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蘅只注视黄药师和岳诗琪,但见他二人以快打快,使的均是杀手招数,稍有不慎,便是落败身死的结局,只看得她一颗心快跳到了喉头。忽地拉住段皇爷的手,问道:“你﹑你说,黄大哥能胜么?”

段皇爷皱眉道:“奇怪,奇怪!”阿蘅吃了一惊,道:“什么奇怪?”

段皇爷心不在焉地答道:“好象你黄大哥并未出尽全力,换了是我,刚才那婆娘双刃扫击,我便伸指弹她手腕,底下二九一十八脚,飞取她下盘,让她缓不过气来,如此早已夺下了她的兵刃了。嗯,药兄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原也难怪…”

阿蘅心中一凉,暗道:“莫非大哥始终没对岳姐姐忘情?”却听一旁的欧阳锋道:“药兄是在提防她的九阴白骨爪,方才似你这样,那婆娘只须撒手舍剑,使白骨爪中的绝招,两条腿就危险了。”段皇爷一拍脑门:“不错,不错,好险,好险。”欧阳锋道:“皇爷这叫事不关己,若真是皇爷下场,那是性命悠关的事,皇爷只怕便错不了。”段皇爷微笑不语。

阿蘅只觉一头雾水,弄不清黄药师留上一手,究竟是因为余情未了,还是提防阴毒爪功。她的聪明才智,原不在五位绝顶高手之下,只是情丝难理,关心则乱,黄药师的身影在场中急闪,她一颗芳心,便也似随之律动,为之忐忑不安。

六人翻翻滚滚地酣斗近千招,三煞渐渐焦躁起来。三人在这段时日中,又从九阴真经里学得了不少厉害的速成功夫,配上岳家的正宗内功,武功之强,和数月前又已不同,自忖除非那位撰写真经的黄裳复生,否则古今往来,再也没有抗手。谁知和王重阳等激斗多时,竟占不了半点便宜,稍有不虞,还得输在对方手中。眼见欧阳锋﹑段皇爷和王处一觑伺在侧,玉阳子王处一倒还罢了,西毒南帝却不容忽视,倘若加入战团,自己三人多半要血染绝顶。

蒋振宇厉喝一声,凌空跃起,手爪“格格”作响,居高临下,向对手头顶抓到。洪七公举打狗棒封挡,“啪”的一声,蒋振宇手爪击在棒缘,轻轻一按,身子又再跃起,仍是那招九阴白骨爪,向对手狠狠抓来。洪七公挥棒再挡,蒋振宇依样画葫芦,借力跃上,一次比一次跃得高,落下时爪风凌厉,也是一次比一次猛烈,洪七公仰着身子挡了四爪,第五次蒋振宇双爪齐出,十指森森,挟着凛冽寒风,其势已达顶点。旁观的西毒南帝,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却听洪七公纵声长啸,打狗棒化作绿影,一封一绞,“格格”两声,蒋振宇双腕齐折,跌在地上!洪七公朗声道:“林慕寒兄弟,公孙叹前辈,你们安息吧!”挥舞打狗棒击落在蒋振宇头顶!

第一百零七章

 耳边有人赞道:“七兄,刚才那一招,便是打狗棒法么?”洪七公回头,见王重阳大袖飘飘,迎风而立,岳见龙已然倒在一旁,也不知是生是死。

洪七公笑道:“王真人好眼力,叫化不过是新学乍练,就会这么一招半招,咱们看药兄的吧。”说着向黄药师和岳诗琪瞧去。

岳诗琪眼见丈夫惨死,又惊又悲,双刃直上直下,全是不顾自身的打法。黄药师见她披头散发,形如疯癫,心中不禁一酸,他是率性纵情的人,恻然之念既起,杀戮之心顿去,心中想的,尽是往日和岳家兄妹的旧事,自己如何与岳见龙钱江弄潮,如何上桃花岛寻冯致虚的武功密诀,如何暗恋岳诗琪,惊悉名花有主之时,又是如何的伤心自怜:“倘若我当年并没有西湖骂君,却去和诗琪逍遥渡日,她便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更不会得到《九阴真经》,林慕寒兄弟也不会死在蒋振宇手上了。见龙已因我而变得痴痴呆呆,难道诗琪也要毁在我手中么?我…我还不如自己死了!”恍惚之下,但听“嗤”的一声,青衫袖子被匕首划破,倘若再进得数寸,整条手臂都得卸了下来。

