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过后,傅正荣居然兴致很好的拉着柳穿鱼去逛附近的商场,美其名曰消食。在逛街上,柳穿鱼不是强项,按她的理解,他们应该也就是象征性的在一楼走一圈就好,没想到傅正荣居然拉着她除了略过了男装商场外,从一楼的化妆品一直逛到楼上的家居用品。而买的东西也五花八门,从美白面膜、补水精华到秋冬款的羊绒大衣、连衣裙,等到在家居用品店里买下情侣款的拖鞋时,已经惊动了商场的值班经理,亲自带了几个人帮忙拎着他们买下的东西,又一路送到停车场。

几个小时不停的走来走去,反复试穿,让柳穿鱼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上了车被暖风一吹,居然很快就昏昏睡去,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绿源,傅正荣将买来的东西送上楼后,正试图将她从车里抱出来。

见柳穿鱼醒了,傅正荣改为扶着她下车,她睡得迷迷蒙蒙,脚下踉跄了几步,才有点回过神来,屋里地板上横七竖八的堆着很多包装袋,她费力的绕过去,直奔沙发,一头栽倒就再不愿意起来。

“有这么累吗?”傅正荣坐在她身边,手指插入她的发丝中,揉揉她的头,让她起来点收他们第一次约会逛街采购回来的战利品。

“明天行不行,好累!”要是过去,傅正荣说一,她是绝对不敢说二的,可是这几天她胆子明显大了,才发现讨价还价这种事原来就是女人的本能,完全不用学习和适应。

“你们女人不都最喜欢逛街吗?”傅正荣也觉得有点累,他以前也不是没给女人买过东西,不过大多是私人助理去买或者拿了产品名录来,他随手一划,东西自然送到母亲或者妹妹手里,这样和一个女人手拉着手,看着她试穿各种各样的衣服的感觉,还是非常新鲜和有趣的。

“喜欢,就是不知道怎么了,今天觉得特别累!”别的女人是不是都喜欢逛街柳穿鱼不知道,但她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是特别喜欢,主要是街上五光十色、充满诱惑的东西太多了,她又和别人不一样,她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赚的永远只堪堪够日常生活用,哪里有多少闲钱能去逛街?所以今天对她来说也是很快乐的一天,尽管试穿的衣服价格都贵得咂舌,但能穿上这么漂亮的衣服站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那种感觉还是有点做梦一样的不真实。而更让她不真实的是,傅正荣那么认真的帮她选择,居然买了这么多衣服给她,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认真的为她挑选过衣服,为她买过这么多衣服,她想,即便他们将来不能一直在一起,今天这一切,她也会牢牢记着吧。可惜是身体不太争气,好像自从上次意外流产之后,她的身体就不像从前那么抗折腾了,很容易就累,还有些嗜睡,以至于这会,她连起来欣赏一下这些衣服的力气都没有。

“晚饭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傅正荣把手贴在柳穿鱼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没有发热,不舒服就去洗洗澡睡觉。”他嘱咐,看着柳穿鱼磨磨蹭蹭的起身去了主卧的浴室,才转而去书房,还有几份文件没看完,得赶在睡前处理好。

这个深秋,是柳穿鱼这么多年以来,为数不多的觉得最温暖和幸福的一段时光。

她和傅正荣开始如普通的情侣一样相处着,每天一起起床,一起上班,晚上他会尽量推掉不必要的应酬,两个人或者出去吃饭然后看场电影,或是携手如普通小夫妻一样的逛超市回家做饭,然后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爱做的事,最后相拥而眠,日子过得平淡,却日渐情浓。

她很少再梦到从前的事情,地产公司的收入不错,傅正荣又再度恢复了每月划生活费给她的惯例,除了仍旧按月给田文宇的姐姐汇钱外,感觉上,从前的生活,从前的人和事似乎都已经离她远去。

