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云闻言微微蹙眉,似乎想说什么,偏偏楼上传来踏踏的脚步声,柳穿鱼下意识的抬头,一个穿着白色t恤,粉灰色长裤的男人又或者是大男孩,正带着些不耐的神情下楼来。两人视线触碰的瞬间,柳穿鱼被那视线中的凌厉刺痛,快速的低下头。

“传兴,今天没出去?”陈凤云的声音却瞬间温柔而和蔼,柳穿鱼低着头,并没有听到那人的回答,倒是陈凤云很快的又说,“在家也好,你们正好可以认识一下,小鱼,这是你的哥哥,传兴,这是你的妹妹小鱼。”

宋传兴脚步压根没有停下,很快的从柳穿鱼身侧擦过,丢下一句,“我爸妈就生了我一个,哪儿来的妹妹?”

陈凤云的呼吸微窒,不过却很快恢复了平静,想来宋传兴的态度,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在带着柳穿鱼找到她的房间后,关起门来才对她说,“小鱼,传兴是你继父的独生子,比你大一岁,不过他妈妈去得早,所以这孩子的脾气…反正你只要记住一件事,这里是宋家,是他的家,你是客人,能避开就避开他一些,不能避开,遇事也不能和他起争执,这样你才能安安稳稳的呆在这里,妈妈也不至于难做,你明白吗?”

那时的她,已经是无家可归,宋家是她成年之前,最后一个可以避风栖身的所在,她还能说什么?只能重重的点头。

陈凤云又絮絮的和她说了在宋家生活的种种注意事项,并且叮嘱她,二楼除了这间房间外,都是宋传兴的天下,有他的琴房,有他的书房,有他的健身室,还有他的卧室,而这些地方,都不许乱闯。

那时候,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安全的缩在一个牢靠的小空间里,不必见任何人,不必面对任何人异样的阳光,就只有自己,于是她狠狠的点头,并开始了乌龟一样的生活,不得不出门的时候,恨不能背着这间屋子走,甚至不必有风吹草动,只要可能,都是干脆蛰伏不出。

只是她不去找麻烦,却并不等于麻烦不会来找她。

新学期再开学,她被陈凤云送进了离宋家不远的一所高中。

她是开学之后才知道,这所高中是重点中学,每年升学率极高,而学校的教育也并不是她过去习惯的填鸭式教学,因为生源好,老师的教学方法都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要想听懂功课,必须提前预习,把功课弄得七八分懂了,带着两三分不懂听老师点拨两句就行了。她的底子差,在一堆尖子生里,几乎是瞬间露底,课堂上,老师讲的那么十几分钟的课,对她来说,完全是鸭子听雷。

而更可怕的还是学校的活动极多,各种社团,各种社会实践,各种讲座,甚至是各种班会、演出,让她完全应接不暇。

“柳穿鱼是吧,你怎么不报名参加社团活动?”开学没几天,柳穿鱼班级的团支书就专门和她谈话了,“你本来就是新来的,不参加活动,怎么能融入到我们这个集体当中呢?”

她从来不需要融入到任何集体当中,如果是一年前有人这样对她说,她一定会干脆的回答,可是现在,不行了。

“我什么都不会,”她只能呐呐的回答。

“你不是宋传兴的妹妹吗?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会?”团支书露出不相信的目光,开学第一天,柳穿鱼和宋传兴坐同一辆车来的学校,当时从高一到高三,看到这情形的学生都炸锅了,大家都纷纷打听,和宋传兴坐一辆车的女孩子是何方神圣,好在很快真像就被爆出来,原来这个叫柳穿鱼的女孩是宋传兴的妹妹,才不至于砸碎一地芳心。

“我——”柳穿鱼大惊,开学第一天,宋传兴曾经很不高兴的对她说,不许她和任何人说他们的关系的,她什么都没说过,团支书怎么就知道了,宋传兴知道这件事吗?会不会找她的麻烦?