众人齐声道:“小心!”黄药师微一定神,瞥眼见阿蘅已是满脸泪水,担忧欲绝,他猛地一震:“我死了,阿蘅怎么办?为了她,我不能死,为了她,就算把天下人都负尽了,我黄药师也绝不犹豫!”

蓦地里身形如幻,右手玉箫绰在手中,箫端颤动,左点右划;左手挥掌疾拍,呼呼呼连出三掌;同时脚下一足点地,另一足横扫而来。

这剑﹑掌﹑腿三绝,正是他武功精粹所在。他自创诸般技艺,其中落英神剑掌﹑玉箫剑法都是飘然俊逸的奇妙武功,但他犹觉不足,嫌这两套功夫潇洒有余,刚猛未至,遇上北丐的降龙十八掌或是西毒的蛤蟆功不免要相形见绌,故此又苦心创出了一套逍遥游掌法,与前两项绝技配合使用,登如暴雨得狂风,猛虎插双翅,威力之强,与单使任何一种武功时实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他运起神功,右手洞箫使“怒风欺霞”,左掌一招“长江三叠浪”,脚下是“雷惊式”。风﹑雷﹑浪,剑﹑掌﹑腿连绵无尽,势若滔天。

洪七公等人旁观,只觉一股傲视人间﹑睥睨天下的不世气慨自他招式中透出,强如王重阳,也不禁耸然动容。

“格!”的一声,岳诗琪双腿折断,摔倒在地,大口鲜血吐将出来,染得衣襟上一片艳红。阿蘅再也忍耐不住,哭叫着扑入黄药师怀中。黄药师轻轻拍着抽泣耸动的背脊,笑道:“傻孩子,哭什么,黄大哥不是好好的么?”

却听得岳诗琪一声呻吟,黄药师叹了口气,道:“诗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阿蘅见岳诗琪形状凄惨,道:“黄大哥,你别杀岳姐姐,好么?”黄药师点头道:“曲灵风、陆乘风在山下候着,待会着他们送蒋夫人回临安岳府,好生疗养便是。”

这时岳诗琪一声咳嗽,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两本小册子,连那对短剑匕首,捧在手中,缓缓举起,口中道:“黄…黄…九…阴…”黄药师一惊,接在手中,颤声问道:“《九阴真经》?”

岳诗琪点点头,忽地转头向阿蘅一笑。阿蘅只觉这笑容中充满诡异讥诮的味儿,望之不寒而栗,连忙转过脸去。

只听黄药师道:“不错,正是《九阴真经》,正是《九阴真经》!”望向岳诗琪,却见她口眼圆睁,伸手在她鼻间一探,已经没有呼吸。

猛觉掌风自斜里袭来,欧阳锋的声音响起道:“药兄,经书借我瞧瞧!”黄药师转身发掌引带,卸去对方的掌力,左手抓着经剑,弯臂把阿蘅护住。

欧阳锋一招未过,又再连出三掌。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黄药师单掌挥击,第四招上已觉招架为难,他生怕伤了怀中的阿蘅,叫道:“你要真经,拿去便是!”手一扬,经书连着短剑飞向空中,欧阳锋怪啸道:“多谢了!”身子跃起,双足连环踢出,以防东邪偷袭,长臂轻舒之处,将经剑捞在手中。谁知一股雄浑的内力自经上传来,他猝不及防,胸口如受锥刺,大惊下连忙缩手。转头看时,王重阳卓立在侧,一手拿着真经,一手把玩着双剑。