只是,平静,却往往是暴风雨到来的前兆。

十二月,接连几场大雪飘落,整座城市仿若置身于一个冰雪世界当中,一家周刊却爆出了重磅八卦新闻,虽然没有照片,只有剪影一般的几张图片,涉及的人物姓名也都用化名代替,但描述得具体程度,却还是很容易让人对号入座。

豪门公子情陷女职员,上演当代现实版灰姑娘传奇;未婚妻愤而报复,与公子表弟出双入对的八卦新闻是非常吸人眼球的。很多人又轻而易举的联想到了几个月前傅正荣、唐婉玲和宋传兴的八卦事件,当初看起来是唐婉玲得陇望蜀,不过如今看来,事情原来是另有隐情。

“*oss爱上了咱们集团的女职员?真的假的,他不是最讨厌这个吗?”新闻一出,富年集团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只要主管的视线不在的地方,员工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行政部更不例外,刘丹悄悄和李舒娜说,“写得有鼻子有眼的,真不像是凭空编造的,你看,说是那个女的在总经办工作过,因为恋情被唐小姐察觉,才调到下面分公司去的。你说,这要是真的,会是谁呢?”

“总经办最近调去分公司的,不就是小鱼一个人吗?”李舒娜顺口说完,自己又呸呸了两声,“我怎么胡说八道起来,怎么可能是小鱼。”

“怎么就不可能是她?”刘丹瞥瞥嘴,先是不屑,随后又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样说,“先前她莫名就被调到楼上,咱们不就挺惊讶的,论工作能力,论资历,怎么也不该轮到她。结果也没多久,既没犯错,也没怎么样,她又忽然去了地产公司,你就不觉得奇怪?总经办那么多人,怎么别人不走,偏偏就她走了呢?你们不是挺要好的吗?她就没透点口风出来?”

“你这人,八卦就八卦,少搬弄是非行不行?柳穿鱼是什么人难道你就不了解?一件白衬衫都能穿两三年不舍得换新的,要是*oss和她真有什么,她能过得这么艰难?”李舒娜为自己之前失言而懊恼,刘丹嘴快,要是传出去什么,她就不用再见柳穿鱼了,何况她根本不相信柳穿鱼能和傅正荣扯上关系,攀龙附凤这种事,她李舒娜倒是能做出来,可是柳穿鱼——绝对不可能。

“这么说也是,”刘丹想想共事这几年,柳穿鱼打扮的那种平凡朴素,为人处世那种谨小慎微到有些木讷,也觉得不可能,别说吸引*oss,就是同办公室的男同事,有空眼神也只会溜向李舒娜,根本不会关注她,何况十六楼燕瘦环肥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更不用说富年集团了,柳穿鱼扔在人堆里都属于一下就消失的人,*oss的审美无论如何不能这么平庸吧?只是想想又觉得这样的含沙射影,说的也再没别人,忍不住撺掇李舒娜,“即便不是她,她在十六楼呆过,肯定也知道点什么□□,你问问她,看能不能挖出点八卦来?”

“你什么时候改行当狗仔了,还挖出□□,*oss和谁在一起,和咱们有什么一毛钱关系吗,干活干活,干活去吧!”李舒娜心直口快些却并不傻,和柳穿鱼分享八卦是分享八卦,试探这种事,即便要做也不会当着刘丹做,自然拒绝。不过等到下午,她终于得空去资料室,拨打柳穿鱼的电话时,却被机械的告之她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傅正荣这几天在国外参加验收一个项目,随后还有一系列的考察活动,每天只能在晚上打个电话回来,柳穿鱼都是独自上下班,这天早晨她刚走出绿源,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没想到你还真住在这里!”倚着自己的红色小跑,唐婉玲戴着大大的墨镜,越发显得一张脸巴掌般的小巧,她定定的看了看柳穿鱼,墨镜挡住了她眼中复杂的神情,好一会才说,“上车吧,我们聊聊。”

“我不知道和唐小姐有什么好聊的。”柳穿鱼倒没想到唐婉玲会这么突然的找上她,不是传说她和宋传兴交往中吗?傅正荣不也说和她没什么吗?这个时候,她们两个人能有什么值得聊的?

