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眯着眼睛笑个不停,直待老画师缓过气来。李晞古见这人恃才放旷,说起话来尖酸刻薄,心中不喜,大声叫道:“我有位小友,收藏字画古玩极多,老夫不妨带你去开开眼。”

“敢问前辈那位小友家住哪里?”

“城外牛家村。”

黄药师哈哈一乐,道:“乡野村人不见得藏有珍品,老先生品位不高,黄某告退。”

李晞古眉头一紧,道:“你去不去?”

“好!”黄药师几下帮他收好画卷,伸臂在他腋下一提一夹,那老画师便双足离地。黄药师快步如飞,直朝临安城外牛家村而去。

李晞古不住叫疼,道:“你再这般,老朽这手再不能做画了。”黄药师脸上掠过一丝笑意,道:“难为珍品,不画也罢。”李晞古又痛又气,脸色大变。

索性那牛家村算不得远,黄药师足下加力飞奔,一盏茶的工夫也就到了。

黄药师在村头老槐树下停住,道:“却是哪一家?我好提携先生再赶一段路程。”

李晞古后退数步,甩着胳膊,连连叫道:“不必不必,到了到了…”

黄药师觉得好笑,合不拢嘴。

二人折向东行不远,却隐隐听到对面高墙内传出呼喝打斗之声。

李晞古叫道:“我那朋友又在家中与人打架。”黄药师也觉蹊跷,道:“夫妻打架么?”李晞古道:“不不,老朽虽老,我那朋友却也是二十多岁年轻后生,尚未婚配,名叫曲灵风。”

二人轻推大门进到院内,只见一黑一白两个少年四掌翻风,激斗正酣。那白衣人面生得倒好,很有气度,可那黑衣人却有瘦小枯干,獐头鼠目,一副奸相。奇怪的是那看似正派的白衣人武功路数诡异无比,显然来路不正,与其身份倒是不符;那猥琐的黑衣人武功虽不甚高明,却是规矩浑厚,与其身份也大不相符。黄药师一时沉吟不决,不知到底哪个才是曲灵风。

李晞古也一时看得呆了,半晌才道:“那个着黑衣的是我朋友,他不成了,你去帮他。”

黄药师呵呵一笑,没想到这老人倒看出点眉目,那曲灵风显然处在下风,迭遇凶险。黄药师朗声道:“白衣小哥且住手!”

白衣人眼睛余光一扫,大叫道:“你是这厮的帮手吧?那便一起上来打过!”他稍一分神,却挨了曲灵风一脚。白衣人咒骂了一声,又狠命出招,将曲灵风逼退几步,忽地伸手抄起地上的一个沉甸甸的布包,纵身就往墙外蹿,看样子是见到黑衣人来了帮手要速战速决。

曲灵风身形小巧,身法竟然灵便得出奇,他飞身而上,伸手搭住布包,往后拖拽,二人同时用力,那布袋如何经得住这般拚命撕扯,吱啦啦一阵裂帛声音,包内物什撒了一地,瓶瓶罐罐碎了不少。

白衣少年大惊失色,叫道:“恶贼,你弄坏了我师父的宝贝!”

黄药师见那器物形状古朴,已知是秦汉器物,弥足珍贵,这般轻易毁坏,实在可惜,不由得对着二人颇为恼恨。

白衣人叫道:“你混到丛竹岛偷了我师父的古董也还罢了,如今毁坏如斯,看我不取你狗命!”说着,猱身急上,与曲灵风缠斗起来。黄药师再看,这次出招却是毒辣异常,专攻要害,狠毒远甚自己的“兰花拂穴手”,转眼曲灵风身上数处受伤,再不相救,十分凶险。