“所有的社团都在这里,你今天必须至少报名参加一个。”团支书微微皱眉,有些不明白,宋传兴那样的风云人物,怎么有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妹妹。

柳穿鱼无奈的一行一行看下去,音乐、戏剧、网球、乒乓球…直到快看完整张单子,她才看到了跆拳道三个熟悉的字眼。

“那我报名这个吧。”她小声说。

“跆拳道?”团支书愕然,“你?…你确定就…好吧。”

晚上放学回家,柳穿鱼对着数学书百思不得其解,宋传兴却忽然登门造访,以为他是为了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来找麻烦的,开门的一刻,柳穿鱼只觉得头皮都发麻。

“听说你加入了跆拳道社团?”结果宋大少开门见山,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们说,必须要参加一个…”柳穿鱼垂着眼,小声说。

“你说话怎么不抬头看人,这很不礼貌知道吗?”宋传兴说着,等到柳穿鱼抬头,好容易看向他的时候,他才忽而一笑,难得温和的说,“你们明天就有活动,可别给我丢人!”

记忆中,那次跆拳道社团的活动,似乎是她和宋传兴之间的一个转折点,跆拳道的活动自然少不了对练的环节,柳穿鱼抱着藏拙的想法,只想走个过场,可其他人却不是这么想的,一拳一脚落在身上,都那么疼,反复几次下来,她到底年轻,怎么可能忍住,于是还手。跆拳道馆学来的东西,未经实战也还是花架子居多,怎么比得了她十来岁就常和比她大很多的混混实打实的对打,很快的,社团的其他同学被她掀翻了一地,她眼都红了,按住最先打她的人几乎就要落重手了,却被人猛的自背后抱住。

宋传兴是怎么替她善后的,那是她闹钟脑中一片空白,处于剧烈运动和愤怒过后的真空状态,是全无印象了,只记得清醒的时候,天早就黑了,她和他坐在路灯底下,脸上一阵火辣一阵冰凉的,是他拿着冰袋在帮她敷伤口。

“你可真是个小疯子!”很疼,她“嘶”了一声,宋传兴就把手换了下位置,按在她脸上的另一个伤处,“同学之间,用得着下死手吗?”

“他们先打我的。”闯祸了,柳穿鱼其实很后悔,她怎么就不能再忍忍呢,再忍忍也许就好了,可是,这场仗打得她热血沸腾,连带着嘴也变硬了。

“如果你一开始就亮出本事来,他们怎么敢打你!”宋传兴用力在她脑瓜门上一按,如愿的听到她再度“嘶”了一声,才说,“看不出来,陈凤云倒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看着比谁都老实,发起疯来三五个男人都近不了身。”

这句话涉及到陈凤云,柳穿鱼没有吱声,准确的说,她是忽然有些害怕了,陈凤云知道她又故态复萌,会不会把她扫地出门?她不怕没有住的地方,只怕没有书读,她得好好读书的,她得替田文宇好好读书,替他去看看,大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有那么多梦想,她虽然没本事替他一一实现,但总要尽全力去实现一部分吧?

第二十九章交锋

“你家…会不会把我赶走?”没有听清宋传兴后来又数落了什么,柳穿鱼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重,这时却忽然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闯了这么大的祸,是不是会被赶走?”

宋传兴正说得高兴,他觉得陈凤云这个女儿真不错,不像她那么虚,也没有装腔作态的优雅,虽然打架的样子有点疯,但给人的感觉是有血有肉的真实,家里多了这么一个人儿,应该不会像过去那么安静无聊得让人恨不得逃走吧?可是柳穿鱼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和她说话时眼里茫然的神情,倒叫他吃惊之余,冷不丁的就有了种心酸的感觉。