欧阳锋知道王重阳武功奇高,经书落入他手中,自己要拿回来可是千难万难,但想经上诸多神妙,却又心痒难搔,正在拿不定主意之时,忽听一声怪吼,一道白影自地上跃起,凌空扑到王重阳背后。欧阳锋更不犹豫,双掌平推,蛤蟆功全力出击,攻向王重阳门面。

那白影正是岳见龙,他被王重阳击倒,却未毙命,不断积聚残余的真气,直至此刻,方做殊死一扑。王重阳取得经书,正自心驰神飞,猛觉身后狂飙袭至,本来也不难对付,不料欧阳锋为了夺经,竟然出手与敌人配合,向他夹攻。他武功已达反照通明的巅峰境界,但西毒和岳见龙至多只比他稍逊半线,前后夹击,又是取其不备,他修为再深一倍,也已难逃死伤。洪七公高叫道:“真人留神!”他站在远处,欲待施以援手,却已不及。

第一百零八章

 无奈下王重阳七分功力迎上西毒的蛤蟆功,三分功力聚于背后,只望硬受岳见龙的猛击,图个只伤不死。

危急中一道黄影自大石后掠出,剑气纵横,后发先至,在半空中迎上岳见龙,两道人影乍合而分,岳见龙已在惨嚎声中坠地。

王重阳去了背后大患,心中一宽,和欧阳锋四掌交击,“砰”的一声巨响,欧阳锋身形闪动,向后飘退。王重阳收掌转身,但见那黄影已在山下转角处,向自己挥了挥手,随即转过山岰。

王重阳喃喃道:“是她,是她救了我,原来她也来了,她毕竟还是放不开我。我呢?我又放不放得开她?”一阵冲动,便想追下山去,猛听有人在身旁道:“师父,您还好么?”却是王处一来到近前,他见师父身子一震,显是不虞自己在侧,以师父的武功,旁人一近寻丈方圆,便即查觉,如现下的情形,那显是心神恍惚到极处了。王处一十分着急,连问:“师父,您没受伤么?”

王重阳看了徒弟一眼,再看手中经书封面上的《九阴真经》四个字,又看看山下,终于长叹一声,自语道:“九阴真经,九阴真经…”

欧阳锋哈哈笑道:“王真人果然神功盖世,只是这《九阴真经》,可不是真人的啊?”

洪七公怒道:“臭蛤蟆,你帮着那岳见龙打王真人,到底安着什么心?”

欧阳锋不去理他,续道:“这部经书,原是岳诗琪交给药兄的,他方才亲口对我说:‘你要经书,这便拿去’,是以这经书,该是我欧阳锋的。”

黄药师冷笑不语,洪七公连声道:“不要脸,不要脸。”

王重阳望了段皇爷一眼,见他神色紧张,显然对真经也不无野心,暗道:“此书在江湖上牵起腥风血雨,公孙叹﹑林慕寒﹑岳见龙等英雄豪杰,皆因其而丧命,若让东邪西毒得之,更非武林之福,如今落在我手中,正好乘机毁去,只是黄药师和欧阳锋必不肯干休,怎么想个法子,把他们都折服了。”眼光落在两柄短剑处,心中一动:“有了!”

当下朗声笑道:“这《九阴真经》,原是三煞之物,如今我五人同心协力,击败了这三个妖人,这经书如何处置嘛,贫道倒有一个笨办法。”

洪七公道:“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王重阳道:“西岳绝秀,我等好不容易相聚于此,原望痛痛快快地舒展一番筋骨,谁知三煞言过其实,不堪一击,贫道意犹未尽,观乎诸位,亦当如此,何不借此良辰,大家切磋武艺,以真经短剑,作为彩头,技高者得,不知诸兄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南帝西毒同声叫好,洪七公笑道:“好极,好极,想搞个华山打擂来着。”

王重阳摇头道:“天下英雄,唯吾辈而已,效那莽夫俗子的打擂采青,未免太也不雅,药兄以为如何?”

黄药师笑道:“今有青霜短剑,真经妙论,不若称作论剑,如何?”

