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半晌沉默,她说:“他归他,我归我啰。”

“不必这么绝情吧。”

“现在我已经是云南人了。”楚香摊手,学电视剧里的外国人那样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神棍仰起头,望着挂在半空中的一轮明月,露出薄云般迷离的眼神。

“小姐。”他淡淡说,“你是不可能跟关泽分开的。”

“嘁,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神棍微笑,顿顿,说,“楚香,你知道吗,每个人的四周,都笼罩着一层肉眼察觉不到的气。有些人的气柔软,有些人的气锋利,有些人的气是蓝色的,而又有些人,则是绿色的。总之,五彩斑斓。”

楚香瞪大眼睛,感到神棍又开始发作了。

“气?”

“嗯,小姐,你知道你的气是什么颜色的吗?”

“什么颜色。”

“黑色。纯黑色。”神棍深深看着她。

“那代表什么?”

“那说明,你是个孤独的人。”神棍很严肃。

“胡说八道吧,我怎么觉得我的人生挺丰富多彩呢。”楚香反驳。

“是吗?”神棍不动声色,“请你仔细想想,你的亲人很关心你吗;你有许多朋友吗;你认为大家理解你吗?——从小到大,你跟谁都合得来,但跟谁都没多大交情,就像水里的一条鱼,不停地游着游着,认识树、认识草、认识石头…看上去认识很多,很热闹,但你跟他们,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我说的对吗?”

神棍的眼睛在发亮,声音非常蛊惑,活像童话里骗人灵魂的恶魔。

楚香看着他,迟疑。不反驳、不迎合,也不吭声。

“黑色是纯净的颜色,楚香,你其实很善良,也很简单;但黑色又是恐惧的颜色,你身上充满了不安之情。你不喜欢追根究底,情愿留一片模糊的空白,因为你害怕背叛,更害怕失去。请问,对吗?”

不知为何,对这种□裸的分析,楚香觉得微愠,问道:“楚先生,你究竟想说什么?”

“相信我,小姐。这个世界上能跟你契合的人不多,而关泽是最适合的一个。”神棍慢悠悠地说,“当然,如果没有关泽,你照样会嫁人生孩子,过一辈子,外人看起来,似乎也美满。只不过,你的心始终缺一个角,临死的时候,你会迷茫。”

“楚先生,你难道是神仙?”楚香挖苦了一句。

“我是чудеса——‘神迹’的会员。”

“你的‘神迹’力量,就是看人的气?”

“我的能力,是预知力。”神棍淡淡一笑,“不过,我跟关泽不一样。关泽预知的大部分是‘事件’,而我预知的是‘人生’。”

“人…人生?”

“我可以甄别人生,你相信吗?”

“…”

楚香觉得,自己没什么理由不相信。不禁有点震撼,愣了半天,结结巴巴地问:“那你说,关泽的气是什么颜色的?”

“纯白的。”神棍说得很笃定,“你们就像太极的两条鱼。”

“太极?”

“就是太极——中国自古以来最和谐的东西——楚香,构建和谐社会,你懂吗?多时髦的口号啊,你何必跟和谐过不去?老实告诉你,你上高中的时候,关泽就认识你了。”

“楚先生,请你不要瞎说。”

“你是在第八中学念高中的吧?”神棍把眼神移到她的脸上,问道。

楚香呆了一下。神棍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市里所有的号码中学都历史悠久,属于所谓“重点”——除了第八中学。当年中考,楚香重点线填了第十中学,没考上,主动被普通线第八中学录取。

别看就差了两个数,社会舆论里,就是“有前途高品质学生”和“混日子没出息学生”的差别。有时候,一个人被定性就这么简单,楚香沮丧了整整半年。

第八中学规模不大,而且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楚香上高二的时候,第八中学并入了前进中学,学校被拆掉,地皮改作他用。

“没错吧,第八中学。”神棍得意地说。

“你调查过我?”楚香怀疑地问。

“嗨,小姐,这么说就不对啦!这件事,要从关泽说起。”神棍目视前方,摆出一副悠长追忆的神色,“第八中学准备卖地皮的时候,关泽的公司参与了竞拍,那时候南嘉还不跟现在这么牛,关泽亲自去第八中学考察了好几次。”

“楚先生,你是想说,关泽跟我邂逅了?”楚香讥刺说,“你也看言情小说吗?”

“小姐,别太高看自己了吧,你这种平平姿色,指望男人一眼看中你之后念念不忘,现实吗?”

“喂!”

“好吧,小姐,其实你也算长的不错。”

“第八中学然后怎么啦?”楚香追问。

“关泽有预知力,他感到第八中学有点儿异常,去了好几回,吃不准怎么回事,所以就请我一起去观察了一下。”神棍喜滋滋地,“然后,我发现了太极的两条鱼…”

“!@#¥%…”

“小姐,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你孤独的一生,被我拯救了。”

“谢你个头啊!那你说,他当初怎么不来认识我,非等我大学毕业?”

