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想到的是,关泽居然有模有样地干起来了。

他拖地、擦桌子、消毒杯具…还招待了偶然上门参观的老外一家五口。在他的殷勤招呼下,那一家五口挺开心,每人消费了一杯咖啡。

楚香瞅着他,心里有点喜悦,又有点沮丧。

情绪非常的复杂。

楚香跟欧治宇说:“老板,既然有了新同事,我晚上请个假可以不?”

“什么时间?”

“晚上6点…到晚上9点。”

关泽凑上来,问:“你去干吗?”

楚香说:“要你管。”

到点的时候,楚香去换了件漂亮连衣裙,描好眉毛,抹上唇彩,又喷了些香水,故意弄出一副喜气洋洋约会的样子,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黄昏,束河的游客已经不多。

那些从历史里走出来的房子和石板小路,此时继续沉浸在薄暮之中。路边溪水缠绵地流淌,仿佛男人与女人之间,无法斩断的情丝。

楚香独自走着走着,猛地回头,果然看到,关泽不紧不慢跟在她后面。

楚香不由驻足,问道:“你干嘛跟着我?”

关泽微笑说:“没有啊。”

“没有?”

“我散散步而已,不允许吗。”

楚香冷哼一声,快速走出束河古镇,在大马路边等了五分钟,招手叫了辆出租车。车停下来,关泽忽然赶在她前头,为她打开车门,把她推了进去。

然后他自己也悠然自得地坐进了车子。

“你上来干嘛!”楚香凶巴巴地问。

“小姐,请问你去干什么?”

“我去吃饭。”

“我也去吃饭,我饿了。”关泽盯着前方,嘴里说,“附近我不熟,正好,你去哪里吃,我也去哪里吃。”

楚香无语了。想发火,发不出来,只好不吭声。

丽江的马路没有拥挤的晚高峰,出租车开得很快,不久就停在七宝饭店的门口。

七宝饭店毗邻丽江古城,建筑与古城配套,青砖灰瓦,古香古色,却陷在一片张灯结彩之中,看上去,五光十色,热闹非凡。

那个叫楚襄的神棍,还是白天的打扮,等在七宝饭店门口,手里无聊地转着经筒。

楚香走上去,叫了他一声:“楚先生,你好。”

神棍转头一看,看到了关泽,不禁吓了一跳。半天,问道:“你们,一道来的?”

关泽说:“嗯。”

神棍讶形于色,又问道:“你们已经和好了?”

楚香登时脸一沉。

关泽忙说:“先进去,好像人很多,会没位子吗?”

三个人前前后后,神棍领路,间隔两米以上,鱼贯而行,倒像三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神棍订了个清净的角落,火锅已经上桌,服务员为他们开了空调,递上菜单。

座位是这样排的:楚香和神棍面对面,关泽很老实地坐在神棍旁边。

神棍把菜单捧在手里,问楚香:“你有什么特别爱吃的吗?”

楚香说:“随便。”

神棍便埋头研究了片刻,叫来服务员,点了一大堆菜。

很快,火锅料就一样样地送了上来,大多是各式各样的新鲜菌菇,稀奇古怪,看上去鲜美可口;还有两种云南特产的鱼;一盘绿油油的薄荷叶。

神棍慢条斯理地把料子放进火锅。

火锅美味极了,饭桌上的气氛却有点古怪。

楚香埋头捞菜、吃菜,不说话,也不抬头朝两个男人看。关泽却时不时瞄她一眼,嘴里慢慢吃着一片鱼,好像要把鱼吃出一朵花来。

助兴的大任落在神棍肩上,神棍咳嗽一声,指着某盘菇,介绍说:“嗨,你们知道吗,这就是松茸。”

“据说,原子弹爆炸以后,什么都不长,就是松茸还能长,极抗辐射,还抗癌,营养非常丰富。日本人特喜欢松茸,有钱人才吃,他们一次就买一小朵,家里好几口人分着吃,一人吃一丝。”

说着,给关泽夹了好几筷,说:“你多吃点。补的。”

关泽说:“谢谢。”

神棍继续演讲:“所以日本人来这里,看到松茸也不吃,把它装在簸箕里,打扮好了以后,抱着它拍照,可神气了。哈哈哈,好笑不?”

