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过后,柳穿鱼拿着写好的请调报告敲开了戴伟民的办公室,“我上午又看了下你的资料,你在富年集团这几年,一直是从事行政后勤工作,不过我刚刚让人事部的同事查过,现在集团的总公司和下面的分公司都没有行政的空岗,”戴伟民又一次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女孩子,能让傅正荣亲自吩咐调换个合适的岗位,还要尊重她的意见,他怎么就没看明白,这个有点木讷的柳穿鱼,到底何德何能?空岗位如果傅正荣说一声需要,自然还是有的,不过他之前明明讲过,调她来十六楼是工作的,没想到工作没见她完成得多么出彩,别的地方倒下了功夫,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不满意,也算是有意为难她一下下。

“我想过了,我在行政岗位上也工作了几年,确实没有什么成绩,所以这一次,我也希望公司能给我机会,让我能到一个更有机会和挑战性的岗位上去。”柳穿鱼之前也做了一点准备工作,来找戴伟民前,悄悄托人事部关系不错的同事查过,集团下面有一家地产分公司,正在招聘企划人员,那家公司这几年一口气拿下了城里好几块地皮,手中也有不少在建项目,在企划工作,只要能吃苦,肯动脑子,待遇都是不错的,虽然比不上从前傅正荣给她的那些,但好歹努力干,还是能多撑上一阵子。

“看来你自己有打算了,说来听听。”戴伟民将视线放回电脑屏幕上,淡淡的问。

“我想去富年旗下的地产分公司,听说那里的企划部最近缺人手。”柳穿鱼说,“不知道公司能不能给我这次机会。”

“那里吗——”戴伟民的手指轻敲鼠标,想想傅正荣的交代,有些迟疑的说,“据我所知,这样职位的员工工资收入中,底薪只占很少的一部分,绝大部分是绩效,你之前没有做过企划,确定适合你吗?”

“不知道,但总得试试看。”柳穿鱼坚定了,戴伟民上午就查了总公司和分公司的空岗,自然是傅正荣有了交代,在一些事情上,他果然了解她,就像她了解他一样,这样想着,有那么一瞬间,心上仿佛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刺中,酸痛而无奈,她深吸了口气,想着不知道这是不是傅正荣帮她的最后一件事,不过无论怎样,她都该感谢他,因为可以得到一个弥补她没有经验的机会,这次只要第一步迈出去了,她就一定要努力,再努力。

“等人事部的通知吧。”戴伟民倒没有再说什么,一个柳穿鱼,去什么地方赚钱这样的小事,本来也不值得他牵扯更多的经历,等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他就拨通了人事部的电话。

半个小时之后,柳穿鱼已经再度收拾好自己仅有的私人物品,这次的工作地点已经不是富年集团总部的大楼了,她将花瓶中的水倒掉,把富贵竹小心的用报纸包好,一并放入一只大口袋里,才笑着拍拍田歌的肩膀,小声同她道别。

“怎么这么突然,是不是你昨天没去吃饭,有人给你小鞋穿。”田歌眼中有着不舍,一定要帮她提着东西送她下楼,电梯里她小声说,“如果是,你可以去和大Boss说说的,他最看不惯这个。”

“没有,你想太多了。”柳穿鱼和田歌手握着手,看着电梯一层一层的下行,忽然发现,当年第一次走进富年集团的情形,还那么历历在目,一切竟仿佛发生在昨天,在她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傅正荣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曾经痛恨过那段过往,可是如今回想起来,这些年的经历,其实也并不全是不堪,至少傅正荣让她得以顺利的读完大学,还给了她这些年平静的生活,最重要的是,让她进了富年,拥有了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在这里,她有了很多美好的回忆,也认识了一些朋友,“姐这是去赚大钱去了,这年头还有什么比得上地产火,听说咱们那些在售楼盘的售楼小姐,旺季一个月甚至能几十万的收入呢,我要能做个好计划,策划个好活动,带动了销售,还能少了钱。到时候来找姐,姐请你吃大餐,”她收回心神,给自己鼓劲,也给即将开始的生活鼓劲。

“哈——”田歌到底笑出声来,重重握握柳穿鱼的手说,“那——小鱼姐,你一定会成功的!赚了大钱,别忘了拉姐妹一把!”

