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有困扰吗?”

“有。”

“你是为了什么而困扰呀?”

关泽笑笑,说:“你不觉得能预知一件事,却无法改变结果,是很痛苦的吗?唔,东南亚大海啸的时候,外国有一个‘神迹’会员预知到这件事,但他是个普通牙医,没办法挽救那么多人,毕竟不是拍好莱坞电影嘛。”

“海啸报道出来以后,他心理就出现了问题,还不能看普通心理医生,不然,人家会以为他脑子有病。”

楚香咋舌,问道:“后来呢?”

“他只好上官网求助,找同样是‘神迹’的会员帮忙。据说,最后专程飞了趟中国。”

“中国?”

“おんみょうじ。”

“原来那个神棍是心理医生啊!”楚香脱口就说。

关泽登时笑喷了。

“唔,他不是心理医生,但确实是神棍,能力挺强的。他拥有特殊能力。”

“什么能力?”

“楚香,‘神迹’有一条规则,他人之力量乃他人之私隐,不可以随便泄露的。”

楚香想起来,宋敬学也这么说过。

楚香沉思了半天,忽然忙不迭地问:“关泽啊,那你帮个忙,预知我看看,我要怎么样才会发财?”

“小姐,我又不是神仙。”

“你不是有预知力吗?”

“…”

“那,问题简单点,你就说我会不会发财吧。”

“会。”

“几几年开始发的?”楚香不禁沸腾了。

“你嫁给我的那一年。”

“!@#¥%”

边走边谈,不知不觉,回到了“鹰巢”附近,两个人假模假样地松开手,虚伪地装作没交情。店子还没打烊,灯亮着,老板欧治宇靠在吧台后,无聊玩牌。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坐在店里。面前摆着咖啡杯。

这女人穿着米白色衬衫,款式很正的一步裙,化着淡妆,像个规矩的白领。在束河,这种打扮不大常见。

楚香打了个招呼:“嗨,老板。”

欧治宇抬了下眼皮子,表示答应。然后收拢扑克,努努嘴:“那人找你。”

“找我?”

“嗯。”

“找我干嘛?”

“那个心肌梗塞的驴友,叫什么?”

“徐乐。”

“是徐乐的家属,看起来你的3万块钱有希望了。”欧治宇淡淡说,“你跟她谈,我先走了,一会儿你关门。”说完,也不理楚香的反应,管自己就走掉了。

楚香和关泽面面相觑。

扭头一看,却见那女人已经面带微笑地站起来,走到楚香面前,礼貌地说:“你好,是楚小姐吗?”

“呃,是的。你好。”

“我姓陈。”

“陈…小姐,你好。”

“冒昧打扰。”这女人呈上一张名片。

楚香双手接过,心里不禁有点疑惑,觉得这个女人不像家属,倒很像搞推销的。仔细一看,名片上写着——春宜百货集团,总经理助理,陈琳。

“春宜百货?”楚香讶道,“就是那个大商场?”

“是。”

楚香当然知道,春宜百货是很有名很有历史的高档商场,好几个大城市都有连锁,那时候,楚香还跟关泽去逛商场买过裙子呢。

大公司白领耶,难怪要掏名片出来炫了。

楚香问:“那,您是…徐乐的…姐姐?”

陈琳露出职业的办公室微笑:“哦,倒不是姐姐。不瞒你说,徐乐是我们徐总——春宜百货总经理的独生儿子。徐总在三亚开会,走不开,交代我过来办手续,还特别叮嘱我,要好好感谢你。”

楚香一听,不禁大为吃惊,说:“不会吧,徐乐他是富家公子啊,真看不出。”

陈琳微微一笑。

然后,彬彬有礼地说:“丽江医院的手续已经办好了,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包机回北京。所以,现在有几件事要跟楚小姐商量。”

“什么事?”

“首先,楚小姐能不能留个银行账号?”