关泽吃了口松茸,轻轻叹了口气。

神棍又指着另一盘菇,说:“不过呢,最好吃的还是这个,这是鸡枞,切开来长得像鸡肉,你闻闻,还有鸡肉的香味,可鲜了。”

楚香问道:“楚先生,你请我吃饭,不会就是来给我普及蘑菇知识的吧?”

“当然不是。”

“那你的‘说来话长’…?”

“今天不提那个了。”

“不提?”这什么人啊,楚香差一点厥过去。

神棍忽然摆出一副极为严肃的表情,正色说:“楚香,你知不知道,银行的单子送到关泽手上,他急成什么样了吗?”

楚香一愣。

神棍说:“你刷了3万块钱,关泽一看就急了,说你肯定出了事,否则,不会用他那么多钱的。赶紧打电话查了查,刷卡地点居然在丽江医院。关泽马上就订机票飞了过来,谁劝都不听。就这件事,你是不是应该原谅他百分之五十?”

某种东西很钝地在楚香心脏上拉了一下。楚香心里忽然抽痛。

她看一眼关泽,见他默不作声地吃着松茸。

“银行的单子。”楚香讥笑说,“关先生不是移民去美国了吗?”

神棍似笑非笑,说:“去美国,就不能再回来?”

“…”

楚香气结,感到这个神棍很能说。

“楚香。”这时,关泽终于抬头,微微一笑,问道,“你的手机呢?”

“丢了。”

关泽沉默一会儿,说:“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已关机,我真以为,你出事了。”

楚香顿时冷笑起来:“好几个电话?好几个电话怎么了。这段时间,你知道我给你打过几个电话吗?你以为你是谁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偶然想起给我打几个电话,就很了不起?就是重重有赏?”

楚香扔下筷子,猛地站起来,气冲冲地跑出去了。

丽江古城就在旁边,她一头扎进了古城如织的人流。

冷不丁有人攥住了她的胳膊,一回头,便撞上了关泽投来的眼光。他把楚香扯到身边,不由分说,用力勾住了她的肩膀。

楚香摔掉他的手,用力推他的肩,不肯让他贴近。

“楚香。”仓促间他快速地说了两个字。

楚香的眼眶又有点潮湿。

他们松开了彼此,四目相对。

28

他们摸黑慢慢地走着,手已经紧紧拉在了一起。

楚香心里有点儿不服气,不会吧,她就这样,什么也没搞清楚,就原谅他啦?可是没办法,他的手很温暖,身上有种植物的香味,他走路的样子很帅,他的脸很好看。

所以,她没办法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回来。

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盘旋在他们之间。如同藏民和雪山。

“关泽。”楚香恨恨地说,“别以为我会既往不咎。”

“…对不起。”

楚香转头瞟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啼笑皆非。“喂,关泽。”她只得没好气地找话题,“你看到‘鹰巢’的瓷器了吗?чудеса,跟你家的那个工艺品长得很像。”

“是Eagle的。”

“你怎么知道,你已经问过欧治宇了?”楚香大吃一惊。

“不用问。那种瓷盘,全世界一共只有两个,本来是‘神迹’俱乐部专门定制,送给Eagle和宋敬学做纪念的。因为他们俩合作给‘神迹’做了新的网站程序。宋敬学搬家的时候,嫌瓷器累赘不好搬,就送给我了。”

“那你知道不,Eagle去世了。”

“知道。”

“急性粒细胞性白血病。”

“唔。”

“Eagle去世之前,失踪过一段时间,整整半年。”

“是吗?”