两个人相视一笑,在电梯停在一楼时挥手道别。

午后的阳光正毒辣,柳穿鱼提着东西先来到了金翠雅苑,虽然傅正荣并没有要收回这里的意思,但她从来没能把这里当成一辈子栖身的所在,现在就更加不会再呆在这儿。好在她在这里的东西并不多,几套夏天换洗的衣服也不算沉重,化妆品多半是傅正荣买给她的,昂贵倒也好用,她把启封用过的一股脑收在袋子里,没用过的放在原地,如是在屋中转了一圈,东西也就基本收齐,一并提着,将钥匙卸下放在茶几上,转身几步出去,等到大门在身后关闭,才有些脱力的垮下了肩膀。

新公司报道就在第二天,地产分公司坐落在城市一角,与她租住的地方倒是相距不远,是一座颇有些年代感的建筑,公司占据了一到三层。

企划部在二楼,办理好入职手续,在人力资源的工作人员带领下,她也走进了全新的工作环境。

“从总公司调来的?”企划部主管正和公司经理开会,企划部几个同事有看报纸的,也有喝着咖啡聊天的,听人力的小姑娘一介绍,都有些吃惊,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干脆说,“你怎么想的,总公司多好,办公楼气派,待遇福利又好,怎么跑我们这儿一鸟不拉屎的…。”

“红儿,说什么呢?早晨没睡醒是不是?”结果话还说完就被一个看起来同龄的年轻男人喝止了,“你别听她说,企划部用人之际,虽然老大没在,但我们也代表他欢迎你。”后面的话是对柳穿鱼说的。

“年纪也不大,结婚没?”一个老成些的大姐说,“咱们这地方人少活多,越是逢年过节越忙,可得做好加班的准备,家里人能支持不?”

老成的大姐叫胡月月,是企划部的老人,被叫做“红儿”的小姑娘叫隋月红,和那个年轻男人孙鹏都是去年应届毕业生,短暂接触后,柳穿鱼就感觉出两个人之间有种若有若无,欲拒还迎的暧昧。

“咱们的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主要还是在于以活动促销售,”整个上午过去,临近吃饭的时候,企划部的主管才回到办公室,简单的给柳穿鱼介绍了下情况,就把一堆楼盘的资料扔给她,让她利用最短的时间看过记熟,然后去逐一走访,听听楼盘销售处的实际需求,为秋季本市要举办的房交会快速做好相关的活动策划方案。

第三十三章习惯和再遇

柳穿鱼虽然也工作了几年了,但对于房地产可以说是除了知道房价年年涨,市中心的好地块几乎一房难求之外,并没有更多的了解。她翻了翻那厚厚的一摞资料,觉得有些无从入手,有心想请教一下,就在主管走后,主动来到胡月月身边,“胡姐,我刚来,对这里环境也不熟悉,中午你有约吗,大家一起吃饭?”

“诶呀,按说你刚来,大家该一起聚聚的,不过你看,距离房交会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咱们自己的活动计划,媒体投放的安排,广告公司送来的文案又需要审核把关,还得联系房交会上要用的宣传单、礼品、看房车什么的,千头万绪的,咱们组负责的项目又多,原本六七个人的时候还好点,结果前阵子他们又辞职了,就咱们四个人,去洗手间都恨不得跑步,就等忙过这阵再聚吧啊!”说完,收拾手里的东西,匆匆起身,“我还得赶着去看一个盘,下次姐请你吃饭。”

话说到这份上,柳穿鱼只能点头,侧身让开,看着胡月月风一样的出了办公室,再看隋月红和孙鹏时,两个人也在收拾东西,“我们也得去楼盘走走,还要跟销售那边开会,下次吧!”孙鹏露出有点歉意的微笑,步履如飞,和隋月红一前一后也走了。

柳穿鱼苦笑,昨天她调动的消息不知怎么就在临下班的几个小时内传开了,李舒娜晚上特特的打来电话,埋怨她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说一声,又问她怎么会突然调动,再后来自然是说她选择去地产公司的企划部不明智,“傻子都知道挣钱的地方,怎么隔三差五的就要招聘?还不是内部竞争激烈,同事之间互相倾轧,没手腕没背景根本站不住脚?”李舒娜语速飞快,简直机关枪一样,完全不给人插话的机会,“企划部管着他们整个公司的广告投放,里面的水深着呢,就像城里这么多的平面媒体,电视、广播,再加上网络,投谁不投谁,投一万还是五万、十万,凭的还不是企划经理一句话?可企划经理又凭什么说这句话,还不是要回扣,要人情,你这样从总部空降过去,人家能不防着你?能不排挤你?小心回头被人卖了,还傻乎乎的帮人数钱呢!”