段皇爷鼓掌道:“药兄说得好!”

洪七公哈哈大笑:“好好好!咱们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就来个华山论剑!”说着身形疾闪,一棍向欧阳锋打去,道:“我先打老毒物的屁股!”

欧阳锋哈哈一笑,举杖接过。当初临安英雄大会欧阳峰弑兄不久,心情沉重,洪七公上轮对手乃属下林慕寒,林慕寒有意相让,是而洪七公轻易取胜。其时这二人擂台之上一番狠斗,洪七公最终占了上风。今日之战,不比当初。欧阳峰初入中原受挫,返回西域白驼山庄苦修,嫂子那尔依丝又背叛了自己,愤懑之余,苦练武功排遣,忽忽数年过去,功力大涨。那洪七公也不比寻常,自从做了丐帮帮主,勤练不惰,武艺精进不少,打狗棒法、降龙十八掌两大绝技更是炉火纯青。两人杖棒挥舞,斗了个旗鼓相当。

黄药师知道这两大高手此番非三五百招难分高下,对段皇爷拱手道:“段皇爷,在下想讨教几招!”左手“兰花拂穴”,右手暗扣,正是“弹指神通”,段皇爷也不敢怠忽,“嗤嗤嗤”手指连出,正是大理段氏祖传绝学“一阳指”。二人初次相遇,是数年前临安英雄大会之上,当时黄药师文斗取胜段智兴;二人第二次相遇是在滇南大理,时段智兴以考较兵刃为名,使云南刀削断黄药师落英剑,是而这二人心下生出嫌隙。从前两次较量,相当于各胜一场,今日相遇,二人俱自郁闷难出,非要分个高下不可。

五人彼此激斗,时而比拚掌力,时而剑杖交错,乃至月上中宵,却又围坐欢饮,高谈阔论,只觉平生快意,莫过于此。转眼过了六日六夜,仍是分不出胜负。

阿蘅不懂武功,对什么岳家长拳﹑少林易筋实是打心底的厌倦,无奈见黄药师兴致勃勃,不忍拂他的兴头,只得陪在一旁,强颜欢笑。

到得第七日上,黄药师以玉萧和王重阳的全真剑法拚了一场,午饭后和阿蘅相偎而坐,黄药师道:“妹子,这几人武功我俱在伯仲之间,即便侥幸胜了其中一位,万难再胜第二个,快帮我想个办法,如何才能夺得那部《九阴真经》?如何才能夺得‘武功天下第一’的尊称?”

第一百零九章

 阿蘅笑笑,道:“南帝赢得了你么?”黄药师也不迟疑,道:“不能。”

阿蘅又问:“西毒打得赢你么?”黄药师也不思索,道:“不能。”

阿蘅又笑:“那么北丐洪七公呢?”黄药师脱口而出:“不能。”

阿蘅抿嘴一乐,道:“那么那位神通广大的王重阳呢?”黄药师略微沉吟,牙缝里挤出一字:“难。”

阿蘅道:“如此说来,黄大哥已经是天下第一了。你五人各怀绝技,不分胜败,干吗偏要撕破面皮争个高下?我看啊,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还有那位中神通合称乾坤五绝,五人独冠天下群雄。至于劳什子《九阴真经》,与世无争的桃花岛可不稀罕。”

黄药师兴奋地道:“我夺了真经以后,修炼经上武功,就可以打败王重阳了。我要让世人知道,黄药师比任何人都强!”阿蘅道:“大哥,你还不晓得你活在世上的目标是什么,你去追求的却未必是你需要的。”

这时洪七公和欧阳锋又斗了起来,黄药师转头注视,这句话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阿蘅拉他一把,目不转睛地盯着黄药师看了一会,问道:“你知不知道阿蘅不愿意你去和他们争?”