“怎么?怕我?放心,这个小区外面也都是监控探头,你上了我的车,如果出了事,傅正荣一定会找到我头上,我没有那么傻。”唐婉玲嘴角上扬,露出些嘲讽意味十足的微笑,“而且我说的事情,和你,和傅正荣、甚至宋传兴都有关系,要是不听,你会后悔的。”

第五十二章夜凉如水(下)

柳穿鱼倒不是怕唐婉玲,就这姑娘细胳膊、细腿,养尊处优的,她还不至于怕,只是本能的觉得排斥,总觉得唐婉玲会在这个时候找上她,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只是话说到这份上,不去倒显得她小气了,好在公司事情也不多,给主管打了电话请假,她就大方的坐上了唐婉玲的车。

“说吧,我只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柳穿鱼看看手表,言简意赅。

“如果我是你,应该就不会再去上班了。”唐婉玲笑笑,将车子开到了附近的一处公园,这会公园没什么人,她的车子就停在了停车场的一角,“我就只是想不明白,你到底哪里好?”

“什么?”唐婉玲后面一句话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柳穿鱼并没听真切,倒是奇怪为什么唐婉玲要说她不该再去上班。

“何必跟我装糊涂,或者,你是觉得我很好笑吧?”唐婉玲将车子熄火,忽而笑出了声,好一会才说,“也对,你算什么东西呀,要家世没家世,要地位没地位,要学历没学历,除了这么一张脸,你还有什么,可是傅正荣也好,宋传兴也好…还不是被你耍得团团转。我什么都比你强,又能怎么样?”

“我知道我没什么可以和唐小姐比的,唐小姐也犯不着来和我这样的人比较,没的自跌了身价。”柳穿鱼蹙眉,不知道大清早的,唐婉玲来找她发什么疯,居然还拉扯上宋传兴,简直莫名其妙,于是她说完就准备下车,不想车门却被锁住了。“唐小姐,如果没别的事,还是让我走吧,免得两看生厌。”

“没事我也懒得来找你,看看这个吧!”唐婉玲收住了冷笑,借着侧身的机会飞快的将眼角的泪水抹去,才将一本丢在一旁的杂志扔给柳穿鱼。

柳穿鱼莫名的看了看唐婉玲,又看了看杂志,耸动的标题立刻入眼,她飞快的翻开,只大约看了几行文字又看了小标题,两颊的血色便褪了个干净。

“你这是什么意思?”虽然没有真实的姓名,但内容太真实,柳穿鱼忍不住露出狐疑的神情看向唐婉玲。

“你问我?你以为这是我做的?”唐婉玲冷笑出声,“这于我有什么好处?你好歹也在宋家生活过一段时间,又跟了傅正荣这些年,就这点见识?倒让我瞧不起了。”

柳穿鱼沉默,她何尝不知道,仅仅是唐婉玲,不可能在不惊动傅正荣的情况下掀起这样的风浪,何况,这样做对唐婉玲也没有好处。她只是想试试看,唐婉玲忽然找上她,是不是受了幕后人的指使。

“我喜欢傅正荣,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喜欢他,”唐婉玲却不再看她,而是自顾自低低的声音说,“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再像喜欢他那样喜欢别的什么人了,可是后来——呵…你看,我一直用的是喜欢,知道为什么只是喜欢而不是爱吗?因为从小妈妈就跟我说过,像我们这样的人家长大的孩子,千万不能爱上什么人,只要喜欢就足够了,喜欢,得不到还来得及放弃,可是爱上了,那是会要命的。所以我也只敢喜欢他,只是喜欢他,仅此而已。”

“知道为什么和你说这些吗?”停了会,唐婉玲说,“因为我发现,这些话藏在心里,居然找不到什么倾诉的对象。我喜欢傅正荣,也努力的想让他喜欢我,可惜他这人太冷漠了,无论我怎么做,也很难引起他更多的注意,所以知道家里有意让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终于能名正言顺的站在他身边了,害怕的是,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会不会和我的父母一样,一辈子貌合神离?”