是的,今晚之前,他是讨厌柳穿鱼的,觉得她和她的妈妈一样,都是宋家的入侵者,占领了他的家,侵入了他的生活,还妄图替代他的亲人并得到他的认可。可他是绝对不会让她们如愿的,跆拳道社团的这次活动就有他的授意,本来是希望狠狠教训这个丫头一顿,让她知道宋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想成为他宋传兴的妹妹,就凭她,也配?可是这世上的事,有算计,就难免有失算,柳穿鱼就是让他失算的人,看起来明明是个文文弱弱又唯唯诺诺的一个土气丫头,却有那么惊人的爆发力,现在想想,她敢报名跆拳道社团,应该也是很有底气吧,可笑的是,当时他却完全没这么想。

不过打红眼的时候总是双拳难敌四手,柳穿鱼赢了,脸上却也挂了几块彩,身上还不知道伤成什么样子,他以为回过神来,她该是大哭着去找陈凤云告状,就像其他同龄女孩子一样,受了委屈难免撒娇哭诉那样,没想到,她不止没有一滴委屈的眼泪,反而觉得自己闯了祸,居然还担心被赶走。他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太自我了,只一心觉得她是入侵者,却没有想过,她也不过就是个比他还小上一岁的孩子,陌生的家,多少年没见过的陌生的母亲,陌生的学校,陌生的一切,她也会不安,也会害怕,也会觉得找不到归属感。又或者,她根本没有把宋家当成她自己的家吧,所以才会这么惶惶的,连疼都顾不上了。

“胡思乱想什么呢?”他抬手将冰袋又按在了她的额角上,以掩饰这一刻心里忽然涌出的酸楚,“是他们欺负你,你不过是自卫罢了,难道还傻傻的让他们打?”

“可是他们不会去找老师找家长告状吗?”柳穿鱼记得,小的时候,就有一些时候,明明她是自卫的,可是同学的家长还是会找上门,每每那个时候,柳知同都会在送走来人后,暴揍她一顿。陈凤云该是不会打她,但或许,会赶走她吧。

“他们不会也不敢,一帮人打一个还输了,这会儿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呢。”宋传兴没好气的把冰袋丢给她自己拿着,“你现在最该担心的是,这满脸的伤回家要怎么和你妈妈解释。”

柳穿鱼沉默,手指捏着冰袋,紧紧的,头垂得低低的。

宋传兴又等了一会,柳穿鱼没动也没有出声,让他一度有种错觉,她不会是这样睡着了吧。

“不管了,这都几点了,回家路上你慢慢想吧。”他起身想走,裤脚却被人轻轻拉住。

路灯下,她的手指纤细,不抬头,不说话,就那样轻轻的拉住他的裤脚,明明一抬腿就能够轻易挣脱,可是那一刻,他却迟疑了。

“算了,回去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妈问起来,我说好了。”僵持了几分钟后,宋传兴听见自己这样说。

柳穿鱼脸上的伤痕自然逃不过陈凤云的眼睛,宋传兴就随口说路上遇到了飞车党,想抢他的背包却被柳穿鱼拦住,这伤痕,就是争抢时为了保护他受的伤。

这样近乎拙劣的借口,陈凤云自然是不信的,柳穿鱼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脸上的伤也不算轻,她甚至怀疑,是宋传兴找人打了她,不过眼下看,宋传兴对柳穿鱼倒不像前段日子那样当成空气来对待了,这样一想,她就放弃了细问的打算,如果吃一点皮肉苦,就能让柳穿鱼得到宋传兴的认可,安然的在宋家的庇护下长大,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件事对宋传兴的最直接影响则是,自那天之后,他出出入入就多了条小尾巴,而且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尾巴,只要别人对她一点点的好,她就会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他相信,如果她真有一条尾巴,在每次看见他的时候,肯定都会摇了又摇的。然后这条尾巴的成绩惨不忍睹,第一次月考就垫了学年的底,除了能死记硬背的语文、历史、政治之外,数理化英语,无一及格。