黄药师一呆,道:“妹子的心事,我如何不知,但夺了《九阴真经》,世人才能承认我!上次孤山英雄大会争的是武林盟主的责任,黄某未战先怯了;此次华山论剑,夺的是天下第一的荣誉,我不能再放弃了!大哥苦学十数年,等的便是慑服群豪的一刻。”

阿蘅还待再说,远处的段皇爷道:“药兄,小弟再领教几招!”“嗤”的一声,一阳指指力破空而至。黄药师轻轻把阿蘅推开数尺,举手还了一记劈空掌,笑道:“敢不奉陪?”两人遥遥相对,各运神功缓缓发招,一时间掌来指往,气劲开阖,百多招下来,仍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阿蘅呆呆地瞧着黄药师,心中一个声音道:“大哥究竟爱我多些,还是爱武功多些?”另一个声音又道:“唉,阿蘅啊阿蘅,黄大哥对你的心,难道还须怀疑么?你空有满腹机智,怎不助他取得真经,了却心愿?”忽然,岳诗琪临死时诡异的笑容划过心田,她冲口而出:“不,不,九阴真经是不详之物,会害了黄大哥的!”

东邪南帝又是一场剧斗下来,夕阳映得华山绝顶上片片火红。

黄药师回到阿蘅身边,不住用袖管擦汗。冯蘅淡然道:“你打赢那皇帝了么?”黄药师嘿嘿一笑,心下显然无比畅快,道:“没有没有,想不到那皇帝的武功这么好,痛快痛快啊!咦?刚才他那招‘青龙卧道’,我若以碧波掌的一招‘燕子穿云’岂不是胜了?不对不对,他接下来那招‘斗柄指南’我却无法拆解,嘿嘿,匪夷所思。”

冯蘅见他自言自语,抬头去看段皇爷,见他连干了几杯酒,对这边叫道:“黄岛主武功独辟蹊径,小弟佩服佩服啊!”二人惺惺相惜,对以前的些许过节再不挂怀。

黄药师却全然听不进去,看了看欧阳峰与洪七公仍旧酣斗,朝段智兴喊道:“来来来,我这有九花玉露丸,每人一枚,可以固本培元,恢复精力。段皇爷吃一粒,咱们再打过吧!”

段智兴高兴地接过一粒吃了,顿觉五脏滚热,精力暴长,桃花岛的仙丹妙药果然奏效。

冯蘅拉黄药师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问道:“已经七天了,黄大哥不要和他们打下去了!”

黄药师不顾冯蘅苦劝,固执道:“你帮不了我也就算了,不必多言。”

阿蘅叹了口气,感伤道:“大哥喝口水吧,然后再战那皇帝。”说着递去身边水袋。

黄药师本就口渴,接过来仰脖子一阵狂饮,喝完把水袋交还冯蘅,耳听王重阳笑道:“药兄,这次我来和你走走。”声若洪钟。

黄药师心中一凛:“激斗了七日,王重阳怎么还有如此充沛的内力?”要想答话,猛觉倦意袭上心头,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在阿蘅怀里,转眼睡得极沉。

阿蘅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浅浅地笑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黄药师“腾”地站了起来,目光快速四下扫视,却不见了王重阳、段智兴、洪七公、欧阳峰等人。

天色青蒙蒙的,也不知是傍晚还是黎明,黄药师大声叫道:“王重阳,你们哪里去了?”却见冯蘅和弟子曲灵风、陆乘风守侯自己身边。原来曲、陆二弟子多日不见师父下山,于是找寻而来。黄药师忙问冯蘅道:“王重阳他们呢?”

冯蘅淡淡道:“他们已经下山去了,华山论剑已经结束多日。”

“结束?那《九阴真经》呢?”黄药师大声呵斥。

“王重阳终究技高一筹,真经自然归全真教所有,老叫化他们输得心服口服。”冯蘅见他发怒,既不害怕也不顶撞,口气依旧平缓。

黄药师大叫道:“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冯蘅轻轻说道:“因为你累了,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还有,我在你喝的水里下了爷爷留下的绝醉散。”

第一百一十章

 黄药师一听,气得暴跳如雷,吼道:“阿蘅,你怎么这么做?你误我大事也!”