柳穿鱼承认,选择企划部,确实是看中这里好赚钱,谁让她缺钱呢?再有,这个选择似乎也是隐隐有那么一点想证明自己,她不是丝萝,如果有机会,她也可以是一棵乔木,一棵能够独立面对风雨的乔木,至于她是希望像谁证明,这个问题,是她不愿意深入去想的。

在附近小超市里买了面包和火腿肠,一边翻资料一边三口两口的吞下,柳穿鱼发现主管扔给她的两个项目正好位于城南和城北。

城南是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城市发展的方向,不过目前那里的情况还是城乡结合部,距离市区远,不仅缺少配套的生活设施,而且公共交通也不发达,项目的一期主打别墅、大户型花园洋房,二期是高层小户型,虽然理念是打造一个高品质的生活区,但在市区内还有其他小区可选择的情况下,因为位置和价格的原因,销售情况并不理想。

城北的项目则相反,棚户区改造,因为原来就是老的城市生活区,配套设施品质虽然不高,但聊胜于无,一期已经率先完成了回迁房的建设,安置回迁户,反响还不错。可问题也跟着来,因为是按经济适用房标准建设的,所以户型面积都不大,前期很多市民去看房,都觉得无法满足更换住房的需求。于是二期扩大了面积,本以为能有个好的销售形势,结果因为一期没能树立起高档小区的品牌形象,而且开发过程中,马路另一侧原定要打造湿地公园的空地又突然被国内一家知名地产开发商拿下,打造高档生活社区,自身的问题加上对手的强势竞争,导致二期大户型的销售受阻,三四期的开发计划也受到影响。

资料后面也附了这两个项目曾经在媒体打的硬广和软文宣传资料,图片都很精致,理念也清晰,宣传也不能说不充满诱惑力,不过看后面的数据记录,反馈就没有投入那么有看头了。

看过了资料也不等于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到了下班时间,柳穿鱼一边反复想着楼盘的相关情况,一边在熟悉的公交车站点下车,一边习惯的走去菜市场买菜。

牛肉很新鲜,买一块紫盖肉,既可以炒来吃,也能做溜肉段;再买点涮火锅用的冰冻肉片,回去放在冰箱里,如果需要煮宵夜,正好可以用来下面;青菜也要买一些,天热人容易上火,凉拌最是爽口;还有水果,傅正荣极挑嘴,不吃桃子、讨厌香瓜的,大夏天惟一也就肯吃点西瓜,还总嫌弃个头小价格便宜的地雷瓜自外地运来,不新鲜口感也不脆不沙,偏喜欢二三十斤一个的本地瓜…傅正荣…柳穿鱼猛的回过神来,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想起了他来,再看看手里,大包小袋的,光是买肉居然就花了将近一百块,她也喜欢吃肉,不过一斤牛肉的价格是猪肉价格的两倍多,她自己的时候,很少逛市场买东西,更从来不会买这个来吃。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原来这些年,傅正荣已经如习惯一样,不知不觉的融入了她的生活中,吃力的抱着西瓜,柳穿鱼苦笑,以前傅正荣也偶尔会整个月整个月的不出现,那时她怎么就没像现在这样,恍恍惚惚的像个傻子?

“嘀嘀——”在离家还有一个街口的地方等红灯,一台银灰色的轿车却忽然鸣起笛来,柳穿鱼随意看了一眼,又左右瞅了瞅,见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也就又将视线挪到红绿灯上。

绿灯,前行,走了几步之后,那车已然并到了路边,车窗摇下,有人叫道,“柳穿鱼!”

