怀。”

王重阳怒道:“我曾立下誓言,救遗民于胡尘,你自不必再劝,有一件事我却不明白,姑娘为何总是向着金人说话?”

林朝英叹了口气,悠悠道:“因为我的父母都是金人。”

王重阳一听大惊,适才她抢夺令符辱骂皇上,原来皆缘于此!想到自己曾在金国铁刹山学道三年,深知这金人最是崇尚黄色,眼见这黄衫姑娘,却事先一点也没有想到,心下十分惭愧。忽又想起昨晚黄药师夜占星象,说流星直射北方玄武,隐没在斗牛二宿之间,今日英雄大会必然是一位北方英雄胜出。王重阳一直坚信最后必定是自己,万没想到半路杀出这金国女子抢走印符,单论武功这黄衫少女实是天下第一。

林朝英已经不笑,又问道:“你要为你的父母报仇,便要杀死我的父母么?”

王重阳心乱如麻,无论如何回答不出来,他在辽阳府居住三年,深知这金人豪迈爽利,虽占据淮北疆土,却并不横征暴杀,金主推崇汉族文化,任用汉人官吏,其治国之策实不在大宋之下,双方自称“中国”,都不承认对方。此次出兵,无论胜败,俱是荼毒生灵。

林朝英见他不说话,又道:“两国交兵,你我再也不能这般月下谈心了…”说着悠悠谈了口气,望着天空出神。

王重阳心头一动,也抬头看了看天,此时月初,那月亮只现出一丝细牙,十分精致。王重阳听她适才那句话,心中已然明白,这女子对自己颇为钟情,呆呆望了她一回,道:“那月牙真如姑娘这细眉一样好看。”

林朝英羞赧一笑,说道:“不知这天上吴钩是否也要分作宋的金的。”

王重阳心中一凛,这地上的疆土争来争去,却最终不是任何人的。

林朝英悠然道:“你知我来临安做什么吗?”王重阳摇头不知。

林朝英道:“是来灵隐寺拜谒一位仰慕已久的高人。”

王重阳“哦”了一声,道:“济颠僧么?”

林朝英呵呵一笑,道:“济公早死去了,或许世上本没这人也未可知。我来拜的也是一位疯僧。五十多年前,奸相秦桧来灵隐寺参佛,被寺里一个疯僧用扫帚赶了出去,你不知道么?”

第四十章

王重阳听人说过,时人痛恨秦桧害死岳飞,却无人能象这和和尚这般大胆,这般策略,听林朝英一说,心下对那“疯僧”也是十分敬慕,道:“姑娘可见到了么?”

“嗯,见到啦。”林朝英高兴地说,“见完那疯僧,却听说你们在举行什么劳什子武林大会,推选武林盟主来对付我大金国,出于气愤,便出手夺来这印符。”说着,取下圣旨、令符交在王重阳手中。

王重阳接过,对于这抗金之事,心中却依然犹豫不决,口里却说道:“小道早年在辽阳府铁刹山拜罗真人学得这先天功和一阳指,那时还未听说燕东大地有姑娘这般神奇的武功,姑娘这功夫叫什么名堂。”

林朝英莞尔一笑,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我这功夫么,自然是最厉害的,至于叫什么名字,却不告诉你。”原来林朝英所练乃《玉女心经》,需二人赤身对练,实难以启齿。

王重阳见他笑得妩媚,心旌一摇,伸手拉了林朝英的手,轻轻握在手里。

林朝英也不挣脱,打趣道:“你服我么?”

王重阳实在不知如何做答,叹了口气道:“我学了金人的武功,回头去杀金人,实是大不应该。”说着不住摇头,脑海里乱成一片。

林朝英道:“如果大宋都是秦桧这样的祸国殃民的乱贼和徽宗、高宗那样的狗皇帝,倒不如让我大金一统天下!你让赵扩小儿一统华夏,他能治理好国家吗?让两国子民安居乐业,全仗君臣百官合力作为,现金大宋不思进取,国势日微,你我之力实难改变,道长所要做的,其实就是杀人,我们继续杀来杀去有什么意义呢?”