冯蘅问道:“你夺得天下第一又算得了什么?你黄药师还是黄药师,不会因为这些虚名改变什么,是不是?”黄药师连叫道:“你呀你,气死我也。”冯蘅道:“黄大哥不怪小蘅是么?”

黄药师暗忖:“华山论剑,乃是难得的机会,眼下居然错过,牢牢什子真经得不到也还罢了,却哪里再去找洪七公他们再来给自己喂招,自己又如何五绝独尊?”越想越气闷,闻言怒道:“你别叫我黄大哥!”

冯蘅一呆,泪水夺眶而出,低声道:“好,阿蘅今后死活与黄大哥决不相干。”说着起身,整理衣服,收拾好手边小包裹。

黄药师越想越气,叫道:“要走便走,别在我面前收拾行囊。”

冯蘅忍住哭声,转身奔来路下山。

曲灵风、陆乘风见师父动了真怒,不敢相劝,想去追回冯蘅,却又不敢,怔在原地,非常着急。转眼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大亮,陆乘风探问道:“师父,我们下山吧,不知冯师叔过不过得去苍龙岭。”

黄药师乍听“苍龙岭”三个字,浑身大震,上山之时,自己背负冯蘅越过苍龙岭,如今冯蘅一人离去,下山路尤其难走,教她如何下得了山?稍一失足,难免性命之虞,大叫一声“不好”,向下山路飞奔。

冯蘅已走半个时辰,任凭黄药师脚力多快,怎能在片刻之间追上,黄药师转瞬之间来到苍龙岭上,唯见四周白云袅袅,鸟鸣深涧,清风吹拂,苍龙岭上并无人影。

黄药师心下大骇,莫非冯蘅已经堕崖丧命?即便不是自尽也不免有失足之虞,心里越想越怕,使足力气大喊道:“阿蘅,阿蘅,你在哪里?”任凭他怎么喊叫,只有山谷鸣响,回声应和。

曲灵风、陆乘风赶来,不见冯蘅,不住摇头叹息,劝道:“或许重阳真人在华山玩赏,送师叔过了苍龙岭,也未可知。”

黄药师摇头垂泪道:“即便冯蘅平安过了苍龙岭也怕命不久长,数年前他被冯前辈打伤,至今难以伤愈,我不在身边照应,只怕她挨不过三年五载。”

曲灵风当时在岛上亲历,急切道:“师父,自古华山一条路,我们向下山路追去,或许路上就能相遇。”黄药师对自己适才所作所为好生后悔,哭道:“阿蘅,你对我实心实意,你若当真这般死了,大哥真是对你不起。阿蘅,你在哪里?”说着一马当先跑过苍龙岭,冲下山去。曲灵风、陆乘风武功远逊师父,遥遥地追赶不上。

三人一阵狂奔,路上却始终不见冯蘅踪影,黄药师心中愈觉不妙:冯蘅走路未必这般快捷,十有八九葬身华山谷底了!

黄药师又在谷地找寻一番,却不见冯蘅尸身,那华山广大,谷地道路难行,三人一直找到天黑也没找到半点踪迹。正自焦躁无计,曲灵风、陆乘风劝说道:“终南山离此不远,我们重阳真人那里问问吧。”

黄药师无奈,带着二徒先奔华阴县投宿。黄药师问遍华阴县所有客栈,俱是无人见过冯蘅。

次日一早,黄药师带着弟子急急赶往终南山。那华山距终南山不过二百多里,骑快马半日可达,这三人脚力好,不及日中也就到了重阳观前。

黄药师心情忐忑,去叩观门,难道冯蘅会在终南山出现?黄药师见开门的是王处一,开口便叫道:“你见过阿蘅没有?”

王处一一愣,道:“前日华山一别,再未遇到。”

黄药师要见王重阳,王处一却说师父和段皇爷一起游黄河去了。

黄药师师徒三人大失所望,离开重阳宫,继续找寻冯蘅下落,一路向临安而来。那冯蘅便似消失一般,半点消息也没有。

秋去冬来,黄药师返回临安时候,天空已经飘起清雪来。

临安城内依然没有冯蘅消息,师徒三人于是泛舟返回桃花岛,只盼阿蘅已先行回家。

一踏上桃花岛,诸弟子迎将出来,黄药师问陈玄风道:“阿蘅可有回来?”