原来竟是陈明辉,上次见过之后也有些日子里,柳穿鱼倒很吃惊,他居然认出她,还准确的叫了她的名字。

“上车吧,拿这么多东西,送你回家!”陈明辉热情招呼。

“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柳穿鱼想抬手指指方向,却发现负重中,根本空不出手来。

“这里不能停车,快点。”陈明辉却不由分说,探身推开车门。

西瓜确实很重,加上回头看时,路口的交警已经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柳穿鱼怕陈明辉被扣分,赶紧钻进车里,几乎车门一关的同时,车身已经流水般滑向机动车道。

“我家就在前面,这条路走到头就是了,真不用特意麻烦你的。”车里的冷空开得很舒服,柳穿鱼觉得因为抱西瓜而出的汗好像瞬间就消退了,忍不住还是松了口气,连忙道谢。

“什么麻烦不麻烦,这不顺路吗,再说我下班了,早一会到家晚一会到家,还不是一个人上网看电视。”陈明辉说着,也抽空看了看柳穿鱼拿着的东西,不免感叹道,“你要请客吃饭,买了这么多东西。”

“也不是,就是最近比较忙,想着一次买多一点,可以有阵子不用往市场跑。”柳穿鱼说。

“你还挺有生活的,不像我,一个人在家,能对付就对付一点,要么买个外卖,忙了就泡桶方便面对付了。”陈明辉说,“可能这是单身男人和单身女人不一样的地方吧。”

“也不是,我其实一个人的时候,对付的时候也多。”柳穿鱼想了想,决定客气一下,“如果你晚上没有约会,就在我家对付一口?”

说实话,她是没预备陈明辉会同意的,无论陈明辉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有多随和,在她看来,本质上他和傅正荣甚至宋传兴都没有不同,家境优越,教育良好,能力出众,天生就是站在高处俯视众生的,自然,也和她这样的人天差地别,这种感觉就好像两条射线,或许能够在一个点交汇,却永远各有前路。

“那太好了,终于不用吃泡面了。”结果陈明辉却答应得极为爽快,一句话说完还问,“你不是客气话吧,反正我可当真了。”

其实真是客气话,柳穿鱼在心里想,不过嘴上却不好这么说,想想上次那顿饭吃得还是蛮贵的,虽然她也请他打了球,不过肯定还是不等价的,就当再还他一次吧,她安慰自己,陈明辉看起来也不像个坏人,当然,坏人她也未必怕。

“里面路窄,你还是把车停在外面吧,省得一会天黑了开不出来。”在小区外面,柳穿鱼建议陈明辉早早停车,傅正荣来的几次都是直接将车停在楼下,引来不少邻居的侧目,这显然不是她想要的。

“也好,”陈明辉将车停好,很自觉地就将西瓜接了过去,掂了掂感叹,“真重呀,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劲儿的。”

“也想买半个来着,可是卖西瓜的不干。”柳穿鱼随口说,少了最沉的东西,她的脚步轻快了不少,带着他一路走到楼下。

外面夕阳西下,楼道里已经有些黑了,陈明辉跺脚,自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声控灯早坏了,你慢点上,小心脚下。”柳穿鱼解释了一句,当先上楼。

陈明辉看着她的背影,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低头跟上。

柳穿鱼的屋子和他想象中差不多,虽然小,却干净而整洁,没有空调,门一开热浪扑面,她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双女士拖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还是穿鞋进来吧。”

“别的,踩脏了地,回头我走了你还要收拾。”陈明辉放下西瓜,穿上拖鞋,那感觉就是大人穿了小孩的鞋,大小不够,脚跟没法落地,只能踮着脚尖走路,只走了两步,两个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三十四章碎瓷

“你有什么是不吃的吗?”请陈明辉在小沙发上坐下,柳穿鱼洗了手,开始整理买回来的食材。

“无忌口,不挑食。”陈明辉表态。

柳穿鱼于是焖了米饭,将牛肉切薄片,用葱姜蒜红辣椒炝锅,牛肉稍微用水淀粉抓一下,做了一道炒牛肉。剩下的青菜也收拾干净,清炒凉拌,很快的,四道小菜两碗米饭,整齐的摆在小餐桌上。

“吃饭吧,我这属于自学摸索,不好吃也别见怪。”柳穿鱼摆好筷子,邀请陈明辉。

“很香!”陈明辉倒是一脸很满意的表情,先赞叹了食物的香气,又逐一尝了,然后赞叹道,“很好吃,真的很不错,你确定没专业的学过?”