“你是怎么考上高中的?”一道数学题讲到第三遍,柳穿鱼还是咬着笔头一脸莫名,他忍不住想找东西敲她的脑袋了。

“那——那我自己再想想。”柳穿鱼红着脸,呐呐的说。

“就你这脑袋,我看你想到明天也想不明白吧?”宋传兴郁闷,但是第二天还是找到陈凤云,让她请个家教,从初中数学开始,给柳穿鱼系统的补习一下。

回忆的思绪被电话铃声打断,柳穿鱼匆匆掏出手机,才发现是田歌打来的。匆匆回到会场,很多嘉宾已经先行离开,也有些人擎着杯红酒在场内和熟人聊天,而自助餐已经摆好了,算是西式简餐吧,虽然简单,却精致,水果全部是进口的不说,就连甜点也都是新鲜烤制的,站得近了,奶味、甜香味扑鼻。

“忙了一早晨了,快来补充能量,”田歌和几个小助理正在角落里吃得欢快,瞧见柳穿鱼,就赶紧小声招呼她。

柳穿鱼却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块最喜欢的提拉米苏,就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灯光格外的明亮,唐婉玲正在镜子前整理妆容,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的瞬间,柳穿鱼已经走到水池边。

手刚伸到水龙头下,唐婉玲却忽然说,“我见过你。”

温热的水淋在手上,在这个冷气充足的地方,无疑是舒服的。柳穿鱼认真的洗着手,她也见过唐婉玲,不过她不认为这样的大人物会对一个坐在办公室角落里的人有印象。

“人都需要有自知之明,不属于你的,永远都不要奢望和纠缠,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我说得对吗?”唐婉玲说完,视线径直落在柳穿鱼的身上,没想到对方毫无反应。

“宋家的那个养女。”收回视线,对着镜子整理着刘海儿,唐婉玲继续说,“想不到你居然在富年上班,我真的很好奇,当年你是因为犯了什么事儿,才被宋家赶出来的?”

柳穿鱼的手有瞬间的僵硬,但她还是认认真真的将最后一点泡沫从指尖冲下,才抽了张纸巾擦干水迹,转身往外走去。

“柳穿鱼!”唐婉玲却微微提高了些声音说,“你信不信,当年你是怎么被宋家赶走的,今天我也能让富年同样的赶走你。”

“我相信,”柳穿鱼到底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唐婉玲,“我相信,像唐小姐这样人前端庄优雅,人后对一个陌生人都能大放厥词的女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还没请教,今天左拥右抱的感觉怎么样?被那么多镜头对着,心里一定很得意吧?不过我还是奉劝唐小姐一句,贪多嚼不烂,傅家和宋家可都是大家族,捕风捉影的绯闻还不伤大雅,要是闹得太厉害,小心到头来一场空。”

回到会场,柳穿鱼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因为几句不受听的话,就毫不客气的讥讽了唐婉玲一顿,看来最近不止傅正荣处处不对劲,她也是时时都不太对劲,不仅委屈忍不了了,还居然时刻有还手的打算。

只是唐婉玲真的很莫名其妙,居然会无缘无故的说这样一番话,她是在哪里见过自己呢?显然不是傅正荣生日那天的公司,那么是哪里呢?她又知道了些什么呢?

心事重重,坐着公司的大巴回去的路上,柳穿鱼始终有些无精打采,居然都没注意到,傅正荣居然没有坐他自己的车,而是坐在了她前面两排的位置上。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活动办得很成功,是想放半天假自己去轻松一下,还是我请大家吃顿饭当提前庆功?”Amy坐在傅正荣身边,一路上时不时的就要和他说几句什么,于是临到公司楼下的时候,傅正荣忽然开口。

“傅总万岁!”几个年轻的助理和公关部、市场部的年轻人都欢呼出声,“请我们大吃一顿吧!”

