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国,去了瑞典。一个人走的,什么都没带。”

“不好意思。”我说,“我是游客,来玩儿的,也不想买瓷器。”

她耸耸肩。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在透明玻璃上摩挲,把每个杯子都擦得闪闪发亮。我一边看着她,一边喝掉了半瓶啤酒,心中涌起了强烈的感觉。

“你是当地人吗?”我很感兴趣地问。

“不是。”

“我姓关,关远。”我继续喝啤酒,“你呢?”

她抬头看我,不说话。半天,她把玻璃杯垒在吧台上,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徐薇。”

以下为出版书手打部分开始

“关泽是纯白的。”背着吉他,临走之时,神棍意味深长,“白色洁净光明,可是也有缺点,就是单调虚无。所以小姐,你不要指望关泽会对你做出很强横的事来,他是很平缓的,如果你不肯走,他不会强迫你,到时候没后悔药啊。”

“要你管。”楚香蛮不讲理地顶回去。mao

其实楚香有点仿徨,也有点伤心。是的,她明白,有一点神棍说得对极了。她身上充满了不安之情。从小到大,她都缺乏安全感,像一只停在人行道上的麻雀,随时准备仓皇奔逃。

她最擅长的是逃避。

小时候,她就对家庭争端不闻不问,以为可以保护自己,渐渐地,养成一种习惯,对很多事不追问、不关心。把自己罩在一个孤立的世界里。

最终,自卫变成了一种冷漠。

对关泽也是这样。结识的时候,她不追究理由;分开的时候,她也不追究理由;甚至现在在束河,她还是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摆出一种样子,仿佛很潇洒,对一切都不感兴趣。

难道她真的有一层气,是纯黑的吗?

彻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楚香顶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找欧治宇请了半天假。理由是要去丽江古城看一个朋友。实际上,她不想见关泽,也不想见神棍。

在丽江,她漫无目的地逛了半天,看石板路、看老房子、看小溪、看逆水而行的鱼… … 看川流不息的游人。然后去老苏的客栈玩了一会儿,老苏很忙,那面墙上,背包客的纸条还是那样多。

中午的时候,觉得饿了,在古城边沿的小摊子里,花一块钱里买了两颗烤土豆。

她坐在一个墙角,啃着淡而无味的土豆。不想回束河,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远处,有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奶,穿一身规规矩矩的纳西族传统服装,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个篮子,卖很多似真似假的手绣工艺品。

“嗳。”,她听见有人对老奶奶说,“请问这个荷包,多少钱?"

“三十五块。”老奶奶比画着。

“我买一个。”那人低声说。

楚香扭过头瞥一眼,马上又挪开了眼神。狠狠啃了一口土豆。

转眼间,买荷包的人已经走到她面前,弯腰把荷包放在她腿上,微笑说:“暖,送你一个民族工艺品。”

楚香嘴里含着土豆,嚼了几下,不理会,也不说话。

“楚小姐,你心情不好吗?”那人问。

楚香别过脸,那人却用手把她的脑袋扶正了。

“没有。”楚香只好粗声粗气地回答了两个字。

“你就吃土豆?”

“嗯。”

“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找到最近的一家餐馆,他们面对面坐下来。

餐馆挺安静,看上去倒像个咖啡馆。小溪就在窗外泪泪地流淌,隐约看见木府的某个角落。关泽随便浏览了一下菜单,点了两份套餐。

“楚香…”关泽说。

“你真的不想回去吗?”顿了顿,他微微一笑,问道。

楚香看看他,不吭声。

“其实。”他又笑笑,笑着说,“只要你开心,住哪里都无所谓,反正… 我去处理一点事情,完了以后,还是会回来的。”

不知为什么,楚香一听,忽然觉得心酸了,手掌还握着土豆,手背使劲揩了一下眼睛。

“你怎么还拿着啊。”关泽册开她的手。

土豆抛出一道弧线,扔进了垃圾桶。

“丽江这个地方确实挺不错的。”关泽说,“从束河过来,你看见路上那些漂亮的别墅了吗?我卖了那么多房子,还没住过别墅。说不定,可以考虑买一套。”