“哪有那么好吃。”被人夸奖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以前柳穿鱼也常做饭,不过除了自己吃,也只有傅正荣吃过,他从来都是挑剔卖相,不是说太咸,就是说淡了,要么就是肉老了,整体评价就是差强人意,柳穿鱼倒不相信,今天她忽然就能超常发挥了。

“是真的不错。”陈明辉大口吃起来,居然又添了一次米饭,直到将四个菜一扫而空,才满意的说,“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家常菜了,饭店那些,看着是精致,可是食物本身是用来吃的,厨师光在造型、容器上下功夫了,倒失了本真的味道了。”

“你家里没有请人煮饭吗?”柳穿鱼问,她猜想,陈明辉的母亲必然也和陈凤云一样,大把的时间泡在美容院,按摩,面膜,排毒、spa,只要美容院有的项目,都要尝试一番,没有三五个小时出不了美容院的大门。剩下的时间也要用在朋友喝茶聊天,打个牌什么上面,至于居家过日子买菜做饭这样的琐事,自然可以请保姆甚至请专业的厨师来完成。

“再别提了,”没想到陈明辉却露出一脸有些奇怪的痛苦表情,“知道我为什么搬出来住吗?就是因为我妈特别喜欢自己下厨,她属于那种很热爱生活的人,总是希望能通过烹制一桌美食,带给我和我爸幸福感。”

“那不是很好吗?”柳穿鱼不解,她小的时候,曾经最盼望的,不就是有个妈妈,能每天嘘寒问暖,给她炒菜做饭,怎么陈明辉看起来这么难受的样子。

“问题是,她是那种超级不会做饭的人,每次做完的东西,都有点像外国那种黑暗料理,吃起来的感觉就是闭眼睛吃,别问吃的是什么,反正基本也尝不出来。”陈明辉说,“难为我爸这些年也能坚持下来,我没出国前也能忍受,但回来之后,是真有点忍不了了。”

“你可真夸张。”柳穿鱼不过当个笑话一听就过去了,起身收拾碗筷。

“我帮你,这个我擅长。”陈明辉却跟在她身后,也端了碗碟到厨房。

“怎么能让客人干活呢,你去坐吧。”柳穿鱼忙阻拦。

“你做饭了,我刷碗很正常的,别怕,我在餐馆专门洗过碗,跟你说过的,不会砸了你的碗碟的。”一边说,一边推柳穿鱼,“现在你去休息会吧,看我的。”

流水声哗啦啦,陈明辉卷起衬衫袖子仔细的刷碗,灯光明亮,纱窗隐隐有风吹入,柳穿鱼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修长的背影,一时只觉得明明再真实不过的一切,为什么却恍若一场梦境?如果…

“洗好的碗放在哪里?”陈明辉却忽然回头,笑着拉回了柳穿鱼的思绪,“咦,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快去歇会儿。”

“我来吧。”柳穿鱼低下头,掩饰住眼中一瞬间涌起的愁绪,逐一接过洗好擦净的碗碟,将它们摆放在橱柜当中。

“你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了吗?”厨房收拾好,柳穿鱼洗好西瓜,切开摆在茶几上,陈明辉去忽然说,“觉得你有点没精神,方便说说吗?”

“有这么明显吗?”柳穿鱼摸摸脸颊,想想还是说,“刚调动了工作,感觉新部门的同事不是那么好相处的样子,可能也是我想太多了吧,毕竟我是新人,人家和我保持距离也是对的。”

“什么样的新部门?”陈明辉问,“我记得你好像是做行政工作的。”

“是呀,做了好几年了,收发,打印,发发报纸,分分办公用品,觉得挺没意思的,也没什么前途,就神情了调职。”柳穿鱼说,“去了企划部,才发现有前途的工作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上手。”

企划部,往往更多的会接触到企业的一些商业机密,陈明辉没有多问,只是安慰道,“新到一个地方,同事欺生也是有的,当然更多的可能就是不了解你所以产生的防卫心理,毕竟人也有动物本性,领地意识虽然已经淡化但还是存在的,自己的领地来了外人,短暂的不舒服不适应都是正常的。”

“其实我是不大会和同事搞好关系。”柳穿鱼苦笑,当年的李舒娜也好,后来的田歌也好,她们能够成为朋友,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在一个新的环境里他们主动向她示好、接近她,而她,好像真的没有主动结交过什么朋友。

“这个倒可以分享点我的经验给你,在一个新环境,把姿态放低一些总没错,早点到单位取个报纸了,在同事需要的时候主动帮忙,如果你办公室里年轻人多,带点小零食不时的分分,都是很好拉近彼此关系的方法。”陈明辉说,“其实我现在和你的阶段差不多,也是正在求得同事认可的时候,除了相处时放低姿态外,自需要的时候还得拿出真本事来,工作这种事得实打实的努力,有了工作业绩,别人自然不能看轻你,就是想欺负你,也得自己掂量一下。”