“可以啊。”楚香回答。对方是富翁,欠钱还钱,天经地义。

陈琳微笑说:“是这样,楚小姐垫付的3万块订金,当然会如数还给楚小姐的,徐总的意思是,另外还要给楚小姐包个3万块的红包。”

楚香看着她,觉得自始自终,这个人语气中间,都充满了上等人对弱势群体的关爱之情。再礼貌也掩饰不了某种居高临下的轻视。

楚香心里登时有点不是滋味。

陈琳见楚香不说话,笑着说:“哦,还有一件事。刚才,我已经跟这里的欧老板打听过了,楚小姐的收入并不高。如果楚小姐愿意的话,我可以在春宜百货为楚小姐妥当安排一份工作,当然在大城市,薪水从优。”

楚香又觉得,这话的语气挺像新闻联播。

楚香说:“呃,不必了,谢谢哈。那个,红包我也不要。”

“其实楚小姐不必客气,你救了徐乐,徐总很感谢你。”

楚香摆摆手,谦逊状:“好人好事,应该的哈!”

说完这句话,楚香忽然觉得自己很煽情,打工妹无私救人,不求回报,最后居然婉拒改变命运的机会。这种故事,完全可以上《知音》杂志,令人唏嘘不已啊。

陈琳笑了:“这样吧,先把银行账号留给我,过几天会汇款过来;如果楚小姐有去春宜工作的想法,就打电话给我。”

楚香点点头。

顺手在吧台拿过一张杯垫,写下了银行账号。

无比诚恳地对陈琳说:“陈小姐,我真的不要红包,你给我汇3万块就行了,真的。”

眼睛一瞥,见关泽不吭气,又补充说:“其实那笔钱,我是跟一个资本家借的,资本家钱多,品德低,我想专门为他积积德。真的。”

陈琳看了楚香一眼,非常职业风范地微笑说:“好吧。”

拿了账号,陈琳就向楚香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转身,问关泽:“这位先生叫什么?”

关泽笑笑,说:“你好,我姓关。”

陈琳问:“关先生也在这里打工?”

“是啊,我跟楚小姐一块儿的。”

“噢…”陈琳点点头。

楚香不禁感到,这个白领丽人的表情里,充满了遗憾。

陈琳忽然说:“关先生如果想另谋高就,也可以打电话给我。”

关泽微笑,点点头:“好,谢谢。”

他们两个并排站着,一起目送陈琳离开。

楚香迅速退到关泽背后,用手指使劲儿捅他。“关先生,那个陈小姐,挺照顾你嘛!还主动帮你找工作!”

关泽嘿嘿一笑。

“那个春宜百货的总经理,你认识不认识?”

“认识。不熟。”

“什么?”

“几年前我们合作过一个shopping mall。不过,那时候徐建树的助理不是刚才那个,大概她是新上任的吧。嗳,楚香,你有没有觉得她其实挺傲慢的。”

“什么?”楚香瞪大眼睛,“你也感觉到了?那你怎么不帮我说说话?”

“说什么?”

“镇她一下。”

“怎么镇?”

“比如,跟她说,钱不要了!不就是3万嘛,不在乎!还比如,当场给她领导徐总打个电话,让她震撼一下。再比如…总之桥段多的是,下回给你看几本言情小说哈。”

“这么多方法啊。”

“是啊!你怎么就一直站在那里不吭声呢!”楚香扼腕。

关泽理直气壮:“你不是不原谅我嘛。”

楚香:“!@#¥%…”

29

这种感觉非常微妙,但楚香确实觉得,以前的关泽,哪怕对人再友好、再客气,始终保留一份克制与谨慎,好像他建筑了坚不可摧的堡垒。

可现在,他显得轻松愉悦毫无顾忌,如同一个负重徒步的人卸下了登山包。当然,这个地方是束河,大半的游客来到这里,都为了想稍微地摆脱掉身体或者心灵的包袱。

况且每个人都会变的。她自己也变了。

她,楚香,从青涩的学生,变成了云南一个古镇里的酒吧女招待。过着平凡的、惬意的、远离经纶世务的生活。

这种生活,令一些人艳羡不已,也让另一些胸怀大志的观光客颇不以为然。

未来在哪里,她不知道。

如果未来一直像现在这样,她会很喜欢。

这天早晨,晨光熹微,整个束河笼罩在淡淡凉风里,当地老人牵着一头牛,从门前缓缓地路过。楚香开了店门,给店子里的工艺品掸灰尘。掸完灰,她站在吧台旁,看关泽认真地拖起地来。

欧治宇则在吧台后播放某种酒吧音乐。

欧治宇忽然微微皱眉,问道:“欧米茄,你又抹香水了?”