第四十三章

 黄药师长啸一声,飞身而上,右手拇指中指一扣,俨然便是“弹指神通”,左手形如兰花,亦是蓄劲待发,径往白衣少年头顶百汇、胸口膻中穴两大要穴捺下。早在武林大会之前,黄药师已将“弹指神通”惨悟详尽,收放自如,并以此为根基,加上绝顶的聪明才智,一夜之间创造出“兰花拂穴手”、“疾风扫叶腿”两套武功来,是以在武林大会一战扬名。那套腿法却是从岳见龙那里学得的岳家拳化来,虽然厉害,独到之处确是不多,可这路“兰花拂穴手”却是不同,黄药师自幼精研人体穴道经络,所以“兰花拂穴手”以打穴为主,威力大到了尽处,江湖上若非精研过医书之人,实难练就这般惊世骇俗的绝学。黄药师自小打坐运气,虽意在防病医道,实际内功休习已炉火纯青,后经王重阳、洪七、铁掌帮主这些人稍稍点拨,既已融会贯通,又经这一年多的研习,武功大为精进。眼前这白衣少年虽然急急全力回护,却如何逃得过黄药师这一击?

若是劲力透过百汇穴,眼前这人非死即残,黄药师动了恻隐之心,左手稍稍收力,右手“弹指神通”,“咚”地击在那少年胸口。白衣少年一声惨叫,委顿地上,爬不起来。

曲灵风上前欲施毒手加害,却被黄药师伸手隔住。黄药师朗声对地上的少年道:“你师父教你这套功夫虽然厉害,却为君子所不耻,看似威力胜过我这弹指神通,其实却未必尽然。你即刻回去找你师父,看他如何救治。”

那少年咬着牙关,也不哀叫求饶,片刻舒缓过来,站起身道:“我武眠风这就去找我师父,看他老人家不扒了你们两个小贼的皮!”说罢,大步往门外走,也不回头。

老画师李晞古在一旁观看二人打斗,已是惊惊骇骇,忽见黄药师不知使了什么妖术,居然一招制敌,心下凛然,战兢兢走过来,给黄曲二人相互引见。

曲灵风一咧嘴,言道:“我与这画师同是爱画成痴,是以相识,只是他喜欢画画,我喜欢收藏。嘿嘿,买是买不起的,曲某凭借一身燕子功,不管皇宫内院、官宦豪宅、强盗山寨俱是顺手牵羊,手到画来,珍品字画集了上千幅,也就没什么入眼的了,于是但凡珍惜古玩一律收纳。前不久,我听说东海丛竹岛岛主冯哈哈有几件宝贝,我就划船行了两天一夜,摸黑上了岛,冯哈哈那老鬼恰好不在,所以得手。不料还是露了行藏,被冯哈哈的大弟子追杀到我家里。珍宝摔毁了还险些被取了性命。”

黄药师听得有趣,却不知这冯哈哈是何许人物,他每天读书达旦,钻研各种学问,于江湖掌故知道甚少,自己武功虽好却算不得武林中人,在江湖上名头也不响亮。

李晞古却是大惊,叫道:“从前别人追杀你到牛家村我倒不觉得奇,如今你怎敢去惹东海冯哈哈?真是不要命了么?”

曲灵风把嘴一咧,道:“都说惹恼了冯哈哈,必定被那老鬼折磨惨死,我却不信,事已至此,爱怎样便怎样。”

黄药师冷笑一声,道:“适才那武姓少年技艺不过如此,他师父倘若来了,我也这般打跑就是。来来来,小兄弟把藏宝拿来观赏。”

李晞古道:“说得倒轻巧,我这便走了,免受连累。”

曲灵风尖笑一声,道:“我新盗得一部《梦溪笔谈》,老画师看了再走不迟。”李晞古连连摆手,喃喃道:“不看了,不看了,你将你那书画都送给我,我都不在牛家村呆了。”说完,人已溜出门外。

黄药师哈哈大笑,道:“这老画师这般年纪却这般怕死。”

曲灵风面色严肃,摇头道:“却不怪他,那冯哈哈确实可怕。死在他手里的无一不是一代英杰,无一不是死前受尽折磨,江湖黑白人物无不谈之色变。江南大侠风莫野几天前不堪折磨,生无可恋,自杀而死,那冯哈哈说他讨了便宜,还是弄死他两个儿子才罢。我这次招惹他,确实贪得大了。”

