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儿气鼓鼓跟婉娘拐到一条种满松柏的大道上。再往前走,视野突然开阔,左边是一个大的放生池,池上一座汉白玉石拱桥;右边是一片种着矮松的塔林,十三层的齐云塔直插云霄;左右两侧各站着一匹石雕白马,大小和真马相当,形象温和驯良;后面则是一大片雄伟壮观的庙宇,正门由三座拱门组成,正中拱门的匾额上书三个彩金大字“白马寺”。

沫儿一声欢呼,如一匹脱缰的小马,撒着欢儿地跑。

白马寺五层大殿,坐落在一条笔直的中轴线上,两旁偏殿则互相对称。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接引殿等各层大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供奉各不相同。沫儿在大殿之间跑来跑去,只要看到神像便跪下磕头,婉娘只好哭笑不得地跟在后面。

天王殿正中置木雕佛龛,龛顶和四周有50多条姿态各异的贴金雕龙,龛内供置弥勒佛;殿内两侧,坐着四大天王,个个眦目瞪眼,威风凛凛。沫儿在此看了良久,拉着婉娘东问西问,连称一定要等文清来了再看一遍。

此时日上三竿,白马寺游人渐渐增多。婉娘看着沫儿在那里指指点点,乱蹦乱跳,忽然有人从背后用双手蒙上她的眼睛,大声笑道:“婉娘,猜猜我是谁?”

婉娘笑道:“公孙小姐,近来可好?”双手松开,回头一看,公孙玉容依旧一身黑色胡服,面色如春,正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婉娘道:“公孙小姐气色真好。今天也来游玩?”

公孙玉容突然脸现红晕,回头叫道:“于公子!”

正在一处殿堂与僧人说话的年轻公子快步走了过来,道:“小姐是不是口渴了?”虽不及元二公子俊美,倒也潇洒清爽。

公孙小姐道:“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闻香榭的婉娘,她家的香粉可是洛阳第一家。”于公子施了一礼,道:“久仰闻香榭大名。”婉娘还了一礼,笑道:“愧不敢当。”朝公孙玉容一挤眼睛。

婉娘正待说话,突然从远处殿门横冲过来一人,嘻嘻笑道:“于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来人穿一件青色圆领袍衫,腰里系里一条同色牡丹纹玉带,手里拿了一把白折扇,五官清秀,身材高挑,比于公子还要英俊几分,但一双眼睛却滴溜溜乱转。

于公子道:“原来是宋兄。于某今日陪公孙小姐去看望圆德大师。” 接着将公孙玉容和婉娘一一介绍。

这人叫做宋玉仁,汾州人氏,擅长文词,两个月前才调入崇文馆任职,与于公子在周公庙一次诗会上相识,遂小有往来。

宋玉仁一见到婉娘,顿时两眼生花,一揖到底,连声惊叹:“久闻大名,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闻香榭老板娘竟然如此国色天香,眉目灵动。”

婉娘抿嘴儿笑,还了一礼,叫道:“沫儿!”

沫儿颠儿颠儿跑来,见过了公孙玉容,口齿伶俐地笑道:“公孙小姐今天好漂亮!婉娘好久没有带我们去吃水席啦,也不知您什么时候有空。”

公孙玉容笑得花枝乱颤,指着沫儿对婉娘道:“哎呦呦,你这个小厮太可爱了!”回头对于公子道:“于公子,我们把这个小厮买了吧。”沫儿大惊失色,迅速闭了嘴,乖乖地站到婉娘身后。一众人哈哈大笑。

婉娘告别了公孙玉容和于公子,带了沫儿往正殿走去,却见宋玉仁还跟在后面,便回头道:“宋公子,也去找圆德大师吗?”