柳穿鱼心乱如麻,她没有什么心情听唐婉玲的这番剖白,她只是在反反复复的想,到底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爆出了这样的新闻,把她也带了进来,又到底为了什么。只是看唐婉玲似乎没有放她下车的意思,她也只能一次次的摸着放在包里的手机,想着傅正荣这会知道了吗?他会怎么做呢?

“所以知道傅正荣其实喜欢你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松了口气,虽然不服气在他眼里、心里,我怎么会不如一个这么平凡的女人,但我还是松了口气,他和我不一样,不是家族为了联姻而培养的人,他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主而我还不可以,”说到这里,唐婉玲侧头看了看柳穿鱼,“我不嫁给他,也还是会喜欢别人,嫁给别人,放手的时候才知道,这个选择没有我想的那么艰难。不过可惜,看来我们都小瞧了家里的长辈们,不仅仅是我,连傅正荣都是。”

柳穿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同唐婉玲告别又来到公司的,只知道傅正荣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午休的时候她恍恍惚惚的下楼,却被几名衣冠楚楚的男人团团围住,说她母亲立刻要见她。

公司门口人来人往,她不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只能回了上午曾打了几个电话给她都被她按掉的陈凤云的电话,然后被这些男人押送一般的带到了宋家。

陈凤云一改平日的优雅,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显得格外焦躁。

“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非要弄出这么大的阵势?”柳穿鱼心情沉重,陈凤云也这么突然的找上她,让她本能的觉得事情可能要比想象中糟糕。

回答她的是一记大力的耳光,因为猝不及防或者因为心不在焉,柳穿鱼居然没有躲开,被打得连退了两步才站稳。

“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屋子里的人瞬间走了个干净,陈凤云也无需掩饰,她指着柳穿鱼,手指颤抖,“我让你不用生活在你那个爹身边被人家一辈子指指点点,还供你上大学,给你介绍条件好的男孩子,希望你能过点好日子。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你的书是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放着好好的平坦道不会走,非要去勾引你配不上的男人,招惹一个宋传兴还不够,还去招惹傅正荣,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有没有一点廉耻心?”

“男未婚,女未嫁,我又不是第三者,和什么人在一起,和廉耻心有什么关系?”陈凤云这一巴掌,倒好像打散了环绕在柳穿鱼脑海中的混乱和慌张,她挺直了腰身,直视陈凤云,“何况,就算我没有廉耻心,那也是从小没人告诉我,什么是廉耻心。谁不知道,我从小就是有爹生没娘教的?现在才想起和我说这些,当初你干什么去了?既然这么嫌弃我,当初就不应该生我!”

“何况,很多人都可以指责我没有廉耻,但不包括你,你能嫁进宋家,我凭什么就不能嫁给傅正荣?”柳穿鱼一口气说完。

“你——”陈凤云一口气几乎没喘过来,好一会才说,“此一时彼一时,我能走的路,你却未必走得通。何况当年的宋家和今天的傅家也没有可比性。”说到这里,声音又不自觉的提高了,“还口口声声说要嫁给傅正荣,我看你就是个傻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你了解他是什么人吗?他口说过要娶你吗?如果他对你是认真的,今天这些能被爆出来,还有这些…”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翻出了唐婉玲给柳穿鱼看过的杂志,另外还扔出了厚厚一叠照片。那些照片如雪片一样的散落在地上,柳穿鱼低头看时,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照片下角都打着日期,有他们在天涯海角相拥的照片,有他们逛街看电影的照片,而最后几张的日期就是这一两天,背景是陌生的异域,傅正荣与一个年轻女孩在一起,两个人或是全神贯注的看着某个共同的方向,或是相视微笑,显得非常亲密。

“照片上的女孩是个美籍华人,家里拥有美国数一数二的制药公司,富年这几年逐渐减少了在地产、商业上的投入比重而转向医药领域,这次他去美国谈什么项目,你知道吗?”陈凤云长出了口气,坐回到沙发上,“他或许有点喜欢你吧,可是和你结婚,他能得到什么?他不是个普通的男人,一言一行不仅代表他自己还代表着富年的利益。我不否认他也非常有能力有手腕,但到底还是年轻,在傅家,你以为他就能一手遮天了?”