“唔,我跟你一人住一层怎么样。”关泽考虑着说,好像很认真。

楚香想瞪他。

头一抬,却忽然没忍住,把嘴抿紧,扒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会吧。”关泽瞅着她,居然还学着她的语气,开玩笑,“给你一层还不满意啊,那你住两层,我住阁楼。”

楚香又伤心,又生气,又很想爬起来揍他。

关泽喝口水,假装无辜地低着头。

这时套餐送上来了,服务员有点惊诧地看着他们。关泽把其中一份烤排骨套餐放在楚香面前。想了想,把自己的那份烤鱼也叉给了她。

楚香毫不客气地吃掉了。

吐出骨头,一看,关泽就着蔬菜和汤汁吃白米饭,津津有味的样子。楚香揪过他的盘子。

“干什么?”他问。

云贵一带,人们爱吃蔚菜,俗称鱼腥草。气味不跟香菜那样冲,吃起来却有种杀鱼摊的的味道。楚香把鱼腥草挑出来,一股脑儿夹给了他。

“给你菜,这种菜营养可好了。”楚香怪声怪气地说。

“谢谢。”关泽显然也吃不惯,勉强吃了几根,把菜拨到一边。

“你什么时候走?”楚香问。

“嗯…后天的机票。”关泽说。

“效率很高嘛。”楚香挖苦。

然后谈话就结束了。两人分别吃完饭,走出古城,拦了辆出租车,回到束河。

头顶长花的欧治宇表情很酷地守在“鹰巢”,照旧在玩扑克。欧治宇的吧台上永远放着一副扑克,好像怎么玩都不会腻。

楚香深深吸了口气,走到吧台前。目不转睛地看了两分钟。

“老板。”她终于,仿佛下定了决心,说,“不好意思啊,我要辞职。”

欧治宇连眼皮都没抬:“什么时候?”

楚香说:“后天走。”说完,忙补充:‘试用期三个月刚刚过哈,不用违约金吧?”

欧治宇把扑克一收,淡淡说:“不用。”

这么轻描淡写,楚香不禁一愣,觉得欧治宇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还有事吗?”

“没… 没了。”

欧治宇顺手从CD 架上取下一张碟,交给楚香。碟子封面有个大佛像,是Buddha Bar 的第三张专辑。”送你吧。”

楚香又一愣,心里不禁感动死了。泪光闪闪地说:“老板,谢谢你啊!”

欧治宇看她一眼,没露出什么表情。

“老板。”关泽挤了上来,伸出手,‘这几个月,多谢你照顾楚香。”

欧治宇竟跟关泽握了握手,说:“客气。”

关泽说:“下回有空,一定过来玩。”

欧治宇说:“ 好。”

楚香膛目结舌地看着他们。

告别完毕,关泽旁若无人地走到墙壁旁边,笑眯眯地把那张楚香在松赞林寺拍的照片抠下来了。

接下来的一天,整理行装。想不到在束河生活了几个月,零碎的东西有那么多。楚香还专程为陈小安以及大学的室友们买了礼物。总共装了两个旅行箱。

当然,比东西更多的,是留在脑子里的印迹。

楚香觉得,她可能要用很长时间,来收拾这段客居他乡的美好的记忆。

看上去最兴高采烈的,是神棍。神棍换了件深色衬衫,很精神的样子,早早就叫好车,帮楚香搬运行李,到了机场,又主动帮办托运,鞍前马后,不辞劳苦。

全部搞定,等候登机时,神棍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掏出手机打电话。

“喂,Kiwi ,是我… 对,在机场,还有一个半钟头登机。”

“应该不会晚点吧。”

“我的车,你帮我开过去啊。我不跟你们混了,我要回去了。”

“吃饭?谢谢啊,不吃了。”

把手机一按,喜滋滋地哼起歌来。“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 他们齐心合力开动脑筋打败了格格巫… … ”又掏出一个PSP ,兴致勃勃地打游戏。

楚香凑上去看,嘴里问道:“宋敬学来接我们?”