“这个…嗯…深层原因,你自己去问关泽。”

楚香翻了个白眼。

“不要这么凶嘛,其实,关泽对你真的很上心。你看,他都追到束河来了,现在你是他的大老婆啦,公司被废黜成小老婆了。”

楚香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嗳,楚先生。”过了会儿,楚香质问道,“既然你本事这么大,能看出太极来,那一直接近我这种老百姓干什么?关泽指使你的?”

“别误会啊,我接近你,只不过想进行确认。而且,我不但能预知,还能改变。”

“改变?你的意思是你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嗨,别叫这么大声。”

“楚先生,你真以为你是神啊。那你改变我看看,我明年就想考雅思满分,要不,我也开一个南嘉集团。”

“只能在特定的范围内改变一点儿。楚香,你太狮子大开口了吧。”

楚香瞅着他,显然将信将疑。

神棍不动声色:“不过,我倒能给你一些建议,比如,你的气是纯黑的,所以像今天穿的这种黑衣服,以后尽量不要多穿,你不适合。”

“这是藏青色,不是黑色。”

“是吗?不好意思,我有点色弱。”

楚香一听,不禁满脸黑线,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有些事你还不知道吧。”神棍得意洋洋,开始大肆泄密,“你打电话给Kiwi,说要定居丽江的时候,Kiwi本想过来一趟,把你揪回去的。是关泽说随你吧,希望你开心就好。然后,关泽还给你收拾了包裹,哦,似乎还给你发过一条短信,用Kiwi的手机发的。”

楚香愣住了。

“你说什么?”她问。有点不可置信。

神棍不正面回答,油腔滑调地说:“你想想,你跟关泽是不是见了面就好上了?其实,关泽对你也差不多…”

“差不多?你怎么知道差不多?当初是谁要跟我‘再见’的,嗯?”

“楚香,要学会宽容。”神棍循循善诱,“仇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能解决问题的只有爱。有首歌你知道吗,‘You’re not alone,I am here with you,Through you’re far away,I am here to stay’。”

神棍轻弹浅唱,哼哼起来。楚香彻底无语了。

这时,一道人影从束河静谧的黑夜里,缓缓地走了出来,浮出轮廓。“鹰巢”未熄的灯光瞬间洒在他的身上。

长谈中的两人不约而同,屏息静声,抬头朝他看去。

他微微一笑,却有点诧异,因为发觉那两人看自己的眼光都有点儿古怪。

他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神棍跟他打了个招呼:“嗨,关泽。”

“电话打了这么久。”楚香阴阳怪气地问,“打给你的公司啦?”

“唔…”很显然,一语中的,关泽有点尴尬。

神棍问:“公司有事吗?”

关泽说:“几个重要的人事变动,主要还是西安那边一个收购案,挺大的,李剑有点吃不准,石总跟我商量了下,请王美伦先过去一趟…说不定,我也要回去看看。”

神棍一听,登时很雀跃:“行,先回去。”

“楚香。”关泽想了想,问道,“你跟我一起回去,好吗?”

楚香一口回绝:“不好意思,现在我是云南人。”

作者有话要说:呃,接下来的章节,不知道还能不能放上来…

番外一·关远

以至于现在没有布达拉宫,没有巴松措…现在我站在云南丽江的束河古镇。

脚下是一条狭窄凹凸的石板路。

我知道,我父母没结婚的时候,也曾经来过束河。我甚至还模糊知道一些细节:当初,他们的恋爱有些小小的坎坷,我爸就是在束河追到了我妈,这里是他们婚姻的起点。

其实我父母都是比较传统的中国人,在我面前,从不提之前谈恋爱的事儿,试图制造某种假象,好像他们一出生就以夫妻相称了。

而我之所以知道束河的事,不得不承认,是因为高中的时候,偷看了我妈的日记。

我妈是个言情小说爱好者,十年如一日,看破了好几只电子阅读器,她还背着我上原创网看高H小说,自以为没人知道她的秘密。显然她中毒太深,我记得,她的日记文笔细腻、百转千回,写到束河的时候,缠绵悱恻,简直达到了泪干肠断的效果。把我看的头皮发麻,寒毛直竖。

剔除肉麻的描写,简单的说,她的意思是,那时想不好究竟要不要从了我爸。

我怀疑我爸也偷看过那本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日记。

想象他偷看时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暗暗发笑。

说起来,我父母的感情一直不错。

我爸是南嘉集团的创始人——确实,他很有钱——不过,富有的代价,便是从小到大,我很少看到他彻底地空闲下来。他经常四处出差,有时呆在家里,网络会议开到半夜。他喜欢在书房扔满图纸,让做清洁的钟点工抓狂。

每次没完没了加班,忙过头的时候,只有我妈能管他。

我妈常一个电话追去,提着名字,吼一声:“你真以为你是钢铁侠啊!”

然后我爸就不得不老实了。

现在有种普遍的说法,说上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生人,属于X一代,是中国个性与时尚潮流的开端。但我总觉得,我爸性格太沉闷,太单调,像个陀螺,只在工作上转。他最喜欢也最常干的娱乐活动,居然是跟我妈一块儿看电视!