陈明辉回国之后,在自家公司也是从基层做起,这个柳穿鱼开始就听陈凤云说过,说他有多出色,几个月就在部门里做出成绩,当时她是不以为然的,自家的公司,未来的继承人,谁还能自找不痛快的去为难他不成?如今看来倒是她想得太绝对了,陈明辉自己确实有一套。

“我试试吧,希望能尽快适应过来。”柳穿鱼点点头,虽然她对别人怎么看她,怎么对她,都有天然屏障可以隔绝开来,但现在的工作是真的毫无抓手,她可以不在乎蜚短流长,却不能不在乎毫无成绩,如今看来,除了自己多看资料,多上网找找相关的东西之外,搞好同事关系,得到指点也是很总要的。

“你公司在哪里?”陈明辉状如无意的为,“离这里远吗?”

“不是很远,四五站地车程吧。”柳穿鱼说。

“哦,那你早点休息吧,万事开头难,别灰心,要努力。”陈明辉起身告辞,柳穿鱼拿了手电将他送到楼下。

她以为这也不过就是一次人生偶遇,宾主尽欢之后挥手道别,再见说不上是猴年马月,所以看着陈明辉走出十几步远,也就回身上楼,继续读她没有读完的资料,可惜家里没有网络,很多想要查询的东西,只能逐一记录下来,准备明天去公司再上网查询。

忙到凌晨,心里总算有了点方向,柳穿鱼连澡都没力气冲了,直接倒在床上,一心以为这样的困倦,必然能一觉酣沉,却不想眼睛刚一合拢,梦境已然接踵而至。

那应该是高二结束后的暑假,宋传兴正常发挥,拿下了全校高考的最高分,也拿到了国内顶尖名校D大的录取通知书。她那时候是真心替他高兴,D大虽然在邻省,但开车往返高速上也就需要四个多小时的时间,这就意味着宋传兴如果愿意,开学之后每周还是可以回家来。

不过她的高兴还没持续很久,就在宋传兴和宋叔叔的一次争执被打得烟消云散。原来宋家并不希望宋传兴在国内读大学,而是希望他能入读国外名校,而这也是和宋传兴的外公家里有共识的,他舅舅甚至已经替他申请了美国的学校,原本宋传兴也似乎已经默认了这种安排,不知为什么,却又临时变卦,不仅参加了高考,还准备在国内读书。

那天一向脾气很好的宋叔叔摔碎了书桌上摆放的一个明代官窑的白瓷笔洗,瓷器碎裂的声音那么清脆,清脆的时隔了这么多年,都好像还在耳边。

柳穿鱼被这声响吓醒了,额头上细密的一层汗,屏息听了听,才发现应该是隔壁的夫妻俩吵起来了,瓷器碎裂只是前奏,这会咕咚咕咚重物倒地的声响不绝,还夹杂着女人尖锐的哭骂和男人的怒喝。

抹去汗珠,柳穿鱼翻身用手堵住耳孔,想着怎么就梦到了这一段呢?那个暑假明明就发生了很多事情的,如果她不被吵醒,那是不是——那个暑假里出现的傅正荣,也会走进她的梦里呢?

第三十五章初见

其实在第一次见到傅正荣之前,柳穿鱼已经听过很多和他有关的事情,他比宋传兴大了几岁,因为对父亲再婚不满,宋传兴的少年时代几乎都是在傅家度过的,而更准确的说,就是跟在傅正荣身边长大的,一个小小少年是很容易将一个比自己大、处处保护自己、照顾自己的哥哥当成偶像来模仿和崇拜的,宋传兴也不例外。

“你的篮球打得可真好呀!”某次放学,被宋传兴要求去当拉拉队看完整场比赛后,柳穿鱼举着矿泉水冲过去,发自肺腑的赞叹。

“这就算好了?你还没看过我哥打球呢,那才是真正的好。”宋传兴接过水,拧开盖子喝了几大口,才说,“不过估计短时间里你是没什么机会看到了,也不知道今年寒假他能不能回来。”

又或者是,给她辅导数学题的时候,讲了三四遍她还听得云里雾里的,宋传兴就会烦躁的抓抓头发,抱怨道,“没见过你这么没天分的,要是我哥没出国就好了,肯定知道怎么对付你。”

