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泽转头看她一眼,诚恳道,“楚香,你要洗抹布吗,拿来我给你洗。”

“不用。”

“别客气,来,我帮你。”说着,关泽深情款款地从她手中拉过抹布,浸在溪水里,卖力“哗哗”搓起来。

“想不到你挺能干嘛。”

“这不算什么。”

关泽谦虚了一句,又说,“楚香,你假如有时间,带我去香格里拉玩,好不好?你的照片拍得太好了,我也想去拍一张。”

“不好意思哈,我没时间,有时间也没钱。”

“不要紧,我可以雇你当导游。”

“关威廉同学,请问,欧治宇给你多少钱一个月?”

“你不觉得在雇主背后谈收入,挺不好的么。”

“啧。”楚香说,“那就不谈收入了,咱们来谈谈,你究竟有没有去美国?”

“…”话题绕回来了,关泽一时不吱声。

“不说话是不是等于默认。那这次,关先生您什么时候回美国啊?”楚香一脸天真状,咄咄逼人地问道,“对了,您住在美国哪个州,阿拉斯加还是佛罗里达?”

关泽不禁看着她苦笑。

“楚香…”

楚香讥笑说:“关威廉同学,这次要起驾回宫的时候,你当面跟我打个招呼哈,你也知道,我的手机丢了。”

关泽沉默,表情很复杂。过了半晌,他拎起洗好的拖把和抹布,一言不发,灰溜溜地走回“鹰巢”去了。

晕倒!竟然逃避问题!楚香扭头,瞠目结舌地望着他的背影。

彻底无语,抓狂了!这算什么态度,这是一个资本家该有的胆魄吗?躲得过初一,难道还躲得过十五!难道她楚香不发飙,就当她小猫啊!

这时,“鹰巢”今天的第一个客人已经上门了。

欧治宇关掉音乐,看了他一眼。

是个非常俊雅的年轻人,穿着破了洞的牛仔裤,松垮的烂T恤,戴一顶毛边的褐色帽子,背着旧吉他。原来是音乐青年。

楚香回到店子,跟音乐青年打了个照面,登时险些背过气去。

“楚先生。”她说,“您真早啊。您今天怎么换风格了,转经筒和天珠呢?”

神棍不理睬她讥讽的口气,往椅子上一坐,跷起二郎腿,优哉游哉的模样,对欧治宇说:“咖啡谢谢。”

然后把吉他卸下,抱在怀里,“桄榔”一声,拨出音来。

“你会弹吉他?”楚香问。

“比较擅长古典吉他,民谣吉他,一般般。”神棍很谦逊,嘴里还嘟哝一句,“这吉他音不大准嘛,果然借来的东西不牢靠…”

“桄榔桄榔”搞了半天,终于好像满意了。神棍款款地弹出一段前奏,居然挺像样的,又自顾自款款地唱起歌来。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诉说一定哀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

是否来迟了命运的预言早已写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

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楚香起先不在意地听着,渐渐,就愣住了。

神棍的歌声很平缓,很抒情,然而竟充满了穿透力,蛊惑人心。歌声像一粒石子,猛地抛进听歌人的心湖,敲碎了湖面。连那水漾出的涟漪,不知不觉,都已经乱了。

神棍轻轻弹着曲子,整个店子浸没在乐声之中,诡谲的气氛里,神棍把嘴角轻轻勾出一个弧度,慢慢抬头,问道:“小姐,点歌吗?”

楚香意乱情迷。

楚香脑海里,有四个字像蓝天中的白云般温柔浮动。那是所有言情小说迷熟知的、N+1部言情小说都会用到的典藏词汇——邪魅一笑。

原来,艺术真的是源于生活的…

关泽在楚襄肩膀上拍了拍,指指“鹰巢”门外。示意很清楚:出去谈。

“我还没有喝咖啡。”楚襄表示不同意。

“我请你吃米线。”关泽淡淡道,语气有点儿不由分说。

楚襄只好无奈地站起来,跟在关泽身后,两人朝束河古镇的四方街走去。那儿有许多小吃摊,各种米线应有尽有。早晨人不多,随便拣了个板凳坐下,楚襄叫了碗牛肉米线,表情索然无味。

“找我什么事?”关泽问。

“没什么啊。”

“那你是专门来唱歌的?”