宋玉仁站住脚,讪讪笑道:“小生仰慕婉娘…做的香粉,想恳求婉娘给个名帖,日后去闻香榭买些香粉来。”

婉娘在袖口摸了半日,方才惋惜道:“啊呀,今天出门竟然忘了带了。”又笑嘻嘻道:“宋公子,不巧了。那就有缘再见吧。”

说完回眸一笑,拉了沫儿快步走开。宋玉仁呆站在原地,眼巴巴盯着婉娘的背影,犹自回味着婉娘的笑容。

婉娘问道:“沫儿,你觉得刚才那个宋公子怎么样?”

沫儿回头见宋玉仁还在原地,道:“不怎么样。”

婉娘道:“有什么异样吗?”

沫儿想了一下,道:“这么大热个天,他的脖子上好像缠了一条围巾,我看着挺不舒服的。”

婉娘笑道:“小笨蛋!”

沫儿赌气道:“你喜欢看他,我又不喜欢看他,所以没看仔细。早知道就好好看看了!”

走过回廊,婉娘和沫儿来到了正殿后面。原来白马寺大殿后面种植着大片石榴,花儿大多已经落了,枝头上挂满了核桃大小的青石榴,咧着小嘴儿,一副喜庆模样;偶尔在绿叶掩映下探出一朵晚开的花来,鲜红夺目,娇艳欲滴。地面上细细地铺着一层干的花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香味。

沫儿惋惜道:“这么多的石榴树!早知道我们应该来这里采花才行。”

婉娘道:“你没听说过吗?这里的石榴出名的很,‘白马甜榴,一石如牛’。采了花儿,石榴就结不了啦。”

说着并不停步,仍旧往前走。穿过石榴林,后面是一间僧房。

沫儿奇道:“你来这里做什么?”突然看到门前长了又肥又大的茅草根,便找了小棍儿挖了嚼着吃。

婉娘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道:“你以为今天就是带你来白马寺玩的吗?自己玩儿,我还有正事呢。”说着自行走到僧房门口,正要伸手敲门,门忽然开了。一位布衣老僧道:“请进。”

婉娘进去坐了。老僧看了一眼沫儿,也不相让,听任沫儿在门前挖草根玩儿。

老僧坐在婉娘对面的蒲团上,问道:“婉娘有何事?”

婉娘道:“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拿出一张纸来,递给老僧,“求大师帮我超度几个亡魂。这五位亡魂因死于非命,死后不得安生,这是她们的生辰八字,只怕再晚她们就要魂飞魄散了,请大师帮忙。”

老僧接过纸张,并不答话,起身点了三炷香,又点上一支白烛,将纸张在烛火在烧了,然后坐下,婉娘也一起双手合十,先念了一遍弥陀经,又念了七遍往生咒。

沫儿挖了一大把茅草根,挑了些白白胖胖的留给文清,一边嚼着草根,一边去石榴林里捡了一堆落下来的小石榴,双手捧着。这些小石榴离成熟还远着呢,只能拿来玩儿。正在对比留下哪几个好,只听细细的一声“吱——”,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沫儿抬起头,看到西方天空出现五缕青烟,呼啸着奔这边而来,钻入僧房瞬间不见。再看周围,并不见有什么异常,便怀疑自己蹲在地上久了,耳鸣眼花所致,并不在意。

分捡了一会儿,还是个个都舍不得丢,便用衣襟兜了,去找婉娘。走到门口,正好听到老僧问:“你刚才碰到他了?”

婉娘嗔怪道:“大师这佛门净地,还允许他这样的进来,真是有损白马寺的威名。”

老僧微笑道:“众生平等,你来得,他怎么就来不得?”

婉娘笑道:“好吧,既然大师这么说,我来管管他吧。”

老僧道:“点到即可。”

婉娘道:“我有分寸。”然后又道,“今天谢谢大师了,婉娘告辞。”

老僧问:“那孩子一切都好吧?”