再或者拖着她去滑冰刀,明明就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失去平衡摔倒的瞬间,不但躲开她求助的手,还哈哈笑着说,“我哥说了,想学滑冰就不能怕摔,摔几下就学会了。”

越来越熟悉之后,柳穿鱼才弄明白,宋传兴嘴里的哥其实并不是他的亲哥哥,而是表哥,并且这个表哥在宋传兴心目中简直是三头六臂无所不能,遇到事情,他常会说我哥如何说,要么就是要是我哥在肯定如何如何;偶尔兴致来了,讲些小时候发生的趣事,也会说我哥带着我如何如何。

“有个哥哥真好!”她曾经无比羡慕的感叹,结果宋传兴笑得非常得意说,“虽然认你这么笨的家伙当妹妹有点掉价,不过看你打架还挺厉害的,也不算全无可取之处,我就勉为其难忍了。”

人在黑暗里生活得久了,就会对阳光有种无法抗拒的渴望,宋传兴或许就是她生命力继田文宇之后出现的第二缕阳光,那么生机勃勃,那么璀璨明亮,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靠过去,然后牢牢抓住。

宋传兴决定在国内读大学并和父亲大吵一场过后,已经一边读书,一边接手傅家在美国分公司生意、忙得连过年都没能回来的傅正荣,忽然就空降到了宋家。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外面太阳毒辣的暴晒着大地,陈凤云和朋友去喝茶聊天,一大早晨已经出门,宋叔叔在公司,而宋传兴自那天之后就赌气离家出走了,只偶尔打电话给她,督促她笨鸟先飞,别因为放假就荒废学业,至于自己这几天都呆在哪里、做些什么,是任凭她怎么问也不肯透露的。

不过他不愿意说也好,柳穿鱼想,这样她就不怕母亲来盘问她,反正她什么都不知道;果他能再躲一阵子,等到大学开学直接去报道,想来宋叔叔也不能拿他怎样,这样就更好了。

因为之前埋头做了一上午的几何体,午饭过后,柳穿鱼觉得眼皮都粘在一块了,于是窝在屋里午睡,正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保姆阿姨却来敲门。

这个阿姨是年初刚来宋家工作的,自然不认识傅正荣,唤醒了柳穿鱼后急急的说,“小鱼快起来,外面刚刚有人按门铃,是个挺俊的小伙子,说是姓傅,找宋先生或是小宋先生,我也不认识他呀,给不给人开门呀?”

“我也不认识什么姓傅的,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打了个哈气,柳穿鱼说,“要不你给我妈打个电话?”

“打了,一直没接,这大热天,也不能让人总在门外站着呀!”阿姨的防范意识比较重,又得过主人家的告诫,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可看那小伙子真不像坏人,要真是贵客耽误了怎么办?

“那就问问宋叔叔。”柳穿鱼回身还想去睡,结果阿姨犯愁的说,“都打过电话了,小宋先生关机,宋先生的秘书说,宋先生开会呢。”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躺到床上的瞬间,柳穿鱼却忽然睁开眼睛,“阿姨,你说来的人姓什么?傅?”

“是呀!”阿姨点头。

难道传说中的傅家表哥来了?柳穿鱼一下精神了,想到宋传兴每次提起傅正荣时那种崇拜又自豪的神情,她也有了些好奇心,披散着头发就下了楼,拿起可视对讲机时,就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正站在门口,五官和宋传兴略有些想象却更俊朗和英气逼人,外面的阳光明明刺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连最爱叫的蟋蟀都热得偃旗息鼓了,可是他就这么站在阳光下,没有满头大汗,没有烦躁不堪,有的只是淡定从容。

“他来多久了?”柳穿鱼放下听筒下意识的问。

“总有十来分钟了吧。”阿姨看看表。

“闯祸了!”柳穿鱼虽然没见过傅正荣,甚至连他的照片也没见过一张,心里却已经莫名的笃定,“快去开门吧,好像真的是小宋先生的表哥。”她催促阿姨。

于是,傅正荣被保姆阿姨诚惶诚恐的请了进来。

“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样的?”后来柳穿鱼有次想起来,曾经问过傅正荣。

“不记得了!”傅正荣爱干净,尽兴之后浑身是汗,粘腻着不舒服,推开她,就要起身去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