“嗯呐。”楚香故作神气,得意地说,“法国香水,很时尚哈!”

欧治宇瞟了她一眼,语气不轻不重:“娇兰的‘蝴蝶夫人’。”

楚香愣了愣,娇兰这个牌子她当然知道,大商场里都有。但香水的包装全是外文,拆开用的时候倒真没注意,完全不清楚香水名叫“蝴蝶夫人”。

楚香不甘示弱:“就是‘蝴蝶夫人’,怎么样,不错吧!”

欧治宇问道:“谁送你的?”

“一定要别人送吗?我自己买不行?”

“你在哪里买的。”

“商场里。”

欧治宇淡淡说:“‘蝴蝶夫人’是娇兰1921年推出的,80多年历史的经典香水,配方很复杂,果香转为花香,最后进入东方调,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不会不知道,只在香榭丽舍大街的娇兰旗舰店才有卖。”

楚香塞住了。

半晌,说:“就算是别人送的好了,很奇怪吗。”

欧治宇冷冷说:“你应该叫买给你的朋友多长点基本常识。香水也是有气场的,按照你现在的气场,还压不住‘蝴蝶夫人’。你昨天用的‘希思黎夜幽情怀’也太成熟了。”

楚香又塞住了。

转头一看,关泽拖着地,脸上表情有点尴尬。

楚香登时顶了回去:“老板,你说压不住就压不住啊?我感觉挺好的呢,真奇怪,我最喜欢‘蝴蝶夫人’的味道了。”

欧治宇不说话,显然,并不是理亏,也不是屈服,而分明像不屑再谈下去了。

这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楚香恶狠狠地腹诽:“你就装吧,哼,介于装A和装C之间。了不起吗?”

关泽在旁边,对他们的争执不介入、不表态,假装很老实。拖完地,他拎着拖把,施施然走出店子,去旁边的小溪洗拖把。有个老奶奶正在理菜,他绕到人家的下游,微微躬身,吭哧吭哧漂起拖把来。

楚香站在门口,长距离地观察着他。

他衬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一副很随意,又很帅的样子。楚香知道,他不喜欢穿短袖衬衫,也不喜欢穿长袖T恤。——可能属于有钱人免不了的怪毛病。

其实从前,他穿的最多的,是西装。

他的西装全部是深色的,非常修身,服装商人陈小安同学曾兴致勃勃地考察过,说他穿日版西装和欧版西装都挺合适。他的领带常常也不大花俏,搭配起来,显得有点严肃。

人人都知道,他经常穿正装,因为他很忙。

在楚香的印象里,关先生的特长,就是没日没夜周旋在各个会议中间。像金霸王电池广告那只永不停歇的兔子。

想到这里,楚香忽然一怔,感到惊诧极了。那么,现在他为什么竟有空在束河慢条斯理消磨时间?他居然正在洗拖把!

仿佛感应到楚香的眼光,关泽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

瞬间,楚香感到一阵目眩,好像周遭的情景都不太真实。

楚香不由自主捞起两块脏抹布,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关泽身后,亲昵地叫了他一声:“嗨,关威廉!”

“嗯?”

楚香暗暗发笑,觉得这人真是好脾气,叫什么都答应。

楚香用手指欢快地甩着抹布:“我问你哈,香水究竟在哪里买的?那时候,你到底有没有去法国啊?”

关泽动作一顿,慢慢地绞着拖把的水,很显然,趁这个工夫,他在斟酌。

“我…没去法国。”他谨慎地说,“李剑去了。”

“噢,照这么说来,你真的去美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