婉娘笑道:“当然,在我这里,你放心。”沫儿思揣,怎么这些人都关心一个孩子呢?这个孩子会是谁呢?是不是文清?他打定主意,找机会就问问婉娘或者直接问文清。

婉娘出来,一看沫儿用衣襟兜着一堆小石榴,手里拿着一大把茅草根,手上、脸上都是泥土,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这个小脏猪!在泥里打滚儿啦?”帮他拍掉身上的泥土,还顺手在他的屁股上拍打了几下。

中午就在白马寺吃了斋饭,给文清带了两个烧饼。沫儿还牢牢地拿着他留给文清的茅草根和小石榴,用婉娘的手绢儿兜着,无论婉娘怎么说,就是不肯丢。过了晌午,婉娘和沫儿回到路口等着,看文清赶着马车由远而近,沫儿问道:“今天我又听见你和老和尚说一个小孩,哪个小孩是不是文清?”

婉娘笑道:“不是。”

沫儿问:“那是谁?”

婉娘一脸坏笑道:“就是你呀。”

沫儿本来就没指望婉娘会告诉他,冷哼了一声表示不信。

第二天早上闲来无事,文清和沫儿坐在地上玩小石榴。经过一夜时间,小石榴已经变成了黑色的了。

这是门突然开了。一位白衣公子正站住门口东张西望,一看到门开反倒吓了一跳,定了定神,他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看到沫儿坐在地上玩儿,又抬头看了看楼上的牌匾,这才高兴地道:“你叫沫儿是吧?”

沫儿一看,原来是宋玉仁。看到他贼溜溜的眼睛心里不喜,便反问道:“你来做什么?我们这里是卖胭脂水粉的,没有男人用的东西。”

婉娘笑着从房里出来,道:“沫儿,不得无礼!宋公子快请进!”

宋玉仁一看到婉娘,顿时大喜过望,结结巴巴道:“小生刚才正好路过,不知怎么门突然开了,哪知道正好就是婉娘的闻香榭…”

婉娘娇笑道:“如此来说我们是有缘了。”

宋玉仁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住点头:“有缘,有缘。”

婉娘笑道:“宋公子,我们这里有各种各样质量上乘的胭脂水粉、口脂花露,你可以任意选了,也可以专门定做,送给夫人小姐都是不错的礼物呢。”

宋玉仁连忙道:“小生尚未婚配,尚未婚配。”

婉娘用团扇掩口笑道:“我们这里也有男子用的牡丹粉,宋公子可要看看?”大唐男子傅粉施朱,十分常见。不过闻香榭并无店铺,很少对外公开售卖,多是大官贵人女眷上门定做,故很少见男客来买。

宋玉仁眼睛一亮,道:“正好,小生想买些粉。烦请婉娘领小生看看再说。”

宋玉仁一路跟着婉娘,兴趣盎然,将现存的香粉花露胭脂花钿参观了个遍,又详加询问,仍然没有说要买哪一种。惹得沫儿烦了,直接走过去道:“你到底买不买?人家说得都口渴了!”

宋玉仁谄笑道:“小生当然要买,当然要买。有没有特殊一些的?”

婉娘笑道:“当然,闻香榭可以专门订做。宋公子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宋玉仁笑道:“婉娘看着办。”

婉娘眨眨眼睛道:“不过闻香榭的香粉,可比外面卖的要贵多了。宋公子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宋玉仁做了个揖道:“不用考虑了,一切全凭婉娘定夺。”说着,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颗鲜红色的珍珠,媚笑道:“这个不成敬意,权做定金。”

珍珠多见白色、粉色、淡紫色、金色,甚至黑色,但鲜红色就不多见。婉娘接过珠子,盈盈一笑,道:“既然宋公子相信婉娘的眼光,那不如就做个‘眼儿媚’如何?”

宋玉仁看婉娘眼波流转,再听到“眼儿媚”三个字,几乎痴了。听婉娘问他,忙不迭点头道:“就要这个,就要这个。”

送走了宋玉仁,婉娘面带微笑,悠然自得地哼着小曲儿。

沫儿疑惑地看她一眼,道:“至于这么高兴吗?”

婉娘眉开眼笑道:“你们不觉得宋公子很可爱吗?”

