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香,我从来不骗你,上大学的时候,从荷马史诗,一直到20世纪的文学,有名的我基本都看过,只不过今天记住明天就忘。为了吓唬一个教授,我还背了萨特的全文。”

楚香一愣,几乎要被他吓住,想了想,说:“以为我白痴啊?你就算24小时都看,也看不了那么多啊。”

关泽微微一笑:“我是神。”

楚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露出鄙视的眼神。

关泽用手捧住她的脸,凝视她,忽然靠近她,用力地吻了起来。就像好莱坞类型片,死里逃生的男女主角,在影片末尾激情地拥吻。

“这里不是你的车,关先生。”楚香吃吃地笑,发现前排一个拎超市塑料袋的老太太,正皱着眉头偷偷观察他们。

33路这时靠站,广播里女声播报:“元茂路口 站,到了,下车乘客请注意安全。下一站…”

关泽拉着她,飞快地溜下33路。

“不要紧。”下车后他镇定地说,“没人认识我们。”

然后招手叫了辆出租车,打开车门,把楚香推了进去。

“楚香,我们去买八千八的裙子。”

“…”

“过几天有个酒会,推不掉,你陪我去好吗?”

“宋敬学去吗?”

“唉,是地产业里头的。你知道宋敬学是个宅男,怎么可能对那种商务应酬感兴趣。再说,我跟他时不时去外面吃饭,已经有绯闻传出去了。再这样下去,我们GAY的身份就坐实无疑了。”

楚香一听,热血沸腾,很想告诉关泽,其实现在新崛起的一种网络原创类型名叫耽美。

想了半天,苦苦忍住了。

“楚香。”关泽还在问,“你去挽救我的名誉,好吗?”

“唔…”楚香说。

15

那天,他们买完裙子,关泽把她送回和平新村。车子停在单元门口的时候,已经晚上11点多,关泽接了个电话,像是助理李剑打来的,两人叽叽咕咕谈了20几分钟。

最后关泽对电话说:“那好,我现在过去一趟,你把资料全部准备好,最好石总打个电话。”他把楚香赶回家,嘱咐她早点睡觉,自己发动车子,扬长而去——回公司了。

这件事把楚香悚到,几天没敢给关泽打电话。当然更不敢邀他出门。

所以周末,楚香约吴静一块儿上法喜寺烧香。

吴静追陆卓远追了整整一年多,毫无成效,正想找个机会搞点心理寄托,一听去烧香,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公交车站距离法喜寺大概五百多米,每隔两米,蹲着一个老太太摆摊子卖香烛。楚香和吴静为了表示诚意,狠狠心,不杀价,各自花二十块钱买了三拄香。

楚香暗暗想,这菩萨的钱实在太好赚了吧。

两个女人各怀鬼胎,从天王殿的弥勒佛开始拜起,一直拜到药师殿的药师琉璃光佛。只要看见塑像,马上一跪三叩首,无比虔诚。最后回到大雄宝殿,不厌其烦地再拜释迦牟尼,把香点燃,插在大雄宝殿的前面。

香烟袅袅,楚香感到意犹未尽,双手合什,在香炉旁边念念有词。

看管香烟的老居士感觉到楚香的诚心,指点她去旁边小卖部求一串开光的佛珠。

小卖部里头堆满了佛像、佛珠、经书之类的宗教用品,好听的诵经声用收音机一遍遍播放。楚香一看,佛珠全被放在玻璃柜台里面,标签上写:“随喜¥188”、“随喜¥1888”…直至“随喜¥8888”。

营业员问:“小姐,需要什么?我们这里的东西都是师父开过光的。”

“哦,哦。”楚香唯唯诺诺,眼光飘了一阵,指着经书问,“书也开光?”

“书不开光。”

“这个鸠摩罗什的,就是对吧?”