只要没有推不掉的应酬,他下班后通常直接回家,吃晚饭,然后乐滋滋地坐在沙发里,找数字电视的影片。他竟还会陪我妈看那种三角恋的偶像言情剧,看的津津有味,老实说,我有点受不了。

说到这里,我便觉得,我家的核心固然是我爸,但主导却肯定是我妈。

我妈以前不是全职太太,她是一家公司的行政主管。实际上,她有多个机会可以升任经理,怕太忙顾不上家,放弃了。虽说自愿的,但想想就知道,她心里肯定烦得慌。她有个普天下女人改不掉的毛病,喜欢逛街治心病。

从小到大,我不知道被她带去逛了多少次街。以至于爱马仕专卖店的那个经理跟我熟识,每次见我,就笑眯眯地打招呼:“关远小朋友,你越来越帅了哦。”

其实我妈基本没在爱马仕买过东西。那经理每每给她推荐一大堆商品,她都态度暧昧,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基本上“我就看看,我不说话”。唯一买过的,是块千多元的丝巾,估计那经理背地很想吐血。

我甚至觉得,我妈逛街的快感不是购物,好像只要穿戴一新,往商场一站,摆出“时尚妈妈”的派头,她就爽歪歪了。

上初中的时候,我妈辞职。因为我爸生病住了次院。

我爸的身体向来非常健康,爬山不喘大气。那次却在开会的时候头痛,几乎晕倒了,被同事七手八脚扛进医院,住了四五天。那时我在学校,听说,我妈赶去的时候,吓得直掉眼泪。我爸的同事则被她吓得不敢吱声。

反正我爸入院的第二天,她就辞了职。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后来出院,估计回过神来了,借题发挥,把我爸一顿好训。

那年暑假,最乐的是我。我爸休假,我们飞去大堡礁好好玩了一趟。

旅行很快活,我写了篇作文,叫《大堡礁的爱心岛》,获得当年校征文比赛一等奖。证书拿回去时,我妈美得要命,她反正闲在家没事,放秋假,又带我去了次日本。我写了篇《大阪城的历史》。可惜学校不搞征文了。

我妈那人,属于比较热爱生活的类型。她工作的时候,挺井井有条;当了主妇,似乎也过得很滋润。我记得她报名参加了一个烹饪培训班,一个瑜伽会所,好像还有个希望工程什么的慈善组织。她资助了很多学生上学,最喜欢用那些榜样教育我,搞的我一度有点逆反。

不论她干什么,我爸总归是支持她。我觉得我爸很喜欢对她溜须拍马,还不动声色。

当然,作为夫妻,我父母也吵架。

通常为了些芝麻蒜皮,比如谁把花养死了之类。争执时间持续几分钟不等,以一方低头不吭声终结。我印象中,大吵比较稀少,但也不是没有。

有次厉害的,不知怎么,吵翻了,冷战好几天。

别看我爸性格好像很温和,实际上,真吵起来,他比谁都能说,正理歪理一大堆,架势特别大。逼急了,还喜欢夹一通英文,这也是他狡猾的手段,以便好发泄点过分的话——我妈听不明白,就不能跟他较真。

跟他不一样,我妈的手段就很实在,六个字:不烧饭,不理人。致使冷战其间,我爸早出晚归,天天加班。加了四五天班之后,熬不住了,哄她出去吃饭。

我妈满脸寒霜地出门,不知我爸跟她说了些什么话,数小时后,她拎着几大袋礼物,鞋子包什么,表情严肃眼睛带笑地回来了。

这事给我留下了一点坏影响。使我一度以为,名牌可以收拾女人的心。

直到上大学我追求一个女同学,输得丢盔弃甲。才终于搞明白了,在有爱的基础上,名牌可以帮忙收拾女人;倘若无爱,把LV直接印在双C上都不会有效果的…这是后话。

我父母的婚姻迄今持续了近三十年。

近年来,我爸在矛盾中挣扎,他一面想过采菊东篱下的轻松生活,一面舍不得他创下的公司。其实他的公司并不是典型的家族企业。但在这种时刻,中国人的天性自然流露,他内心非常希望我能子承父业。

可惜我是个医生。

而且我的志向是做一个医生。

我沿着束河的石板路往前走,灯光依稀中,那儿有一间酒吧。

我本想先找个客栈住下来,却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那间酒吧。酒吧招牌是一块木板,两个字“鹰巢”。

店老板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正站在吧台后,用平纹布擦拭玻璃杯。她不算太美,穿米黄色低胸连衣裙,个子高挑,鼻梁很挺,涂着亮闪闪的唇彩。

她看我一眼:“要什么?”

我说:“啤酒。”

我打量她的酒吧。其实她的店子很陈旧,也很普通,很安静。角落立着一尊瓷器工艺品。чудеса,熟悉的logo。

她取来啤酒,见我盯着瓷器,问道:“你喜欢它吗?”

她的声音非常自在,有种说不出的通透。

我一笑。她又说:“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卖给你,价钱好商量。”

“卖给我?”

“是啊。”她若无其事地说,“这个工艺品是前任老板留下来的,我不想要了。”

“前任老板不把东西搬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