黄药师一时沉吟不语,曲灵风道:“黄兄今日救我性命,便如我再生父母,曲某终生愿为黄兄驱策。”黄药师“哎”了一声,道:“说哪里话,严重了。不消你终生为报,今日里让黄某见识见识小哥所藏珍宝,也就是了。”

曲灵风先是取出《梦溪笔谈》,道:“此书是人间奇书,百年前为我朝沈括所著。其人博学善闻,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所不通。据说此书对诗文掌故、街谈巷议、异说奇闻,无不兼收并蓄…”

黄药师不等他说下去,道:“此书虽为沈括毕生结晶,其一人见识终究有限,那书我十岁上便看得烂熟,世间虽然少见,仍不过是学问的入门教材罢了,咱们再看别的珍品。”

“那好!”曲灵风领着黄药师转进里屋,大屋四壁尽皆奇珍古物。黄药师浏览一周,道:“虽价值连城,却也平常得紧,却无一件无价的奇珍,可惜可惜。”

曲灵风哈哈笑了起来,道:“黄兄果然慧眼,请随我来。”说着转动墙上暗门,门后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来,暗门上虽有通风孔道,仍有一股霉气扑面而来。

黄药师不悦道:“如此藏宝虽可防盗,这环境岂不践踏了珍宝?”

曲灵风干笑一声道:“烂在我这洞里,也比挂在那些俗人的墙壁上好些!”

黄药师一听,笑了起来,道:“这位小兄弟说话处事,很对我的脾气。”

第四十四章

曲灵风点亮烛火,带黄药师入内观赏。这洞内所藏却是不得了,藏品不下百幅,号称“孤幅压五代”的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这样的无价之宝也赫然在内。黄药师一一把玩,不由得痴了。

曲灵风虽然喜欢搜集字画古玩,于其中妙处却未能尽然知晓,经黄药师这时点拨,茅塞顿开,仿佛置身于一个新境界,又想自己见识不算浅薄,却远不及黄药师博闻,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脱口道:“黄兄高人雅士,强我万倍,你喜欢什么尽管拿去便是!”

黄药师心头一喜,每一件物什均是爱不释手,一时竟眼花缭乱了。曲灵风嘿嘿一笑,道:“小弟的东西就是黄兄的了,想看时便来,喜欢什么便带走。”黄药师报之一笑,说了声“好”。

曲灵风又拿起块石板,突然说道:“黄先生,这块壁画,我却半点看不明白。”

黄药师循声去看,见洞内立着的一块壁画,想来这曲灵风爱画如命,连石壁都割削盗了回来。仔细看时,却刻着一位仙风道骨的道士,须眉很长,极是慈祥。图象旁铭着几个阳文,却是“神合子屈突无不为”。

难道这是老道的名字么?这道人是哪朝人物,黄药师却是闻所未闻。黄药师对那八个子全然不解,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世界上还真有我黄药师不明白的东西!”

“哈哈哈,好大的口气!”黄药师一惊,不知洞口何时走进来一个人,向着洞内说话,看那人相貌,俨然就是石壁上的道人,那鬼魅笑声却是刺耳无比。

洞口进来的却是一个老年道人,身边带着一个女童子。曲灵风警觉地叫道:“什么人!”

老道又是哈哈一笑:“贫道路过此地,讨杯水喝。”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曲灵风。曲灵风心下疑惑,口中道:“且请屋里说话。”拉着黄药师出了山洞,虚掩上暗门,将那老道和那少年女童让到屋内坐下,见那道长模样与石壁上所刻人物果然一般无二,心下大奇。

曲灵风回身拿出三个黑碗,沏了三碗茶。那雪白的茶沫盈盈碗边,黑白分明,十分雅致。那老道看看身前的黑碗,笑道:“曲先生的这御用银兔碗价值不菲啊。”曲灵风咕噜一声道:“道长喝茶,曲某家中的西湖龙井茶却是无价。”

黄药师心下明白,这名贵的茶碗定然是曲灵风从皇宫盗出。这宋人饮茶喜欢用碗,茶叶都焙成细末然后沏泡,斗的就是那黑碗白沫间的手段,那黑碗以福建产为正宗,土中金属一经烧陶滚成条条银线,纤如兔毛,十分可人。曲灵风以此待客,那是十分热情的了。

三人正要喝茶,那女童突开口了:“咦?怎么没有我的?”