“对。”

“我要一本。”楚香掏出15块钱。

吴静在旁边看她,大惊小怪地叫:“不会吧!楚香,你买经回去干嘛啊。我看还是佛珠好,天天可以戴。”

楚香抱着《金刚经》,摆出一副喜孜孜的样子,说:“我喜欢念经,以后每天下班回去就念半小时经。”

吴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问她:“嗳,你究竟求什么?”

“跟你差不多啦,求,姻缘。”

“晕倒,你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楚香甜甜地说:“男朋友又不是老公。”

“你不至于吧,跟男朋友恩爱到这种程度?跟姐姐老实说,如果Kiwi追求你,狠狠地追,开着奔驰宝马追,买别墅追,你变心不变心,嗯?”

楚香露出不耻的表情:“姐姐,您太小看我楚香了。天地可证,我决不变心,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你是风儿我是沙。”

吴静绝倒。

吴静从包里摸出15块钱,对营业员说:“我也要,再来一本。”

楚香惊奇地问:“你也买啊?”

吴静咬牙切齿地说:“别以为就你才有这种决心,我也有,追不到陆卓远,我到这里来当尼姑!”

楚香无语,半天才说,“你比我狠,不过这儿只收和尚,没尼姑。”

她们在寺院斋堂里买了两份素食盒饭,充作午餐。米饭上堆着几块豆腐,几条青菜,看起来黄不拉叽,味道居然挺不错。楚香有滋有味地吃着,吴静忽然用胳膊肘捅捅她。

“楚香。”吴静悄悄说,“你看,那边有个帅哥。”

楚香“噗”地笑了。这女人,刚刚发过毒誓,转个头就看帅哥。

吴静使劲儿捅她:“你看,那边啦,好帅啊,他是不是在看我们?”

楚香扭过头一看,果然,斋堂的角落坐着个很好看的年轻人,穿了件黑色运动外套,典型的旅游者打扮。

楚香心里不禁一怔,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很眼熟。但思索片刻,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那年轻人见楚香注意到他,毫不在乎地侧过脸,喝起水来。

“人间处处有帅哥啊啊啊!”吴静还在发花痴,“楚香,我们都不应该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神经,你去问他的电话好了。”楚香推推她。

“那我去试试?”吴静摩拳擦掌。

帅哥跟她们颇有灵犀,此时站了起来,慢慢地,走掉了。

吴静登时泄气。

她们草草吃完斋饭,仍准备乘公交车回去。车站里人很多,大部分是挎着黄色布包的老太太,像个烧香团。不好意思跟老太太们争座位,她们先在车站旁边的报亭看了看。

吴静买了两本时尚杂志,顺手捞起一本畅销书,说:“这本书现在很流行哎。”

楚香凑过去瞧了瞧,封面上两个大字——“格调”。

“说什么的?”

“好像是…教你怎么成为上流阶级,揭穿暴发户的本质。CLASS,翻译成格调,但也有阶级的意思。据说这书特别装。”

楚香随便翻了几页,忽然,打开包掏钱。

吴静讶道:“你买啊?”

“嗯。”

“你对这还感兴趣啊?”

“嘿嘿。”楚香古怪地笑。

“车来了,赶快!”

吴静朝车站冲了过去。楚香赶紧把书一塞,也冲了过去。

烧香回来,楚香上公共浴室彻底洗了个澡。然后花一个半小时化了个妆。粉饼、眼影、口红、遮瑕膏…这些东西,就跟奥特曼手里的变身器一样神奇。

关泽敲门的时候,楚香刚刚换好裙子。

非常明显,关泽愣了愣。

过了一会儿,他问:“楚香,你还会化妆?”

“女人会化妆很奇怪吗?”

“不是。”关泽说,“因为…你平时都不化妆。”

“这是最安全的妆,要是再夸张点的,我就不会化了。怎么样,一下子很精神吧,成熟吧?好看不好看?”

“好看。”关泽点头。

“那,你喜欢化妆,还是不化妆?”