“嗨,关泽,你别挺不乐意的样子。难道你以为我会勾引你的女人?”

“我喜欢防患于未然。”

“好吧,关泽,我的来意你应该知道——好几天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不好意思。”关泽有点歉意地说,“我暂时还不打算走。”

楚襄露出意料之中的苦恼表情。“关泽,这可不是开玩笑。”他嘟哝说,“楚香你见到了,她活蹦乱跳的。你现在毕竟还有点问题。再说丽江海拔两千多米,是高原。”

关泽笑笑:“我挺好,两千多米也不算高原。”

楚襄从牛仔裤的兜里摸出一张叠起来的A4纸,拿在手里打开,晃了晃。

“Kiwi那混蛋塞给我的,全部是近期可能会引起的并发症,足足79条。其中严重的有8条。你数数。”

“可能而已。你难道不觉得他在威胁我?普通感冒药的说明书,上面列举的‘可能会引发’的不良反应,说不定都有一整页。”关泽不以为然。

“其实…我也觉得他在威胁你,但是…”

楚襄看着他,感到很头大。

“小楚,你如果有事情要忙的话,先回去好了。”关泽建议。

“开玩笑!”楚襄一听,登时大呼小叫起来,“我专程陪你过来的,现在一个人回去?Kiwi那混蛋知道了,还不杀了我?”

“难道你还怕他?”

“别忘了我也上网。”楚襄悲愤不已,“你知道吗?我在手提里装了三种杀毒软件、五种防火墙,搞到系统混乱,魔兽都装不上。你猜怎么的,昨天一看,防火墙全被删了,只留下一个瑞星。桌面上还无缘无故多了个文档,留言叫我好把你弄回去了。”

“…”

“关泽,要不你帮我感觉一下,如果我现在撇下你走了,后果严重吗?”

“…你还是别走了吧。”

楚襄沮丧地嘀咕了几句,又说:“嗳,关泽,你在这里陪女人,小日子过的很充实,我干嘛啊?丽江我都来玩过七八回了。”

“传说丽江不是恋爱圣地嘛,或者你可以找个女人风流一下。”

“禽兽,你开始想风流了?”

关泽赶紧说:“我可没那么说。”

楚襄哈哈一笑:“别假正经嘛,我可不是Kiwi,我没意见。我会替你瞒着楚香的。只不过,楚香你还没搞定吧。”

“没。”这次轮到关泽有点沮丧。

“动作怎么这么慢?”楚襄说,“老实告诉她不就得了。”

关泽想了想,问:“小楚,你反正闲着,能帮我个忙吗?”

“行,你说。”

“我想带楚香去香格里拉…”

“什么?”楚襄立即打断,严正拒绝,“香格里拉,车子开过去大半天呢,有些地方路况不定好,而且那边海拔更高。被Kiwi知道了,我所有的游戏都会被他搞裸奔的。”

关泽无奈地看着他。

楚襄说:“关泽,你用不着那么处心积虑,你跟楚香属于百分百契合,只要相互看一眼,电流就嗖嗖乱窜的那种。天打雷劈,你们都分不开。我的话,你难道还不信?”

“楚先生,别忘了就在我身上,你失误过一次。”

“…”楚襄半天没话说,末了,叽叽咕咕念叨了一句。

关泽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发牢骚别用德语,大部分人听不懂。”

“嗨,我在吟诗。”

“什么诗?”

楚襄微微一笑,用现代汉语翻译道:“让我们团圆吧,上帝。我纺着纱,孤独一人。月光照耀,纯洁,明净。我唱着歌,悲泣难抑。”

“谁写的?”

“德国人克莱门斯?布伦塔诺。”某人语音缥缈,很神棍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收到了长评,心里开出花来了嘿嘿。谢谢慧极必伤和顾念九,鞠躬~~

这个狗血的故事,能得到大家喜欢,真的很感谢。

鉴于我本人是个喜欢看文不留言的人(缺点要勇于承认,正在努力改),所以也无法要求大伙多留言,大家能看得开心,记得这里,以后常来玩就好,谢谢。

30

神棍要了一杯咖啡,什么话也不说,对店里的三个人视而不见。喝完咖啡,他在店子门口,沿着墙根席地一坐,烂T恤皱巴巴的,破牛仔裤则露出两个膝头来,显得很颓废,很艺术,眼神绝望得像科特柯本将要自杀。

楚香跑出去看,被惊到了,忍不住问道:“楚先生,你怎么了?”