王重阳觉得有理,要自己说不再与金人为敌,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林朝英身子一软,靠在王重阳肩头,道:“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不杀我的父母,好么?”

王重阳呆呆坐在峰石之上,不知该不该答应她,难道为了个人私情,就可忘记国难大仇么?林朝英观察他的神色,见他还是不回答,又是悠悠叹了口气。

王重阳忽然道:“你要是生在大理就好了…”

林朝英“哼”了一声,道:“那有什么好?还不如你生在高丽呢!哈哈,简直是笑话。你们南人都是些没用的家伙。”王重阳知道这样说下去必然不投机,忍住不再说话。

两人偎在这飞来峰上,仰望吴钩,仿若置身世外,而那国难家仇却无论如何不能释怀。

后来王重阳依旧四海奔波,与金相抗,全然不念及林朝英内心所感,后来林朝英独居终南山活死人墓一生苦叹,最终二人双双英年早逝,这对情侣终因这国难大仇没能厮守一生,后世之人每每提起,俱是摇头喟叹,这是后话。

转眼东方放亮,林朝英站起身来,道:“道君有志之人,朝英不敢再劝,既然道兄始终不允诺放弃抗金,朝英这就与君道别,只望苍天怜鉴,沙场之上,不与君为敌。”说着,飞身跳下峰石。

王重阳“霍”地站起,朝峰下叫道:“朝英!”

林朝英大叫道:“既然只能是战场上的冤家,朝英愿与君永不相见!”

王重阳眼见黄影远去,不知追是不追,要自己永世不提抗金二字,实是千难万难。

王重阳带着两件物什返回孤山八卦台,只有黄药师、周伯通、洪七、林慕寒、铁掌帮主这些人还在等自己,其余帮派已投了少林武僧赵宗印,散住于临安城内。

原来昨日王重阳林朝英走后,赵宗印即进宫面圣,领取许多金银财物、刀甲器械。天黑十分,赵宗印带着金银回到孤山,还捧出御赐两块大匾,上书:“定乱策勋真正果,保邦靖世即传灯”,皇帝显然对这赵宗印寄予厚望,将其比做当年救唐王的少林十三棍僧了。大部分江湖义士为赵宗印轰然叫好,都倒戈投了他。那赵宗印似乎很有韬略,将少林僧众及少年教徒还有归附的数万人马分派停当,称做“尊胜队”,不日集结,与大军共同北伐。

王重阳见大势已去,手中这圣旨令符全然没了用处,心头怅怅。

铁掌帮主道:“道兄不必烦恼,那赵宗印虽令人着恶,不足担此重任务,可事到如今,我们只有屈从了。”

洪七也道:“只要收复河山,谁做那盟主又能怎地?”

王重阳见这二人如此看得开,胸中虽然憋闷,却只得点头应允。

几人吃罢了饭,王重阳只身去见那赵宗印,言明归属之意。原来那赵宗印本是皇脉,三十是多年前,皇帝赵构夜做恶梦,见一怒目金刚锤杀自己,请群臣圆梦,却道是皇上宠信道教,轻藐了佛界,因此佛祖发怒。赵构其时在南逃中患了不育之症,唯一幼子已不幸夭亡,便在太祖赵匡胤七世子侄之中寻出个号称有佛缘的孩童赵宗印到少林寺出家,替赵构事奉佛祖。一晃三十多年,赵宗印已经四十多岁,其在少林寺以自己特殊身份横虐无忌,群僧敢怒不敢言。他虽是出家,却无法号,还叫着他的原名赵宗印,算来,赵宗印也是当今圣上宁宗皇帝的爷爷一辈。那宁宗赵扩因此对赵宗印十分客气,经太师韩侂胄在旁撺掇,便下诏书命此人做了宣抚司参议官兼节制军马,统帅民间义军,策应大军北伐。宁宗赵扩虽出自一番好心,哪里知道这少林武僧只会纸上谈兵,实在浪得虚名。