“喜欢化妆。”关泽很老实。

楚香看着他咯咯直笑:“可惜我很懒,再说,我也没有化妆品,这些是小安借我的。”

“我买给你。”

“不要。”

“不要不行,我非买给你。”关泽打量着她,有点不怀好意。

楚香裹进旧的长羽绒衣里面,上了车,关泽开起暖气。关泽平时不爱暖气,再冷的天,也把窗弄出一条缝吹冷风,认为那样比较舒服。

“关泽,我以前从来没参加过酒会,等会儿你别管自己走掉,留我一个人哈。”

“不会的。”

“有东西吃吗?”

“有的吧。不过可能好吃不到哪里去。结束以后,我们再去吃夜宵好了。”

“酒会的主题是什么?”

“一家外国独资的建筑设计公司主办的,他们刚刚拿了奖,说白了就是做广告。”

“知道了,那么,关先生,其实您也没什么任务咯?”

“我的任务就是出席,让人看见我,就行了。”

楚香肃然起敬。不愧是总裁,别看平时挺温良恭俭让的模样,有时候说起话来,很有点气魄。

说话间就开到会场,在本市一家五星级酒店里头。

楚香受香港TVB电视连续剧毒害比较深,进场之后才发现跟想象的完全不同。会场里基本都是业内人士,大部分中年往上,长得像社交名媛的,一个没有,倒有好几个头发花白的女士。

楚香看见了王美伦。她站在餐台边,跟一个秃顶老外聊天,压根没注意到他们。

“关先生,现在怎么办?”

关泽笑了。“不怎么办,跟主人打声招呼,然后去瞧瞧有什么吃的。”

“…就这样啊。”

“嗯,就这样。”

关泽带着她,朝会场中央款步走去。

那边站着三个西服笔挺的中年人,两个华人,一个外国人,不时有宾客过去与他们握手寒暄。外国人看见了关泽,笑容满面地往前迎了几步,伸出手。

关泽跟他握在一起,语调很客气地说了一大串话。

外国人的表情笑得更由衷了,叽里咕噜,说得更快更长。

楚香半句不懂,只挺直背脊站在那里,猛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发音,便很淑女地冲他们点头致意,微微笑。

聊了几分钟,关泽转头对楚香说:“咱们走吧。”

楚香问:“完了?”

关泽说:“嗯。”

两人施施然,离开主人,朝旁边走。

楚香悄悄地说:“那个外国人看起来很和气啊,我以为他也要跟我握手呢。”

“你是女士,你没伸手,他可能觉得不便跟你握。”

“不会吧。”楚香问,“那我没失礼吧?”

“没关系。”

“关泽,刚才我忽然觉得,会英语挺威风的。”

“那位安德鲁先生是意大利人,其实英语不纯正,口音也重,他又喜欢飞快地说一大堆专业术语,实际上有几句话我没太搞明白,就随便含糊过去了。”

“…”

关泽带她走到餐台旁边,转了一圈。仿佛真的不打算再理会别的什么事,打算开始吃东西了。

楚香反而不放心,问道:“你要不要跟别人也打打招呼?”

“不用。”关泽说,“我是客人,难道还要我招待来宾?楚香,你喜欢喝点什么,果汁好不好?”

“好。”

“那个寿司看起来还新鲜,你喜欢吃寿司吗?”

“没吃过。”

“那试试看。”

说完给她装了三个小寿司。

楚香斯文地吃了一个,皱起眉头,问:“怎么鱼是…生的?”

“…本来就是生的,那个三文鱼。”

楚香点点头,又吃了另一个,强忍着,问道:“不会吧,全部是生的?”

“这个是鱼子酱。”

“鱼子酱竟然是生的?鱼子酱究竟是什么东西?”

“…就是某种鲟鱼的卵。”

楚香说:“我不吃寿司,我要吃熟的食物。”她一直以为,寿司里头裹的,是煎得香香的水产,谁知大出所料。

关泽只好把剩下的一个金枪鱼卷吃掉了,又给她装了点烤肉和培根。

楚香一边吃,一边忽然发现,似乎有好几个人在朝这边张望,还有些人显得犹犹豫豫,看上去想走过来,但最终没有挪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