“那Amy定个地方吧,不用给我省钱。”傅正荣兴致不错,交代道,把剩余的事情处理好,下班大家直接过去。

“Amy,我有点不舒服,晚上能直接回家吗?”临近下班,Amy传达了将吃饭地点定在海上明珠的消息时,所有人都是兴奋不已,毕竟是城里最有名的饭店,据说粤菜大厨简直是一绝,Boss这样放血,简直是走过路过不能错过。只是柳穿鱼却无意去凑这样的热闹,她从来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场合,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个旁观者,热闹都是别人,和她没有半点相干。何况今天她的心情也不好,强颜欢笑什么的,还是算了。

Amy倒是没想到柳穿鱼会请假,抬眸瞅了瞅她,便不耐烦的说,“随便!”

第三十章隐忧

换下来的小礼服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袋子里,夕阳西下时走出公司附近的一家银行,计算着卡里的余额,再看着门前马路上的滚滚车流,柳穿鱼忽然有一种十二点钟声敲响,灰姑娘狼狈逃出舞会现场的感觉,不过她实在是连灰姑娘都不如的,因为灰姑娘至少还有个有钱的父亲,还有最终会拯救她的王子。而她所拥有的,不过是一笔或许永远也还不清的债罢了,这债压在身上,也压在心头,时时刻刻让她觉得,快乐也好,幸福也罢对她来说都是奢侈的。真不知道她怎么会那么尖酸的嘲讽唐婉玲左拥右抱,唐婉玲至少还有拥有爱情的资本不是吗?而她连就这个也早就失去了。

她想,这样的一天结束了,她应该回到自己的小窝里去好好睡一觉,可脚步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还是将她带到了金翠雅苑。

海上明珠是餐饮娱乐集于一身的最佳吃喝玩乐场所,她料定傅正荣不会早早回来,于是洗漱之后就钻进书房,打开电脑登陆求职网站,看她上个月就发出的寻找兼职的求职信有没有得到回应。

结果自然是失望的,她毕业的学校还好,但专业从来就不抢手,纵使有用人单位在招聘,可也不会需要兼职,这点就不像会计专业,虽然当年也是人满为患,但真正从业的人相对少很多,而且有了几年从业经验,要找份兼职,多给几家小企业代理记个账,每个月也是能有几千块的进项。

可是她真的很需要尽快找份兼职来赚钱,傅正荣年纪也不小了,他虽然从来不说这些,但富年里也常有人在聊天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说得到小道消息,什么董事长和夫人盼他结婚已经盼到耐性耗尽,什么随时可能逼婚云云,再加上唐婉玲在他身边的频繁出现,也似乎印证着他随时可能结婚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加上今天唐婉玲和她说的那些话以及说话的态度,让柳穿鱼心里更觉得惶恐,离开傅正荣…她要怎么办?

这些年,她总是极力的避免自己去想这个必然将要出现的结果,开始的时候或许还天真的期盼,再熬几年,或许她就不会那么需要钱,到时候即便离开了他,她也总能自食其力的养活自己;可是时间渐渐长了,她却越来越怕想这件事,感觉只要多想一下,就会和现在一样,心里有个隐秘的地方像是破开了口子,钝钝的,在一呼一息之间阵阵生疼。

她的人生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她看着电脑屏幕,眼前却渐渐模糊起来,她从来没有大富大贵的奢望,要的也不过是能简单安心的生活下去,为什么就这么一个在别人看来简直是顺理成章、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生活,放在她身上却是这么的遥不可及?

