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泽…“楚香说。

“这个会场有很多景观、建筑设计院的人,还有地产策划公司、材料供应商什么的。我是他们的潜在客户,他们当然想跟我打招呼。”关泽微笑。

“哦。那他们怎么不过来。”

“因为你在嘛。”关泽狡猾地说,“看到我俩这么愉快,不适合打扰。”

“关先生,原来我是您的挡箭牌呀!”

“来,小姐,想吃什么,我照顾你。”

然而终于一个人走了过来。是个五十岁上下,矮个子,有点发福的男人,面相看起来很傲,典型的成功男性。

“哟——”他拖长声音,遇上失散多年兄弟似的热情,“关总!”

关泽跟他握了握手,笑着说:“您好。”

楚香暗暗发笑,听这声“您好”就知道,关泽一准不认识这个人。

幸好中年人取出名片,关泽接过,却没跟他交换。

“何总,您好。”关泽看了看名片,再次微笑着打了个招呼。这一回,笑容有了点变化,显得很商务,很保留。

他们似乎很正式地谈了几句,楚香没听清,她意外发现有个认识的青年朝这里走过来,那个青年白白嫩嫩,穿西装,打领带,脸上一副惊心动魄的表情,好像看见楚香看见了鬼。

“何振柏。”楚香打了个招呼。

“楚香?”何振柏打量着楚香,异常吃惊,“你怎么在这儿?”

然后何振柏认出了关泽。

那个中年人指着何振柏笑道:“关总,这是我侄子。”

关泽微笑说:“何振柏,曾经在S大有过一面之缘。”

中年人大为意外,又惊又喜:“哦,振柏,你认识关总啊?”

何振柏一时显然没反应过来,懵头懵脑站了片刻,见叔叔跟关泽聊得欢,便转过头面对楚香,低声问:“楚香,你男朋友…叫什么?”

“关泽。”

何振柏的嘴张成一个圈,片刻,问道:“南嘉集团?”

“上次在学校,不是给你介绍过的嘛。”

“我,我上次没注意。”

“何振柏,没想到你也会穿西装啊,你跟叔叔出来学做生意?”楚香偷偷地笑。想起何振柏的叔叔是做钢材生意的,据称承包过地铁。

楚香察觉到,何振柏的表情很复杂。

“楚香。”何振柏终于低声说,“同学一场,要不要我帮你查查关总的底细?”

“啊?”

何振柏说:“这个圈子我比你熟。”

楚香问:“什么底细?”

“你不要这么纯洁,关总这种身份的人,难道你心里不慌?”

“为什么要慌?”

“你知道,他身价多少吗?”

“不知道。”楚香淡淡说。

“你知道,只要他吭一声,啧。”何振柏没把话说明白,扁扁嘴,摇摇头。

“不知道。”楚香说。

“楚香,你不了解这个富人的圈子。”

楚香微微一笑,不作声。

“我想你也不了解关总吧。”何振柏的语气理所当然。

“不好意思。”楚香微笑说,“他,我了解。”

16

事情是这样的。何振柏的叔叔何根生同志,跟关泽聊了大约20分钟生意上的事儿。这20分钟里,何振柏跟楚香喋喋不休,因为彼此是认识的同学,楚香便不太拘束,一边说话,一边取东西吃。

吃着,吃着,20分钟之后,随着何根生带何振柏离开,楚香也迫不得已,离开了关泽,上洗手间拉肚子去了。

第一趟去,他们彼此都认为没什么,关泽还笑话楚香肠胃不够坚强。

谁知楚香一发不可收拾,跑了五趟洗手间,开始上吐下泻。直至吐到搜肠刮肚,两腿打颤,不可控制。

完了以后,楚香挣扎着漱漱口,照照镜子,发现眼线和睫毛膏已经被眼泪沾花了。她用温水彻底洗了把脸,粉洗掉以后,脸孔青黄,眼圈发黑,唇色泛白。

关泽在洗手间外等她,一看,马上急了。

“楚香,你吃了什么?”

“…”

“是不是寿司吃坏了?”

“…”

“没事吧?”

楚香有气无力地说:“关泽,我再去趟洗手间。”

冲回洗手间,趴在马桶上一阵狂吐,其实已经没什么可吐的了。歇歇冲掉水,忍不住,又拉了一次,这才虚弱地走出去。

这回楚香看到,洗手间外不止关泽一个人。

酒店PA经理正巧在附近转悠,发现这个情况,马上叫来餐厅领班,领班又叫来当班经理。因为酒会的客人大多是本市建筑业内的精英,餐厅经理觉得兹事体大,当即汇报给餐饮部经理。

餐饮部经理不在酒店,内部协调了下,前厅部经理火速赶来帮忙。

几个人如临大敌,围观楚香。

当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某个穿制服的经理,跟关泽一块儿把楚香送去最近的医院,一路上不停诚恳地解释、道歉。

楚香可怜兮兮地倒在车子后排,感觉这个经理的深层意思是:那么多客人都没问题,偏她出事,所以不是酒店的责任,而是她太倒霉了。

到了医院挂急诊,检查一番,诊断为急性肠胃炎。

楚香不知道关泽怎么跟酒店交涉,反正她躺在输液室里头,开始吊水。

折腾这么久,楚香也倦了,朦胧眯一觉,醒来时看到点滴才挂了一半。关泽坐在旁边,正压低声打电话。

“对,PEP的方案李剑都知道。”

“我不管具体开盘的事儿。”

“明天不去了,明天星期天,我休息一天。”

“会?嗯…石总如果有空的话,请石总参加。没空请Ally替我参加。”

“周一的安排明天再说,看情况吧。”

说到这里,抬头瞄到楚香睁眼看他,对电话说:“就这样,我挂了。”

输液室里头人不多,只有两个急诊发烧的小孩子和他们的家人,及一位独身输液的中年妇女。楚香和关泽颇为引人注目。楚香穿着长裙,套了件羽绒衣,关泽则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关泽站起来,走到躺椅旁边,俯身看着楚香,很温柔,笑眯眯的。

“小姐,你好点了没?”