文清老实道:“他话太多了。”

婉娘笑着反问道:“呸,我觉得沫儿话才多呢!和沫儿比,宋公子好多了。”

沫儿也不恼,幸灾乐祸道:“好啊好啊,但愿你一直这么开心。”

婉娘做个鬼脸儿,笑着走开。

沫儿看着婉娘走远,突然想起昨天的事,便问道:“文清,闻香榭里除了我们两个,你还有没有见过其他的小孩?十岁左右的?”

文清摇头道:“没见过。”

沫儿道:“你是怎么来到闻香榭的?”

文清道:“我自记事起就一直和婉娘住在闻香榭。三哥是后来才来的。”

沫儿问:“你父母呢?”

文清摇摇头,道:“不记得了,也从没人和我说过我父母的事情。”

沫儿问:“你有没有问过婉娘?”

文清道:“问过一次,她说等长大后告诉我,要我不要再问。”

沫儿停了一下,又问:“三哥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文清道:“不知道。”

沫儿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自己闷头沉思。

第二天一大早,婉娘便动手制作“眼儿媚”。

沫儿嘟囔道:“既然是男子用的香粉,就应该起个阳刚一点的名字,叫什么‘眼儿媚’,肯定是你杜撰的。”

婉娘道:“男子自身阳气旺盛,不缺阳刚而缺妩媚。傅粉施朱原本是女子的专属,现在男子傅粉,为的是什么?自然是妩媚。所以用眼儿媚来做称呼,是不错的。”

“再说了,”婉娘吃吃笑道,“你没发现宋公子的眼睛也特别媚吗?”

文清道:“他的眼睛很亮。”

沫儿哂道:“他那叫双眼冒贼光,一看就是不怀好意。他脖子上的围巾…”说着看了一眼文清,突然闭口不讲了。

文清奇道:“大热天的怎么会戴围巾?你看错了吧。”

沫儿道:“嗯。我看错了。”

原来这“眼儿媚”竟是一套,一个长方形的红檀雕花木盒,里面分成了四个小格子;格子里要分别放上香粉、胭脂、口脂和一小瓶花露。因为是男子用,所有的种类香味、颜色都要淡一些。

男子香粉多为牡丹粉。牡丹花虽然娇艳,却不像蔷薇、茉莉、玫瑰、桂花等香味四溢,是一种淡淡的香,用来做男子香粉最合适。同时,各种品种中,又以经典“洛阳红”牡丹做的花粉最好,颜色微粉,香滑细腻,紧贴肌肤,不宜被人看出。“白玉”牡丹颜色纯白,只能做打底的白粉,“姚黄”、“魏紫”、“红绣球”等颜色又过于鲜艳,能用的时候不多,倒是经常被采了制作菜肴。

胭脂和口脂,是三分之二的红蓝花兑了三分之一的“洛阳红”牡丹花汁淘出来的,虽不及女子用的红颜,但胜在自然润泽。男子花露用的却是陈皮露,颜色微黄,气味清新。

婉娘淘好了“洛阳红”牡丹花粉,沫儿只当已经好了,谁知婉娘却拿出一小袋黄棕色的花种来,单颗有豆子大小,样子扁圆,象小盘子似的,让黄三去研碎了淘净。

文清道:“这是什么?”

婉娘道:“这是上次去北市买的莨菪。”

沫儿问:“这个也要放进香粉里吗?有什么作用?”

婉娘道:“莨菪做出的粉的颜色和洛阳红相似,香味也相适宜,所以加一些进去。”

沫儿疑惑道:“没有其他的功效吗?”

婉娘笑道:“你现在可真学坏了,小人之心,哼!”