可惜这世上,太多的事情是根本找不到答案的,时至今日,她走到如今这么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又似乎早已不是怨恨她自己或是怨恨柳知同、陈凤云那么简单了。

夜渐渐深了,傅正荣一直没有回来,卧室的床宽大而柔软,空调调到二十二度也算是冷热适中,柳穿鱼却是辗转难眠,一时想自己将来要如何赚足够的钱,一时又想自己掌握的谋生技能不够,趁着现在抓紧学点什么是否来得及。可脑子里却偏偏如一团乱麻,只要稍不注意,就总有些不自觉的想到傅正荣,这个时间了,他还没有回来,晚上的聚会该是十分愉快吧?想想也是,都是拿他的钱靠他吃饭的人,在一起聚会又怎么能不让他高兴?一时又想到,被自己呛声,唐婉玲会不会找他诉苦告状,他曾经再三告诫过她的,他们的事情不能和任何人说起,今天…不知道他会不会是觉得这都是她有意为之…

思前想后,从床的一侧不停的翻身到另一侧,再翻转回来,柳穿鱼为控制不住自己脑子的胡思乱想而心烦得想放声尖叫,到最后不得不爬起来,找出她藏在隐秘处的安眠药,狠狠吃了几颗。

药物总是神经最有效的安抚剂,以至于她是怎么恍恍惚惚睡着的,自己也不知道了,只觉得混沌中,房门被人大力的推开,发出“嘭”的一声,她被这声响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可是更让她害怕的还是傅正荣的脸色,卧室里有没有开灯她不知道,却不知怎的就能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的冰冷和薄怒。

“怎么,看到宋传兴就让你这么难过?难过得连应付我一下都那么困难了?”傅正荣冷冰冰的说,“既然这样,又何必呢?我自来不强迫女人,你爱他就去找他吧,看他还要不要你。”

这是诛心的话,她什么时候爱过宋传兴?她一直一直,都是把他当成哥哥的,或许,或许曾经有那么一刻,她有过一点很坏很坏的想法,但那也只是她被逼得走投无路、头昏了的一瞬间。这些年她从来不主动去宋家,有不愿意见到陈凤云的原因,更多的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那一瞬间的无耻而羞愧不已?

可她想要解释,傅正荣却已经不肯再给她一点机会,伸手狠狠的握着她的胳膊将她拎起来,拖着就往外走。

“我没有,我没有——”她想叫喊,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好像被狠狠握住的不是胳膊而是喉咙,到最后她几乎绝望了,依稀仿佛已经看见了宋传兴就独自站在前面。

不能让他看见她,不能让那点龌龊曝光在日头底下,她至少,至少要有那么一个人,没有对她失望透顶,所以她死命挣扎,却总是挣不脱那束缚,最后被逼急了,眼泪滚滚的流了下来,她用尽全力的抬起另一手,想要抱住傅正荣拖她的手,想要告诉他,她没有过,别丢开她,别丢开她…

“热——”这一次,伸出去的手却真真实实的被推开,推开她的手掌心温热,带着些不耐烦的力道,这让柳穿鱼猛的睁开眼睛,一行泪水夺眶而出的同时,也发现身侧原本空荡荡的半边床上正躺着一个人,黑夜,看不清他的脸,却熟悉那沐浴露混着淡淡烟酒的味道,她才恍然自己竟是做了个梦,而梦里哭得狠了,这会还不住的哽咽。

原来傅正荣还在这里,原来这只是她的一场噩梦,柳穿鱼觉得,她从来没这么庆幸过,原来刚刚那充满绝望的一刻,竟只是一场梦。这样的如释重负让她忍不住想要触碰他,好像这样才能安抚她心中的不安,只是不知道他回来多久,又睡了多久,就只能一点一点小心的靠过去。

傅正荣的手臂并不特别粗壮却也肌肉坚实,她小心的将脸颊贴上去,再用自己的手臂将他牢牢圈入怀中。

第31章

“做恶梦了?”黑暗中,傅正荣的声音清晰且低沉平静,柳穿鱼正庆幸,他并没有因为她所担心的原因而生她的气时,他却已经缓慢却不容抗拒的将她的手自他的胳膊上掰开,推到一旁。

“说说看,你梦到了什么?”柳穿鱼只觉得心口一凉,傅正荣还是生气了,而且非常严重,她知道她该没皮没脸的扑上去,不管他推开她多少次,都牢牢的抱住他,就像前段时间,她希望在他身上得到安慰或是想掩饰自己的情绪时那样,抱住他,引诱他,可是这次手却仿佛重若千斤,手指动了几下,都没能举起来,而这个时候,傅正荣已经接着说,“刚刚看你睡着了还哭得那么伤心,我就在想,你到底梦到了什么呢?”