那老道忙说:“小蘅,莫要胡闹。”

黄药师这才仔细打量那少女,那少女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娇小玲珑,桃花粉颊,面容娇美,又着一袭粉裳,恰如春桃带雨,一双大眼睛正扑闪扑闪地看着自己,更显聪明狡黠。

曲灵风倒觉得有点窘,打个哈哈,道:“怠慢了这个小客人,实在不该。”说着,又去取了茶碗。这只碗却是金兔毫碗,比那银兔毫碗还要珍贵。

小蘅抿嘴一笑,道:“这才象话,还是这位大哥好。不过这位大哥喷茶的手艺却是差到了极点,那上佳的西湖龙井茶是来品的,不是牛饮的。”

曲灵风被她这一抢白,脸色微红,也不言语。

那少女笑嘻嘻地对道长道:“老神仙,今天我还要喝信阳毛尖。”

老道哈哈一笑,一抖宽袍大氅露出鸡爪般的双手。这老道身材稍胖,这双小手却很不般配。道长双手在空中一拍,随后把手展开,确实一把鲜嫩的茶叶,正是信阳毛尖。

黄药师、曲灵风二人均是大惊,这般凭空当真闻所未闻、匪夷所思,难道这道长当真伸手从千里之外的河南摘下这毛尖茶么?

那小姑娘拈茶在手,蹦蹦跳跳去冲水沏茶,霎时幽香满屋,令人醉倒。

“小妹这茶却是喷香已极,”黄药师不禁赞叹,又打趣道,“倒不如跟大哥换饮。”

小蘅斜乜了黄药师一眼,道:“仁兄啊,你那么老,谁个是你小妹呀?”

黄药师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最多不过大她七八岁,不叫妹子叫什么?笑道:“我还有你师父老吗?”

小蘅道:“你这人真是自作聪明哎,谁个告诉你他是我师父了?”

黄药师接口道:“咦?这倒奇了,一个道长一个道童,不是师徒却是什么?难道一个是老神仙一个是小神仙?”

小蘅道:“我干吗要告诉你这个?你还是自己猜去。”

黄药师见他一副灵牙利齿,蛮不讲理,却是人长得可爱,心下也愠怒不起来。

那老道长道:“小蘅,别再胡闹了。”小蘅倒是听话,一缩头,不再言语。老道喝了口茶,道:“贫道今日来找曲先生,除了讨碗水喝,还要讨回一件东西。”

曲灵风一听讨东西,“腾”地站了起来,道:“你便是东海丛竹岛主冯哈哈吧,来来来,是好汉的咱在这明里打一场,不要暗箭伤人!”黄药师也是一激灵,抽身后退,宁立待发。

老道哈哈一阵长笑,道:“小兄弟认错人了,那冯哈哈是什么东西,给我神合子提鞋也还不配,二位为何一听冯哈哈就这般惊慌失措?”那少女小蘅吃吃笑着,似乎笑得肚疼。

第四十五章

黄药师一听“神合子”三字,浑身一震,适才那壁画提的不就是“神合子”么?于是开口道:“前辈当真不是冯岛主?而是神合子道长?”

小蘅在旁又是笑道:“这两位大哥提起冯哈哈又惊又惧,听到神合子却无半点反应,哈哈,好笑好笑。”

神合子道:“小蘅,你莫再多嘴。”转身对黄药师道,“二位既然知道我就是神合子,那一定知道我来这里想讨回什么东西吧?”