沫儿道:“如果仅仅是因为它的颜色、香味同牡丹花粉一样,那不如就用牡丹粉算了,干嘛还巴巴地加这么贵的东西?我才不信你会做赔本的生意。”

婉娘哈哈大笑。

黄三将莨菪研了,淘出最细的粉,与牡丹粉合在一起,果然看起来和全牡丹粉一模一样。

胭脂、口脂有现成的,不需要添加任何东西。到了陈皮露,婉娘却盯着看了半日,道:“还是要放些龙鳞花汁才好。”

于是带着文清沫儿,去三楼将那日见到的矮胖鳞甲小树上面的金色花朵采了两朵,用细布包住揉了之后挤出两滴澄亮的液体,滴在了陈皮露里。

两天过去,胭脂、花露全部做好了,与香粉一起仔细地装在盒子里,单等宋玉仁来取。

傍晚时节,酷热微消,宋玉仁果然又摇着折扇来了。

婉娘取出“眼儿媚”,宋玉仁抱着盒子又闻又看,摇头晃脑不住啧啧称赞。

婉娘在一旁笑着,等宋玉仁看够看足了,方道:“宋公子,院子里暑气未消,不如到榭里喝杯茶如何?”

宋玉仁大喜,躬身道:“婉娘真是善解人意,小生一路赶来,正口渴呢。”

到中堂坐了,文清端了茶来。宋玉仁用眼睛斜睨着婉娘,笑道:“能认识婉娘,小生真是三生有幸。不知婉娘对小生印象如何?”

婉娘笑道:“认识宋公子,婉娘也觉得开心的很。崇文馆是文人才子云集之地,宋公子任职崇文馆,才高八斗,貌比子建,婉娘想请宋公子为小女子吟诗一首,如何?”

宋玉仁一张白脸霎时变得通红,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了一圈,支支吾吾道:“这个…小生近来学业荒废,恐难有高作。等小生回去后专门做了再吟给婉娘听吧。”

婉娘娇声笑道:“小女子识字不多,宋公子随便一首,到了婉娘这里就是高作了,哪还需专门去做?只怕是故意不想做罢。”说着嘟起嘴巴,一副娇憨之态。

宋玉仁眼睛都直了,陪笑道:“那在下就献丑了。”起身挥扇,手舞足蹈朗声吟唱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婉娘忍住笑,拍手道:“好诗!好诗!”

沫儿在旁边看不下去了,拉了文清跑出去,远远看着宋玉仁丑态百出的样子,问道:“文清,你觉得他怎么样?”

文清看一会儿,道:“他在崇文馆任职?我见到的读书人一点也不像他这样的。”

沫儿道:“这人怪怪的。”

宋玉仁偷偷看婉娘神态自然,在一旁叩击桌面打着节拍,似乎并未发现这诗是抄袭的,便更加舞得兴起,将这几句反复吟唱了几遍,一直跳到满身大汗才停下来。

婉娘赞道:“宋公子好诗!快坐下休息。”又叫:“沫儿!快斟茶来!”

沫儿气鼓鼓走进去,添了茶便走。婉娘向宋玉仁笑道:“你看我这个小厮,都被我惯坏了。”回头对已经走到门口的沫儿道:“沫儿,你去问三哥拿些冰片给宋公子消消暑。”

沫儿去找黄三,黄三看他过来,不等发问,便递给他盛了冰片的小碗。

婉娘重新沏了新茶来,将冰片放了一些在茶里溶了,给宋玉仁倒了一杯,道:“宋公子,请。”

宋玉仁一饮而尽,道:“好茶!好茶!婉娘亲手沏的茶,当然…”一句话未了,突然不出声了。

沫儿只道他噎住了,看看又不像。婉娘悠然自得地饮着茶,仿佛意料之中的一般。

宋玉仁自己呆了半晌,突然道:“这是哪里?”

说着起身,看到婉娘和沫儿在旁边,施了一礼道:“在下宋玉仁,请问姑娘这是何处?”