赵宗印见王重阳前来归附,递上圣旨令符,先是奚落了几句,便将全真教、铁掌帮、丐帮编为“净胜队”,由王重阳统领,北伐时做开路先锋。

王重阳回来见过洪七等人,把事情说了,众人不知是喜是忧,心头阴云始终挥之不去。

第四十一章

黄药师在八卦台上曾与少林武僧赵宗印交过手,不耻与其为伍,此时见众人屈从,更加心头不快,实无法接受,当即拿定主意跟众人辞行,拱手对王重阳等人道:“各位兄长自当奋力作为,黄某在江南静侯佳音。”

不顾王重阳等人极力挽留,黄药师毅然决然与众人分手道别。

三月初三日,朝廷发兵二十五万,分两路直取淮河、潼关。赵宗印、王重阳等义军五万余人在淮河岸边与金兵展开了殊死决斗。

统帅二十五万大军的太师韩侂胄,此人实是奸佞乱臣,其时他刚刚害死了朝中政敌赵汝愚,大权独揽。赵汝愚也是乱臣一个,早年曾做一个梦,梦见孝宗皇帝交与他一个宝鼎,随后乘白龙升天而去。后来孝宗驾崩,赵汝愚拥立身着孝服的新君赵扩为帝,方明白那梦是辅翼今皇的含义。他骄傲自负,随口将授鼎乘龙的梦兆说与韩侂胄听了。韩侂胄以这个为借口说赵自欲乘龙实是谋反,想拥立上皇重新为帝。宁宗赵扩恨赵汝愚常以元勋自居,不问真假,贬了他的官。赵汝愚走到衡州,当地长官接到韩侂胄的授意,将他害死了。韩侂胄因此大权独揽,更加肆无忌惮,连宁宗赵扩的床塌也随便睡卧,年老宫人纷纷落泪,恨之入骨。

黄药师在江南也没有等到王重阳等人的好消息。此次北伐实际是韩侂胄巩固自己地位的一场投机行为,不久,宋军连败。高宗、孝宗二帝误于和,光宗、宁宗二帝以后误于战。韩侂胄之奸佞,不若秦桧。桧主和,侂胄主战,其立意不同,俱是为私。桧欲劫制庸主,故主和;侂胄欲震动庸主,故主战。桧之世,可战而和者也;侂胄之时,不可战而战者也。

那少林武僧赵宗印空有韬略,实无真本事,王重阳等率领的义军虽是奋力,终是大败,淮河上下,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死者不下三十万人!

全真教、铁掌帮、丐帮损失最重,元气大伤,其中铁掌帮主上官剑南身负重伤。王重阳、洪七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入世好汉也不得不退隐江湖,韬光养晦起来,这一沉寂便是数年。“剑圣”公孙叹虽然宝刀不老,无外多杀几个金人而已,于大局实是无补。

数年后,韩侂胄被朝中叫史弥远的官员迫害,劫杀在玉津园。谁想这史弥远依然是个乱臣贼子,两奸专国,皇帝更是一蟹不如一蟹,大宋江山实无复兴之日了。自太祖赵匡胤、其弟太宗赵光义以下,这二帝各有八个子孙共做了十六代皇帝,一个不差,北宋亡于光义一脉,南宋亡于匡胤一脉,平分秋色。

阳春三月,茸茸柳絮随风轻舞,草长莺飞,风物佳佳,这天堂景致最是妩媚动人。临安城石子官道上,黄药师踯躅而行。王重阳等人北伐抗金却是一年前的事了,那场战争由春打到秋,却是大半年光景,双方损失惨重。宁宗皇帝再无气力发兵,那金朝经此一役,却也是由盛转衰了。

淮河战事已经止息,黄药师心情依然极坏。正自四处闲游,被路边一个古稀老叟吸引了目光。这老人一身布衣,虽不光鲜,却整洁利落,人被生活所迫,困顿风尘,显然志节不改。他身前摆个摊位,铺着一地字画。黄药师对字画古玩亦是兴趣十足,卖画老人又非泛泛之辈,不禁停住了脚步翻看。

当先几幅画卷也就罢了,所画俱是金朝皇宫仕宦,后面几幅却是画风一变,都是江南美景。黄药师道:“这些都是老丈的作品?可惜不是前人遗作。”

那老汉面无表情,冷哼一声,道:“你不见画上题款都是李晞古么?这都不懂得看,还附庸风雅买什么画?还谈什么前人遗作?”