柳穿鱼沉默了一会,傅正荣已经侧头看向她,竟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她只能咬咬牙,实话实说道,“梦见你要赶走我。”

“呵…”黑暗中,傅正荣像是听到了什么顶好笑的事儿,开始还是轻笑出声,转瞬却已经笑得浑身颤动,连带整张床都跟着他一起微微抖动,“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发现,其实你挺会说笑话的。”好一会,他才这样评价。

傅正荣不相信她,柳穿鱼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身子也渐渐僵住,却死咬住嘴唇,不再出声。是的,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从小到大,她最怕别人不信她、怀疑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可是很奇怪,她无论多么掏心掏肺说出的话,出于多么好的心去办事,她总是人群中被怀疑的那个,偏偏她从来不是能言善辩的人,从来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只能生气、找寻发泄的途径,可这次,她却发现,她连生气和发泄的力量也没有,只觉得浑身冰冷,冷得人瑟瑟发抖。

傅正荣等了一会,身边除了极细的呼吸声,再没有旁的,他忍不住自嘲般的笑了笑说,“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回答他的仍旧是沉默,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不正常,对身边的这个女人,不知不觉间,容忍得越来越多,退让得几无底线,很多时候,明明知道她不过是在敷衍他,甚至欺骗他,他还是愿意去忽略那种发现,只沉迷在她给他营造的那层假象当中。

很多次,他也想过,算了吧,对于一个只想要你的钱,而心却不在你身上的女人,何必奢求太多呢?可是每每将她抱在怀里时,他又忍不住的想,或许她对他并不是全无所动;又有多少次,他都想干脆断了这种于她于他都是折磨的关系,她要在心里爱着别人就让她随意去爱,然后彼此心安也就罢了,可却每每在最后一刻后悔。

可是看看,他都换来了些什么?

她的欺骗隐瞒他都能忍耐,却不能容忍她一次次在看见、想到别的男人时,眼底流露出的落寞与失态;他也可以什么都装作不知道,却不能对她一次又一次因为别的男人,而连与他一起分享喜悦的耐心都没有的状况视若无睹。

他终究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喜欢一个人,就要得到同样的回报。如果不能,那就…只能割舍,趁还来得及的一刻。

“睡吧!”他听见自己说,“我困了,”天,这真是一句骗人的鬼话。

安眠药的效力仍在,柳穿鱼一直努力的想让自己再清醒一点,好想想该怎么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是沉重的眼皮还是快速的将整个世界遮挡,只留下一串串的眼泪无声的滚落,又悄然消失在柔软的枕间。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拉开窗帘的那一刻,柳穿鱼有些奇怪的想,为什么外面的天空还是那么晴朗而美好,为什么阳光依旧是那么灿烂而明媚,在这样的美好和灿烂下,她的无望和伤悲,都显得那么可悲又可笑。

饭厅的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牛奶、小米粥,还有几样精致的早点,傅正荣则同很多个这样的早晨一样,正坐在沙发上翻阅着当天的报纸。

“醒了?”见柳穿鱼自卧室出来,他平静的招呼道,然后将报纸放在一旁,“睡得不错吧,来,看看这个!”说着,将几页纸递向她。

那几页纸很熟悉,不用看,柳穿鱼也知道上面一字一句都写着什么,也知道几页纸的最后一张上,还留有她的签名。这个时候,傅正荣怎么会忽然将它找了出来,意义已经不言而喻,她木然看了两眼,就任他将纸张又抽了回去,并拿起桌上的火机,“呼”的一声,转眼间,一团火光已将之吞没。