“你能说重点吗?找我来,到底为了什么?”柳穿鱼觉得腿很软,有些支撑不住身子,她也选择坐在了最近的沙发上,等着陈凤云接下来的话。

“今天傅正荣的母亲已经找过我了,”陈凤云说,“你的事情,她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今天杂志这些内容还没有真实姓名和照片,可是如果有心人想深挖,你的那些事就再也藏不住了,你准备继续过让人戳脊梁骨的日子?”

“您还真是自私,”柳穿鱼笑出了声,“什么叫我准备继续过让人戳脊梁骨的日子,为什么不说,是您怕过被人戳着脊梁骨的日子?”

陈凤云的面色微变,却还是说,“随便你怎么想吧,我找你来,就是因为无论怎么说,我都是你的母亲,不想看你为了一个不会给你幸福的男人而毁了自己现在仅有的这些。不过选择权还在你自己手里,只是你猜,如果傅正荣知道你是为什么来到宋家,又是为什么被宋家赶走的,他还会不会要你?”

离开宋家的时候,天空开始再度飘起雪花,路很滑,走了很远既没有出租车,也看不到公交车站点,柳穿鱼滑了一跤,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牛仔裤都破了,奇怪的是倒并不觉得疼。她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态,忽然觉得这样很安心,安心到不想起来了,雪一直落,直到有人将她扶了起来。

“小鱼,你怎么了?”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十分的面熟,柳穿鱼眨了眨眼,用力的看了会儿,才咧嘴笑了笑,“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宋传兴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太好,柳穿鱼后知后觉的想,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所以她遇见的所有人,脸色都相当的难看。

“你——没事吧?”替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宋传兴也看到了她膝盖上的破洞,俯身用手指按了按,见柳穿鱼脸上全无痛苦的神情,反而有些惴惴,“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我?当然是回家了。”柳穿鱼仍旧笑着,报了地址,就乖乖的坐上了宋传兴的车。

绿源也好,金翠雅苑也好,没有傅正荣在,都不过是冰冷的房子,这个时候,她最想窝在的地方,就还是她租下的小窝。

“你妈妈找你是为了什么?”路上,想了又想,宋传兴还是问了出来,旋即又说,“无论她说了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

“你都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就让我别放在心上?”柳穿鱼仍旧是呵呵的笑着,摇头晃脑的说,“事实上,她和我说,你喜欢上了唐婉玲,或许会很快和她结婚呢。你让我别放在心上,就是到时候不用送礼金的意思吗?”

“啊?”宋传兴没想到柳穿鱼魂不守舍的,却会说这么一句话,倒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心虚的说,“别听你妈胡说,我和唐婉玲,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

“是吗?”柳穿鱼应了一声,忽然说,“和我看到的好像不太一样,我也觉得唐婉玲挺喜欢你的。”隔了会又说,“别对感情这么儿戏,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了,可别让自己后悔。”

“知道了!”宋传兴戳戳柳穿鱼的额头,“你真的没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儿?”柳穿鱼看他,车里暖风开得很热,许是被这热风吹的,柳穿鱼只觉得一侧脸颊火辣辣的热且有些僵硬,这让她的笑看起来非常不自然,“没事,真的没事。我习惯了。”

第五十三章旧日梦魇(上

“刚才,表哥给我打电话了,说你的电话打不通,让我回家看看。”车子停在路口等灯的时候,宋传兴说,“他让我告诉你,一切都有他,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几天想休息也可以休息,等他回来。”