听得出,这个人又想打马虎眼了。楚香拧了他的手一下。

关泽有点无奈,顺着楚香的逻辑推测了一番,说:“小姐,你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我大概…我是不是也得了绝症,白血病肝癌之类,所以我也失踪了…”

楚香一听,不禁担心地问道:“关泽,不是这样吧?”

“不是。”

“你,你瘦了,瘦了好多。”

“一般来说,瘦一点的人比较长寿。”

“你别骗我哈。”

“迄今为止,我真的没得任何绝症。我向毛主席发誓。”

楚香终于放下了一颗胡思乱想的忐忑的心。她点点头,继续刚才的话题:“欧治宇好像并不知道‘神迹’的事儿啊。欧治宇告诉我,чудеса是一个小型天文学俱乐部,你说奇怪不奇怪?”

“不奇怪,说明Eagle没把实情告诉给他。”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呢?欧治宇跟Eagle,我觉得,感情好像很好的。”

“很多‘神迹’会员的家属,一辈子都不知道‘神迹’的存在——比如宋敬学的能力遗传自他的母亲,而他父亲,就不知道他母亲是‘神迹’会员。”

“你们的能力是遗传的吗?”

“嗯。”

“那你,你是谁遗传的?”

“父亲。”

“你妈妈知道吗?”

“不知道。”

楚香愣住了。顿了老半天,才问道:“这件事,很机密吗?透露出去,会有麻烦吗?”

关泽微微一笑:“最主要倒不是怕惹来麻烦。楚香,你知道大部分‘神迹’会员,人生的终极目标是什么吗?”

“什么?”

“平凡。”

楚香又愣住了。

关泽说:“其实,很多‘神迹’会员都挺痛苦的,你肯定不信吧,宋敬学那家伙就曾经很苦闷,想不开,差一点得了忧郁症。”

“不会吧!我觉得,你们太威风了啊!”

“真的,不骗你。你想想,比如宋敬学吧,他上幼儿园开始,就不可能有谈得来的同龄人,他妈妈为了他,费了很大工夫搬到上海,就因为我在上海,可以跟宋敬学做个伴。”

“宋敬学是学物理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被‘有神论’和‘无神论’困扰。他认为这个世界是科学的,但他本身偏偏就不是科学的。他越想解释,越研究,越苦闷。最后,想通了,跟科学研究一拍两散,活得开心就好。但又跟家人闹翻了。”

楚香张大了嘴,感到既有点好笑,又有点同情。

关泽微微一笑,说:“大多数‘神迹’会员,都有各种各样的困扰,有些人,一辈子就花在‘斗争’上,既跟自己斗争,也跟别人斗争。所以看起来很光鲜,其实挺艰难。”

楚香说:“关泽啊,我有点怀疑,你真的也是чудеса‘神迹’俱乐部的会员吗?”

“当然是。”

“你也跟宋敬学一样,15分钟能背下现代汉语词典?”

“唉。”关泽叹了口气。

“能不能嘛。”

“不能。”关泽老老实实地交代,“现代汉语词典,我估计自己起码得花上两三天的时间吧,而且,不刻意用心的话,我记不住,很快就会忘掉的。”

不知为什么,楚香有点失落:“这么说的话,你的能力比宋敬学弱啦?”

关泽说:“不是。”

“哦?”

“我的主要能力,是预知力。”

楚香瞪大了眼睛,问道:“预知力是什么?”

关泽说:“就是预知未来啊。比如,我感觉到,2008年会发生金融危机,股市和楼市都会遭到波及,尤其股市,很惨。”

“真的?”

“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嘁,2008年北京要开奥运会啦,股票怎么会跌?”

关泽不动声色:“你不信的话,去买支股票试试看好了。”

“你…什么事都能预知?”

“那倒没有。有些事可以,有些不可以,没有规律。”关泽皱起眉头,“但只要我感觉到的,一般都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