“下个月的钱我今天就会存到卡里。”傅正荣看着那几页纸最终在烟灰缸里化为黑灰,才说,“至于你在富年的工作,如果你想离职,我会交代给你最好的补偿,如果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调你去分公司吧,你想去哪儿,申请就交到戴伟民那里,我也会交代他处理好。”

“嗯——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吗?”停了会,傅正荣问。

“没有了!”柳穿鱼听见自己居然回答得很快,吐字很清楚。

“那就…好聚好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哦,别忘了吃早餐,”傅正荣深深的看了眼柳穿鱼,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不过他想,她该是如释重负吧,不然昨天后半夜,他辗转反侧的时候,也不会睡得那样安稳,这样看来,这个决定,总是对…两个人都好的。他转身不再看她,今天需要他去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他不该再浪费更多的时间,在不值得也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大门很快的被人打开又轻轻关上,柳穿鱼才抬起头,一步一步僵硬的走进饭厅,小米粥熬得正好,该是小区门口那家早餐店的杰作,她一口气喝下去,胃里却还是空空的,于是又去喝牛奶,吃早点,等到将桌上的东西风卷残云之后,她才觉得胀得恶心想吐,连忙捂住嘴冲进洗手间。

这是她进富年工作几年来,第一次迟到,一下电梯,就得到了很多忙碌的同事的注目礼。可能是人的心麻木了,若是以往她会惶恐,这一刻却只觉得不过如此。

“小鱼姐,你怎么了?”在座位上坐好,等待电脑开机,办公流程中已经堆满了今天需要她处理的各项工作的通知,她逐一点开,改转交给谁就转交给谁,直忙了好一会,流程才恢复平静,田歌却凑过来,有些奇怪的打量她,“怎么上班来画这么浓的妆?”小姑娘有些不解,倒忽然想到什么一样的笑道,“中午有约会?”

这总归是无忧无虑的年轻人的想法,画了华丽的妆容就是要去见重要的人,柳穿鱼笑笑,并不想解释,其实很多时候,浓妆还有遮瑕消肿的效果,能让一个一脸颓态的人,看起来精神奕奕。

第三十二章新开始

十六楼的工作状态依旧,有人在打电话,有人在埋头打字,也有几个人组成的工作小组,在小会议室里开会商讨着什么,一切的一切,跟上一个工作日似乎并没有不同,傅正荣的办公室也依旧大门紧闭,尽管偶尔有公司高层进出,但柳穿鱼坐的角度,却无法窥见那扇门中的一斑一点。

环视过四周,柳穿鱼视线又再度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上来工作的时间不长,与从前在行政部相比较,可能对她而言,这里惟一有些不同的就是办公桌变大了,话机、显示器、一个插满文件夹的四联文件盒,再加上一只插着富贵竹的玻璃花瓶,并排摆放居然还很宽松。她曾经以为这个位置会属于她很久很久,也许她终究成不了像戴伟民、Amy那样能够独当一面的秘书,但或者还能做个很优秀的助理,不过如今看来,都是一场梦罢了,是梦就总会醒,醒了,一切也不过是一场空。

在傅正荣给出的辞职和请调两个选项中,柳穿鱼并没有太难以抉择。很小的时候,政治课上她弄不懂什么是唯物主义,什么是唯心主义的时候,就对一句话感触良多,那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钱对她有多重要,别人或许不明白,但她实在是太明白了,可以一日不花钱,却不可一日不赚钱。辞职固然可以显得洒脱,反正傅正荣不要她了,她如果能优雅的转身,从此和他形同陌路,面子是很好看的,可是里子呢?她这样的年纪,想要找到一份像富年一样工资高待遇好的工作,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资历的情况下,谈何容易?如果几个月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用净了这些年的积蓄,那以后要怎么办?这些她连想都不敢去想,她已经出卖过自己一次,难道还要把自己卖掉更多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