“我知道。”柳穿鱼低下头,眼眶里热热的,被陈凤云打或是骂,她都没有眼泪,但不知道为什么,傅正荣让别人转述的这几句话,却让她心头忽然酸楚起来。

拒绝了宋传兴送她上楼的提议,柳穿鱼独自回到了家里,把外衣脱掉,才觉得浑身疼得厉害,这种疼和发烧时的感觉类似,每个骨关节都叫嚣着疼痛,但是量了体温又正常,把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冲上电,她才倒在床上。

一天之中发生的事情并不多,却很杂乱,她想理理清楚,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恍惚想到了那一年,大家都在传田文宇和徐晓欣是一对儿,她也撞见了某一天晚自习下课,他们一起走在学校外一条种满稠李树的小路上,她才觉得自己可笑,田文宇是什么人,班长,学年第一名,他有锦绣前程,又怎么会喜欢她这样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的女孩子。

她申请换座位,老师同意了,满以为这样就能远离田文宇,可是,每天上课的时候,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看着课间他和新同桌说笑,那种痛苦,居然更甚于每天坐在他身边。

也许,只有逃离学校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她开始翘课,从晚自习到后来午饭一过拍拍屁股走人。

她是傻的,和那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只能看见自己的伤自己的痛,看不到别人无奈和忧伤。

田文宇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再度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跟在她身后,去网吧,去游戏厅,台球室,甚至去迪厅,希望她能听他解释,跟他回去上课。

很多事情,她以为她已经忘记了,毕竟时间是如此可怕的东西,能抹去这世上一切事物留下的痕迹,只是显然她又错了,她忘不了,那噩梦一样的一夜,她永远都忘不了。

那天,本来也和平时懒得回家时并无不同。

射灯的光线有节奏的在黑漆漆的迪厅内闪过,每个闪亮的瞬间,舞池中男男女女们极尽放肆挑逗的扭动都仿佛被定格一般,音乐狂乱,间或夹杂着让人热血沸腾、浮想联翩的喘息声音。不耐烦的打开几只趁着幽暗灯光大胆贴过来揩油的男人的手,柳穿鱼从扭动着的人群中挤出来,他们一群人在角落中占据了一张桌子,不过如今所有人都在场上群魔乱舞着,桌上只剩许多啤酒瓶子东倒西歪。

柳穿鱼也跳了好一阵子了,这会只觉得挥汗如雨、嗓子冒烟,偏偏却找不到一口能喝的东西,只在桌上一袋撒出一半的五香瓜子口袋底下,翻出半包香烟。“靠!”她张嘴就骂,却见一听可乐忽然摆到了她的眼前。

“谁他妈让你坐下的?”弹了弹烟灰,柳穿鱼冷眼看过去,坐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附近挺有名的一个小混混头儿大龙。她一贯讨厌他,不仅讨厌他平时总在她们学校附近的小胡同拦路收所谓的“保护费”,更讨厌他看人、特别是年轻女人的眼神,总是毫不掩饰的垂涎,贪婪的粘腻的沾在人的身上,好像在用眼神剥着谁的衣服。

“诶呦,小柳妹妹,脾气别这么冲,哥哥可没别的意思,就是估摸着你可能是渴了,好心给你送点饮料过来。”大龙看着柳穿鱼,笑得倒是有几分诚恳,“怎么说,咱们也算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得给哥哥这个面子吧?”