黄药师见他心高气傲,心中虽敬他,却也不大高兴,见他是长者,却不发作,笑道:“晚辈焉知这卖画之人就是作画之人呢?”

老人嘿嘿冷笑道:“那是你小子眼拙,老夫象你这般大的时候…”

黄药师一扬手,打断道:“这个让晚辈猜上一猜,老人家象我这般年少时候定是在金朝宫廷做画师,所以所做之画俱是宫廷生活,笔力浑雄坚实、刻划繁复、细致精到。只是后来逃回大宋故里却沦落街头卖画为生,改画这江南美景了。是也不是?”

李晞古越听越奇,惊讶道:“你怎知道?”黄药师见被自己言中,呵呵一笑,道:“先生道黄某非懂画之人,却是大谬。”

“可惜南方人不喜我的画风,”李晞古叹了口气,吟道,“雪里烟树雨里滩,看之容易作之难。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画牡丹。”

黄药师听了,报之一笑,道:“老先生这般自嘲抱怨却是半点无益,该将画风由细密严谨转为酣畅淋漓,既是大手笔,万无南人不喜之理,这点难道老先生都不曾悟到么?”

李晞古听他劝自己转变画风,眉尖一喜,立时来了精神,却不说话,从背包取出三幅绢卷铺开,这第一幅却是浓墨淡彩的《采薇图》,道:“小兄弟既然懂画,却来鉴赏一番。”

黄药师见这卖画老汉考校自己,也来了兴致,展卷细看,良久道:“此图以殷商贵族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隐居于首阳,以采薇助食度日,以至饿死于深山的故事为背景,以采薇小憩中二人谈话瞬间入画,那伯夷抱膝正坐,神态严肃,略带忧愤之色,目光坚毅有神。叔齐一手撑地,侧身与之交谈,性格刻画倒算细腻精微,隐然有一种不屈不挠、刚直不阿的气概。画中山水去掉了先前繁琐复杂的皴法,是以水墨淋漓一挥而就的‘大斧劈皴’,所画峰石雄壮坚实,气势磅礴豪放,一改从前谨小慎微的画风,实在可嘉。这后面两幅却是《晋文公复国图》和《文姬归汉》,也是借古喻今,感怀时事,与《采薇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四十二章

李晞古见他将笔法画意娓娓到来,小觑之心立时减了,哈哈一笑道:“兄弟才俊,刚才老夫失礼了。”

黄药师道:“老先生画艺精熟,老当益壮,心忧国事,当不至就此在市井间辱没了。”后果被黄药师言中,李晞古年近八十奉旨授成忠郎、画院待诏,赐金带。

李晞古摇摇头道:“老朽老矣,重入宫廷画院千难万难。此三幅都是老朽近来得意之作,所以带在身边不急于沽售,今日得遇知音,便送于足下。”

黄药师哈哈一笑,道:“黄某不敢掠人之美,百年之后,此画堪为珍品,现在予我,却是半点兴趣也无。”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李晞古觉得这笑声无比刺耳,须知这秀才人情半张纸,自己一片美意却换得颜面扫地,这黄药师太也狂妄自大,面色一沉,道:“小兄弟眼界高得紧,倒显得老夫蔽帚自珍没见过世面了。”

黄药师记恨他适才傲慢,故意气他道:“晚辈不敢,却要问问先生见过哪些名画。”

李晞古哼了一声,道:“老夫年轻时候,有幸一览荆浩《匡庐图》、巨然的《层岩丛林图》、关仝的《关山行旅图》…”不等他说完,黄药师却将话打断,道:“都是写黑山黑水的,有什么好看,算不得珍品。再者说来,好汉不提当年勇,你说我也不爱听。”

“你——”李晞古嘴一张一合,气得说不上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