黄药师脑筋飞转,适才那壁画所刻的神合子道人,俨然就是面前这人,莫非他要讨回那块壁画么?开口道:“黄某不才,对神合子屈突无不为八字确实不解,请道长示下。”

神合子道:“哈哈,贫道姓屈突名不为,字无不为,道号神合子。这有何不解?”

黄药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八个字全是这道长的怪名字。

那少女小蘅又边笑边道:“神合子道长那是大大的有名,你们几个小辈当真一点不知么?”

那曲灵风踏上两步,手指神合子的鼻子道:“你莫欺我等无知,那神合子绝非本朝人物,他早就死了,你为何诓我?”黄药师听着奇怪,一时想不出曲灵风缘何说出这番话语。

神合子朗声道:“不错,贫道生于五代南唐,今年已经两百一十一岁,哈哈,死却没死过。凡人看我也算半个神仙。早在真宗时候,龙图阁大学士包拯敬重于我,便请人在开封华阳道观墙壁上雕刻下《神合真人修仙图》,谁知一百多年后,华阳观重修之际,这幅壁画居然不翼而飞了。”

黄药师不禁“哦”了一声,象孙思邈、张果老这些能活一两百岁的长寿之人并不算少,眼前这道长要说七八十岁或许还有,居然活过两百岁,实在看不出来,适才空中取物,隐有神仙风范,不免有些惊愕。

曲灵风把头一低,喃喃道:“那壁画确实是我去年从华阳观割了来,没想到道长居然寻到这里,既然如此,晚辈归还道长便是。”说完转身进洞,片刻便将壁画取来,放在老道跟前。

神合子伸手去拿,曲灵风双掌一翻,“呼”地一声朝神合子双肩拍下。神合子稳坐椅上,肩头向上一耸,便将曲灵风的双掌弹开。

曲灵风向后一掠,道:“老神仙再露一手,曲某人服了,自当让老神仙把东西带走。”话未说完,脚尖一点,身形腾空飞起,双掌朝神合子天灵盖拍到。

神合子依旧不动弹,头向后仰,面朝曲灵风,猛吹一口气。曲灵风一呆,这老道缘何把脸面送给自己打?正自迟疑,呼闻辛辣之气冲鼻,原来神合子这一吹之气却是有毒,曲灵风一阵眩晕,身子软了,跌在当地。

黄药师看得惊奇,一时技痒,右手“弹指神通”,左手“兰花拂穴”分击神合子百汇、膻中两大死穴。

神合子一见来势,身形向前一撞,口中叫道:“哎呦呦,这是要打死老道啊。”这一撞不要紧,黄药师双手却被荡开,失了路径,忽觉自己胸口膻中穴一痛,已然气滞,头顶百汇穴也是一紧,直如鹈鹕灌顶一般,若非这道长手下容情,自己必是毙命当地。

神合子跌跌撞撞地回到椅上坐下,口中依然不停叫唤:“两个青年后生欺负一个糟老头,不该不该。”少女小蘅在一边拍手叫道:“两个打不过一个,没羞没羞。”说着朝黄药师、曲灵风做个鬼脸。

黄药师、曲灵风暗运内力,调匀呼吸,重新入坐。黄药师学武以来,从未遇到如此高手,今日才知自己所学实在浅薄,难过之余,心下却寻思如何才能找回颜面。于是托起那石板壁画,道:“请老神仙收好。要么我等把道长画像送回华阳观,让老神仙继续享用人间香火。”见神合子伸手接时,掌力暗吐,“啪”的一声,那石板生生裂开,分成两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曲灵风大惊,这要是惹恼了这道长,却如何是好。

“人言黄药师倜傥洒脱、率性而为,昔日劫舟骂帝、揶揄稼轩、儒盗朱熹、武林大会上风光一时,大军北伐前全身而退,这些事情皆非凡人所能为之,在贫道心中算是个千年少有的人才。”神合子脸色不改,却哈哈大笑起来,道,“今日不把贫道不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只是这狂放自大的后面却显出气量终究不大。哈哈哈,可惜可惜。”

黄药师一听,不由冷汗直出,疑这道长实为仙人,轻叹一声,心悦诚服道:“道长教训极是。”