柳穿鱼在心里哼了一声,大龙手下颇有几个厉害的兄弟,听说最近又拜了个了不起的大哥,是那种真正有背景的人物,所以在他们那一片是越发横行霸道了。而她们这一群,不过是离经叛道,专门和家里对着干的半大孩子,虽然打架也是家常便饭,但比起真正的混混,还是差得很远,如果可能,她是不愿意真的得罪大龙的,所以,仔细看了看那罐可乐,上下轻轻摇了摇,包装完整,她咬咬牙,还是“砰”的一声拉开,仰头灌了两口下去。

“谢谢你的可乐,这样行了吗?”将剩下的大半听可乐放在桌子上,柳穿鱼冷声问道。

“爽快!”大龙嘿嘿的笑了起来,居然还朝她竖了竖大拇指。

往后的许多年里,只要回想起那天的一幕,柳穿鱼都会整夜整夜的失眠,那时候大龙早已经死了,骨灰都没留下一把,她没法再杀了他第二次,脑海里惟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拼命抽自己的嘴巴。

那一天剩下的记忆是残缺的,她只记得大龙一直没有离开,然后片刻之后,她开始头昏眼花。到底还是着了道,她心里是明白的,只是身上却已经没了力气。大龙自然一直在等这一刻,瞧见她这样,笑得越发欢畅,竟然将她一把抱了起来,穿过人群进了一角的洗手间,她还记得那发白的灯光下,大龙混杂着各种食物味道的大嘴将她的堵了个严严实实。她只想吐,想大喊,想发疯了一样的掐死他,捅死他,可是意识却在他的手胡乱罩上她的柔软时渐渐消失。

柳穿鱼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只记得醒来时,那铺天盖地的血色。

大龙匍匐在地上,身旁的地上扔着一把带血的卡簧刀,许多许多鲜红的血正争先恐后的从他的身上涌出,将顺着地上大块的方砖蜿蜒的流着,而有人正自背后托着她的胳膊,将她一点一点的从大龙的身边拖开,她仓皇的回头,才看清那人竟是田文宇,永远文秀而腼腆的田文宇,每次被她一逗弄总会脸红的田文宇…

她再躺不住,只能用力的拉扯头发,用头一下一下的撞墙,这是她心里永远见不得光的梦魇,快十年了,她努力想让自己忘记的梦魇。

“没事了,没事了!”当时田文宇哆嗦着脱下外衣试图裹住她的身子,她的视线落在大龙泛白的肢体上,只觉得好像整个人置身于冰窟当中,哭不出来,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

洗手间的门再度开启,有人看到这一幕大声惊叫起来,再后来,警车、急救车接踵而至。

田文宇那一刀严格说来并没有扎中大龙的要害器官,却戳破了一条大动脉,不知是因为受惊过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柳穿鱼足足有两个月说不出话来,人的精神也一度不太好,不肯让任何人靠近。

陈凤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柳穿鱼不知道她和柳知同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总之是将她带离了家乡,第一站停留在了另一座不大的城市里。

“田文宇怎么样了?”那段时间陈凤云待她还是很好的,似乎想把缺失的母爱都补偿给她,在另一座城市的医院里很尽心的照顾她,等到她能开口的时候,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糊里糊涂的这些日子,还没有人告诉她,田文宇怎么样了。

“那个男孩子呀,”陈凤云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不过柳穿鱼那时候年纪还小,并没有感觉出来,“应该已经回学校上课了。”

“真的吗?”柳穿鱼松了口气,想去看看他。

“骗你干什么,不过我们不能回去了。”陈凤云却阻拦了她,“你出了这样的事,老家地方小,人人都在议论,这个时候回去,对那个男孩子也不好。”

一句话,又将柳穿鱼带回到了那场噩梦当中,大龙到底对她做过什么,她全无记忆了,只是本能的觉得自己很脏,于是捂着嘴冲进卫生间狂吐,直到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才觉得好过一点。跟着陈凤云出了院,她们又在宾馆住了一段时间,直到柳穿鱼的状态彻底稳定,才跟着陈凤云来到了如今这座城市。

新的家很宽敞,新的学校里没人知道她的过去,新的同学虽然开始对她挑剔和防备,但有了宋传兴的保护后,日子渐渐越来越好。她不知道田文宇过得怎么样,但没有她在的日子,他应该是继续自己优等生的学习生涯吧,如果她努力再努力的学习,不知道是不是能和他在大学里重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她?