“是啊。”

楚香诚恳说:“楚先生,谢谢你啊。”

神棍嘀咕了一句:“难得大家都叫chu Xiang ,别客气。”

“你们不会是什么远房亲戚吧? ”关泽一听,开玩笑说,“ 要不,回去排排上一辈的谱,说不定是堂兄妹。”

“会吗?”神棍神气活现地说,“我家一支,据说远祖出自举?姓。郡望江陵。堂号,我暂时忘了,回去查查看。”

晕倒!什么年代的事儿啊!楚香无语了。她跟神棍,绝对不会是亲戚。

他们订的是宽敞舒适的头等舱。登机之后,几个穿制服、系丝巾、气质优雅、相貌美丽的空姐微笑着欢迎他们。

楚香觉得,空姐的眼神在关泽和神棍之间徘徊,充满了关切与爱慕之情,不小心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就迅速移开,好像看见一根狗尾巴草长在牡丹花中间。

不过,无论如何,头一回乘飞机,挺开心。

飞机上空调打得非常足,冷气冲出来的时候,化成了白雾。每个座位都置一条毯子,楚香把毯子包在身上,嚼着口香糖,塞起耳机听神棍的MP3 。

没多久飞机起飞,关泽调整座椅的角度,也披上了毯子。

关泽一直没有说话。闭目养神,似乎打了个吨。楚香偷偷观察,觉得空姐的眼光一直有意无意,往这边扫来扫去,只不过某人小睡,找不到机会。果然!楚香刚刚感到旁边某人动了动,空姐就主动走上来了,温柔周到地问道:“先生,需要饮料吗?”

关泽声音很低地说:“水。谢谢。”

楚香一听,忙故意插上去说:“我也要一杯果汁。苹果汁。谢谢。”

空姐为他们倒上饮品。

关泽喝了几口矿泉水,又闭上眼睛假寐。过了几分钟,他慢慢坐直身体,在安全乘机之类的指南后面,找到一个纸袋子。

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他放下纸袋,朝洗手间走去。

楚香没有注意。

关泽在洗手间足足待了十多分钟,回来的时候,手扶着椅子靠背,艰难地坐了下来,却没再后靠,弓着身,低着头。

楚香终于发现了,不禁一愣,摘下耳机,问道:“关泽,你怎么了?”

他的脸色很坏。半天才笑笑:“晕机。”

“晕机?”楚香扭过身去摸他的额头,诧异说,“不会吧,你晕机?”

空姐第一时间察觉异常,又过来礼貌地弯下腰,很温柔地低声问:“先生,请问需要帮忙吗?”

“没事。”关泽说,“有点晕机。”

“需要晕机药吗?”wo

可能被两个人一搅合,不舒服的人感到更不舒服了。关泽抓着椅背站起来,又朝洗手间走去,看上去想吐。他似乎晕得厉害,站起来的刹那,面无血色。

楚香立即把MP3 一丢,跟了上去。

坐在后排的神棍也发现了,伸手拽住楚香:“关泽他干吗?”

“他说他晕机。”楚香扔下一句简短的话。

然而再赶去的时候,关泽已经把洗手间的门锁上了。

这一次,关泽在洗手间待了十五分钟,回到座位上时,眉心微蹙,好像很痛苦。楚香被吓住了,着急问:”关泽,你一向晕机?很严重吗?“

关泽“唔”,一声,模棱两可。从随身的小包里,找出一种胶囊,拆开两颗,吞了下去。

楚香想看看药的名称,却发现全部是外文。晕车晕机不舒服,不是吃仁丹就行了吗,难道是…很高级的特效晕机药?

楚香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疑云满腹。

神棍探身问道:“晦,关泽,你究竟是头晕,还是头痛?”

关泽说:“头晕。”

神棍问:“真是头晕?”

楚香嘴唇一动,想要说话,但还没等她问什么,关泽已经捡起毯子,蒙住头,一声不吭地睡起觉来。

幸好旅程并不太久。

一个钟头后,广播开始提示,飞机将要降落。

显然,关泽并没睡着,只是一直掩护在毯子的后面。他坐直身体,系好安全带,还俯身检查了一下楚香的安全带。

楚香担忧地看到,关泽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苍白无比。

“关泽… … ”

“嗯?”

“你不要紧吧?”

“没事。”关泽微微一笑。然而,这道笑容转瞬即逝,分明是挤出来的。

长长一段滑行,所有人都听见了低沉的噪音。渐渐地,飞机停稳。漂亮的空姐们列队在出口,一遍遍微笑说“欢迎再次乘坐,祝您旅途愉快”。气氛欢乐。

阳历八月底,天气还是很热,通道里面,并没有空调。跟机舱相比温差有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