神合子悠悠道:“黄兄弟所学不菲,自当一番作为,你二人这般鸡鸣狗盗却是坏了自己名声。”

第四十六章

曲灵风抢先道:“偷书盗画都是我一人所为,我这位兄弟不曾参与。”

神合子又是大笑:“那无知世人管你恁多?用不了多久江湖便会传说黄药师与你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你二人便不入那些正人君子的眼目了。”

黄药师听了,冷哼一声道:“黄某便怕了么?那粉饰太平的文士可以官场平步青云,那吟咏风月的文士便被叫做邪人,当世之风,还大不入黄某眼目呢!”

神合子道:“小兄弟不入俗流,却是对的,可你一人怎么说得过天下君子?”黄药师凛然道:“什么狗屁君子,我懒得与之分辩?”

少女小蘅吃吃笑道:“这位大哥也要做个邪人么?不怕世人闲话?”

黄药师微微一笑,道:“不怕。”小蘅说道:“这位大哥倒是有趣得紧。”

“黄兄弟敢非汤武薄孔孟,境界高远,凡人自是不解,贫道不再多劝,只是还有一事,却是要请兄弟帮忙的。”神合子突然客气起来。黄药师心中暗想,这老道本领非凡,怎会突然相求自己?难道今日专程为自己而来?开口道:“道长言下。”

神合子道:“这事对黄兄弟来说,易如反掌,对于贫道难如登天。贫道祖师天藏道长早年随黄巢大军起义,后来兵败,未死弟兄有的卖友求荣,有的出家为僧,有的漂泊海外。天藏道长带万件珍宝东渡扶桑,在那里居住二十多年。祖师返回故土之时,身边珍宝剩下不足十一,祖师并没有返回中土,就在东海寻了一处岛屿修仙,那岛便是丛竹岛。”

黄药师、曲灵风均是一凛,没想到天藏道长的道场却是冯哈哈那里。

神合子继续道:“先祖仙逝之后,那修道的道场就此荒废了,而今辗转到了冯哈哈手里。”

曲灵风打断话茬,大声道:“道长要寻回那些珍宝吗?不瞒道长,不久前小子摸到岛上,偷了数十件宝器,只是冯哈哈徒弟追来,宝贝都损坏了。”

神合子道:“打碎的器物散落院内,适才贫道进来之时也已看到。那些虽是祖师遗物,却不可惜。”

曲灵风大奇,道:“难道大伙一起东渡扶桑找寻失落的珍宝?”

神合子道:“非也。祖师返回故土之时,带在身边的必是万里挑一的奇珍,被小哥毁坏我都说并不足惜,怎会万里迢迢寻那些破烂?”

曲灵风更觉奇怪,道:“难道从冯哈哈那老鬼手里夺回丛竹岛?哈哈,那是前难万难,我和黄兄弟都没那好本事,不去不去。”

神合子道:“这个却也不是。那珍宝和小岛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便是属于哪个人实无多大用处,况且争来夺去的又不属任何人。”神合子说着,把手里银兔毫茶碗一掷,那碗跌落尘埃,摔个粉碎。

神合子接着道:“这碗也算个宝贝,曲兄弟能以此沏茶待客,可见兄弟也是个潇洒人物,适才贫道把碗摔毁兄弟脸色毫无异样,足见兄弟对于这身外之物却并不十分贪恋。”

曲灵风道:“是是,这些宝贝虽好,其实却不属于任何人的,我也只是一时的主人罢了,说不准还会引火烧身赔了性命,”

神合子续道:“祖师在丛竹岛上还留下一件宝贝,不为世人所知,却是一套盖世神功,叫做‘分身合击’,又叫‘双手互搏’,谁人学会这身奇异功夫必可无敌于天下。”

曲灵风喃喃道:“这个要是学得会,却是自己终身受用无穷,别人无论如何也偷之不去。”

黄药师也道:“这套武功倘为正人所用,可以除暴安良,却是功德无量的美事;若为恶人所学,必是为害武林,残害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