“好点了。”毛病来的快,走的快,楚香已经精神多了。

“医生问我,你有没有吃过不洁食品,我想酒店的东西应该干净吧。可能你对寿司不习惯。但这么大反应也挺夸张的,吓了我一跳。”关泽笑道。

“我抗日。”楚香觉得他有点幸灾乐祸,恹恹说。

“您真爱国。”关泽表示敬仰。

关泽从旁边一个塑料袋掏出几本杂志,放在楚香怀里。又掏出一个橘子,拨起皮来。

“几点了?”楚香问。

“晚上11点多。”

“这么晚啊…”楚香一惊。

“嗯,护士说,挂完就凌晨了。”

“关泽,你先回去吧,等我搞定,自己打车回去好了。”

“你开玩笑?”

“说真的。”

“楚香,我像这么无情无义的人吗?”

楚香瞅着他,不好意思地说:“关泽,刚才你打电话请假吧?”

“我没请假,明天星期天,休息。就算明天不是星期天,我也可以休息,调休。”

楚香“噗”地笑了。

关泽说:“哦,对了,刚才那位意大利人安德鲁先生打电话给我,叫我转达他的慰问以及歉意。”

“啊?”楚香讪讪。

关泽说:“你看,人家跟你素不相识,还这么有人情味。对了,楚香,你饿了吗?我去弄点吃的来。粥啦馄饨啦什么,中国食品,又熟又热。现在还有夜宵,再晚就没卖了。”

“不要吃。”

“嗯。”关泽把橘子递给她,想了想,又想了想,微微一笑,问道,“楚香,等会儿挂完水,你去我家好不好?”说完补充:“你家没别的人,万一又开始吐,怎么办?”

楚香问:“那,你家有别的人吗?”

“我家…有我。”

“…”

“我发誓,决不会…”关泽果断地说了前面三个字,后面开始斟酌措辞,“心怀不轨,趁人之危。”

楚香眨眨眼,含笑问他:“关泽,给你猜一道脑筋急转弯题目,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话是什么话。”

“谎话。”

“对,聪明。”楚香继续含笑问他,“然后不是脑筋急转弯,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话是什么话?”

“你说。”

楚香淡淡回答:“男人的话。”

关泽一听,满脸黑线,半天才艰难地说:“那,也得看什么男人吧。比如我这种男人,天性十分纯良,我,我跟大多数人不同,既守信又善意。”

他还在费力想词儿,楚香已经想歪了,目光古怪地看着他,半天,低声诧异说:“关泽,你是不是某种功能有缺陷呀?”

关泽愣住了。

猛地发笑,拍着她的头:“楚香,我以为你是个纯洁的孩子。——知道了,那个天涯论坛熏陶的,内事问百度,外事问谷歌,某事问天涯。”

“唔…因此我有点质疑你们男人的本性,或者说本能。”

“小姐,你别挑逗我了,行吗?”

从医院出来,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好几辆跑车嗖嗖开过,像是郊外飙车一族。关泽的速度虽然比平时快,但始终很克制,遇到几个红灯,规规矩矩地停车等候。

楚香不禁感到,关泽开车的风格跟他的性格十分符合。

关泽把车往一个高层住宅开去,凌晨时分,地下车库门口保安竟然还在站岗,车子驶入,有模有样地朝他们敬了个礼。

楚香赞叹:“哇,这么好,还向你敬礼。”

关泽无动于衷:“敬的不是我,是我的车。”

“您真有深度。”楚香问,“这是什么住宅,也是南嘉房产的吗?”

“当然是。嗯,姜梁你见过,我们跟PEP的合作就是从这个住宅开始的,姜梁负责的全案策划。不过名字是建筑师取的,一个老外,着迷中国文化,非取名‘唐宫’‘楚宫’之类,跟足浴似的,我们坚决不同意,再说这也不是纯中式建筑。好说歹说,最后折中成‘山海公馆’。李剑把这事当笑话讲。”

地下车库有电梯直达。关泽使用某种卡,电梯直接上到16层。

出乎楚香的意料,关泽的公寓不是跃层,但面积比较大,装修简洁,灰白黑的色系,很低调。除了沙发与茶几上堆着一些杂志,竟然相当整齐。

楚香脱掉鞋子,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关泽,你家不是样板房吧?”

“不是。”

“为什么家里这么暖,你出门竟不关暖气?太浪费资源了!”

“我从来不开暖气,但你身体不舒服,我就把暖气开起来了。”

“什么时候?”

“两小时以前。”

“什么?”

“暖气可以遥控。”

楚香咋舌,想了想,问了个很土很隐私很不礼貌的问题:“关泽,你家的房子,多少钱每平米?”

“商业机密。”

“这还…机密?”

“嗯。”关泽淡淡说,“这幢楼11层以上的价格,不向市场公开。”

楚香心里诽谤:“资本家。”

关泽笑说:“我不是资本家。”

“…啊?”

“楚香,洗个澡,早点休息吧,看你的脸,青不拉叽的颜色。”

关泽把楚香带到一个房间,打开灯。“客房,干净的,浴室里什么都有,睡袍也有。你睡觉的时候把门锁上,如果你怕某些人,那个,你说的男性本能,嗯?”

楚香失笑,点点头。

“晚安。”

“晚安,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