“小姐,我看上去忧郁吗?”

“忧…忧郁的。”

“好的。”神棍慢腾腾掏出一个饼干盒子,踌躇满志地摆在脚边。

“你想干嘛?”楚香愣住了。

“卖唱。”神棍深沉地说。

楚香以为他在开玩笑。然而神棍一本正经地拨着吉他,开始弹弹唱唱起来,很快,路过的游客就被音乐吸引,有的扭头瞄瞄,有的还聚起来,围观他。

神棍毫不在乎。

楚香只好讷讷退回店子里,偷偷问关泽:“关泽,楚先生是做什么职业的呀?”

关泽擦着桌子,笑笑:“你猜。”

楚香怀疑:“我看像自由职业者,跟宋敬学一样。嗳,不会是演艺圈的吧?”

“不是。”

“哦…对…他好像是柏林大学毕业的海归,学古典哲学的…不会吧,他难道是…教师?”

“你觉得他这种气质能教书育人吗?”关泽反问。

“…”楚香没话说。

“小楚原来在一家德国电子企业,做翻译的,后来改行做生意了,开了个小书店。”关泽介绍。

“书店!”楚香满脸黑线。

“怎么了?”

“那种职业太正常了,不适合他。”楚香加重语气,“真的。”

在楚香意料之中,神棍的生意很热闹。

这人挺有生意头脑,把目标客户分得相当清楚。看到中年人唱邓丽君;看到年轻人唱周杰伦;看到日本人,忙不迭地就唱起机器猫来,一时间,人气大旺。

“鹰巢”顿时喧闹了许多,好像忽然迎来了神棍时代。

楚香暗中观察,不久,居然连粉丝也培养出来了。有个波西米亚风格的年轻女人、有个看上去很纯真的学生、还有一个颇有风韵的少妇,从早到晚没有离开,听了一整天的歌。

神棍对粉丝不大关注,却也并不冷漠,休息的时候,缓缓拨着吉他弦,微笑着跟她们打了个招呼:“嗨,我叫おんみょうじ。”

日语发音一波三折,把粉丝们听得面红耳赤,痴心妄想,险些晕过去。

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楚香本来以为,关泽已经算长得吸引人了,谁知两相对比,高下立判。楚香叹了口气,不禁感到有点失落。

晚上店子关门,神棍也收摊,美滋滋一算,一天收入人民币六十九块八。

“嗨,楚香,请你喝咖啡。”神棍数着钞票,得意洋洋。

“谢谢。”楚香心里又有点酸溜溜的。

“关泽呢?一块儿请他。”

“关泽下班以后就去镇子外面打电话了。刚走呢。”楚香努努嘴。

丽江一带经营着许多专打IP长途电话的店子,价格比手机漫游便宜。不知为什么,关泽身边竟没带手机,这么多天来,他也没打电话。好像真打算与世隔绝,在束河这个酒吧隐居起来了。

“打电话?”神棍问,“他有事吗?”

“我怎么知道。”楚香说。

“楚香。”神棍一听,问道,“你不准备回家吗?”

“回家?”

“和平新村12幢3楼。”

“什么!你连这也知道!”楚香大吃一惊。

神棍看她一眼,表情神秘,装神弄鬼地笑了。顿了好几秒,他款款地说:“楚香,回去吧,为了关泽,你必须得回去。越早越好。”

“嘁。”楚香不屑地发了个音。

半晌,她说:“为了关泽?凭什么啊。再说,我看他现在挺自在挺舒服呢。”

“关泽是个工作狂,认识你之前,他百分之百的心血都在公司上,公司就是他的老婆,你以为,他会扔下老婆不管?南嘉集团的总部可不在丽江。”

楚香不说话。

其实这个问题她想过很多次,但被人猛地揭穿出来,还是感到挺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