陈玄风道:“没有啊,她不是和师父在一起的么?”身旁的梅超风一拉他袖袍,努了努嘴,脸上忽地一阵红晕。陈玄风会意,道:“师父,弟子和若华,有一事相求。”

黄药师心头烦燥,怒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改日再说,今天别来烦我!”说着拂袖入内。

这日黄药师喝了几口闷酒,便自睡了。陈玄风等见师父神色不善已极,更不敢问他华山之行。次日天亮,陈玄风和梅超风又来求见,却见房中空空,这位喜怒无常的师父早已离岛而去了。

原来黄药师曾听冯蘅说父母都在金国,当即不等天亮,便驾舟而出,准备一路北上到金国寻访,登岸后走到临安西湖边上,满眼桃花盛开,香气扑鼻。桃花依旧,人面全非!

黄药师独自坐在花树下神伤,好不凄凉,取出那管玉箫,按在唇边,一遍一遍吹奏起《世外桃源曲》。夕阳敛起余辉,天边红彤彤的,这一天便又要过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黄药师刚要起身离去,一双纤手悄悄捂住了自己眼睛。他急忙扳开那人手指,回头看去,伸手蒙自己眼目的赫然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冯蘅!桃树下桃花粉面,春风里落英纷飞…黄药师不由得看得醉了,拉住冯蘅的手欢快地跳跃起来…手脚这一动,黄药师立时惊醒,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黄药师心头郁郁,向北奔汴梁、大都,在金国境内苦寻半年之久,始终不见冯蘅的影子。这日来到黄河边的一个小镇,但见灾民淤集,人心惶惶,原来黄河又再决口,沿河难民一路逃将下来。他心中更为郁结,在枯黄饥民中信步而行,猛见前方一名女子牵驴缓行,依希便是阿蘅的身形,他这一喜非同小可,上前一把拉着女子的手臂,道:“妹子,终于找到你了!”

那女子满脸喜色地回过头来,一见是他,随即十分失望,淡然道:“黄岛主,你好。”

黄药师也是一阵失落,原来这女子不是阿蘅,却是女侠林朝英,道:“我…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林朝英微笑摇头,道:“没什么。”

黄药师又向打听阿蘅的下落,林朝英也不知道。两人相对无语,在道旁怏怏而别。

黄药师望着林朝英远去的身影,忽地记起当日岳坟之前,她故意认输,当时自己不解其故,此刻却猛然醒悟:“人间百年,弹指即过,又有哪一样东西比得上自己心爱的人儿?林朝英心伤王重阳只计胜败,毫不顾她死活,已经万念俱灰,什么岳门三煞﹑三战之约,甚或自己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又见四下灾民遍地,饿婴哀号,病老低吟,心道:“世间之事,原是苦多于乐,林朝英有林朝英的苦,我有我的苦,便是这些草芥小民,无知无忧,也要终日受着诸般折磨!”一时之间自悔自伤,不可歇止。

正自踯躅前行,忽听一人笑道:“药兄别来无恙!何不上来共谋一醉?”黄药师抬起头来,见路旁酒楼上,一人探首窗外,正是欧阳锋。

上得楼来,欧阳锋早已为他满满地斟了一杯,两人碰杯而干。黄药师抢过酒壶,对着壶嘴骨嘟嘟连喝几大口,击桌唱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哈哈,只影向谁去。”

欧阳锋笑吟吟地望着他,道:“药兄何事诸多感慨,咦,冯家妹子呢?”

黄药师苦笑道:“我也正在找她,锋兄一路东来,可曾有她的消息?”

欧阳锋鉴貌辨色,笑道:“区区一个女人,算得什么?药兄为其伤神,那可太也不值。”黄药师横了他一眼,只是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