她带着种种憧憬和梦想努力生活,却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里发现,原来一切都是骗局。

田文宇没能参加高考,准确的说,那天之后,他再没能回到学校。

十六七岁已经是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年龄了,大龙经过抢救无效死亡,案发现场找到卡簧刀却是田文宇自行购买的,大龙手下的小混混都举证田文宇有杀人的故意,因为初中的时候,大龙曾经抢过他的钱还打伤过他,而案发前,田文宇曾经多次莫名出现在这个迪厅。

第五十四旧日梦魇(下)

田文宇最终被判入狱,他的父亲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不久就去世了,而母亲也一病不起,被查出患上了尿毒症,为了给母亲治病,田文宇的姐姐大学毕业就匆忙嫁给了一个小买卖人,只是透析的费用很高,夫妻俩经常为了钱吵架。

柳穿鱼鼓起勇气拿着攒下的零用钱在时隔两年后回到故乡,看到的就是田文宇的家破人亡。

“你就是柳穿鱼?”田文宇的姐姐田文沅用一种陌生又仇恨的目光看着她,很久之后才说,“你毁了我弟弟,也毁了我的家,如果杀人不犯法,我真想一刀杀了你。”

“求你告诉我,我能做点什么,就算是补偿?”柳穿鱼泣不成声,她从来没有那样恨过自己,都是因为她,田文宇再不能读大学,也不能当医生,甚至连家都要失去了。

“滚!”田文沅指着门大吼,她的丈夫却说,“我岳母看病需要很多钱,你真有良心,如果想要补偿,就给我岳母拿点治病的钱吧。”

“那需要多少钱?”柳穿鱼觉得自己像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浮木,陈凤云对她不错,每个月都会给她几百块钱零用,宋传兴手头更是宽绰,跟着他,她几乎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一个月三千块。”田文沅的丈夫说着,抄了账号给她,让她如果还有良心,每月定期把钱汇进来就行。

从故乡浑浑噩噩的回来,柳穿鱼又犯下了一个她回想起来觉得不可饶恕的错误,她试着去和陈凤云说田文宇家的境况,陈凤云却不屑一顾的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还没收了她的零用钱,让她以后不许再回去,更不用理会这样的人家。她被愤怒和绝望逼迫得无路可走,竟然把目光投到了宋传兴身上。

或许宋传兴本来真的可以是一个好哥哥的,柳穿鱼无声的哭泣着,她其实也是没脸见他的,他对她那么好,就像一个亲哥哥一样处处关照,可她却想把他们的关系变得那么肮脏可耻。

是的,她下决心勾引宋传兴,这是她从哪些小说、电视剧里找到惟一方法。

幸好陈凤云远比她想象中来得精明,她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并在那个夜里,把换上又薄又透的睡衣溜进宋传兴房里的她揪了出来。

而她也再度清楚的认识到了陈凤云的为人,或许她们真的很像吧,至少在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这个点上,陈凤云将她拖回屋里,什么都没说就一巴掌刮在她的脸上,然后找出行李箱收拾她的东西,连夜将她带出了宋家。

她也确实再无颜面出现在宋传兴面前,在一家小宾馆里住了几天后,直接去大学报到,再然后,找上她的却是傅正荣。

那个时候傅正荣已经回国接手了富年集团的工作,商场上拼杀下来的人,眉宇间都带着锐利,他告诉她宋传兴还是被送出国留学了,因为走得匆忙,拜托他来看看她,看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我表弟要继承宋家,我不希望因为什么人而影响了他的前途,在这点上,我想柳小姐应该和我有共识。”那晚的事宋传兴都不知道,想来傅正荣当初说这句话的时候,也真的只是单纯的警告。

柳穿鱼想,那个时候她说了什么?对了,她那时等同于被陈凤云扫地出门,每个月三千元钱的医药费就好像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头,她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而傅正荣的出现,倒给了她一线希望。“我可以不影响他的前途,但我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