婉娘抿嘴笑道:“这是闻香榭呀。宋公子来我闻香榭定了眼儿媚,账都已经付了。”

宋玉仁纳闷道:“姑娘…我…”脸上轻浮庸俗之色全无。沉思了一下,宋玉仁道:“那在下就不叨扰了,告辞。”

婉娘道:“宋公子,你的眼儿媚!”宋玉仁迟疑了一下,接过眼儿媚,转身走了。

文清道:“怎么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沫儿盯着他的背影道:“围巾没了。”

婉娘笑道:“傻小子,哪里是围巾!看了几次还没看清楚。”

半夜时分,沫儿被尿憋醒了。晚上黄三煮了一大锅的冰糖绿豆沙,放在井里用凉水镇着,临睡前沫儿喝了一大碗。

沫儿没有晚上起夜的习惯,从来都是一觉睡到天明,所以房间里也没有放夜壶。忍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了,便摸黑儿下了床,鞋子也没穿,打开了房门。却看到一丝光线,楼下还有人说话。

沫儿心想,这么晚了,难道文清和婉娘还没睡?仔细分辨,不仅有婉娘的声音,还有几个不同的男人声音,竟是一群人在说话。

沫儿偷偷溜到楼梯口,躲在柱子后面。中堂只掌了一个铜灯,光线并不很亮。婉娘坐在中间,两边的椅子上一边三人,一边二人,其中一个竟然是黄三。

婉娘道:“这次既然他送上门来,我们当然不能错过机会。行与不行,总要试一试。烦请三哥再忍几天。”

黄三嘶哑着声音道:“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治不治的,都无所谓了。”沫儿大惊,原来黄三不是哑巴。

黄三旁边一个黑衣大汉道:“要不要我们去惩治这小子一番?”

另一侧一个白衣人道:“听婉娘示下。”

另外两个身穿蓝色衣服和红色衣服的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目,只见他们二人不住点头,却不做声。

婉娘道:“他不过是俗人心性,不知道这里水深水浅。当时一时好玩,偷了我的玉鱼儿,倒也不曾做什么坏事。这个事情还是我来解决吧。”看了看黄衣人和红衣人,道:“乌冬和罗汉,你们不必操心这个,现在蓝一和赤子正在修炼的关键时刻,你们俩做好守护就好。”

拿出两小瓶花露,递给蓝衣人和红衣人,道:“收好了,这个凤涎露,我费劲心思才配好,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两人收了,不住点头,脸现喜色。

婉娘伸了个懒腰道:“夜深了,大家都休息吧。那个孩子,我是绝对不会松口的,今晚的事儿大家不用再提了。”

沫儿仔细分辨这四个人,却未发现任何异常。

乌冬和罗汉似乎还想说什么,对视了一眼,抱拳告辞。除了黄三,四人一起从后门走了出去。

婉娘对黄三道:“三哥,你放心,再过几天就好了。”

黄三嘶哑道:“婉娘费心了。”

看婉娘上楼,沫儿赶紧回自己房间,一直等到觉得婉娘睡下了才下楼撒尿。

打开后门,还是那片园子,静谧的湖面在微弱的月光下粼粼闪光。那四个人去了哪里呢?

第二天吃早饭时,黄三还是同以前一样,神态表情十分自然。

沫儿有心要试试黄三,故意大声叫:“三哥!麻烦帮我盛碗粥!”

黄三低着头喝粥,并无异样。倒是文清接过沫儿的碗,帮他盛了。

刚吃过饭,沫儿还沉浸在黄三为何要装哑巴的思考中,却被公孙玉容爽朗的大笑声吓了一跳。

公孙玉容上次被文清送回家后大病了一场,第二天的下聘之约自然也取消了。公孙不二心疼不已,到处带着宝贝女儿游玩赴宴,结交青年才俊。半月前一次马术比赛,公孙不二为了让女儿开心,便替她报了名。虽然最后未得名次,但公孙玉容的爽朗大气也赢得了阵阵喝彩,其中就有于公子。

今日来闻香榭选购香粉,于公子也陪了公孙玉容一起来,还带来了一大包点心。沫儿深恐公孙玉容再提起要买他一事,斟了茶便远远站开。

公孙玉容选了几种花露,于公子耐心地给出建议。婉娘在一旁含笑不语。

选好香粉,婉娘将其二人送至门口,公孙玉容突然道:“婉娘,前日所见的那个宋公子,你还记得吗?”

婉娘笑道:“当然记得。”